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惧在阵内奋勇冲突,连杀了两名天刀门弟子,眼见宋军溃势难止,心底暗惊:“金狗果然猖狂!亏得虞军师早定下多条计策。”忙振声大吼:“金狗厉害!大伙暂且撤啊!”这批宋军斗志早失,听得这话,轰然四散。本来诱敌深入,最怕败相太假,被追兵窥破虚实,但这批宋军却败得狼狈不堪,真切无比。

金兵气势大盛,自后掩杀不止。宋军仗着地利熟悉,退得又快又疾,迅疾将金军甩在后面。金兵也料不到这群宋军如此不堪一击,想到完颜亮的重赏厚赐,狂喜之下都变得热血撞头,个个奋勇争先。江滩上两拨军兵扇子面般摊开,狂吼嘶喊着纷纷绕过那些错落高低的乱石,直往滩后高地奔去。

黑水雷身为万人队的总管,头脑倒还清楚,忽见自己这支军马阵形全无,乱糟糟地冲出江滩,隐隐地便觉不妙,正要招呼军卒小心,陡见滩后的左右高地上蓦地拥出两排宋军。跟先前那支哭嗥奔逃的宋军不同,这些人默不作声,便似静候猎物的猎人。

“回来!”黑水雷眼射红光,嘶声大吼。声音还未落地,宋军的羽箭已自左右射到。金军所处的地方空旷无比,追在最前面的都是不带盾牌的高手劲卒,顿时全成了箭靶子。密雨般的乱箭从两面射来,惨嗥之声此起彼落,金兵成片地倒下。

黑水雷的脑袋轰然一响,情不自禁地便回头向江面望去。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三节:白虹贯日 天雷扬威

江面上这时也早已沸反盈天。

宋军船舰排的是白虹贯日阵,以一往无前之势,迅速撞入大金的船阵。宋军领头的数十艘都是蒙冲战舟,用犀革覆背,前后左右都有弩窗。蒙冲战舟之后,便是更轻便迅捷的海鳅船。这二者都是船头坚硬,最擅破浪冲撞。金国船舰虽多,外围却多是在和州与庐州匆匆造成的小船,被宋船撞得纷纷翻倒。

一时血水飞溅,无数金兵在水中号叫挣扎,宋军的海鳅船纵横穿插,刀枪乱戳,搠死无数金兵。外围的金军船只都似煮熟了的螃蟹般翻转滚功,金军船阵内的大楼船这才慢悠悠地自后转出。原来金人全然不知采石当地水文,大楼船上都是满载甲兵,配上水手,每船都在二百人以上,这些大船又都是底阔如箱,吃水极重,在江上进退艰难。宋军纵船冲撞,更是游刃有余。

猛听得一声长啸划江而来:“众儿郎休得惊慌!结阵!”这一喝声若劈雷,满江厮杀呐喊之户丝毫掩其不住。

适才众金兵都当江上没有宋军,各自鼓舞争先,受到突袭后又仓皇惊恐,乱了阵势。这时手足无措的金兵闻得这声断喝,都是心神一振,当下忒母总管约束猛安孛堇,猛安孛堇又呼喝谋克孛堇,层层鼓劲,各大楼船缓缓驶动。

“是仆散腾!”卓南雁跟虞允文并肩挺立在帅船上,循声望去,果然见一座大金楼船的船头挺立一人,手挥红旗,可不正是天刀门主仆散腾。虞允文凝眉道:“仆散腾精通阵法,可别让他们结成阵势。”传令手下亲兵击鼓,宋军冲杀更烈。

仆散腾连连喝出号令,震天价呐喊声中,他的喝声丝毫不见慌乱。那都是金兵早就练熟的阵势,只是操演时船上甲兵不多,进退变换比眼下迅疾得多。这时船行虽慢,到底有了主心骨,楼船斗舰摇荡而上,无数艘多桨横江舰则转帆摇槽,随阵进退。

金军小船架不住宋军海鳅船和蒙冲战舟的冲击,拼力挣扎兀自止不住颓势。但随着后面江北侧的金国大舰缓缓驶上,金军水师渐渐稳住阵脚。金军楼船最大的高可数丈,不惧宋朝海鳅船的冲撞,这些楼船斗舰首尾相连,排成两线,护住其余船艇。

