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雁忽道:“唐公子,请暂将火把熄灭。这猴儿虽然已被人驯养了一段时日,但大凡动物都不喜欢火!”莫愁道:“你说这血电猱竟给人养过?”唐晚菊却道:“咱们熄灭火把,万一遇上危险,却又如何是好?”万秀峰冷笑道:“瞧他胸有成竹,咱们暂且依他!”唐晚菊叹息一声,将火把弄灭了。

这四人全是江湖高手,但这时四顾漆黑,只有身前一点幽光忽闪忽灭,正是那血电猱眼中闪烁的光芒。莫愁边走边低声嘀咕:“怎地这灯光一熄,本公子便觉得身边鬼气森森,似是多了个人似的。”卓南雁三人心中均是一沉,却都沉思不语。

曲曲折折地也不知行了多久,卓南雁猛地回身大喝,黑暗之中,只闻砰砰声响,显然他已和人动手过招。莫愁惊道:“喂喂,来了什么人?”却听卓南雁喝道:“万大人,我早知是你!那道士余观海背后风门穴上插着一枚细小钢针,显然先遭了你的暗算,这才被人削去双臂!你为何如此?”黑暗之中,只听万秀峰呼呼发喘,怒道:“为何是我?你这厮来历不明,我还瞧着你处处古怪!”两人说话之间,掌风呼呼,激得甬道内碎屑乱舞。

莫愁和唐晚菊这才知道,竟是卓南雁跟万秀峰动上了手。唐晚菊惊道:“二位息怒,自己人却怎地自相残杀?”说着忙燃起火把。

红灿灿的光芒下,卓、万二人疾舞的身形已然顿住。却见万秀峰手中攥着一把解腕尖刀,正要刺向卓南雁的心口,却被卓南雁牢牢钳住了腕子。

“瞧什么?”万秀峰眼见莫愁和唐晚菊望向他的目光尽是惊诧之色,不由怒道,“适才黑暗之中,这厮当先向我出手偷袭,我自然拔刀自卫!”卓南雁淡淡一笑道:“适才我故意让唐公子熄灭火把,便是要诱你出手。呵呵,你果然中计!这地宫之中的种种怪事,都是你跟孙列装神弄鬼。我知道,那孙列只怕根本没有死!”

“胡言乱语!”万秀峰一直气派凝定,这时却不禁嘶声怒吼,“你故弄玄虚,诬陷朝廷命官,当真…居心叵测!”卓南雁冷笑道:“一直在故弄玄虚的是你万秀峰万大人!说穿了,这地宫内的鬼物只有三个,咱们最先见到的那白衣人、装死的孙列和你万秀峰!最初那白衣人出现,你大呼小叫把我们全部引了过去,以便让孙列‘复活’,随后又暗算余道人。那面墙上的木门也是你不小心推倒的,但那突如其来的暗器你却轻松避开,那时你要射死的人只怕就是我,却不想射死了‘洞金指’葛文渊。自认一入这五通庙,你便一直故布疑阵,弄得我们疑神疑鬼!”

万秀峰脸上阵红阵白,怒道:“一面之辞!你这厮来历莫测,说不定才是装神弄鬼之人!莫愁老弟,你信他还是信本官,来说句公道话!”莫愁眉头皱起,沉了一沉,才望着卓南雁道:“这位兄台是我莫愁的朋友,我信他!”他一直嬉皮笑脸,这时说话却是难得的一本正经。

“好啊,老莫,”万秀峰的脸色更是难看,扭头向着唐晚菊道,“晚菊兄,你呢?”唐晚菊眉头紧锁,沉吟道:“嘿嘿,若说万大人装神弄鬼,这也太过匪夷所思。请这位仁兄暂且放手,不然小弟可要用暗青子招呼了,这个…得罪得罪!”他右掌缓缓扬起,指尖扣着几枚透骨钉,但脸上神色却颇是为难。卓南雁倒也不愿这老实人为难,嘿嘿一笑,松开了扣在万秀峰腕上的手掌。他猛一回头,却见那血电猱正歪着头望着他们,满面嬉笑神色,似乎觉得人的一切行径都是那么可笑。

便在这时,却听一阵尖利的啸声传来,啸声紧凑凄厉,似是怨鬼怒号。那血电猱侧耳倾听,忽地仰头作啸回应,跟着凌空翻个跟头,便向那啸声响起之处蹿去。卓南雁忙发声招呼,但血电猱只微一回头,却并不停顿,倏忽几闪,便消逝在黑沉沉的甬道之中。万秀峰嘿嘿冷笑道:“这位仁兄不是会兽语吗?嘿嘿,紧要之时,这血电猱还是听那妖鬼的招呼!”卓南雁蹙眉不语,心下暗道:“奇怪,听这发啸之人,像是遇到了什么厉害对手!若是驯养这血电猱的人便是妖鬼,那他却又会有何难处?”

那啸声起伏不定,响了几声,旋即悄寂无声。卓南雁忽一扬头,道:“听这啸声,那妖鬼便在左近,他显然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咱们这时前去,正好除他!”众人一愣之间,忽听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这笑声阴寒如刀,不带半分人情暖意,直如幽冥地府的阴魂诡笑,冰霜利剑一般从众人耳中直刺入心底,惊得四人齐齐一震。

万秀峰颤声道:“这…这却是谁?”声音未落,迎面却有一个黑黝黝的物事直砸过来。四人一惊之间,齐齐闪避,却听砰然一响,那东西直挺挺地摔倒在地,竟是一具尸身。唐晚菊举起火把上前一照,不由低呼一声道:“是孙列!”万秀峰的身子一抖,俯身细瞧,脸上神色骤变,迟疑片刻,却猛然回头,向卓南雁嘶喊道:“阁下亲眼瞧瞧,这孙列是死是活?”

卓南雁的脸色也是一僵,心念电转,却不言语,万秀峰眼中精芒闪烁,缓缓道:“阁下不是要说他是刚刚被杀的罢?”唐晚菊忙道:“是,这孙列兄浑身冰冷,血脉似给寒冰冻住一般,显是死了一段时间了。”卓南雁才摇了摇头,道:“哪怕死了一日一夜,身上也不会如此冰冷,这岂非古怪?”万秀峰冷笑道:“这地宫内的事情般般古怪,包括你老兄…”

“再多的古怪都已快见分晓了!”卓南雁口中说得轻松,心内却一直苦苦思索:“先天九宫炼气局最重对身周地利感应,适才我们跟着血电猱已在此处转了整整一个圈子,难道那妖鬼栖身之处便在这个圈子中间?”一念及此,陡然一掌拍出,身旁的墙壁砖屑纷飞,登时现出一个缺口,墙内透出一片光亮。卓南雁哼了一声,当先钻入。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大屋,屋内斧锯尺规俱全,更有许多尚未完工的木人、木马之物,林林总总地散布四周。莫愁转头四顾,叫道:“怪哉怪哉!这屋子的主人难道是个木匠吗?”忽听“吱”的一叫,那血电猱却自一扇木门内飘然跃进。它一闪而入,那木门便即合上,跟墙壁的颜色触合,丝毫分辨不出。血电猱红彤彤的双眸一闪,忽地跃到一个木人身边,挥掌在那木人胸前一击,那木人腹部便敞开一扇小门,滚出许多果子来。血电猱抓起一颗果子“咯咯”大嚼,还递给了卓南雁一颗。

卓南雁伸手接住了,笑道:“诸位瞧见了罢,这只猴子爱吃的还是果子,不是人心!”莫愁眼见那血电猱吃得津津有味,越瞧越是有趣,忽地想起一事,不由浑身发冷,惊道:“兄台是说,有人费心地驯这猴子,专袭人心?”

