“皇上怎么知道我不爱她?”王诜反问道:“您怎么知道我没有为她的死感到悲伤?我是爱她的。从我透过纱幕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我就爱上她了。我承认,也许起初她的公主身份比她本人更令我目眩神迷,做驸马都尉比做她的丈夫更令我憧憬,可是,当我娶了她之后,她的娴雅、她的才情和她的贤惠都深深打动了我,我是真心爱她了,这种爱混杂了许多别的因素,不仅有爱,还有尊敬和完全的依赖与信任。不过身为男人的您应该也明白,我们还需要另外一种爱,一种一开始就没有考虑对方身份的、为她本身所吸引而发自内心的纯粹的爱。我在晓芜身上找到了这种爱。她那么妩媚、娇柔、善解人意又随时需要人呵护,让人不由地忍不住想去亲近她、怜惜她、爱护她。在她面前我会忘了我是什么将军、什么驸马都尉,只觉得我是她的男人,她是我爱的女人。我与公主相敬如宾,但与晓芜却有画眉之乐。这种感情难道皇上您没有体会过么?难道您最心爱的女人是您的正妻么?您怨我冷落公主,但您对您的皇后何尝不是一样尊重但缺乏亲昵?”

最后这三个问题问得顼哑口无言,但他没让宫内的沉寂气氛保持太久,以短短一句话结束了这场指责与争执:“放肆!你从哪里来便滚回哪里去罢。”

第二天,顼在朝堂上宣布:追封舒国长公主为越国长公主,谥“贤惠公主”。王诜内则朋淫纵欲而失行,外则狎邪罔上而不忠,由是公主愤愧成疾,终至弥笃。去其驸马都尉称号,责授昭化军节度行军司马,均州安置。

王诜请求为公主料理好后事再走,顼不许,命其即刻启程重返均州,将公主后事交由颢处理。

附史料对此事的记载:

《宋史》:主性不妒忌,王诜以是自恣,尝贬官。至是,帝命还诜官,以慰主意。太后临问,已不省,后恸哭,久稍能言,自诉必不起,相持而泣。帝继至,自为诊脉,亲持粥食之,主强为帝尽食。赐金帛六千,且问所须,但谢复诜官而已。明日薨,年三十。帝未上食即驾往,望第门而哭,辍朝五日。追封越国,谥贤惠。后进封大长公主,累改秦、荆、魏三国。

主好读古文,喜笔札,赒恤族党,中外称贤。诜不矜细行,至与妾奸主旁,妾数抵戾主。薨后,乳母诉之,帝命穷治,杖八妆以配兵。既葬,谪诜均州。子彦弼,生三岁卒。

《续资治通鉴》:主下嫁王诜,事诜母至孝,中外称贤。主疾甚,太后、皇后临问,帝继至,见主羸瘠,伏席而泣,亲持粥食之,主为帝强食。翼日,不起。帝未朝食,即驾往,望第门而哭。赐主家钱五百万,辍朝五日,追封越国,谥贤惠。诜以侍主疾与婢奸,落驸马都尉,责授昭化军节度行军司马,均州安置。

皇后

散朝之后,顼想起王诜与公主之事仍觉不快,心中郁结之感久久难去,而王诜反问他的那几个问题偏又频频浮现在脑海之中:您最心爱的女人是您的正妻么?您怨我冷落公主,但您对您的皇后何尝不是一样尊重但缺乏亲昵?

的确,他与皇后也是相敬如宾但无画眉之乐。多年来皇后默默在一旁照顾着他,为他安排好生活诸事而不求任何回报。他很少在皇后宫中留宿,她不会流露怨怼之色,他广纳妃嫔,她也不会出言反对或表示不满,甚至待他宠幸的那些女人们都友好宽厚,从不嫉妒怨恨。

顼想,皇后和姐姐其实是一类人,可以无怨无悔地贤惠至死的那种,而自己之于她,岂不是也如王诜那般无情而薄幸?

忽然记起很久没有主动去皇后寝宫看她了,于是乘上步辇前往她居住的坤宁殿。

坤宁殿守门的太监见他前来,惊喜地正要大声通报,却被他挥手止住了。他不想惊动她郑郑重重地出门接驾,只想自己轻轻进去,就像一个普通丈夫平时回家那样。

一路进到她卧室内才找到她。向皇后正坐在桌边低头剪着什么,感觉有人走近才抬头,发现是他后竟有些慌张,一面把手中的东西藏到身后一面站起向他问安。

顼倒感到好奇了:“皇后手里拿的是什么?”