宋军水师再也难施冲撞战略,只能仗着船势灵活,穿插放箭。

“不好!”卓南雁双瞳陡缩,沉声道,“好厉害的七煞天蝎阵!”虞允文惊道:“老弟识得仆散腾的这船阵?”卓南雁凝目道:“左右舒展,双螯吞敌,前后为援,势若千钧。你看那些两排楼船斗舰左右舒展,恰似蝎子的双螯,居中的大小船舰进退有律,以为支援,这船阵最适不擅水战之军施用。”

虞允文心头发沉,纵目远眺,但见金军那两队坚船高舰犹如两条巨大的铁臂,张合之际,便有宋军的几艘海鳅船被合拢在内,阵中金国大小船舰迅即涌上,围攻宋船,海鳅船冲突不出,不少宋军被金军乱箭射死。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虞允文的眼芒变得锋锐如刀,沉声道,“这七煞天蝎阵虽然猛悍,却也非万无一失。咱们船快箭猛,只要剪断这蝎子的双螯就成!”话音一落,忽觉身边人影闪动,卓南雁已飞身跃上身侧的一只海鳅船。“南雁,”虞允文惊呼道,“你要怎地?”

“我来助允文兄剪断这蝎子的双螯!”卓南雁扬声长笑,转身招呼身后数艘海鳅船上的官兵,“大伙儿跟我去啊!这便去擒了鞑子皇帝完颜亮!”喝声滚滚,数船将校尽皆听个清楚。

这一战非同小可,金主完颜亮为了鼓舞士气,亲自披了渗金铁甲,端坐在江边帅船上指挥众军渡江。在那帅船四周,虽有数十艘楼船斗舰团团相护,却掩不住那高高飘荡的黄绣真珠大旗,众宋军早就窥破那雄阔帅船的皇者身份。

那数船宋军都是时俊所部军兵,曾随卓南雁大破张汝能的金兵,对他死心塌地地钦佩。听得卓南雁这意气昂扬的一声大喝,众军校均觉热血沸腾,齐声呐喊,奋力鼓掉摇橹,随着卓南雁的战船冲出。

“南雁…”虞允文张口大呼,却又硬生生顿住,转头对时俊喝道“咱们的大战船呢?尽数给我调来!”时俊疾步奔去,片刻后又再奔回,嘶声叫道:“大人,不好啦!统领大战船的蔡、韩二将…尿了裤子,缩在港汊内不敢出战!”

宋军的大型战舟都由当日王权的亲信蔡、韩二将统领,这二人承袭了王权畏战的习性,训兵时便心思惶惶。虞允文怕折损士气,对他们只略加申斥,昨夜让他们率大战舟潜伏在江畔港汊内,命他们闻得鼓声便骤施突袭,给金军雷霆一击。哪知这生死关头,二将竟然畏敌不出。

“蔡、韩误国!”虞允文连连顿足,心头急似油煎,眼睁睁地看着卓南雁率着那七艘海鳅船,快似离弦之箭般直向江边撞去。他心知卓南雁这一冲形如投火,但也觉此刻万分紧急关头,舍此一道,别无他途胸中一股热气直撞到喉间,虞允文不由双眸如火,铁拳紧攥。

这时那七船已破浪疾驰,转出好大的一个弯子,远远绕开七煞天蝎船阵那前伸的“双螯”,直向长江北岸冲去。

长江上两军舰队厮杀正紧,陷身南岸的大金万人队忒母总管黑水雷更是心急如焚。

他向江上瞄了两眼,便知急切间大金主力决计无法派兵过江增援,眼见两旁架好的神臂弓和床子弩连珠价射来,手下金兵惨叫不迭,血飞尸横,忙嘶声呐喊,吆喝身后藤牌手冲上掩护。在这等密雨般的乱箭之下,任是黑水兄弟有横练功夫,也不敢硬冲,只得收回精锐,结阵自保,率着众金兵且战且退。