“正是。”卓南雁呵呵一笑,“但猿猴终究是猿猴,那人虽是煞费苦心,可这猴子却也未必真会去抓撕人心,只不过是照那人的意思去做做样子而已。”忽听风声飒然,那只遍身红羽的大鸟翩然飞来,在众人头顶绕个圈子,落在屏风顶端,正是那只金灵鸮。

唐晚菊手擎火把,四处查看,忽地“咦”了一声,叫道:“这…莫不是那温家兄弟?”几人趋前细观,却见墙上贴着两个手持利刃的汉子。正是温家金玉堂的温浩玉、温浩生两兄弟。只是这两人面目冷硬,显然早已死去多日,但肌肤不知给什么药物炼过,却不腐烂。

莫愁惊道:“怪故怪哉!难道余道人和万老兄,便是跟这玩意交手?”伸手一扯温浩玉的臂膀。哪知温浩玉的身子格格一转,右掌握着离合圈飞速砍下。莫愁怪叫了声,一惊缩手。温浩玉的右臂僵硬地挥舞两下,便即顿在空中。唐晚菊绕到那两人身后,惊道:“这…这两人尸身是中空的,里面塞的却是铁人!”

原来这温家兄弟的尸身内裹着的却是一具铁人,腰间暗藏机括,只要发动机括,便能随手挥舞利刃,黑暗之中,瞧上去便似“紫玉生温”三兄弟复活一般。卓南雁不由低叹一声道:“制这玩偶之人,心思之巧,委实让人叹为观止,可惜却用错了地方。”转头又对万秀峰道,“万大人见闻广博,适才怎地将这铁人胡乱挥舞的招数,当作了温家的独门武功?”

万秀峰面色一窘,干笑两声,正待反唇相讥,忽听屋中传来低低的一声呼喝:“万秀峰,万秀峰…”这喊叫声嘶力竭,犹如困兽嘶吼。万秀峰大惊,叫道:“你…你是谁?”众人四处张望,屋内却再无异物。那只嚼果子的黑猿却竖起双耳,神色惶急,扑到迎面的砖墙前吱吱乱叫,忽地挥爪猛抓,那面墙应手碎裂,竟只是一面溥薄的木板。

木板破碎之后,便现出一面熟悉至极的漆黑屏风,里面正是他们转了两次的那间血灵祭坛。原来他们一通乱转,却转到了这间祭坛的屋后。

唐晚菊望见那屏风上这时又现出了血鸟和怪猿的图形,不由得惭愧,道:“原来这屏风两面,都绘有这骷髅图案,只不过有一面却没画那血电猱跟金灵鸮,只须转个圈子,便能惊心动魄!”说着伸手扳动屏风,只听“咯咯”声响,那乌黑的屏风便缓缓转动过来。

四人抬头一瞧,却不由齐齐惊呼出声。那祭坛屏风的背面,果然没有画着猿、鸟图案,却在顶端吊着一个黄衣汉子。这人獐头鼠目,瞧来五十来岁年纪,一张脸白得没有甲丝血色,给四马倒撺蹄地高高吊起,口中兀自低声呼喊:“万矮子,你…你终于来啦!”血电猱飞身蹿上屏风,乱扯绳索。但那绳子不知何物所制,那爪尖指利的血电猱居然撕扯不断,急得那黑猿蹿上跃下,抓耳挠腮。

“万大人,这位想必便是您的故人吧?何不给我们引荐一下。”卓南雁口中嬉笑,心中却疑惑顿生:“照我推算,这地宫之内弄鬼的便是三人,万秀峰、孙列和这操纵机关之人。眼前这与万秀峰相识之人就该是扮妖鬼的家伙了,但他又怎地会给人捆缚在此?难道是‘蝗螂捕蝉,黄雀在后’,另有高手潜伏在侧?”一念及此,不由想起那凉飕飕的恍若鬼魅的白色身影和那道激得暗器反震回来的怪异掌风,登时脊背间觉得一阵冷森森的凉意。他素来艺高胆大,适才夜探妖窟,也是任意挥洒,但这时想到居然还有一位不为自己察觉的绝顶高手,心底不由涌出一阵莫名的寒意。

这黄衣人一眼望见万秀峰,不由身子扭动,叫道:“万矮子,快救我下来!”万秀峰面色阵红阵白,却道:“你…你是谁?我为何救你?”

黄衣人怒道:“怎么,原来是你万矮子派人暗算的我?咱们早已约好,三爷我来装神弄鬼,你万矮子在暗中帮衬,但你却为何派人将我囚住?”他脸上神色恼恨若狂,但偏偏生就这么一副獐头鼠目的模样,便显得说不出的滑稽。这厉声一吼,却惊得那血电猱一惊,立时乖乖跃下,蹲在地上。

“胡言乱语!”万秀峰猛一扬手,一道细细的乌光便向他咽喉袭去。卓南雁冷笑一声,屈指一弹,一件暗器斜刺里飞去,正撞在那乌光之上,两件暗器斜斜插在漆黑的屏风上,竟是两枚一模一样的钢针。

卓南雁踏上一步,笑道:“在下这枚钢针,乃是适才自余道人背后取下的。万大人这一针偷袭,正是不打自招!”唐晚菊怒道:“万兄,这一回你还有什么话说?”万秀峰的脸色难看至极,眼望卓南雁,双手微颤,似要出手,却终究不敢。他素来自负多谋,但在卓南雁面前却总是束手束脚。

“三爷?”莫愁一直眼望那黄衣人,这时却拍手大叫,“原来是南宫世家的三先生!”唐晚菊道:“你说他是南宫世家的‘病太岁’南宫溟?嗯,这南宫溟久无消息,传闻早已死了多年啦!”莫愁将手中折扇一展,笑道:“想不到溟三爷还善操斧锯,这屋内的诸般奇巧玩意,天下没几个人能造得出来!”

那黄衣人听了莫愁的话,却将两撇八字胡一翘,傲然道:“什么没几个人?除了你家溟三爷和溟三爷的师父,再没第三个人摆弄得出来!嘿嘿,老夫退隐江湖多年,不想还有人知道三爷的名号…哎哟…”他正说得摇头晃脑,忽地大叫一声,身子呼呼飞坠,“砰”地落在地上。却是卓南雁长剑斜飞,斩断了捆在他背上的绳索。卓南雁长剑一闪即收,笑吟吟地道:“溟三爷的师父是谁?”

南宫溟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本来恼怒至极,但见卓南雁这一剑乍吐乍收,快如电闪,当下便不敢发作,翘起胡子道:“九幽地府神霄洞,听说过吗?”莫愁道:“九幽地府,天下三大禁地之一,自然听说过了!”南宫溟傲然道:“九幽地府五灵官中的铁灵官便是家师!六年前,三爷曾跟他老人家学过几个月的本事!”莫愁将双手一拍,道:“早听说九幽地府的五位灵官各具神通,那位铁灵官最好奇门异术和机关埋伏。三爷除了那机关埋伏,诸如口技、离魂术、调雕驯兽这些旁门左道之术想必也学得样样不赖。适才模仿余观海的惨叫,将我们引过来的,定是口技了?”