向皇后迟疑道:“没什么,一点小玩意而已…”

顼笑道:“什么玩意令皇后如此紧张?借朕一观如何?”

皇后不应,仍一味藏在身后不肯亮出。

顼微微蹙眉,不免疑惑:难道她有何事瞒着我?

于是也不多问,走过去一把捉过她藏在身后的手…他惊得无可复加——她的手里赫然执着一枝白色小菊花!

茎叶很细致地修剪过,她刚才便是在认真地做此项工作。

原来是她。

自姐姐薨后,每天他一睁眼都会在寝宫内的桌上花瓶中看见一枝新鲜的小白菊,问周围宫人,却都推说不知是何人拿进来的,他又习惯性地骗自己说是菀姬魂魄所寄。失去姐姐后他哀痛不已,辍朝数日也难消除心中悲哀,此花再次适时地出现,如往常一样给了他些许安慰,只是他万没料到,花竟会是他的皇后为他准备的,还亲手一枝枝地精心修剪妥当,想必是在每晚他入睡后晨起之前命福宁殿的宫人,甚至可能会是她自己,将小白菊插到他桌上花瓶中的。

“这几次朕宫中的白菊都是你送来的?”顼问,心想,还包括熙宁七年深夜与太皇太后说起菀姬之死后看见的那朵。

皇后脸色微红,道:“官家要笑臣妾东施效颦了。”

“你知道这小白菊的由来与意义?”

皇后点点头。

“皇后是如何知道的?”顼再问,忽然感到难言的尴尬:既然懂得这白菊的意义,那她是一直知道他与菀姬之事了。

“是公主姐姐告诉臣妾的。”皇后叹息,轻声说:“这些年来,皇祖母、母后,甚至有时候皇上您都经常夸臣妾贤惠、识大体而不嫉妒,可是你们却不知道,臣妾并非像你们想象的这么完美,也会如普通女人那样有喜怒哀乐、懂冷暖宠辱。从嫁入颍王府之初臣妾便知道自己必不是官家最爱的人,虽常感落寞,但那时官家尚未即位,一心勤奋学习执政之事,臣妾也以嫁得如此知上进的夫君为荣,并不多想什么。可官家登基之后不久便广纳妃嫔,说来惭愧,臣妾那时一时想不开,就此死了的心都有,幸而皇姐看出臣妾哀伤,便常来劝慰,渐渐地就把官家以前与岐王妃的旧事告诉了臣妾,其中也包括了这小白菊之事。”

不错,公主正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此花含义的人之一。在他们少年时,她还每每为顼作信使在他与菀姬之间传递消息,询问菀姬的心意,他与菀姬的事公主知道得很清楚。

顼苦涩一笑,道:“姐姐是怎么说的?”

皇后答道:“皇姐说,官家与菀姬青梅竹马地长大,自幼心心相映、情谊深重,可惜天不作美,你们被迫分开,这对官家来说是从来未有过的沉重打击。官家之所以广纳妃嫔,并非是本性好色,而是在爱情上极度失意之后的发泄行为,就如许多人在极度失望郁闷之下会暴饮暴食一般。皇姐恳切地请臣妾理解和原谅官家的这些行为,她说,官家就像一个受伤的小孩,有时不顾别人感受地做出一些激烈的事并不是他存心如此,而只是因为痛,需要寻求别的方式来转移这种痛苦。于是,臣妾开始明白了,懂得了官家的感受和心情,也像皇姐所教的那样,学会了宽容与克制,尤其是在熙宁七年,无意中听见皇祖母与官家谈起的菀姬之事后,臣妾才知道,菀姬爱官家甚至到了可以为之牺牲生命的程度,而官家对她的深情也是世间罕见的。臣妾真的很感动。后来见皇祖母走后官家如此悲伤,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忽然间想起皇姐所说的菀姬赠官家白菊以鼓励官家振作的事,所以去花房寻了一朵白菊悄悄放在了福宁殿的案上。”

顼问:“那天,朕与皇祖母所说的话你全听见了?”