“金狗子们要逃啦!”高地后蓦地闪出曲流觞,振臂大呼,“明教好汉们冲啊!让金狗子们见识见识咱明教的威风!”他身后的数百名明教弟子早埋伏多时,齐声呐喊,如飞杀出。

无惧和尚也挥手将上身的僧袍扯下,回身咆哮道:“丐帮儿郎听令,显咱丐帮雄风的时候到啦!给咱莫大盟主添个彩,跟着我和尚杀金狗!”先前随他冲杀的胆怯官军早跑得干干净净,但莫复疆却率着数百名丐帮好手隐身在高地之后,闻声一起冲出。莫复疆和所率的丐帮弟子全是帮内精锐,见明教豪杰争先杀敌,早就气血上涌,学着无惧的模样,扯光了上衣,一起返身冲回。

金兵正自疾退,忽被这两股豪杰左右绞杀过来,一时阵势大乱。自来在金兵眼中,宋军都如猪羊般胆怯懦弱,这时忽见这些人光着上身,狂嘶厉啸着冲来,俨然杀人魔王现身,金军胆气顿折。明教和丐帮人马人数虽少,却都有高手坐镇,势如两把大剪刀,左右横绞过去。

罗大这时率着三千精兵伏在高地两侧。这些精兵适才放箭射杀了千余金兵,此时却依计按兵不动,只待罗大一声令下,才得冲出。泼六腿新提了官,立功心切,见前面明教和丐帮群豪杀得威风过瘾,不由双眼发光,蹿到罗大身边,低声道:“钦差大老爷,您老快下令,杀吧!不行小的先去冲杀一番?”

“闭嘴!”罗大目射寒芒,“军令如山,休得乱了虞大人的妙计,你敢再多放半个屁,老子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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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在完颜亮的帅船四周,都有大小战舟众星捧月般得拱护,但卓南雁这一番率众奔袭,气势委实惊人。仆散腾听得他的喝声,更是心底剧震:“旁人也还罢了,这小子手段惊天,可万万大意不得!”令旗猛挥,疾喝那两队斗舰坚船上前拦阻。

那两排斗舰虽然吃水太重,却兀自鼓气向前,恰似巨大天蝎的两支骇人巨螯,缓缓探出。卓南雁所率的海鳅船虽然轻便快捷,却须得绕个大弯,眼见就要被七煞天蝎船阵的两排巨舰堪堪阻住,众宋军齐声呐喊,奋力挥棹,海鳅船势如疾风,在江上犁出七道惊心动魄的弧线。金军那些笨拙的斗舰也鼓气争先,两军竟在江上赛起了龙舟。

“击鼓!击鼓!”远远观望的虞允文连喝了几声,心急如沸之下忽地抢过鼓槌,奋力狂擂起来。

卓南雁蓦地振声长啸,令旗再挥,身后的六艘海鳅船忽然各自兜头转舵,向左右分开。宋军这一兵分两路,更惹得金军大舰一阵慌乱 ,隐在阵内的许多轻快的横江舰不得不驶出拦阻。卓南雁啸声又变,紧随他船后的两艘海鳅船又再折向一路,他只率着一只海鳅船直扑向静泊在北岸岸边的完颜亮帅船。

完颜亮依旧稳稳端坐在帅船上,只是脸色越来越萧冷。“传令!”他的眼神一灿,低喝道,“莫要让仆散腾费力拦阻他们。为了这几条泥鳅,岂能因小失大?”耶律元宜低笑道:“陛下法眼如炬,运筹帷幄…”见完颜亮面色铁青,便不敢再废话,转身命人挥旗传令。

宋军帅船上的虞允文也看出了战机,双眸耀光,大喝道:“金狗的双螯要断啦!时俊,聚齐咱们所有战舟,一起出击!”

