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伏虎双钩霍霍,正待扑上,听得喝声,登时一凛,颤声道:“罗…罗…难道是罗堂主?”沙猛和云笑风齐齐一震,道:“罗雪亭?”卓南雁、方残歌等人却均是大喜,但转头四顾,山道上却哪里有罗雪亭的影子。

沙威正自得手,兀自拼力拉扯。猛见寒光疾闪,一物破空飞来,“当”的一声怪响,流星锤的铁链登时从中而断。沙威收手不住,一跤坐倒。韦伏虎等人看那暗器时,竟是一块碎石!顿时心胆俱寒,尽皆呆住。云笑风但见来人随手飞出一块小石子便击断铁链,这时更无怀疑,四处张望着道:“罗堂主…您老有何见教?”

忽听一声冷哼,罗雪亭不知何时已凝立在众人身后,冷冷地道:“跟你们这等鸟人,还见教个屁。都给我滚罢!”

江湖上传言罗雪亭早已丧生,云笑风等人见他骤然现身,均是震惊非常。说来也怪,这些江湖豪客适才耀武扬威,但这时瞧见了这道清瘦矮小的身影,顿觉胆气尽丧,急忙仓皇收手,涎着脸客套几句,便即哄然四散。

罗雪亭刚冷的目光凝在宁自隆身上,低叹一声:“宁兄,江湖武人为一虚名,往往便要你死我活。这等冤冤相报,永无止息,只盼宁兄大仁大义,莫再计较!”看那沙威的流星锤链子还有半截缠在宁自隆腿上,上前信手一拉,扯作几段,抛在地上。

宁自隆正自满腔怒火,但见罗雪亭手碎铁链,如折枯枝,心底油然佩服,又细思罗雪亭之语,心底一动,竟隐隐觉得自己因那一招之败,耿耿于怀,竟也跟沙威等人不相上下。罗雪亭又再抱拳,道:“在擂台上胜了宁兄的石镜老道,正是罗某老友,只盼宁兄莫跟韦伏虎这等人一般,念念只在争此虚名。”

宁自隆见他一揖到地,心底一热,不由笑道:“好!好一个面冷心热的‘狮堂雪冷’…”笑声一起,霎时胸中豁然开朗,仰头大笑,高亢的笑声远远传出,惊得林间鸟雀乱飞。

忽然间又有一道笑声破空飞来:“哈哈,罗老头儿,你的武功俺不佩服,可这份胸襟,当真不凡!”声音响如雷震,登时将宁自隆豪放的笑声尽数掩盖。霎时间满山都是鼓荡的笑声,众人耳中嗡嗡作响。莫愁的筷子险些落地,变色道:“仆散腾,这老家伙来啦!”

却见仆散腾在山道旁的林子内缓步走出,大笑道:“罗老,昨晚那一战你我未曾尽兴…”话未说完,目光扫见小摊上端坐的卓南雁等人,眉头微蹙,随即冷笑道,“哈哈,怪不得罗老一路逃到此地。原来罗老在这儿埋下了伏兵!”

“逃?”罗雪亭哂道,“在燕京时你有一群金狗,老夫都不怕你,眼下在我大宋,老夫还怕你不成?当真是大放狗屁,信口雌黄,巧言如簧,颜之厚矣!”他大俗大雅地喝骂几句,才摇头道,“昨晚老子有大事要办,自然没工夫跟你多耗。眼下都是我的门人子侄,料你也不敢应战。嘿嘿,你要比武,不妨换个花样。你大金龙骧楼不是要弄那龙蛇变吗?咱们不妨以龙蛇变为赌,且瞧瞧是谁笑到最后?”

“龙蛇变嘛,”仆散腾眼中倏地闪过刀锋般的利芒,哈哈笑道,“老夫其实最厌烦这些钩心斗角,此来江南,只是勉为其难。这等文比太不过瘾。罗老既然今日无暇,咱们不妨换个日子。听说赵祥鹤赵大人明日要在他鹤鸣谷内的洗兵阁中宴请武宗六脉的首脑,到时定要请罗老指教。”

“鹤鸣谷洗兵阁?”罗雪亭的眼芒也锐利如剑地迎上,缓缓地道,“好,那便洗兵阁上再见!”仆散腾仰头大笑:“能与罗老打个痛快,此来江南、才算不虚此行!”大笑声中,转身便行。笑声未绝,人已消逝无踪。

方残歌等这时才上前与罗雪亭相见。罗雪亭转头四顾,却已不见了宁自隆的身影,想来他不愿再与江南武林中人相见,独自去了。罗雪亭一声长叹:“这狗屁金鲤初会一开,江湖恩怨从此多矣!”在小摊前刚坐了,忽见林霜月也向自己施礼,不由微现讶色。

听得卓南雁低声耳语,罗雪亭才哈哈笑道:“贼小子好本事啊,当心林逸烟跟你算账!”林霜月娇靥蕴红,心底却泛起甜甜的暖意。

宋五嫂忙另添杯筷,罗雪亭连干了三大碗酒,苍白的脸色已红润了许多,苦笑道:“老夫前遇巫魔,后遇刀霸,时运不济到了极处!”蓦然间诗兴大发,扯开嗓子笑道,‘他奶奶的,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

方残歌忙将金鲤初会上的诸般变故简要说了。罗雪亭眸内电芒闪耀,一直点头不语,听得方残歌最终仍将翁残风放走,却只沉沉一叹:“嘿,残风啊,聪明反被聪明误。”