南宫溟胡子高翘,笑道:“这等本事,三爷天下第二,江湖无敌!”卓南雁看他猴子般蹲在那里,兀自翘着胡子摇头晃脑,心下暗笑:“他一直自吹自擂,却始终不肯自认天下第一,他那老师铁灵官,定是个厉害至极的角色。”

“奇技淫巧,鸡鸣狗盗!”唐晚菊却冷笑道,“是了!原来南宫三爷暗中盗走了南宫堡藏有龙图的火凤凰,但给南宫堡的追兵逼得走投无路,索性便来此装神弄鬼!”万秀峰干笑道:“还是唐公子眼里不揉沙子。事已至此,万某便照实说了。这南宫溟在南宫堡内素不得志,多年前一直独自在外飘荡。数月前,他便已觅到了这地宫,将此经营成了落脚之地。后来不知为何,他竟潜回南宫堡,盗出了火凤凰。南宫堡生怕龙图之事泄露出去,才编出了妖鬼之说,恐吓江湖上的无知之辈。这位南宫三爷闻知,索性将计就计地扮起鬼来。嘿嘿,此人本就是不人不鬼,扮那妖鬼自是惟妙惟肖。”

南宫溟脸上怒色乍闪,嘶声道:“满嘴狗屁!万矮子,当初你怎么求三爷来着?你说只要三爷挑动江南武林大乱,便帮老子作了南宫世家的掌门…却又怎地暗施手段,派人来算计三爷?”

“挑动江南大乱?”卓南雁三人均是一凛,齐齐望向万秀气。万秀峰神色急变,旋即沉稳下来,冷笑道:“越发的满口胡说了!是你这病鬼痴心妄想地要做南宫世家的掌门,却干老子什么事?”

南宫溟破口大骂道:“我南宫世家素来传幼不传长,那掌门之位本就该是我的!南宫参这狗杂种处心积虑地赶我走,便是怕我有朝一日重掌大权…”忽地仰头嘶声惨笑,“哈哈,龙图这宝贝是南宫参那狗杂种的命根子,三爷偏偏盗了出来,要让天下惊天动地地乱上一场!将雄狮堂、明教、格天社全都引来,谁的来头大,便让谁将火凤凰夺走。让南宫参那厮悔青了肠子,哭瞎了眼睛!哈哈哈…”

那笑声到了后来,便成了嘶号。蓦然间黄光疾闪,他已向万秀峰扑来。“砰”地一响,二人已对了一掌。万秀峰掌力雄浑,将他身子弹了回去。南宫溟跌倒在地,呼呼喘气,但眼中兀自闪着野兽般的狠辣光芒。

莫愁皱眉道:“慢来慢来。两位一丘之貉,先不必忙着内讧——本提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南宫三爷,原来你老卧薪尝胆,装神弄鬼,只是想招蜂引蝶,给你那狗娘养的兄长南宫参树个厉害对头。但你何不干净利落地将这火凤凰献给明教或是雄狮堂,倒能省这么多麻烦。”

“你懂个屁!”南宫溟冷笑道,“送上门的玩意儿,谁会稀罕?老子就是要在此洒下香饵钓金鳌!最好引得南宫参和林逸烟、罗雪亭一同赶来,混战一场,就此要了南宫参那狗杂种的性命!嘿嘿,这大杂种还没赶来,南宫禹那二杂种先来送死。也是三爷手底下功夫低,准头差,竟只射瞎他一只狗眼,可恨呀!”众人见他顿足捶胸,涕泪横流,想到他对兄长竟愤恨如此,心底均是震惊无比。

卓南雁哂道:“原来南宫三爷是另有苦衷!那么万官爷,你与孙列巴巴地跟着他跑前跑后地扮鬼扮妖,兴风作浪,必是奉了格天社大首领赵祥鹤赵大人的意旨了?”万秀峰给他森冷的眼神逼得心底一寒,不由退了一步。

卓南雁一步踏上,冷冷道:“南宫世家结交官府,势力日大,赵大人想必心有不甘。若是南宫世家与明教或是雄狮堂为敌,一来可削弱南宫世家的势力,二来更可搅得天下大乱!”万秀峰神色骤变,干笑道:“各位莫要听这病鬼胡言!赵大人…怎会盼着天下大乱?”卓南雁对此也是心存疑惑,但一瞥见万秀峰在火光下闪烁的眼神,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暗道:“大金‘龙蛇变’的密令发出,赵祥鹤偏在这当口蓄意搅乱江南武林,这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南宫三爷,”唐晚菊忽地叹一口气,“你要报仇夺权也就罢了,却为何还要丧心病狂地吸人血髓?”

哪知他不问还好,南宫溟听了“血髓”二字,忽地双肩发颤,口中“嗬嗬”大叫道:“冷…冷死我啦…给我解药…”狂叫之间,他干瘦的身子犹如落叶般地抖起来,猛然身子一扭,扑到余观海的尸身上,张口便向他颈后咬去。众人见他神色狰狞,心底惊骇,各自退开几步。卓南雁忽地紧盯住形状疯狂的南宫溟,一字字地道:“龙涎丹!”南宫溟狂吸几口,脸上血色稍复,听了这话,神色大震,扬头盯住卓南雁道:“你…怎地知道龙涎丹?”他口角还带着血丝,活脱脱便如自墓底窜出的厉鬼。

“我还知道。”卓南雁却踏上一步,沉声道,“你这些年并没有飘荡江湖,却是一怒之下,作了龙须!”南宫溟身子突突发抖,嘶声道:“你…你胡说,你到底是谁?”

卓南雁在龙骧楼时,曾被逼服过龙涎丹,自那时起,便暗自留心打探这毒物的药性和发作时的症状。他曾听完颜亨的贴身老仆“雕霸”庞无法说过,此毒初发之时,依各人内功修为不同,而症状各异,或浑身燥热欲焚,只欲投身冰湖;或干渴阴冷,只欲饮吸血髓…当时虽然心下骇异,但自度必死,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适才眼见南宫溟口中呼喊“解药”,更状若疯癫地狂吸死人的骨髓,他心念电闪,登时想起了“龙涎丹”,当下便出言试探,在见了南宫溟骇异的神色之后,更大胆推断,这南宫溟便是一个隐匿江南的龙须,一个不知何故无法得到龙涎丹解药的龙须。

这时他眼见南宫溟眼中光芒闪烁,如见鬼魅。便知自己已料中了七八分,立时心中阵阵发冷,既惊诧于这龙须的无孔不人,更震惊于龙涎丹发作时的可怖可畏。万秀峰颤声道:“大伙儿都瞧见了吧,这南宫溟是个丧心病狂的吸血妖鬼。这人的话怎能放在心上?咱们趁早动手除了这祸害!”