战鼓声轰然震响,宋军的百余艘蒙冲舰和海鳅船集结一处,奋力鼓棹,直向大金的天蝎船阵冲去。仆散腾的心思都在卓南雁身上,随着天蝎阵两次分兵去截击海鳅船,那两对“巨螯”探得过长,变得藕断丝连。宋军船舰拦腰切来,势如利斧斩蛇,一下荡开那两排斗舰的拦阻,直杀入金军船阵深处。

这下船阵内的金军小船便全处在宋军船舰的攻击下。金人本就不擅操舟,在江上操练两日,不少人仍止不住晕船呕吐。在天蝎阵外围“螯臂”上的斗舰大船还算平稳,但阵内的小船便随波起伏不定,许多金兵头晕眼花了多时,战力减了七八分。宋船骤然冲入,势如破竹,将金军船舰撞翻无数。

这七煞天蝎阵本有舒展开阖的七般变化,只是被卓南雁这一引和虞允文这一冲,乱了阵脚。仆散腾惊怒交集,连连呼喝变阵。众金兵乱中求变,纷纷依令变阵自保。宋金双方均知这渡江第一战非同小可,谁胜谁败,事关大局,均是拼命争先。金兵虽被宋军船舰攻得乱了阵势,但仗着船多人众,堪堪便要稳住阵脚。

眼见两军便要重陷入僵持状态,忽听得远处金兵齐声高呼:“万岁!”声震长江。

虞允文扭头望去,只见卓南雁那艘海鳅船已乘乱扑上,逼近了完颜亮的帅船,卓南雁挺立船头,正自运劲发箭。适才正是他骤发一箭,直向真珠旗下的完颜亮飞去。金兵初时都道双方相距太远,哪知卓南雁的羽箭势道凌厉惊人,瞬息射到。完颜亮身边的紫绒军都惊呆了,竟忘了上前护卫。

完颜亮大船上的统军将领正是张汝能。他深知卓南雁的厉害,又恰好立在完颜亮身前,眼见卓南雁箭到,忙斜刺里扑上,运掌疾抓。不料这一箭看似去势已衰,但神臂弓被卓南雁浑厚的内力催使,羽箭上势道猛恶惊人。张汝能只觉虎口火热,羽箭竟自他手中钻出,直贯入他的肩窝。张汝能一跤坐倒在地,船上众金兵才惊醒过来,既惊于这一箭之威,更庆幸张汝能及时护主,才齐齐惊呼:“万岁!”

虞允文看得心神一振之际,卓南雁又是弦响箭飞。他蓄意立威,这一箭却向完颜亮头顶高悬的黄绣真珠旗射去,箭出如电,顿时将一面大旗射落。众兵惊呼之际,卓南雁箭如连珠般射来,接连又有两面真珠旗飘落_

那黄绣真珠旗总计共有四面,长可丈余,上面密绣真珠,在大楼船上高高飘荡,显得威势十足。这时忽有三面大真珠旗飘落下来,完颜亮的大帅船上顿时乱成一团。

猛见厉芒如电,又一箭破空袭到,直向完颜亮射去。卓南雁的这手连珠箭使得甚是漂亮,不但箭出连环,更声东击西。当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望向最后一面高悬的真珠大旗时,他却突如其来地改射完颜亮。众兵全是出其不意、齐声惊呼,完颜亮也是惊得呆了。

眼瞅着那箭便要直贯入完颜亮的前胸,斜刺里忽有一只白皙的手伸到,屈指疾弹。指箭相交,铮然锐响,那羽箭疾飞上天。

惊魂未定的大金众官兵这才看清来人正是太阴教主萧抱珍,不禁又再高呼“万岁”。萧抱珍运功弹开了卓南雁的羽箭,也觉手指酸痛,心底暗惊:“这小子招招古怪,总是让人意想不到!”

卓南雁这数箭一射,金军气势顿衰。四五只冲来拦阻的金国船舰都顿住了,船上军卒只顾回头看完颜亮的帅船。“小贼休得逞狂!”怒吼声中,仆散腾已凌空跃来。他眼见卓南雁如入无人之境,端的心急如焚,索性飞身疾跃,在大小宋、金船舰上连环几点,其快如飞地扑了过来。

“仆散门主,抱歉得紧。老子可没工夫奉陪!”卓南雁长笑声中,凌空跃起,竟向旁边一只大金的多桨船扑去。仆散腾冷笑道:“留下命来再走!”自后如影随形地杀到。

那多桨船上的金兵本是来追擒卓南雁的,忽见他扑来,众人忙呼喝着胡乱放箭。卓南雁挥起手中的神臂弓,内力激射,震开乱箭,风一般抢上船头。只听得“砰砰”乱响,众金兵惨呼不绝,七八人先后被他震落水中。仆散腾随后闪来,却被身前金兵挡住了,急切间近身不得。卓南雁东奔西闪,眼见仆散腾又要扑到身前qi书-奇书-齐书,大笑声中,又再跃上别船。