卓南雁问起他探访九幽地府时如何受了伤。“老夫这一回泄露了踪迹,被五个老怪物施展五雷诛心阵法困住,能逃出来已算万幸了,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罗雪亭说着竖起苍眉,“那九幽地府便在临安城外南山的烟霞岭内,乃是一连串幽深难测的古洞,洞口内外更被铁灵官精心布置了数道埋伏。群臣果然便都囚在深洞当中的拘魂洞中。若要强攻,损伤必重。”

莫愁咋舌道:“嘿嘿,本公子在那五通庙地底见识过铁灵官弟子南宫溟的手段,这铁灵官的机关设置,只怕更加厉害百倍。”

方残歌凝眉道:“便是千难万险,咱们也得救出和国公等诸位大人!”莫愁嘀咕道:“既是千难万险,还怎地去救声,往火坑里面跳吗?”觑见方残歌怒目扫来,却吐了下舌头。罗雪亭呵呵一笑:“南雁,你瞧如何?”卓南雁却道:“莫愁说得是!”方残歌和唐晚菊齐齐“咦”了一声。

“哈哈,大雁子也佩服我!”莫愁大喜过望,忽地皱眉撇嘴,“不对,大雁子,你寻我开心是不是?”林霜月盈盈一笑,望着卓南雁道:“你是说,那九幽地府只怕是赵祥鹤布下的一个陷阱?”一语既出,方、唐二人齐齐吸了一口冷气。莫愁大张双眸,惊道:“乖乖,小月儿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卓南雁向她微微颔首,转头向罗雪亭笑道:“此刻如同高手弈棋,若是只守不攻,也非上策!”罗雪亭呵呵低笑:“谁说咱们只守不攻?”自怀中摸出一封书信,甩到桌上,“昨日临行前,罗大给了我这封赵祥鹤的请柬,原来鹤老儿要在明晚请他和武宗六脉的首脑去他在吴山别墅洗兵阁内一聚,传闻京师最神秘的怪人风满楼,届时也将现身。”

唐晚菊屈指沉吟道:“罗大先生是太子的死士,赵祥鹤在这武宗六脉之外,单增了罗大先生,显是别有用心!”莫愁苦笑道:“宴无好宴,赵祥鹤偏在这瑞莲舟会前请客,只怕是个鸿门宴!”

“罗堂主是说,”卓南雁的眼倏忽一闪,“便在明晚反守为攻?”罗雪亭沉沉点头:“赵祥鹤此举定是剑指罗大。那洗剑阁的鸿门宴上,赵祥鹤有南宫世家和霹雳门为羽翼,又得那风满楼之助,当真势在必得。”声音倏地一低,“明晚老夫偏要约上大慧老和尚同去,搅他个天翻地覆。”

却听山间风声呜咽,树叶拍打岩壁,发出飒飒之声。众人心旌都是一阵摇曳,武宗六脉的首脑,加上赵祥鹤、罗雪亭、大慧上人和风满楼,这场鸿门宴,不知该是何等惊天动地。

方残歌赞道:“好,这是针锋相对,若能一举剪除赵祥鹤,秦贼便只能束手就擒!”罗雪亭却道:“想除掉鹤老儿,可难得紧,能黏住他已是不错了。咱们真正的反戈一击之时乃是瑞莲舟会!秦老贼和鹤老儿对瑞莲舟会深寄重望,届时九幽地府内必然空虚,咱们正可乘机救出群臣!”

卓南雁、方残歌和唐晚菊纷纷叫道:“我愿请缨!”“弟子要打这头阵!”“晚辈愿往!”莫愁却咽口唾沫:“本公子…给你们在此押阵!”

“用不着你们!”罗雪亭却呵呵一笑,“家兄罗大对机关战阵比我在行,九幽地府一战,便由他全力布置。你们全随老夫去瑞莲舟会,倒要看看赵祥鹤那老儿耍什么玄虚!”

众人计议已定,莫愁急着去寻帮主老爹,跟他通报讯息。罗雪亭也和方残歌先行离去。卓南雁等人起身送他,却见细雨潇潇,已然扑面打下。

罗雪亭扬眉望向烟雨中的苍茫天宇,忽地一笑:“一场惊风骤雨就要扑打下来了。真不知大宋的皇帝老子在干些什么!”

※※※※※※※

此刻,赵构正悠然端坐在临安大内幽静宁谧的选德殿中。

临安的皇宫在凤凰山东麓的案山下依山而建,据说此处的山势“龙翔凤舞”,能聚王气。经绍兴十二年以来的多年增筑,已是周遭九里,巍峨壮丽,光耀夺目。这选德殿是极幽静的一处殿宇,其妙处不在殿内奢华的陈设,而在殿外巧夺天工的布置。除了浓荫蔽日的古松翠竹外,最醒目的便是广约十亩的水池,池内遍栽万株红白两色的荷花,纵目望去,满目红艳白娇,心神顿爽。

赵构便坐在抬眼可见娇艳新荷的龙案前,凝神作书。这位自命为大宋中兴之主的皇帝,年少时体格颇为健壮。按照宋朝军制,挽弓一石五斗,已算武艺超群了,据说赵构便能挽弓至一石五斗。即便多年的养尊处优,他仍旧腰板笔直,只是鬓发白多黑少,那一身红灿灿的皇袍更衬得他的须发过分的斑白,乍望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上十来岁。

太子赵瑗则静立一旁,看着父皇泼墨挥毫。

二十多年前,赵构自金兵突袭扬州那场惊吓后,便一直无子,无奈之下才从宋太祖赵匡胤后裔中选了两个幼子入宫抚养。赵瑗便是二子之一,自幼便显得端正聪颖,颇为赵构所喜,几番曲折,终被赵构立为太子。