便在这时,忽听屋中响起一声阴森森的冷笑。这笑声不大,但人人听了,心底都不自觉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意。却见一道白色的影子静静地立在烛光照耀不到的幽暗之处,这人似是刚刚到来,又似站在那里很久了。饶是卓南雁的忘忧心法最重对身周事物的感应,却也没觉出这白衣人是何时到的。

南宫溟一见这人,登时浑身颤抖,身子向后缩去。莫愁把手一拱,笑嘻嘻地道:“这位兄台想必就是适才捆住了这南宫溟的高人了?”那人不言不语地缓步踏上。幽幽的烛光下,依稀只见他身形消瘦,襟袍白得犹如霜雪,脸上却戴着一张诡异骇人的人皮面具,显露在外的眸子却深得如同子夜里最浓的那抹黑。

卓南雁道:“非止如此,在葛文渊耳边发声冷笑的就是此人,扯断万秀峰裤带也是他,将那‘血手太岁’孙列由假死变成真死的也是此人。只怕最初打碎太乙金尊头颅的,还是此君。”他缓步踏上,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你当真要知道?”那白衣人向他深深凝视,道,“你瞧瞧我是谁?”说话间,那张恐怖的人皮面具已被他缓缓揭开。众人只觉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股移魂动魄的力量,不禁心神微颤。

卓南雁更发觉那双阴冷的眸子中耀出一抹妖异之光,面具掀起,却现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苍白脸孔。他霎时心头大震,忍不住脱口道:“完颜亨!”他只觉头皮发麻,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但自己见到的真是一张清矍有神的面庞,可不正是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龙骧楼主完颜亨!

翠鹤山一战,卓南雁早知完颜亨伤重难愈,性命只在旦夕之间。他南归途中,便已听得完颜亨的死讯,哪料到这位龙骧楼主竟会在此地乍现!

“鬼魂,完颜亨的鬼魂!”一股冷气登时自脊背间腾起,卓南雁的身子已重重地靠在了墙壁上,霎时间耳边响起咝咝的低沉怪笑声,似是无数冤魂惨笑。正自惊恐,莫愁却猛地拽了他一把:“老兄,你怎地了?”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节:智破火凤 险脱幽宫

卓南雁浑身剧震,犹似从噩梦中惊醒:“不是,决不会是完颜亨!”他于龙吟坛内苦参的《九宫后天炼真局》最重心神修炼,此时震惊之下,一道凝定淳和之气自动护住心神,略一凝思,已知白衣人施展的必是移魂术一类的邪门心法,可使受者触目生情,幻化出心底最为恐怖的影象。便在这时,耳边响起了南宫溟的嘶声号叫:“他…他不是人,他才是真正的妖魂…这地宫里的冤魂!”

白衣人这时已重又带上面具,眼中历芒闪烁,缓缓向众人瞧来。那目光打在谁的身上,谁便觉得心头发冷。这人的目光内全无半分人情,阴寒诡异,浑若九幽之下的阴灵妖魂,怪不得南宫溟称他为“冤魂”。

屋内霎时一片寂静,白衣人才沉声笑道:“几位不是想捉妖除魔,就是好装神弄鬼,若无人推波助澜,这游戏岂非无趣?”他说话之时唇齿不动,像是在喉咙里发出,声音干涩沉闷,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冰冷之意。莫愁、万秀峰等人才知适才的数度惊魂,全因这白衣人凭空搅了进来,对两方都大加捉弄,回思这人诡奇绝伦的手段,委实如妖似鬼,心头都不禁阵阵发冷。

“诸位这时已尽兴了吧?”白衣人一笑之后,才转头望向南宫溟,悠悠地道:“那龙图在何处?”南宫溟跟他目光一对,不由向后缩了缩身子,干笑两声,猛地撮口打个呼哨。一直乖乖蹲在一旁的血电猱这时闻声跃起,摸住那漆黑屏风顶端的一颗珠子,用力一掀,只听轰然一响,那道屏风登时从中裂开,几道彩线缚着一只朱红色的大鸟从屏风中缓缓降下,稳稳落在那狭长的条案上。

众人“咦”了一声,才瞧清这朱红大鸟竟是个紫铜铸就的凤凰,双翅舒展,工艺精细,隐然有冉冉欲飞之状。莫愁走上几步,左右端详,道:“这玩意便是火凤凰吗?那只一直呜呜乱哭的怪鸟,又是什么?”

“那叫金灵鸮,”南宫溟仰头“吱吱”一叫,那只遍身红羽的大鸟便翩然飞来,在众人头顶绕个圈子,落在屏风顶端。南宫溟望着那只红色大鸟,眼中却露出罕见的暖意,“潜山有四灵,碧眼兕、吞天猊、血电猱和金灵鸮。碧眼兕最灵,吞天猊最贪,血电猱和这金灵鸮最通人性。潜山的人都说这金灵鸮是百年来罕见的凶禽,可三爷却跟它合得来!”

南宫溟一边唠唠叨叨地说着,一边喘息着踅到那只紫铜凤凰前,眼中又闪出一层激越的红光,喃喃道:“自我南宫世家的先祖创出那前无古人的无极诸天阵后,便另绘制了一张破阵的龙图。但先祖却又怕后人依着这龙图偷入此阵,妄动那份儿不该动的财宝,便又以绝大智慧,造出了这只火凤凰,将龙图藏入其中!”他说着轻轻抚摸那惟妙惟肖的火凤凰,口中低笑,“这也是我南宫世家的掌门信物,呵呵,南宫参那杂种丢了这信物,这时只怕早已急疯了吧?”

“明白了!”莫愁将扇子在自己头顶一拍,道,“这时只须一剑将这火凤凰劈开,那龙图便唾手可得,你巴巴地将我们聚齐才献出这只火凤凰,便是盼着我们见财起意,尔虞我诈,一番厮杀,尽数死光,你南宫三爷又多了几具死尸作点心吃,是也不是?”这话虽然直白了一些,但卓南雁、唐晚菊和那白衣人心中均想到了此处,听了这话,不由齐齐望向南宫溟。

“放你老子娘的狗臭屁!”南宫溟满面鄙夷之色,“若是一剑劈开火凤凰,便能拿到龙图,那南宫参那狗杂种岂不早就劈了?三爷我岂不早就拿了?这火凤凰内藏钢针毒液,若遇外力摧毁,那钢针便会射破盛放毒液的玉瓶,毒液喷发,与乱射的钢针一起毁坏龙图!”

莫愁大张双眼,道:“令先祖当真是聪明绝顶运筹帷幄老奸巨猾,他既然挖空心思地弄出一张龙图,又何必呕心沥血地造出这火凤凰?到底想不想让人看这龙图哇?”

“你这混小子懂什么?这龙图干系重大,凡夫俗子平白得了,只会减寿招灾!”南宫溟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才手抚那火凤凰,幽幽地道,“但据说这火凤凰上却暗藏着开启口诀,只有大智慧大福德之人,风云际会,才能开启紫凤,取出龙图!嘿嘿,南宫参那狗杂种日夜参究,这么多年来想破了脑袋,也破不了这火凤凰之谜!”

莫愁哂道:“连你精研机关埋伏的南宫三爷也参破不得?”南宫溟得意洋洋地道:“三爷我虽然学究天人,聪明绝顶,又为了这个,忍辱偷生地跟九幽四魔苦学了多年机关技艺,算来也是古今无双之人,却也…”莫愁见他忽地住口不言,冷笑道:“却也是撞破了头也想不出,是吗?”南宫溟胡子一翘:“什么想不出,三爷我只是懒得想!”他老脸微红,笑嘻嘻地道,“诸位今日既然来了,也算有缘,不妨各展所能,瞧瞧谁是这大智慧大福德之人!”