他轻功高妙,九妙飞天术展开,在大金众船间进退如风,众金兵半点儿也奈何他不得。萧抱珍挺立在完颜亮的帅船上,本来跃跃欲试地也要出手,待见仆散腾追击不力,不由心底暗笑:“且让这老鬼出丑,我又何须相助!”当下满面堆起忠贞之色,只在完颜亮身侧肃立护卫。

仆散腾疾追之中,连连吆喝左近战舟上的金兵协同射箭拦阻,卓南雁连换数船,终于被他撵上。仆散腾吼如雷震,化掌如刀,凌空削来。盛怒之下,这一刀兀自招法谨严,气势雄浑。卓南雁不敢不应,回身将手中的神臂弓向他劈去。仆散腾刚猛无俦的刀气斩在神臂弓上,登时弓断弦折。

卓南雁忽地抛了神臂弓,一招“断流势”乘机攻出。仆散腾暗骂:“这小子好不奸诈!”却不愿让他在一招之间便抢得先机,身子微侧,左掌疾划,断碎的神臂弓如暗器般射向卓南雁,右掌劲疾如电,自虚实难测的左掌下暴射而出。卓南雁暗自喝一声彩,只得双掌划个圈子,纯取守势。双掌交接,强大的气劲爆出,碎裂的弓木四散激射,身周金兵惨呼不绝。

“门主好掌力!”卓南雁大笑声中,却借着仆散腾的掌力向后跃起,凌空划个圈子,又落在一艘船上。仆散腾跟他硬接一掌,浑身内力翻涌,暗道:“这小子的武功怎地精进如此!”他遇强愈强,豪气更增,厉喝声中,又再扑上。

江上金宋两军本来交锋甚急,忽见卓南雁和仆散腾凌虚飞跃,恍若仙人,都大张双眼观望。要知仆散腾威名久着大金,自完颜亨死后,仆散腾已有大金第一高手之称,以太阴教主之威,亦要瞠乎其后。卓南雁则是大宋近年声威最盛的高手,又在四海归心盟上剑扫群豪,名震天下。更因这二人一个是大金七煞天蝎船阵的阵主,一个新近在和州率宋军破敌,此时过招,俨然便是眼下金宋两国大军的主将对决。

卓南雁却并不跟仆散腾过多纠缠,最多疾拼数招,便会改跃旁船。游斗之际,许多大金船只的风帆桅杆被他顺手摧折。众金兵看到尺余粗细的桅杆被卓南雁随手震断,均是心下胆寒,仆散腾则怒气勃发,拼力猛追。一时间二人如星丸弹跃,划江疾飞,两军将士齐声呐喊,各自给二人鼓劲。

连环几个疾跃之后,卓南雁忽见前面只有青茫茫的半江水波,对面便是被众船环绕的完颜亮帅船,左近却已无战船可换。“小子,看你还跑到何处去!”仆散腾暴喝声中,电射而到,左掌划个圈子,掌力如潮攻来。

卓南雁左掌一抄,已将船头一根碗口粗细的旗杆提在手中,右掌平胸推出。这一掌正是他全身功力之所聚,天衣真气全力施为之下,反而无声无息,正是刚柔俱泯的大成境界。两人掌力相交,船上旌旗如遭飓风拍击,齐齐倒飞。

仆散腾只觉一股浩瀚大力当胸撞来,难受得几乎吐血,但他生性倔强,兀自挺立如山,硬生生地受下这浑厚掌力,但听“咔咔”裂响,脚下甲板被他踏碎了两块。卓南雁却“呼”的一声,借着仆散腾的掌力向后跃去。他这姿势怪异至极,凌空翻飞,似是被仆散腾雄浑的掌力震得变成了一只断线风筝。