到底不是亲生儿子,赵瑗在父皇面前一直格外的恭顺小心,此刻虽然心里憋着一肚子的话,却还得赔着笑,装作兴致昂然之状凝神观书。他发现赵构每次蘸墨都蘸得极浓极饱,一笔一画写得极慢,字迹也颇为圆润饱满。

“金鲤初会结了?”赵构并没抬头,却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颇为紧要的话。赵瑗一喜,忙点头道:“是。儿臣刚得的消息,最后一家夺得武宗六脉的,乃是蜀中唐门。如此,瑞莲舟会上赛船的献瑞八龙已定下了,除了儿臣的建王府,便是格天社、雄狮堂…”

正要细细禀报下去,赵构已微微蹙眉,淡淡地道:“这些江湖武人的东西,朕懒得操心。朕只是奇怪,那秦长腿到底要做什么?”

赵瑗的心“怦”的一跳。他此次进宫,正是要将秦桧的诸般不法行径禀告赵构,但一直在心内筹划,不知从何说起。此刻听得赵构竟先提及,终于横下了心,咬了咬牙,沉声道:“启禀父皇,据儿臣揣测,太师已有不臣之心!”

“嘿嘿,你又来了!”赵构照旧不抬头,连握笔的腕子都不曾抖一抖,只悠然道,“他还真的能翻上天去?”赵瑗突地跪倒,颤声道:“胡铨、李光、张浚…这些老臣忽自四处贬居之地被召入行在,却又先后失踪!”

“秦长腿早就跟我说了,他给我办这圣寿节,怕那些老家伙说闲话,先以贺寿为名请入行在看管!”赵构说着,慢条斯理地直起腰来,将那张书法揭给赵瑗看。

满纸全写的同一个字:忍!横平竖直地大致排了一百个字。

赵瑗忙不迭地躬身称颂父皇的笔法,但细瞧那张“百忍图”,百个忍字竟全是一般大小,一种字体,难得他从始至终,都写得浑圆流畅。

“只一个忍字即可,这就是朕的半生所得。”赵构挥手命赵瑗起身,脸上却如打通了任、督二脉般的红光闪耀,“对那些跋扈的金人要忍,对那些不安分的文人要忍,对秦长腿,更要忍!朕倒要看看,他会把那些老臣怎样…嘿嘿,朕正等着这一天呢!”

赵瑗看着那冷飕飕的笑容,心底一寒:“难道父皇早知道秦桧的所作所为,却不加干预,只为了等一个铲除秦党的借口?”一念及此,心底寒意骤增,“为了除秦,竟要搭进去这些大宋的精忠能臣?”

他猛地挺直了身子,又道:“父皇,除了秦太师的异动之外,儿臣还打听到金人要施行龙蛇变,锋芒直指我大宋社稷!”

“龙蛇变,朕也知道这劳什子。”赵构竟笑了起来,“昨儿那说书的伶人小张四郎进宫,新给朕说了一段’铁骑儿‘,那名儿就叫’龙蛇变‘!”赵瑗登时怔住,实在料不到事关一国兴衰的机密大事竟给人改成了市井散布的小说,竟还说到了九重皇宫之内。

赵构见他愣住,眼中更多了些揶揄之色:“龙子落难陷浅滩,郡主重情传尺书。这郡主为救那化为小蛇的龙太子,进了龙宫传讯,九死一生才让白蛇重化为龙,跟唐传奇的《柳毅传》如出一辙,只是男女互换。噢,这故事里的郡主是金国的,那龙太子后来重回世间报恩,先是中了大金的状元,后来又跟这金国郡主成婚。风土言情,全是北地风光,颇有新意。这’龙蛇变‘,在北瓦子一带风行得紧呢!”

赵瑗听得大张两眼,哭笑不得。赵构笑意更浓,得胜了似的轻拍他的肩头,温言道:“这’龙蛇变‘不过是个金国传来的小说,却杯弓蛇影,闹得满城风雨!”赵瑗知道赵构自以为是的脾气,便错了也要百计饰非到底,若是自己此时执意坚请,那等于让父皇当面认错,反会弄巧成拙。

十余年战战兢兢的深宫生活早养就了他沉稳谨慎的性格,此时赵瑗唯有呵呵苦笑,点头称是。

“完颜亮这个人是有些野心,但他根基不稳,北边的契丹人不服他,谅他也不敢妄动。”赵构语意中满是大局在握的踌躇,“前番他举办九州鞠会,朕还派人给他进表献礼。完颜亮对咱的使臣也是客气得紧。嘿嘿,还是那个字,忍!”

“完颜亮都可以忍,他秦长腿算什么?”赵构说着,忽自靴子里摸出了那把匕首,冷笑道,“这匕首联一直随身携带,就是怕秦长腿有不臣之心。朕忍了秦桧这么多年,还在乎这几日吗?”

赵瑗在心底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只得躬身道:“父皇圣明,洞鉴万里,万事都在父皇睿智烛照之中,倒是儿臣多虑了。”

“让秦长腿去折腾吧!哼,朕倒要看看他在圣寿节的瑞莲舟会上要闹腾出什么花样来。”赵构紧盯着他,笑容愈发意味深长,“只要…这江山是咱们的!”

“只要这江山是咱们的!”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赵瑗心底一阵消沉,只有唯唯称善。

这时一个内侍匆匆赶来,说是殿帅杨存中求见。京师的禁军全握在这殿帅杨存中之手,此人乃是赵构对抗秦桧的重要筹码。赵瑗不便在此久留,乘机拜别赵构,悄然退出。

走出有些阴暗的选德殿,迎面便有一股潮湿的暮风打到脸上。眼望荷花池中摇曳生姿的万千朵荷花,赵瑗却觉胸臆中一阵难言的仓皇:“两日之后,就是一番惊风苦雨啦!”