众人听他说得玄奥,不由俯身细瞧,果见那两尺长短的紫铜凤凰双翅舒展,隐然欲飞,高昂的凤喙中还衔着一只圆饼状的金色物事,最奇的是这紫凤身上刻满了星相图案和奇异花纹,更有几行隶书字迹。

唐晚菊缓缓读道:“尺高星焰,双翼影交,凤喙匙井,三柳尺遥,两翅并张,龙卧轸图,光明鬼烛!”莫愁连连摇头:“怪哉怪哉,这…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江湖暗语吗?”几人面面相觑,均是满脸惑然。

“开启紫凤之法,便在这七句隐语之中!”南宫溟冷笑两声,抬头望向那凝立不动的白衣人,低声道,“尊驾何不过来参详一番?呵呵,咱们有言在先,尊驾智慧过人,武功通玄,若是无法破解此语,便该放小人一马!”这南宫溟对谁都是言语粗俗,但对这白衣人却是三分客气七分敬畏。

那白衣人一直静静隐身暗处,这时听了南宫溟的话,却冷冷道了声“好”。众人也没瞧清他举步迈足,知觉眼前一花,这人已悄无声息地凝立在那火凤凰之前,他在条案前一站,众人均觉一股阴冷萧杀之气自他身上传来,不禁各自让开两步。

南宫溟却呵呵冷笑:“风云际会,智者得之!谁若能解开这紫凤之谜,那龙图便归他所有!”这时除了南宫溟,便连万秀峰都将目光聚在那展翅欲飞的紫铜凤凰上,众人凝神沉思,厅内倒静了下来。

尺高星焰,双翼影交,凤喙匙井,三柳尺遥,两翅并张,龙卧轸图,光明鬼烛!

但这暗语太过怪异,过了好久,唐晚菊才摇了摇头,道:“‘凤喙匙井,三柳尺遥’?莫非这暗语要配合南宫堡内的布置?南宫先生,不知南宫世家内是否有故老相传的三株老柳和名叫凤喙匙的老井?”南宫溟胡子一翘,干巴巴地道:“没有!老井不少,却也没有叫凤喙匙的;柳树更多,却没什么著名的老柳。”

莫愁将折扇猛扇,摇头道:“无趣,无趣!猜这劳什子,还不如弄个有彩头的正月十五的灯谜好玩!”侧目觑见卓南雁跟那白衣人仍旧满面凝重,便只得叹一口气,又盯住那火凤凰,装作埋头苦思,单过不片刻,他又抬头四顾,冲着唐晚菊挤眉弄眼。

又过多时,卓南雁忽地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摸向那凤凰口中衔着的那颗金色圆饼,屋内众人全静静地望着他,却也没人出声阻止。

“咯”的一声轻响,卓南雁已将那金饼抠了下来,摸索片刻,在金饼上掀动了一根销子。金饼缓缓张开,卓南雁手中便多了一根手指般精巧的金色小钥匙。南宫溟目光一闪,幽幽道:“几日前三爷我便已找到了这钥匙,但有匙无锁,却也没用!”

卓南雁却不言语,在屋中的木人堆里翻出了一把木尺,又将一支残烛擎在手中,用木尺左右衡量。众人瞧他举止怪异,都不由“咦”了一声。忽见卓南雁挥掌推出,一缕掌风将另一支残烛拂灭了。凄暗的屋中便只有卓南雁掌中的那根蜡烛幽幽闪烁。

莫愁忍不住道:“怎么,老兄业已破解了这怪谜?”卓南雁缓缓点头,道:“有些把握!”木尺上下翻弄一阵,便将残烛用根木架擎起,昏黄的烛光直照在紫凤身上,被那两根翅膀一遮,映得那深紫色的凤凰半明半暗。卓南雁缓步绕到凤凰身后,伸掌向凤凰脊背按去。

“且慢!”南宫溟的那张脸在惨淡的烛火下苍白得骇人,颤声道,“尊驾悟出了什么,先得说来听听,可不要贸然毁了龙图!”几人的目光全聚在卓南雁身上,便连那白衣人都向他深深凝视。

卓南雁微一沉思,终于道:“这火凤凰身上画满了星斗之图,而在二十八宿之中,只有南方朱雀之象与凤凰相似。南方朱雀七宿为井、鬼、柳、星、张、翼、轸,这七句暗语之中恰好各藏着一字,只不过却故意给打乱了顺序。比如那句‘凤喙匙井’藏着‘井’字,‘井’本为朱雀七宿之首,但在此处却放在了第三句。须得按着朱雀七宿之象,把这七句话重新摆布,那便是”凤喙匙井,光明鬼烛,三柳尺遥,尺高星焰,两翅并张,双翼影交,龙卧轸图!再剔除句中用于顺序的‘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字,那便是破解紫凤的秘诀了!“

“慢来,慢来!本公子听得头大如斗。”莫愁伸手指着火凤凰体上的几行隶书字迹,边比画边断断续续地道,“重新摆布…再去除其中的七个字,那便是:凤喙匙,光明烛,三尺遥,尺高焰,两翼并,双影交,龙卧图!嗯,这就像句人话了,但这话却又是什么意思?”

卓南雁一指对面早已架好的蜡烛,道:“先取出凤喙内的金匙,再将光明之烛摆在三尺远处,烛焰最高处为一尺。诸位请看,”他轻轻一点这高展的凤凰翅膀,“凤凰两翼恰恰将烛光遮出两道阴影。‘两翼并,双影交’,这双影聚拢相交之处,便是龙图藏卧的地方!”

他的手指正指在两道凤翅阴影交接之处,那地方正是四颗星宿围出的空隙。卓南雁不禁轻叹一声:“这四颗星恰是朱雀七宿中的‘轸’宿,正应那句‘龙卧轸图’,当真鬼斧神工,丝毫不爽!”

这一番剖析细致入理,众人心绪翻飞,均觉恍然,厅内便是一静。沉了沉,唐晚菊才道:“高见高见!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莫愁更摇头晃脑地道:“实在是妙!兄台的老奸巨猾,丝毫不逊于那位南宫先祖,只是却不见那匙孔啊?”卓南雁沉吟道:“所谓‘龙卧轸图’,这一个‘卧’字想必另有玄机!”伸指在火凤凰上轻轻摩挲,蓦地一掀,一块硬木应手揭开。原来紫凤这片背脊全是以硬木雕就,再涂以重漆,瞧来与紫铜无异。

紫木翻开,终于现出一眼锁孔。细小的锁孔在昏沉的烛光下泛着一层青光,众人的呼吸不觉都是一紧。

卓南雁却将那根残烛点燃了擎在手中,左手握住金匙插进了锁孔,缓缓转动。众人各自凝神戒备,一时间厅内静得只闻那钥匙转动的“格格”轻响。南宫溟的两眼更像两把刀子,给心火烫得热腾腾的,直盯住那纤细的金匙。

“啪”的一声响,似乎一声轻雷震在众人心头,那紫铜凤凰忽然裂成两半,一叠指头宽,陈旧得发黄的纸卷突地弹出,直落到卓南雁手中。

“龙图…”南宫溟那声号叫似是自肺腑深处发出,十指箕张,直向卓南雁咽喉插来。他这时状若疯癫,但出手之间却是南宫世家的正宗武功“擒龙爪”。卓南雁身子微晃,疾退两步,忽地低喝一声:“且慢!”左手高举,已将那龙图凑到了残烛跟前。