皇后称是,说:“那天臣妾在官家回来之前先到了福宁殿,在偏厅里候着,本想就天灾之事安慰官家,但见官家满面怒气地回来,便又踌躇了,怕话说得不得体反而更添官家烦忧,于是只在帷幕之后徘徊。后来官家召来了韩维,臣妾更不便出来了,就一直留在偏厅里。没想到后来皇祖母会过来与官家说起菀姬…”

顼却只觉无地自容。那天太皇太后逼他回忆起了他与菀姬最隐秘的那件事,并就菀姬的死因把他龌龊的心理分析了一遍,而皇后听了竟说为他与菀姬的感情而感动,其实,顼知道,在感动之前她首先感到的应是彻骨的心寒和悲哀:她的丈夫多年来深爱的人不是她,并且终于冲破伦理道德的约束与他爱的人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可是,她把由此引起的不快心情硬咽了下去,那么善解人意地出去特意寻来一朵白菊,以安慰劝解负了她的丈夫。

“还有…”他忽然又想通了一件以前不明白的事:“瑶津池的荷花是你命宋用臣种的罢?”

皇后微笑道:“那池子是花了许多心血才造好的,一下子填了甚是可惜。臣妾想,菀姬纯净高洁,就如荷花一般,如果以荷花来填瑶津池,官家想必不会觉得不妥。因此臣妾斗胆命宋用臣连夜采集汴梁城中的上品荷花栽种在了瑶津池内,官家也可借此追忆菀姬的音容笑貌。”

如此大度而宽容,她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多年来,他无休止地在心里追悼着逝去的菀姬和他惟一的爱情,却没有意识到身边的结发妻会以如此大度而宽容的胸襟原谅了他从内心到身体的背叛,包容着他所做的一切,依然一如既往地深爱着他,在他悲伤失意的时候悄然关怀着他、安慰着他。

“皇后,朕对不起你。”这句话发自他内心,说得无比真诚。

“官家说哪里话。”突如其来的道歉令皇后很不适应,她反倒惭愧地说:“是臣妾对不起官家。侍奉官家这许多年,竟连一位皇子也没能为官家诞下。”

顼摇头,道:“没有皇子正说明了朕对皇后的冷落。现在婕妤朱夕蝉已身怀六甲,若日后生的是皇子便交由你抚养。朕还要传旨下去,朕归天之后,无论是哪位皇子继承皇位都必须奉你为皇太后,其生母只能封为太妃,不可与你比肩而列。”

“官家切勿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皇后掩着他的嘴说:“臣妾不要什么皇太后之类的虚名,只求能永远陪伴在官家身边,生死相从。”

“好,我们永远在一起。”顼叹道。生平第一次因真心的怜惜与珍爱而拥抱了他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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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钗

庞荻听说公主逝世的消息后也是难过而感伤。公主一向待她友好和善,并且后来她们因各自的不幸而相互同情怜悯,越发显得如知心姐妹般亲近。当初公主带颢的生日礼物给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却不想物存人亡,那日分离竟成永别。

因此她下楼去找王雱,向他提出自己要去公主府吊唁的要求。

当时王雱正与父亲在书房议事,妻子的要求合情合理,当着父亲的面他不便反对,略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庞荻遂准备出门,走到房门边上却又记得转头回来,特意问他:“我带绿袖去。相公可还需要派人跟着?”

王安石不知此前有王雱派人跟踪妻子之事,因此不解地看着他们,颇为困惑。

王雱侧头冷道:“不必。”

于是庞荻带着绿袖乘马车离去。

到了公主府,只见满院景物覆白着素,一片凄凉,来来往往的家奴侍女也披麻戴孝,神色都十分沉郁。公主没有儿女送终,连驸马也离京了,只有颢一身素衣寂寞萧条地在灵堂中招待着前来吊唁的亲友。

颢与荻两人相见竟一时无语,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只觉世事无常、仿若隔世。庞荻忆起最后一次见到颢也是在这公主府中,那时好像还有阳光,院中有一片温馨的粉红,那是桃花蓓蕾的颜色,感觉明净而温暖。而现在,所有的景致,或许还有他们的心情,都一样冰凉地惨白。

走到灵前拜祭后,庞荻发现灵位前铺着一纸素笺,上书有一阕《忆故人》: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无奈云沉雨散。凭阑杆、东风泪眼。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

“这应该是驸马写给公主的罢?”她问颢。

颢说:“应该是罢。姐夫离京前一晚饮了许多酒,大醉、大悲之下写下的。”

应该是罢。听颢的语气也不敢肯定。庞荻暗想,若是我也不敢肯定,驸马填的词是怀念公主呢还是惜别晓芜?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即便是他真心悔悟,公主以生命来证明的一片深情才换来他这一阕追思缅怀之词,代价却也太大了。

与颢相对黯然,略聊了几句她便起身告辞。颢一直送她出大门,她正欲上车,忽然想起一事,又回头问他:“殿下今年种荷花了么?有没有开?”