踏入曲折精致的回廊,正跟殿帅杨存中走个对脸。杨存中满面都堆着笑,老远便躬身施礼。赵瑗只得跟他匆匆寒暄了两句,两人身形交错之际,却见杨存中脸上那笑迅疾地消逝,换上了一抹浓浓的忧色,晃着身子疾步走远。

※※※※※※※※

卓南雁和林霜月回到临安城时,已是晚炊四起。长街上的店铺都点起了灯火,交相辉映的各色彩灯给丝一般的暮雨遮住了,片片光晕都显得朦朦胧胧的。蒙蒙细雨中,卓南雁瞧见林霜月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忧色,低声道:“小月儿,你还是心事重重…”

“我也不知这样做对是不对!”林霜月轻轻点头,长长的睫毛上挂了雨珠儿,“最让我看不透的是,师尊一直很少露面。本来赵祥鹤以朝廷之名定下这武宗六脉之战,依着师尊往日的性子,必会奋勇争先,但这回他却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似乎对什么都胸有成竹的样子。”

卓南雁心头一紧,沉声道:“不管如何,慕容智以那邪法对付你,必是得了林逸烟的授意。这人身为一代宗师,却尽会使些阴谋诡计。为了对付我,他便不惜让你这亲侄女和衣钵传人冒险。”林霜月的娇靥倏地一白,苦笑道:“在师尊眼中,只有明教大业,亲侄女、亲兄弟…都算些什么!”

听她笑声凄苦,卓南雁心底也是一阵黯然,正要说什么,忽听身后传来莫愁的喊声:“大雁子…”渐急的暮雨中,却见莫愁挽着个青衣小鬟匆匆奔来。卓南雁却不认识那女孩,眼见莫愁满面潮湿,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忙道:“莫兄,出了何事?”莫愁瞥一眼林霜月,指着那小鬟道:“这小丫头是万花轩的婢女,在路上遇到了本公子,说有急事见你。”

“卓公子,”那小鬟一把揪住卓南雁的衣襟,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救…救救我家小姐!”将一把寒凛凛的匕首递到卓南雁手中。卓南雁见那匕首的青铜刀把上赫然有三道指印,登时心中一震,低喝道:“云潇潇?”林霜月明眸一转,却没言吾。

“云潇潇?”莫愁望着那匕首,大觉稀奇,“那小妞也送你定情物来了?”卓南雁面色一窘,怕他口无遮拦,再说出“公主情人”之类的胡话来,忙道:“小弟的一位挚友有难,救人要紧,刻不容缓。”携了林霜月的手,跟那小鬟转身便行。

莫愁愣住,暗道:“你姥姥的什么救人要紧,刚会了一位公主情人,又来了一位名妓新欢。”呆呆地望着卓南雁的背影,心底佩服无比,“嘿嘿,这小子竟带着这千娇百媚的林圣女去会云花魁!啧啧,这等左右逢源、笑傲花丛的本事当真世间无双!”

卓南雁携着那小鬟,和林霜月展开轻功疾行。在路上先将陈铁衣、云潇潇之事跟林霜月简要说了,再问那小鬟出了何事。那小鬟惶然道:“昨日不知什么人凶巴巴地找过小姐。今日一大早,小姐便叫我来寻卓公子,只说速去救她,晚了便不成了…我一通好找,好歹瞧见了莫公子…”翻来覆去的只这几句话,再细问时,这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便急得直哭。

卓南雁忽地想起,陈铁衣,已经许久没有音讯了。

※※※※※※※※

走出宫门,点点暮雨打在赵瑗的头脸上,丝丝凉意,直渗入了肺腑内。久候在宫门外的罗大跨过来,低声道:“殿下,铁衣回来啦!”赵瑗瞥见剑一般挺立在罗大身后的陈铁衣,不由双眸一亮,道:“雨大,都上轿吧!”

三人都钻入那宽阔舒适的轿厢中。轿帘没掀起来,一只精巧的宫灯映得轿厢内红幽幽的。陈铁衣还没坐稳便叹道:“属下这次出京查访江南龙须,却是一无所获。实在惭愧!”赵瑗看到爱将陈铁衣,却多了几分兴致,摆着手笑道:“无妨!瑞莲舟会将近,只得招你回来了。八龙献瑞,咱建王府的龙舟,还得你去操持!”

“属下自当竭尽所能!”陈铁衣却在摇晃的灯影里躬下了身子,低声道,“但属下前日查到了一桩紧要事情,殿帅杨存中的家眷数日前已被林一飞派人接走了…”

“这…秦老贼莫非要明目张胆地夺权?”罗大再也没有往日的沉稳,颤声道,“可知给关押到了何处?”陈铁衣缓缓道:“是九幽地府!”

赵瑗只觉眼前突地一暗,想到皇宫回廊里杨存中那张爬满忧色的脸,心底忽然生出一阵无能为力的空虚,沉沉道:“老贼动手啦!京师本就有格天社为其爪牙,这回掌控禁军兵权的杨存中若再有失,咱们便再也无力抗衡…”

“殿下,属下和舍弟计议早定。”罗大忽地昂起头来,“秦老贼父子全力筹划瑞莲舟会多时,待瑞莲舟会一开,九幽地府必然空虚。咱们便可乘机夺回群臣和殿帅的家眷!”