宋金官军见仆散腾一掌将卓南雁远远震飞,齐声高呼,不同的是宋军尽是惊喊,金军却全觉扬眉吐气,振臂欢呼。

两军呼声未落,卓南雁猛地将手中的旗杆向前掷出,旗杆呼呼疾飞数丈,才横落水中,卓南雁纵身一跃,正好踏在旗杆上。江上波涛翻涌,他却如荷上蜻蜓般稳稳钉在旗杆上。他这一跃一抛,离着完颜亮的帅船已是不远。他跟完颜亮曾在燕京皇宫见过面,此时四目对望,二人连对方的眉眼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不好!”帅船上的萧抱珍、战舟上的仆散腾均是心中一寒。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三十四节:洒泪认母 挥剑救父

仆散腾长提一口真气,强压下翻滚的气血,便要再行追击。猛听卓南雁朗声大喝:“天威!”声若怒雷掠江,满江皆闻。

金国官兵全有些晕头转向,不知这“天威”为何物,忽听“嗤嗤”怪响,卓南雁已将手中一枚圆筒样的物事向完颜亮抛去。那正是合霹雳门和唐门之力精研而成的天威霹雳炮。萧抱珍大吃一惊,扬臂射出一支甩手箭,想要将那圆筒震开。不想短箭在完颜亮的船头上方撞上圆筒,圆筒忽然炸开,霹雳般暴响,火焰四射,更有道道白雾腾起。

“烟雾有毒!护驾!”萧抱珍又惊又怒,挥掌狂推,荡起阵阵掌风,想要震开烟雾。那白雾是掺了唐门毒物的白石灰,霹雳炮炸开后,雾气便随风喷射。几个紫绒军连忙不顾一切地扑上,遮在完颜亮身前。帅船上的文武官员和许多紫绒军将士仓促间都吸入了不少毒烟,变得头晕目眩,船上顿时乱作一团。

仆散腾万料不到卓南雁有此一招,一时心底发寒,竟忘了进击。萧抱珍更是心惊肉跳,深怕卓南雁再放霹雳炮,凌空跃起,疾速向他扑来。

“好啊!”虞允文双眸发亮,令旗再挥,厉吼道,“天威!”

“天威!”先是他身侧的亲兵嘶声大吼,霎时间江上所有的宋军都闻声咆哮起来。“天威、天威”之声响彻大江。呼喝声中,许多圆筒样的物事凌空飞出,纷纷落在金军的大小船舰上。

霹雳门所制的天威霹雳炮分大小两种,卓南雁发出的是小型霹雳炮,与霹雳门的暗器雷神珠相似,更多的大型霹雳炮则用船上的抛石机发射。天威霹雳炮爆炸后便会射出石灰,腾起毒烟烈焰,猝然无备的众金兵多被白石灰迷了眼睛,仓皇呼喝间又吸入不少毒烟。

“火!火!”金兵哭号惊呼之际,天威霹雳炮仍在不住地飞来,有的是从天而降,更有的落在水中也能燃爆,白雾毒烟满船奔腾。最要命的却是这霹雳炮爆出的烈焰,引燃了船上的大小风帆。一时间金国大小船舰上人喊马嘶,火光冲天。

宋军则气势大增,乘势鼓气冲杀,将金兵杀得鬼哭狼嚎,狼狈不堪。

天摇地动般的喊杀声中,南岸上的鏖战也到了生死立判之时。

丐帮和明教群豪猝然杀来,金兵先是一阵慌乱,但终究人多势众,又都是久经沙场的锐旅,在黑水兄弟的怒喝下结阵自保,渐渐阵脚稳固。明教和丐帮冲杀虽猛,但武林高手终究只凭锐气厮杀,斩杀了千余金兵后,女真兵卒的坚忍猛悍之气发挥出来,阵势翻卷,竟将这两股人马合围在阵内。虽有徐涤尘、彭九翁等诸多高手,领着明教和丐帮群豪往复冲荡多次,依旧打不开缺口。无惧手挥熟铜大棍,纵横冲杀,正对上手持宣花大斧的黑水震。两件硬兵刃连撞数次,竟是难分轩轾,无惧胜在功力沉厚,黑水震则以惊人臀力见长。无惧急切间战不下对手,不由破口大骂:“好秃驴,气力倒是不小。”黑水震也用汉话骂道:“你不也是秃驴!”无惧怒极反笑:“正是,正是!今日看咱两个秃驴谁死谁活!再来再来!”二人斧棍连击,锵锵之声震耳欲聋。