颢含笑道:“一直种着。今年的已经开了,与嫂夫人种的一般无二。”

她便也笑了。

颢缓步走近,从袖中取出她当年留在他那里的金钗,道:“差点忘了,此钗早就应该还给嫂夫人。”

庞荻一时不知是否当接。毕竟欠他的钱尚未归还,若收下金钗又欠了他一份人情。犹豫间问他:“殿下知道我今日要来么?竟把钗带在身上。”

颢答说:“自那日别后,我一直把此钗随身带着。”

忽听一声冷笑,几步外一乘轿子轿帘一掀,一人手持折扇迈步出来,眼衔冷讽地看着他们。

正是王雱。他身后还停着另一小轿,轿中人此时也随即出来,是他的妹妹雯儿。

原来王雱在庞荻走后左思右想仍不放心。他知道公主的丧事是赵颢在主持,庞荻这一去必定会与他见面,越想越担心,到最后实在按捺不住便欲起身出门前往公主府,而雯儿也听说了庞荻去公主府吊唁,正在怨她没带她去,现下见哥哥吩咐人备轿要去,立即也尾随着他跟来。刚到府门前还未下轿便见他们二人从内走出,于是王雱便不急着现身,刻意想听他们在聊什么。听他们友好融洽地笑谈什么种花之事已是满心不悦,不想随后的情景更是过分,庞荻的钗居然在赵颢的手里,赵颢居然说“自那日别后,我一直把此钗随身带着”!

怪不得她自杭州回来后就没见她戴过此钗,原来送给了赵颢,而他便一直随身带着!

怒火攻心,便下轿逼视他们。

颢与荻见状均心知他必定是误会了。颢说“自那日别后”是指去年在公主府别后,那日颢说下次见面时要把钗还给庞荻,但明白他们不可能约会见面,“下次”不知会是何时,所以回去后就把钗一直带在身上,只等以后偶遇时再当面奉还。

这个想法憨直中可见痴心,但庞荻尚未细品,来不及感动,她的夫君便阴冷地现身出来,显然预示着一场新风暴的开始。

王雱盯着他们,目光缓缓交替游走在他们两人身上,眸色幽黑,不知在想什么。

颢想,他大概又想动手了。怕他伤害庞荻,便挺身移步将庞荻遮于身后,然后无所畏惧地迎视王雱的目光。

雯儿有些迷惑地看着,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庞荻想向他解释,但这钗之事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还在为难,王雱此时却微笑开来,轻摇折扇走到颢面前,和言道:“拙荆此钗遗失多时,原来岐王殿下拾到了,雱代拙荆谢过。”微微一欠身,然后从颢手中接过金钗,又对庞荻柔声道:“娘子,岐王殿下将拾到的钗还你,你怎么不接呢?也不道谢,真是失礼了。来,我把钗给你戴上。”

言笑晏晏地朝她伸出手,神情闲适平和,刚才的那丝怒气踪影全无。

庞荻与颢都觉得有点诧异,并不明白王雱此举何意,相视一眼,都不太放心。而王雱却已伸手过去牵住了妻子的手,拉她过来,一手轻揽着她的腰,一手仔细地把钗插在她头上,然后带笑看看,像是十分满意。

接着向颢告辞道:“拙荆此行已打扰殿下多时,我带她回去了。殿下还钗之谊日后必定相报。”

也不等颢回答,又侧首在庞荻耳边柔声道:“娘子,我们一同乘车回家罢。”态度表现得无比亲昵。

庞荻只得点点头,随他乘上马车。绿袖随后乘上王雱刚才的轿子。王雱临行前唤雯儿上轿,雯儿却道:“我还没进去吊唁呢,一会儿我自己乘轿回来。”王雱便不再管她,命车夫策马朝家驶去。

颢蹙眉看着他们马车远去,心中仍隐隐不安。而雯儿已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旁,直言问道:“殿下喜欢我嫂嫂?”

颢一愣,随即意识到她也如她哥哥那般误会他与庞荻之间有私情了。但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雯儿问的又是他是否喜欢庞荻,若按他本心来说,答案是肯定的,于是沉默片刻之下终于点了点头。

雯儿心头微凉,咬牙狠狠想道:我真是小看他们了!然而面上表情仍是镇静的,装作不经意地问:“殿下不知道这是不道德的么?”