“好!这项重任便交给你和雪亭二老了!”赵瑗想到还有罗雪亭,凝在罗大身上的目光又亮了起来,“瑞莲舟会一起,你们便不顾一切地给我把该夺的人全夺回来!”

罗大蹙眉道:“那瑞莲舟会时,殿下身边,便少人防护了!”赵瑗笑道:“无妨,我身边还有允文!他这书剑双绝,也不是随便说笑的。”转头瞥了一眼陈铁衣,“铁衣,你回去养精蓄锐,只等在瑞莲舟会上给我扬眉吐气。”

陈铁衣似是微微一震,忙道:“属下…定当全力争胜!”

赵瑗的眉头才略略舒展开来,仰头吁了口气:“哼,我倒好想知晓,那龙蛇变,会在瑞莲舟会上变出些什么来!”

※※※※※※※※

正该热闹的时候,万花轩却显得有些冷寂,只有几盏花灯在细雨中有气无力地眨着眼。云潇潇独居的精致小楼内更是一片凌乱。“小姐…”那小鬟略带哭腔的声音在黑沉沉的小楼中仓皇地回荡着,却没有一丝回音。三人擎着灯,走上二楼,四处探查。

“这里有人插刀寄简!”林霜月忽地一指雪白的墙壁。那上面斜插一柄短刃,刀下却是一封短书,正是武林中插刀留书的老路数。林霜月揭信在手,见那上面却只寥寥数字:“请潇潇小姐去九幽地府一游!”她的玉手登时一颤,“莫非也是格天社下的手?”

卓南雁蹙眉道:“云潇潇不过是一位歌妓,格天社将她劫去九幽地府是何用意?”林霜月苦笑道:“只怕不会是让她给那些大臣唱歌解闷吧!”玉指轻捻那封短书,沉吟道,“最奇的是,他们故意插刀寄简,执意要露出九幽地府这个关节,莫非是要给什么人看?而那个人,必然也是个知晓九幽地府的武林中人。”

两人对望一眼,忽地齐声道:“陈铁衣!”

二人心意相通,均想:陈铁衣和云潇潇的欢好虽然隐秘,但要瞒过耳目遍临安的格天社实是难之又难。而格天社出手对付这一介弱女子,必是为了她身后的这位不死铁捕陈铁衣。

“瑞莲舟会在即,云潇潇却被格天社劫走,莫非…”卓南雁忽觉一股寒意自心底腾起,“是龙蛇变的另一路!”林霜月眼波一颤:“你是说格天社中也伏有龙须?”她对龙须与秦党联手之事并不知情,听得这话自是无比心惊。

“龙蛇变本该同时对太子和张浚等能臣干将下手。”卓南雁的双眸在黑沉沉的屋内灼灼闪动,“张浚等早早被囚,但对太子这一路,却一直没有发动。原来…他们是要以云潇潇钳制陈铁衣,命他对太子下手!”

林霜月芳心震颤,只觉这推断虽然大胆,却与眼下形势契合万分。

“咦,那小丫鬟呢?”林霜月一凛之下,才觉那惊慌失措的小鬟这会儿竟没了踪影。二人一惊之际,突闻珠帘簌簌轻抖,帘后有一道纤弱的身影缓缓移动。

“小妹妹,你做什么?”林霜月疑云顿起,伸掌挑开珠帘,陡觉风声飒然,那小鬟已合身扑来。林霜月横推一掌,哪知那小婢竟哼也不哼,软软滚倒在地,隐约间只见她双眸惊张,口鼻间已流出血来。

“她死了!是谁下的毒手?”林霜月一惊非小,正要俯身细察。忽听身后卓南雁喝道:“小心!”她疾待错步,陡觉肋下一麻,一股阴寒劲气蹿入经脉,登时浑身酸软。耳闻身侧掌风激荡,卓南雁已和一个黑影硬拼了数掌,她才缓缓跌倒在地。

卓南雁跟那黑衣人疾拼两招,只觉他内力雄浑,招式却狠辣无比,蓦地大喝一声:“你是余孤天!”余孤天嗤的一笑:“大哥总是惦念小弟!”瞬间化掌为爪,矫夭如电地向他面门、胸口连抓八下。卓南雁疾运龙虎玄机掌荡开,只觉他爪上带着一股辛辣刺鼻的腥气,冲得他胸腹间翻腾不已。

蓦然间人影晃动,屋内又多了一人,探掌提起穴道被点的林霜月,轻飘飘便向外行。卓南雁大惊,眼见那人身法飘忽,似乎颇为眼熟,正待拼力疾抢过去,猛听余孤天沉声低啸,“呼、呼、呼”疾拍三掌。卓南雁跟他硬拼三掌,只觉浑身气血翻涌,但这时他心底只有林霜月,“刷”地拔出威胜神剑,横挥一招“方如行义”,剑芒暴吐,势不可挡地向余孤天劈去。

“大哥要拼命吗?”余孤天“呵”地一笑,疾飞起辟魔剑架住,剑里夹掌,掌势如天风横吹,向他脸上荡去。便在此时,那黑影已携着林霜月飘然出屋。

“留下人来!”卓南雁大怒欲狂,顾不得余孤天狠辣的招式,疾展九妙飞天术向门外纵去。屋内本来狭窄逼仄,但他这一纵却如风行水上,竟绕过余孤天,瞬间直逼门口。

陡然间人影再闪,那黑影竟提着林霜月,倒跃而回。这一下暴进暴退,浑若鬼魅。卓南雁眼见林霜月被那人擎着,突兀至极地向自己撞来,心下大慌,匆忙收剑。忽觉背心一冷,已被乘隙扑上的余孤天戳中了背后风门穴。