南宫溟这一歇斯底里的举动,万秀峰也跃跃欲试,但见卓南雁举起蜡烛,均怕他手指一颤,点燃龙图,两人不由同时定住。那白衣人却不知是自重身份还是胸有成竹,始终纹丝不动,这时才冷冷一笑。

“诸位少安毋躁!”卓南雁却嘻嘻一笑,扬声叫道,“这龙图是真是假,谁也不知。小可略通阵图之学,先来验看一番,诸位以为如何?”莫愁当先笑道:“那又有何不可?这玩意本就是老兄折腾出来的,便是你高兴起来一把火烧了,却也由得你!”旁人听得卓南雁的话说得轻松自若,但见龙图跟蜡烛相距不过寸余,只须微微一颤,便真会“一把火烧了”,当下也只得由他。

那古旧的图卷缓缓打开,却不过尺长,卓南雁的目光在昏黄的纸上飞掠,心底也是念头飞转:

——这龙图事关无极诸天阵,正与父亲桌藏锋的生死归宿相系…

——这古卷龙图若是落入万秀峰等人手中,流传江湖,不管真假都会引出一番血雨腥风,江南武林再无宁日…

——南宫溟本来就是一名龙骧楼的龙须,搅乱江南只怕正是其分内之责…

——完颜亨想必已死,但龙蛇变的密令已经发出,这“龙图出世”搅乱江南的奇局是否昭示着龙蛇变已经发动…

——还有眼前这一直不露声色的白衣人,这人的武功、心计和胆略都是罕闻罕见!这样的一位绝顶人物,易容敛迹而来,却又为何…

卓南雁心念电转之间,那十只眼珠子死死盯住他,几个武林高手的呼吸之声不觉都粗了数倍。厅内又沉寂下来,却静得揪心,只有那只黑猿血电猱照旧无忧无虑的东瞅西看,不时咧嘴发笑。

“呵呵——”卓南雁终于轻轻一笑,“咱们全上当了,这张图狗屁不是!”说话之间,他擎烛的左手一倾,火苗子已舔到了图卷当中。众人陡觉眼前一亮,那历经数百载的古卷沾火便着,登时熊熊燃烧起来,饶是万秀峰、莫愁全是机变之辈,这时也不禁愣在当场。

“火…”南宫溟却长声惨叫,声若狼嗥,疯了一般扑了过来。那白衣人也低喝一声,双掌疾扬,两股冷风排山倒海一般向卓南雁涌来。卓南雁决意烧毁龙图,大半心思便全放在这莫测高深的白衣人身上,眼见那人双掌微动,急使一招“乘月返真”,向后疾退。

这一退身形飘忽,长长的青衫便如一抹绕月疾舞的流云,南宫溟只觉眼花缭乱,登时扑空。但那白衣人委实武功超绝,双掌遥遥一合,两股森寒的掌力恰如双龙合抱,分从左右挤压过来。卓南雁情知他意在扑灭起火的龙图,这两股掌风犹如寒潮汹涌,势难躲避,猛地灵机一动,飞身纵起,正闪在南宫溟的身后。

猛听得南宫溟惨叫,身子直挺挺栽倒。原来那白衣人嫌他碍手碍脚,随手一掌按在了他头顶。那龙人长不过尺,多燃一瞬,也是极大损失,白衣人惊怒之下,出手毫不容情,这一掌已按得南宫溟七窍流血,只惨呼半声,便即倒地而亡。

白衣人的身形片刻不停,如鬼魅般欺来,厉喝一声,反掌径自抓向卓南雁的胸口。冷风扑面,卓南雁只觉一阵窒息,他自知武功跟对方相差尚远,身形再退之间屈指一弹,那龙图挟着火光飘然掠起。“锵”的一声龙吟,他已拔剑在手,一招“太宗定唐”向白衣人掌上刺去。

白衣人飘然缩掌,掌上却带着一股极大的劲风回吸过来。卓南雁这招“太宗定唐”本是“忘忧剑法”中全力抢攻的精妙招数,但白衣人这一吸避实就虚,却听“刷拉拉”一阵嘶响,卓南雁胸前衣襟洞开,怀中的几件物事全被一股巨力吸去,直落在白衣人手中。

同时被白衣人抓在手中的还有那份烧得乌黑的龙图,此时烟火虽灭,但白衣人展开来瞧时,却见图当中烧出好大个破洞,最紧要的部分已经烧毁,只余四周的山脉图形,这龙图早已毫无用处。

白衣人惊怒交集,反手将那龙图残卷摔在地上。这一抖之下,那古旧的残卷化作万千碎蝶伴着渺渺青烟四散飞舞,直落到南宫溟扭曲的尸身上。

“这是何物?”白衣人却将目光定在掌中的一封书信上。这正是罗雪亭写就的卓南雁卧底大金龙骧楼缘由的短书,适才白衣人掌力骤发,已将这书信随着卓南雁怀中的银两、干粮一起吸了过来。这白衣人一眼见了落款处龙翔凤舞的“罗雪亭”三字,登时精神一振,目光疾扫,已将信上数句言语看个清楚。

卓南雁一凛,辟魔神剑横在胸前,笑道:“前辈世外高人,若缺钱花,这几两银子晚辈奉送,只请前辈将这书信留下!”他这话语故作轻松,又送上一顶高帽子,只盼挤兑这人自重身份,不再纠缠。

“我不是什么前辈高人!”那白衣人仰头呵呵一笑,笑声中大有狂傲孤愤之意,“管他黄口孺子、衰翁老妇,只要惹了我,都是自寻死路!”他说着将那书信缓缓扬起,冷冷道,“这信笺料来对你还有些用处,若想要时,便拿那样东西来换!”大袖轻扬,“哗啦啦”一声响,几块散碎银子激射而出,尽数没入那漆黑屏风。

卓南雁自幼痴好围棋,对局打谱之时早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适才虽只草草数眼,却已将那龙图硬生生记在心底,却料不到这白衣人一眼便已看穿了自己这伎俩。“前辈留步!”见那人转身欲行,他只得沉声道,“前辈…到底是谁?”

那白衣人并不回头,悠然道:“咱们自会再见!”长笑声中,身子飘然几闪,已然消失不见,而那鬼魅般的笑声却在暗道间回荡不息。众人只觉那笑声似是一股凉飕飕的有形有质之物,在自己耳际脸旁来回抚弄,几人均是不寒而栗。

唐晚菊忍不住望着卓南雁道:“兄台知道此人是谁?”卓南雁怅然若失,缓缓摇头,想到罗雪亭那封亲笔书信正是自己身份的唯一证物,心底不禁一紧。

“好剑!”久久不语的万秀峰忽地咧嘴一笑,目光紧紧盯住他那把明如秋水般的辟魔神剑,道,“此剑样式奇古,在下倒颇有些似曾相识之感!”适才南宫溟忽然丧命,万秀峰自觉死无对证,心底忽然轻松不少,这时跟卓南雁说话,便又有些咄咄逼人。

卓南雁自入江南,此剑便从未示人,此时风波过后,未待还剑入鞘,但见万秀峰这不怀好意的一问,这时若是收剑,倒似拍了他一般,当下长剑一横,冷冷地道:“天底下的剑,模样都差不多!”莫愁凝目瞧来,也不禁吸了一口冷气,道:“妙哉妙哉,这剑跟兄台一样,英姿飒爽玉树临风,借给小弟玩两天成不成?”