颢默然不答。

“殿下此举甚是不智。”雯儿继续说,带着她一贯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您怎能把别人的妻子列为追逐的目标呢?一着不慎,便会身败名裂。殿下又不是年少轻狂的登徒子,不应该任由危险的情感驱使追求对您自身无任何益处的人,而应该理智明智地选择能对您事业前途有所帮助的女子作为您的婚姻对象。”

“对我事业前途有所帮助的女子?”颢问:“什么样的女子能对我事业前途有所帮助呢?”

雯儿道:“一个聪明的女子。不仅知诗书,更要懂政治,在对政局时事上有正确的认识,并能作出相应的对策,而且最好出身于皇上最信任的重臣之家。选择了她的家庭,就等于您选择了与皇上一致的立场,而选择了她,就等于选择了一位可以辅佐您成就理想事业的谋臣助手。这样一来,您很快可以一扫当前颓势,获得皇上的信任和执政大臣的支持,实现您所有的抱负与理想。何乐而不为呢?”

颢一笑,道:“有这样的女子么?”

“有,比如说,我!”雯儿清楚而冷静地回答他的问题:“我是同平章事王安石的女儿,我的父亲是最受皇上重用的执政大臣,而我有帮助您在政治上大展身手所需要的清醒头脑和敏锐的判断力,如果您娶了我,不久之后必可像我父亲那样掌握朝中政事,而不是如现在这样空自嗟叹岁月蹉跎。”

颢看着她,一抹讶异升至眉梢,须臾渐渐散去。“王小姐,”他同样清楚而冷静地回答:“我认为,婚姻与理想抱负一样,是很重要、关系一生的事,我会以非常慎重的态度来对待。我不想把婚姻与政治联系在一起,如果娶妻的目的只是为掌握朝政,那便是不真正意义上的婚姻,不过是一场战略安排或是政治交易。何况,如果我要改变立场以求皇上信任,不必借助婚姻也可达到同样的目的。我的第一次婚姻是受人安排的,因种种原因而留下了不少遗憾,所以,如果我要再次娶妻,我一定会按自己的意愿娶一个可以与我相爱互助携手共渡一生的人。如果王小姐想寻找的是可以接受你的帮助、实现你们的理想以至飞黄腾达的人,那我是绝对会有负小姐期望的了。我对小姐来说过于愚钝而固执,尚不如一位白衣士人那般值得寄托希望。谢谢小姐美意,但是我深感抱歉。”

雯儿半晌后才勉强笑道:“殿下回答得如此决绝,不怕我伤心想不开么?”

颢欠身道:“颢再次向小姐郑重道歉。可是,既然小姐能把我们之间联姻的厉害关系想得这么清楚,那必不是真把颢置于心上,不过是觉得颢是个还算看得上的可托付终身之人罢了。若一人真正倾心于他人,是不会考虑这么多身外因素的。”

雯儿凝视他许久,然后决然掉头上轿离去。

白绫

一上马车王雱笑意立即隐去,又是一副足以凝结空气的寒冷神情,庞荻很快意识到适才他的温言与柔情都是刻意装出来给旁人、尤其是颢看的,而随后一场风暴的爆发必是难免的了。

一路上他既不看她也不出声,待回到家门口下车以后他才一把拉起她疾步朝问星楼走去。

他走得甚快,她无法赶上他的步伐,几乎只能跑起来,而且他紧紧捏住她的手腕,令她感到疼痛,于是开口请他慢些容她自己走,他却一味不理,毫不停步地继续拉她上楼。

终于进到了她的房间,他也不多言,扬手左右开弓“啪啪”两个耳光便落在了庞荻脸上,然后重重把她抛在地上。

“原来你们在杭州就勾搭上了。”他怒骂:“不知廉耻的奸夫淫妇!”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庞荻还是被王雱蛮横的行为和他恶劣的斥骂重伤。“奸夫淫妇”?她一辈子从没受到过这么严重的侮辱,这个词以前即便是听见用来形容别人都会觉得污了耳朵,而现在居然被他的丈夫说出用在她和与她清清白白的朋友身上。

“你真是个心胸狭窄并且不会用头脑思考的小人!”她噙泪一字字地对他说,激怒与悲伤交织之下,她只能凭着现在所有的感受为他下这个结论。

“那你告诉我怎样才叫大度、怎样才叫明智?”他目光与唇角的冷笑都锋利而咄咄逼人:“是不是对你们勾搭成奸的事实不闻不问,甚至为你们牵线搭桥帮助你们私通才能达到你们认为的大度与明智的标准?”