他身子踉跄,却不跌倒,蓦地反手横划一剑“周流六虚”。仓猝之间,这一剑仍是气韵凛凛。余孤天料不到他中指后仍能出剑,挥剑疾架,却慢了半分,胸前衣襟被凛冽的剑气割开尺长的裂口。

与此同时,卓南雁陡觉胸口微麻,神封、幽门二穴侵入两道寒气,身子如遭电击,再也支撑不住。萎顿倒地的一瞬,他终于瞧清了那浑若僵尸般的人影,头蒙黑纱,死板板地毫无生气。

“风满楼!”他苦笑了一声,软软坐倒。

余孤天适才胸前衣襟破碎,只当已受重伤,吓得险些昏去,这时觉得无恙,心底愤怒万分,猛然扑上,狂叫道:“杀了你这畜生!”风满楼低喝一声:“住手!留着他,老夫还有大用!”他声音低沉,却带着说不出的威严。余孤天眸内精光一闪,冷笑道:“凭什么便听你的?”他这次以尤须总坛主的身份和秦家联手,本来居高临下,但面对秦家派出的这位神秘特使风满楼,却总觉得有些心虚。

风满楼森然道:“小不忍,乱大谋!”跟他眼神一对,余孤天登觉心弦微颤,暗道:“这风满楼半人半鬼,当真邪门!”嘿嘿干笑道:“你当我舍得杀他吗?龙蛇变之后,我还要喂他几丸龙涎丹。咱们将他们放在何处?”风满楼却不理他,径自携起林霜月,翩然出屋。

余孤天心底暴怒欲狂:“待龙蛇变一了,定要先料理了这不人不鬼的家伙。”一把提起卓南雁,飞身跟上。卓南雁被他重重地扣住前胸,登时吸入一股热辣辣的腥气,头晕目眩。

朦朦胧胧地,只觉自己和林霜月被他们装入一辆骡车,跟着他头脑渐渐眩晕,终于不省人事。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节:娇娃失计 真儒论义

再睁开眼来,却觉眼前一片漆黑。卓南雁猛一挣扎,才觉身上密匝匝地捆了数道绳索,不由惊叫一声:“小月儿…你在哪里?”

“谢天谢地,你可醒了!”一只温软的手掌轻轻地抚在他的脸上,林霜月的星眸在无边的黑暗中盈盈闪动,“伤处还痛吗?”卓南雁见她轻偎在自己身边,登时心底一松:“只要小月儿没跟我分开,便没什么好怕的。”这时他才觉出两人的话声隐带回音,后背上更传来丝丝凉气,似乎身在岩穴之中,低声道:“这是什么地方?”林霜月道:“只怕是座山洞。”环顾黑茫茫的四周,轻声道,“只是这山洞似乎好大好深,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卓南雁潜运内力,初觉丹田内真气鼓荡,随即胸中一道阴寒劲气倏地沉下,将真气裹住,霎时浑身冷战,如坠冰窟。他大口喘息,好在若不运功,那寒气便渐渐消散,蓦地想到昏倒之前,风满楼曾在自己胸前点了两指,骇然道:“风满楼这狗贼!这是什么手法?”

林霜月道:“我也是一样,内劲被一股寒气裹住,真气难聚。”伸手摸索,要给他解开绳索。但那绳子捆得结结实实,林霜月双臂酸软无力,断扯良久也无法解开,累得她倚在卓南雁肩头呼呼娇喘:“风满楼只点我穴道,却未曾将我捆绑,想必就是对他这邪法大有把握,我此时…浑身没有半分力道!”

卓南雁只觉肩头温软,忍不住笑道:“你是’侍儿扶起娇无力‘,我是’三千绳索在一身‘!”林霜月啐道:“这当口,还有闲心在此胡言乱语。”卓南雁道:“只要能提起真气,便是三万条绳索也困不住咱们。待我再运功试试!”但稍运内劲,胸中那股森冷气息便滚荡而落,丹田内火热的真气被寒气一激,难受至极。

林霜月觉得他身子突突发抖,温言道:“这冷热交击的味道可不好受,先别逞强了。可惜咱们的兵刃都被他们收走了,不然倒能用剑割开绳索。”卓南雁心中一动,忽道:“小月儿,你伸手摸摸我怀中,瞧那两仪果还在不在?”

“你是说用两仪果来调和这冷热二气?”林霜月双眸一亮,探手在他怀中摸了片刻,喜道,“哈,你这两仪果和天罡轮都在。瞧来风满楼他们眼拙得紧,竟没留神你身上还有这些宝贝!”

其实倒不是风满楼和余孤天眼拙,而是二人各怀鬼胎,相互提防,全不想当着对方的面处治卓南雁。那两仪果和天里轮又毫不起眼,竟能一直安然藏在他怀中。

两仪果还剩下三枚。两人各服一枚,过不多时,都觉团团暖气自腹中悄然腾起,跟着那股寒气缓缓降下。只不过这一回那寒气却不似先前那样厚重沉冷,而是慢慢消融。

二人均是精神一振,忙静气凝神,加快催动丹田中的真气运转。再过片刻,两人都觉小腹火热,道道热流蒸腾而上,那股寒气则渐渐稀薄,向奇经八脉和四肢散去。“好舒服啊,”卓南雁猛觉手指一动,知道真气稍畅,气力已恢复了不少,低笑道,“便跟洗个热水澡一般!”