“莫兄,你若是用上了这把剑,只怕会引来千千万万的麻烦!”万秀峰紧盯住卓南雁道,“在下曾在家师收藏的《名剑谱》中见过这把剑的图像,此剑来历非凡,天下绝没有第二把模样相近的,这便是——辟魔神剑!”

“辟魔神剑!”莫愁便如给蛇咬了一般地跳了起来,大张双眼地望着卓南雁,颤声道,“原来兄台却是…卓…卓…”卓南雁淡淡一笑,索性掀起斗笠,道:“不错,我便是当初盗剑盗马、大闹金陵的卓南雁!”他这一直认不讳,莫愁三人却齐齐吃了一惊。唐晚菊身形一晃,已跟万秀峰并肩而立,神情之间大有戒备之色。

卓南雁却只扫了他们一眼,便收剑入鞘,缓步走到南宫溟的死尸之旁,凝视片刻,忽然心中一痛:“这龙涎丹发作起来如此可怕,我卓南雁有朝一日岂不也是这个下场吗?”

那血电猱绕着南宫溟的尸身不住转动,那只火红大鸟金灵鸮也飞落近前,一禽一兽,口中呜呜悲鸣。卓南雁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血电猱和金灵鸮“吱吱”地轻叫几声。莫愁忍不住道:“你说了什么?”卓南雁像是在喃喃自语:“走吧!哪里来的回哪里去!你们都是无拘无束的奇兽,必能回到自己的天地中去…”

血电猱抬头向他咧嘴轻笑,卓南雁叹息一声,牵着它的手大步走出。金灵鸮翩然飞起,落在了血电猱的肩头。莫愁三人对望一眼,也快步跟上,大步往外走去。出了那阴沉沉的野庙,却见天已放明。红灿灿的朝阳下,绿树滴翠,青山含烟,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卓南雁伸掌在血电猱头顶一拍,血电猱长啸一声,电般飞身掠起,跃出丈余,却又回头看了看卓南雁,那张滑稽的猴脸似是在晨曦之中笑了一笑,随即远去。金灵鸮忽地在血电猱肩头振翅而起,伴着那起落如电的黑猿,一起消失在远山之间。

“喂,”莫愁眼见卓南雁正要大步前行,叫道,“原来你比我年轻得多,本公子叫了你半天兄台,可是有些冤枉,该叫你老弟才是。”卓南雁回头看他一眼。眼见此刻唐晚菊和万秀峰满面戒备,莫愁却仍旧笑嘻嘻地跟自己称兄道弟,卓南雁心中不由对他多了几分好感,笑道:“那我卓南雁就给兄台赔礼,改日定在临安的大酒楼请客!”

“妙哉妙哉!”莫愁大喜,笑道,“有美酒就尝尝,有朋友就交交!多交几个朋友,喝几顿美酒,总是不错的。老弟不是想知道雄狮堂出了何事吗?”卓南雁顿住步子,笑道:“正要请教!”

“这事也要摆酒相谢,可得连请两回,不能马马虎虎地一次了事!”莫愁笑了两声,才皱着眉毛道,“传闻雄狮堂主罗雪亭北上燕京,在比武中丧在龙骧楼主完颜亨之手。这时候罗雪亭的那几个大小徒弟,正忙着分家,还有…”他一直嬉皮笑脸,但说起罗雪亭之死,胖脸上却满是沉痛之色,“听说罗堂主惨遭毒手,老弟也在其中出力不少。方残歌邀了不少江南武林高手,要收拾老弟这叛逆之徒!实不相瞒,本公子和峨嵋派那余老道此来健康,全是因此而来。”

万秀峰忽地呵呵一笑:“兄弟也有些事,要去雄狮堂一趟,少陪了!”他这时心灰意冷,再也懒得跟三人同行,拱一拱手,转身便行。唐晚菊和卓南雁对他毫不答理,倒是莫愁照旧跟万秀峰客客气气地含笑道别。

卓南雁料不到雄狮堂内竟是如此形势,但他到底是经过大风浪的,淡淡道了声“多谢”,大踏步向前行去。

莫愁几步赶上,叫道:“喂,老弟要到哪里去?”卓南雁并不回头,道:“自然是去雄狮堂!”莫愁小眼圆睁,道:“这么多人等在那里要杀你,你还要去你姥姥的雄狮堂?”卓南雁悠然一笑:“雄狮堂不是我姥姥的!”莫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笑之间,三人一起上路。

这时天已大亮,行不多时,莫愁便连喊“饿扁了肚子累折了腰”。三人便在路边寻个小店,吃饭歇息。卓南雁和唐晚菊都不是多言之人,只有莫愁不住口地嬉笑打诨。三人拼斗半晚,均觉疲惫,酒醉饭饱之后运功调息多时,方才启程。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五节:狮堂闻乱 明使传书

赶到雄狮堂时,已是暮色沉沉。

远远地只见雄狮堂外已高挑起白色幔帐,大门两侧高墙也全用白布围起,里里外外进出的仆役均是身着孝衣,想必那罗雪亭的“死讯”早已传到了建康。

莫愁大咧咧地上前通报姓名。那两个身着白衣的雄狮堂弟子听得眼前这胖子竟是丐帮帮主之子,忙要进去禀报。莫愁摆手道:“咱们跟方老三都多年的交情啦,这大忙的当口,何必来这一套!”领着两人大步走入。

转过大门后的影壁墙,却见当中宽阔的甬道两侧全张起了灵幡白幔,数十个麻衣孝帽的雄狮堂弟子钉子似地戳在两旁,满面肃穆,一言不发。大厅外却围拢着不少人,衣着打扮各自不同,全是闻讯赶来吊唁的江湖豪客。

忽听有人低声叫道:“他娘的,这不是莫大少吗?几日不见,可又胖了半圈儿!”一个身穿宝蓝绸缎的精瘦汉子迈步过来,攥住了莫愁的手。莫愁满面喜色,低声道:“你姥姥的邱泥鳅!上回在得月楼说好你个贼泥鳅做东,你却溜之乎也,让小弟破费了不少银子!”

卓南雁见这精瘦汉子的形貌,料得此人便是江湖上有“泥鳅”之称的邱两指,暗道:“这邱两指自号神偷,却是名声不善,不想莫愁跟这等人也是称兄道弟。”忽又哂然一笑,“江南武林都道我卓南雁死心塌地投靠了龙骧楼,更算计死了罗堂主,我卓南雁在江湖上的声名更加得不善,难得这胖乎乎的莫愁照旧跟我称兄道弟!”眼见四周尽是武林人物,便将头上的斗笠拉低。

唐晚菊是世家子弟,一时也有熟人前来招呼。但相形之下,莫愁更显得交游广阔,左顾右盼之间,双手连拱,已跟数十位朋友打了招呼,厅外这些豪客竟似没一个不认得他的。

莫愁眼见这些江湖朋友虽是口中寒暄,但脸上神色都是有些古怪,更有人眼中隐现兴奋之色,便拉了那邱两指低声询问,才知道罗雪亭“死讯”传来,江南武林震动,雄狮堂内更是乱得翻了天。四处前来吊唁和打探消息的武林大豪、帮派朋友乃至官府要员络绎不绝。更有许多江湖豪客也上门哭诉,恳求雄狮堂出马,擒杀这滥杀无辜的金国奸细“卓南雁”。原来在数月之前,这“卓南雁”竟连杀了沧浪阁等多家武林帮派的首要人物。

卓南雁越听越怒,暗道:“当真乱七八糟!老子一直在龙骧楼中卧底,哪里有功夫来江南杀了这么多的武林人物?”