曲流觞对阵黑水霆则更觉郁闷,若在擂台厮杀,他自忖五十招内当能大胜,但此时四下里都是往来冲突的宋、金将校,曲流觞的诸般神妙武功难以施展,黑水霆的巨斧却占了极大的便宜。大名鼎鼎的明教降魔明使居然收拾不下金国的这个光头将军,曲流觞恼怒欲狂。他右手挥矛,左手连施弹指神通、大天罗掌等诸般神奇武功,攻到极处,几如七八只手臂轮番舞动。黑水霆跟他连对数招,被震得浑身气血翻涌,好在身周有亲兵往来相护,他仗着年轻力强,大斧势若开山,兀自苦苦支撑。

便在这时,莫愁忽然自金兵阵后的一块大石旁闪出,挺起肚子大喝:“四海归心盟的好汉们,大伙儿一起冲啊!日他金兵姥姥的,烧了金狗子的船!”石镜道长、唐千手、唐晚菊等四海归心群豪飘风般冲出。

原来适才明教和丐帮好手紧紧拖住金兵,莫愁便率人悄然绕到了金兵身后。他带的四海归心盟群雄人手虽少,却均是来去如风的武林高手,最擅偷袭。群豪直冲江畔,将火弩流星箭、飞火鸦、火蒺藜等火攻器械乱糟糟地向金兵散泊在江岸的船上射去,霎时间火光冲天而起。黑水雷正督众死战,忽见身后的战船起火,急得眼中都要喷出血来,忙率一彪人马赶来相救。

罗大始终隐在高地之后,目光紧紧锁住苦斗的两军,不时也往大江上鏖战的宋、金两军主力瞄上几眼。忽闻江畔呼声鼎沸,火光飞腾,罗大一跃而起,大喝道:“虞军师得手啦!莫愁也得手啦!金狗水师全军覆没!大伙儿给我冲啊!”一声大喝,伏在高地后的四千精兵一齐冲出。这些人蓄势已久,此时骤然杀出,势若风卷残云。金兵久战之下,已露疲态,更见宋军高手偷偷绕到江边焚烧了自己的战船,想到退路已断,士气浮动,其阵势立刻被宋军冲散。“金狗水师全军覆没啦!”“鞑子皇帝被烧死啦!”宋军往来冲杀间,不住高声呐喊。此时江上火飞炮响,金国船舰节节败退,这些岸上的金兵均知身后再无援兵赶来,又听得宋军的喝喊声,心下更是慌张。罗大、曲流觞等人却气势高昂,宋军以一当十,往复冲荡之下,金兵立时被杀得七零八落。

黑水雷眼见金兵气势大丧,忙厉声吆喝,不提防身后忽地蹿出个矮小汉子,当胸一脚踢在他心窝。正是泼六腿斜刺里杀到。饶是黑水雷一身横练功夫,也觉得痛彻心腑,他狂吼一声,斧柄反撞,自泼六腿肩窝直穿了过去。便在此时,黑水雷猛觉五脏一震,后心上已挨了彭九翁一掌。明教十天明使的掌力何等雄浑,黑水雷五脏巨震,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泼六腿嘶声大叫,乘势扑上。他左肩重伤,手臂难动,急切间张口便咬在了黑水雷的脖颈上。黑水震远远看到,心急如焚,拼死奔上相救,忽见泼六腿哈哈狂笑,纵身跃开,他大哥黑水雷却已满颈鲜血,眼见不活了。

众金兵本来杀气已折,待见首领丧生,更是溃不成军。黑水震和黑水霆两兄弟知道大势已去,只得疾退到江边,抢了几艘未及烧着的船,仓皇逃遁。一番浴血苦战之后,金国的万余精兵除了这数百人上船后沿江溃逃,几乎全数被歼。

这时卓南雁正受到仆散腾和萧抱珍的两面夹击。适才一只宋船赶来接应,他跃上船头并不久留,便又跃上身侧一艘大金的横江舰。眼见萧抱珍和仆散腾联袂追来,卓南雁纵声长笑,在江上连绵奔腾,竟跃上了仆散腾最初坐镇指挥的大楼船。