“哈哈,是我先成的!”林霜月娇笑声中,翩然跃起,忽觉脚下酥软,急忙扶住岩壁站稳,叹道,“风满楼这邪法太过厉害,寒气虽去,但一时三刻却也无法运功对敌。”卓南雁苦笑点头,潜运内气,察觉真气正自慢慢凝聚,但要尽数化去那散布在四肢百脉的寒气,还须一两个时辰。

“好歹有了些力气,起码可以把你这’三千宠爱集一身‘的绳索除下!”林霜月在地上摸到一块硬石,边磨边解,终于给卓南雁卸掉了绑绳。

两人不敢停留,摸着岩壁向外走去。磕磕绊绊地转了个弯,忽然眼前一亮,一道微光从前面拐弯处射来。二人这才瞧清这山洞四通八达,除了脚下这条大道,两旁还有无数岔路。林霜月惊道:“好古怪的地方,咱们这是在哪里?”卓南雁忽地低声道:“前面有人!”二人紧贴石壁,蹑足前行。

行不多时,眼前豁然一亮,却见数丈外的岩壁上挑着几根火把,跳耀的火光映得四周丈许山岩颜色如血,火把下赫然是两座牢笼。一座笼内倚坐着一位老者,双目微闭,恍若入定。另一笼中却有个窈窕美女袍膝而坐。

“云潇潇!”卓南雁瞧见那美女,忍不住惊呼出声。云潇潇转头望来,美眸内闪过一丝讶色:“卓公子,你…你来了?”

卓南雁快步上前,环顽四周无人,喜道:“原来你也给囚在此地,好极好极,倒省了一番波折!”伸手去开启那笼门,但那精铁铸就的笼子坚固无比,哪里弄得开。

云潇潇叹道:“不要白费气力了,便是有宝刀宝剑,也得砍上一段工夫。咦…”这时林霜月才转到火光下,云潇潇见了她绝艳容光,不由美眸一亮,嘻嘻笑道:“卓公子,想不到你的心上人这般标致!”虽在幽禁之中,她仍是带着三分顽皮。

“云姐姐才是倾国倾城呢!”林霜月听她一赞,也不禁芳心一甜,转头四望,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云潇潇双目大张:“你们竟不知道这儿是哪儿?这鬼地方便是九幽地府哇!”卓南雁苦笑道:“我早该想到,却一直不敢去想!”和林霜月对望一眼,想到身入绝地,两人心底均是一沉。

云潇潇忽道:“卓公子,你们近日见到铁衣了吗?”卓南雁摇头道:“铁衣只怕已落入龙须手中!”云潇潇娇躯一颤:“你、你…怎地知道的?”卓南雁道:“他们费尽心机地囚禁于你,可不就是要逼迫铁衣对太子下手?铁衣兄若是回来,只怕也是陷入两难之地。”

林霜月忽地幽幽一叹:“只要陈铁衣还活着,龙须就一定能将他找到。”卓南雁沉声道:“他们必是要铁衣在瑞莲舟会上动手。眼下咱们只有先想法子冲出这鬼地方,给太子报讯。”

云潇潇叹道:“只是这九幽地府幽深难测,你们能走得出去吗?”卓南雁昂然道:“这九幽地府未必会比无极诸天阵难吧?”

云潇潇娇躯微颤,忽地娇吟一声,身子摇晃不定。卓南雁一惊:“你怎么了?”伸手入笼去扶她。云潇潇左手陡翻,倏地扣住卓南雁脉门,跟着右手骈指戳中他肋下要穴。林霜月惊呼声中,慌忙出掌斩在云潇潇腕上,但她真气不足,掌力虚软,云潇潇右掌疾收,也扣住了她脉门。这两下兔起鹘落,转瞬之间,二人均已受制。

“想不到娇滴滴的临安花魁竟是身手不俗!”卓南雁半边身子酸软,脸上却笑意从容,“云姑娘想要怎样?”云潇潇的眼眶却有些湿润,低声道:“你们是铁衣的朋友,我也不愿为难你们。只求你们…不要横插一手!”软语哀求,声音更是柔媚无尽。

卓南雁呵呵低笑:“可怜陈铁衣英明一世,却看中了一个江南龙须!”

一个妙龄女子身负武功已经令人起疑,而她竟敢以歌妓之身对王爷公卿冷颜相向,身后必有庞大势力撑腰。而能震慑大宋颟顸官吏的势力,眼下只有金国。一念及此,卓南雁的心底,登时替陈铁衣一痛。

云潇潇的玉指倏地一颤,眼芒中闪过忧悔无尽的神色:“你…你…”忽然间泪水扑簌簌流下,嘎咽难言。

卓南雁瞧她神色,已知自己一语中的,心底暗叹:“铁衣只怕早己知道了云潇潇是龙须,怪不得我自称有那龙涎丹解药时,陈大哥无比动心。他此次一直杳无音信,莫非便是一种逃避?但龙须既敢对云潇潇下手,自会让他知晓,只怕他不得不来,不敢不来!”霎时间陈铁衣那无奈的眼神,幽暗船舱中忽明忽暗的脸孔,在他心底幽幽闪过。

林霜月见云潇潇楚楚可怜,芳心内却有种感同身受的同情感伤,轻声道:“潇潇,你若真爱陈铁衣,便不该让他前去犯险!”

“我…我们没有法子,”云潇潇连连摇头,“他们说了,只需铁衣刺杀得手,便…便给我除了这龙涎丹之苦!若不然,便将铁衣苦恋金国龙须的底细暴露,太子最恨金人,那铁衣便什么都完了。”

卓南雁叹道:“他们若真信你,又何必真的将你囚在九幽地府?”云潇潇花容凄惨:“我一直想见铁衣,他们却不让我们相见…便将我囚在这里。”

“他们的话,又怎能作得准?”卓南雁沉声道,“罗堂主和罗大早算到会有人要对太子下手,太子身边一直高手如云。陈铁衣在瑞莲舟会上行刺,只有死路一条!”