莫愁觑了卓南雁一眼,干笑道:“是嘛,这倒是麻烦得紧!”邱两指嘿嘿一笑,低声道:“麻烦的还不止这个!听说罗堂主号称陶朱公再世,这些年来为了他奶奶的劳什子抗金大业,开镖局,弄酒楼,可是赚来了大笔钱财。罗老头子又没个一儿半女,这一大笔家业自然便会全撇给这信任的雄狮堂主了。呵呵,说来罗堂主最看重的弟子该是方残歌,早就内定了方老三作堂主,但老头子这下不明不白地死在大金国的燕京,没留下只言片语,方老三那两个师兄便即串通一气,要篡夺这堂主大权啦!”说着眼中光芒闪烁,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卓南雁更是暗自摇头,斜眼往堂内瞧去,却见那轩敝的大厅已摆了两排大椅,坐满了前来吊唁的宾朋,这些人想必都是身份显赫之人,除了武林大豪,更有文质彬彬的儒生和官吏夹杂其中。罗雪亭的四个弟子翁残风、孙残镜、方残歌和何残雪赫然在座,皆是披麻戴孝,满面肃穆。只是这时堂中诸人均是一言不发,气氛显得有些压抑阴沉。忽听得堂中有人一声咳嗽,朗声道:“大伙儿话也说得够了,但眼下咱们江南武林群龙无首,还是先选出雄狮堂主,以定人心!”说话的这人白发萧然,少说也有六七十岁的年纪了,但中气充沛,显见修为不俗。莫愁低声嘀咕道:“嘿嘿,这老头儿是建康真武镖局的老龙头韦伏虎,乃是此地武林的地头蛇,听说跟罗堂主的大弟子翁残风交情不赖!”

他话音才落,方残歌身旁便有一位满身孝衣的少年挺身而起,叫道:“韦总镖头说得是,雄狮堂素来是我三师兄方残歌打点,这堂主之位自然非他莫属!”正是罗雪亭的四弟子何残雪。这人当年上庐山给清虚道长下书,卓南雁曾出手教训过他,知道此人对方残歌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话便不对了!”二弟子孙残镜却冷哼一声,缓缓道,“当日师兄在时,是瞧着方师弟年轻识浅,须得多多历练,才让他打点雄狮堂事务。说到见识高远,老成忠耿,自然还是咱们的大师兄。只有大师兄执掌雄狮堂,他日才能重振我雄狮堂威风!”他貌似木讷,说话也是慢吞吞的,词锋却是犀利至极。方残歌脸上红光一闪,却不言语。

何残雪怒道:“二师兄说的是什么话?当日师父在时,便曾说过,论武功论才学,哪样都是三师兄出类拔萃!”孙残镜森然道:“在你眼中,素来便只有三师兄,哪里有什么大师兄、二师兄!嘿嘿,无故废长立幼,却是自古大忌!”何残雪冷笑道:“废长立幼,你当这是皇帝老子挑太子吗?咱们武林中人,自然要以才干贤能为先,哪里管他什么废长立幼的狗屁规矩!”罗雪亭性子放诞,对弟子甚少长幼尊卑的约束,这何残雪年轻气盛,说哈咄咄逼人,果然丝毫不将翁残风、孙残镜两位师兄放在眼中。众人听了,均是暗自摇头。

卓南雁瞧那大师兄翁残风始终木巴巴地坐在那里,面上便若泥塑般地不见一丝喜怒之色,暗道:“当日却没瞧出来,这翁残风倒是个厉害角色。”

“是啊,杨柳春风江南岸,谁人不识方公子!”孙残镜却拖长了腔调,慢悠悠地道,“呵呵,师尊素来也对方师弟看重得紧。可是当初挑战龙骧楼,又是谁半途而废,将师尊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了燕京那龙潭虎穴?若是换作忠心耿耿的大师兄,拼了一死,也会护得师尊周全!”何残雪面色一僵,便如被一根利针刺中哑穴,登时张口结舌。

方残歌却霍地挺身而起,反掌重重拍在那把太师椅上,“咔嚓”一响,那大椅登时碎作十几段。众人眼见他这一章声势惊人,心中都是一凛。孙残镜却道:“三师弟,好手段啊!你功夫这么高,怎地不留在燕京,去跟沧海龙腾比划比划?”方残歌脸色惨白,冷冷道:“我方残歌但有一口气在,也要杀了卓南雁那奸贼!若是不能给师尊报这大仇,便如此椅!”

韦伏虎呵呵一笑:“难得方贤侄如此深明大义,既然如此,这堂主之位,还是翁贤侄来担当!”何残雪脸色煞白,怒道:“韦镖头,咱们练武的不是考状元中举人,这般文绉绉的胡乱议论,也没个了结。不如请翁师兄和方师兄切磋一二,谁强谁弱,立见分晓!”

堂外拥着的百十条江湖豪客多是年少气盛,颇好热闹,闻言轰然叫好:“是啊,直来直去,胜了的自然做堂主!”“空口白舌地有何意思,还是手底下见真章,这法子又公平,又好看!”堂主端坐的却多是老成持重之人,听了这话,暗自摇头。方残歌脸上却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咬牙不语。

翁残风忽地摆了摆手,沉声道:“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推选堂主!”这雄狮堂的大弟子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登时将四下乱糟糟的声音压了下去。众人想不到他竟会忽然出口推却这堂主之尊,均是一愣。

“师尊尸骨未寒,我们做弟子的便比武较量,传扬出去,岂不有损雄狮堂声名!”翁残风环顾众人,眼见自己两句话说得众人鸦雀无声,才缓缓道,“适才方师弟说得是,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擒拿那奸贼卓南雁,给师尊报仇雪恨,给江南武林除去一个害群之马!在此之前,我们四兄弟一同执掌雄狮堂!”众人听他说得正气凛然,不由纷纷点头。

卓南雁微一皱眉,却已心中了然:“这翁残风城府好深,他料得比武胜不得方残歌,便即说出四人共同执掌。嘿嘿,四人之中,他是大师兄,这堂主终究还是他的。”

翁残风又道:“师尊神功无敌,修为早到了天元境界,完颜亨那鞑子怎是师尊对手?但若是卓南雁这小贼埋伏在旁,出其不意地暗中偷袭,师尊又对他全无戒心,只怕才会惨遭毒手!”堂中立起一个高大魁梧的锦衣汉子,叫道:“翁大哥说得是,卓南雁那天杀的小贼阴险毒辣,数月之前,忽施恶手,偷袭了我沧浪阁掌门曾阁主!我沧浪阁与这小贼不共戴天,定要抓了来千刀万剐!”

卓南雁听他大骂自己,心中暗恼。又听有人愤声叫道:“卓南雁这小子惯用偷袭的手段,我巨鲸帮深受其害,葛老帮主便死在他的辟魔剑下!”跟着不断有人出声附和,卓南雁暗自一数,竟有沧浪阁掌门、巨鲸帮主、扬州两淮镖局的副总镖头,乃至江南六派中最为与世无争的峨嵋派旁支虚静门中一位隐居襄阳的长老,尽皆死在“自己”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