“你凭什么说我们勾搭成奸?”庞荻凝眉怒道:“我与岐王从来都清清白白,是你自己无端猜忌、疑神疑鬼!”

王雱过来抓住她的头发,一把拔下那金钗,递到她眼前,逼问道:“为何这钗自你从杭州回来后就消失了,然后现在会出现在赵颢的手中?他还情意绵绵地对你说什么自别后他一直把钗随身带着,这话是我亲耳听见的,你休想狡辩!分明是你当时在杭州与他一见钟情,以钗相赠以定情,然后又回到我身边假惺惺地做戏,只怕是早就算计好了,等我一死立即就改嫁于他罢?”

庞荻站起直视他斥道:“所以说你不会用头脑思考!如果我是借赠钗定情,那他为何又要把钗还我?这钗是我当初在江宁为买救夫卖身的秋娘时当掉以筹钱的,后来岐王见状为我赎下,一直想要还我,但我无钱还他所以便始终未收下。他说自别后一直把钗随身带着是因为不知何时能再遇见我,所以带在身上准备遇见时给我罢了。”

王雱却不信,冷笑道:“距离你赠钗给他已隔数年,你有这么多年的时间来思考,自然可以编一个无懈可击的谎言。”言罢随手一扯桌布,桌上的杯盏茶壶便叮当坠地哗然碎裂。

庞荻一时无话可说,简直不相信眼前这个蛮不讲理的男人会是她深爱多年的丈夫。额上清晰可见的青筋和赤红若滴血的双眸,是他暴怒的标志,他显然已被强烈的嫉妒和愤恨蚕食了心智,变得像一头随时可能把她撕碎的猛兽。

此时她的丫鬟们闻声而来,见状吓得惊呼出声。他怒斥一声“滚”,她们便飞也似的下楼而去。

“贱人,你怎不继续狡辩?”他捏住她下巴狠狠说:“谎言被揭穿总有点不好意思罢?不过你连偷人的事都能做出来还有什么是能让你脸红的呢?说,你们在杭州是怎么勾搭上的?他是王爷,又年轻英俊,身体健康,什么都比我这病弱的丈夫好,所以你便一见倾心了罢?除了拔钗相赠你还有没有赠些别的?有没有把你自己也一并赠给了他…”

她实在听不下去,猛地挣脱他,愤然道:“你真是疯了!这么无耻的污蔑的话都想得出来!我真怀疑你的头脑是不是还清醒,有没有意识到你在说什么?我从来都没嫌过你病弱,可是现在我觉得你的心理比你的身体要病弱百倍!你的自信呢?你的翩翩风度呢?都上哪儿去了?你为何那么忌惮岐王?从一开始你就刻意不跟我提他的事,以后我每次跟他见面你都如临大敌满心不快,到现在你竟然胡思乱想疑我跟他有私,他就那么令你自卑么?你连拿自己与他相较的勇气都没有么?”

他怒极,又拉住她劈头打去,边打边斥道:“果然你认为他什么都好,他可以令我自卑,因为我有病,而且不仅身体有病连心理也不正常!好,我是有病,可是我还没有病到没有能力教训自己女人的地步!你知不知道红杏出墙的结果是什么?我早就警告过你,你若继续与赵颢交往,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们…”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庞荻几乎无法抵挡,挣扎片刻后终于放弃,漠然任他借怒打自己的方式发泄着他的愤怒。她此时已不再流泪,只觉心中关于他的所有美好的回忆已经被摧毁,而她的心也在渐渐死去。

最后幸有王安石接到庞荻的丫鬟报讯,带人冲进来制止了儿子的疯狂行为。他怒斥王雱一顿后命人把他拉下楼去,然后亲自把庞荻扶起,一脸愧色连声叹息,不住温言安慰她,又再三代儿子向她道歉。

庞荻默默在床边坐下,不语不哭,见王安石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她,才开口轻声道:“公公不必为我的事烦心了,请回去罢,我想独自休息一会儿。”

王安石无奈长叹,转身离去。见雯儿也走上来在门口探视,便命她进去陪陪嫂嫂,但雯儿却撇撇嘴,掉头先于他之前跑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