云潇潇听他说出个“死”字,不禁脸色如雪,拼力摇头:“不!只要让铁衣放手一搏,我们必有生机!”

林霜月见她眼芒闪烁,凭着女孩的敏感,芳心一动,忽道:“你知道陈铁衣此次刺杀必会成功,是不是?”云潇潇道:“你…你说什么,我怎知道?”林霜月道:“雁哥哥,我有件事一直不明白。陈铁衣是太子手下死士,若要刺杀太子,本可悄无声息地偷偷做了,那样逃生的机会更大些,为何他们偏偏要在天下瞩目的瑞莲舟会上动手?”

卓南雁心头登时一凛,蹙眉道:“不错,我一直想着陈大哥现在何处,却没料到这点。瑞莲舟会上,太子身边护卫众多,他要刺杀可就全无道理!”电光石火之间,他眸内倏地迸出一片惊悚之色,一字字地道,“他们让陈铁衣刺杀的人,不是太子,而是皇帝赵构!”

他的声音给空荡深邃的岩洞拢着,显得低沉无比。在云潇潇听来,更似炸响在头顶的闷雷般惊心。铁笼旁幽暗的火光突突乱跳,云潇潇紧扣二人脉门的手指也不禁簌簌发抖。

“潇潇,你全知道?”林霜月眼见云潇潇樱唇微颤,轻声道,“太子身边有亲随高手回护,但皇帝身边却只是些格天铁卫和那饭桶一样的禁军,格天社又跟龙须串通一气,陈铁衣这一刺便十拿九稳,是以你就颇为放心,是吗?”

云潇潇终是年少,几句话间方寸大乱,红唇一扁,扣在两人脉门上的玉指却蓦地一紧,道:“是便怎样?这昏君宠幸秦桧,祸国殃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说了,用这昏君的一条性命,换我们两条命和…和…”

“和你们去金国的荣华富贵,是吗?”林霜月嗤的一笑,“但如此一来,陈铁衣便会终生负疚,你就没想过吗?”

卓南雁忽道:“陈大哥不会终生负疚的,只因他根本就没有生还之机!”云潇潇的十指忽地一阵酥软,颤声道:“你…你胡说!他们都说了,早已安排妥帖!”

“他们确是已安排妥帖!”卓南雁的眼芒在幽红幽红的火光下灼灼跃动,冥思良久的龙蛇变之秘终于在心底清晰起来,“若要刺杀皇帝,也该隐秘动手才是。他们故意安排铁衣在瑞莲舟会上动手,明摆着就是要惊天动地,就是要铁衣去送死!”云潇潇娇躯一颤,惊道:“你说什么?”

卓南雁强抑住胸中的悲愤之情,话声已是凝重沉缓:“秦桧要谋夺相位,余孤天要替完颜亮南侵扫清障碍,二人该对付的首要人物,决非昏聩苟安的赵构,而是锐意奋发的太子。龙舟盛会,众目睽睽,太子的死士陈铁衣刺杀皇帝,太子便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这谋反的死罪!”

“好厉害!”林霜月初觉卓南雁所言异想天开,但越寻思越觉得丝丝入扣,不禁长吸了一口混浊潮湿的凉气,“这么说,秦贼决不会真的让陈铁衣刺死赵构这傀儡皇帝,他们还要留下这心惊肉跳的狗皇帝来处置太子!”

卓南雁点了点头:“赵构既不会死,陈大哥便决不会活。我若是赵祥鹤,便会潜伏在赵构身旁,待陈铁衣跃来挥剑的一瞬,将他立毙于掌下。一来秦党可以此邀功请赏,二来更可免除陈铁衣被抓后吐露实情。”

他长吁了口气,眼中已被火光映得苍红如血:“太子这谋逆大罪一定,秦贼就可顺理成章地漫天搜捕太子逆党,一番狂风骤雨之后,张浚、胡铨等大批重臣自是难逃一死!这,才是龙蛇变的双管齐下之谋。”

“铁衣!”云潇潇一声尖叫,双掌无力地松脱,蓦地掩面痛哭,“铁衣,我怎地没想到…全是我害了你!”卓南雁的话剖析明晰,丝丝入扣,到得此刻,她已不得不信。

林霜月见她哭得悲切,忽想:“若是我的雁郎被逼去这条路,我必也如此伤痛!”转头对卓南雁道:“雁哥哥,咱们定要想法子救出陈铁衣!”卓南雁笑道:“是,我们理应全力而为!”

“真的吗?”云潇潇扬起珠泪涟涟的脸孔,“扑通”一声,就在笼内给二人跪下,“我…我这可是有眼无珠!求卓大哥定要救救铁衣!”手忙脚乱地想给卓南雁解穴。卓南雁错开身子,笑遭:“我虽是气力未夏,却也不会被你点倒。”原来卓南雁体内真气一直在慢慢凝聚,业已回复了两三成内劲,适才轻轻松松地便将云潇潇指力卸开。云潇潇却只当他不应,转向林霜月哭道:“潇潇死便死了,只求…只求铁衣能避开此劫!”

林霜月忙将她扶起,道:“我们自会去救他。罗堂主这便派人来攻九幽地府,只需你能平安脱困,铁衣便不会去行险!”卓南雁叹道:“眼下当务之急,便是走比这九幽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