几个起落,卓南雁便蹿上了楼船当中那根巨大的主桅杆,哈哈笑道:“天刀门主、太阴教主,若有雅兴,便上来比划!”仆散腾和萧抱珍均是一派宗师,却被他连番戏耍,都是怒发如狂,腾身逼上桅杆。

卓南雁眼见萧抱珍扑到近前,凌空一掌拍下。萧抱珍只觉头顶掌风沉厚,只得翻掌相应,掌力交接,顿时被卓南雁势若泰山压顶般的掌力震得向下飞退了数步,身子摇晃,急忙抱紧桅杆。卓南雁哈哈大笑,反手一掌,又将仆散腾击得退下丈余。

那二人齐声厉啸,各自腾起。仆散腾身法笔直,势若出鞘宝刀,萧抱珍则身形灵动,犹如苍龙出水,两道身影一直一曲,连环扑到。卓南雁大喝一声,双掌骤发,竟不管二人的奇招妙势,只管凌空拍向他们头顶。这一招攻敌之所必救,二人不得不翻掌相应。掌力交接之下,卓南雁顺势向上蹿出,那二人却又落后丈余。

片刻间卓南雁边打边升,便已升到桅杆顶层。他朗声笑道:“好极好极!此处手接苍暝,目览大江,却才斗得痛快!”江风呼呼疾吹,荡得他的长发和襟袍高高飘荡,他的人却似钉在桅杆最上面的横桁上一般,稳稳不动。仆散腾和萧抱珍又惊又怒,腾身又再跃起。

这大桅杆宽阔如墙,但卓南雁稳稳守在最顶端的横桁上,仗着天衣真气掌力浑厚,以上击下,得心应手。仆散腾和萧抱珍联手疾冲了几次,都被他浑厚的掌力轻松击退。

萧抱珍疾冲了数次,但觉卓南雁的掌力越来越猛,大占便宜,自己的诸多诡异魔功却全无腾挪之地,恼怒之下,不由魔性大发,恨声道:“仆散兄,咱们砍了这桅杆!”仆散腾见卓南雁盘踞在自己的帅船主桅上,已觉大是难堪,听得萧抱珍这话,更气得七窍生烟,扭头喝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帅船的主桅,怎能折损?谁要你来碍手碍脚,老子自己便收拾了这小贼!”萧抱珍怒道:“你收拾个屁!这当口,你还逞什么能?”

两人争执之间,忽听“咔咔”怪响,粗大的桅杆居然剧烈摇晃起来,头顶上却传来卓南雁的哈哈大笑:“萧教主指点得对!这主意跟老子倒是不谋而合!”长笑声中,卓南雁又一脚重重跺下,天衣真气顺势传出,大桅杆咔嚓一声,终于折断。卓南雁的劲力使得恰到好处,那大桅杆竟是自下折断。上端数丈高的风帆圆木轰然折断,攀在桅杆前端的仆散腾和萧抱珍均是收势不住,只得飞身跃回甲板。卓南雁的双足却似生根般钉在那横桁上,顺势向一旁滑去。

“二位,大势已定!”卓南雁朗声大笑,“老子可不奉陪了!”身形跃起,翩然钻入水中。仆散腾抢到船舷边,但见江面上水花荡漾,却再无卓南雁的一丝影子,不由暗自心寒:“这小子水性如此了得,亏得老夫没跟他入水争斗。”忽又想到卓南雁说的“大势已定”之语,忙扬头观望,一看之下,更是心胆皆寒。此时江上激战果然已见了分晓。大金皇船震动,七煞天蝎船阵已乱,全军上下更被从未见过的霹雳炮吓得丢了魂。宋军则运舟如飞,纵横驰骋,遇到金国小船便径直撞翻,遇到大型船舰则合围后放箭纵火,大金的船队已溃不成军。

忽闻江上传来紧急细密的金钲鸣响,跟着沉郁的角声划空传来。“退兵了!”仆散腾见得长江北岸上用做退军号令的两杆大黄旗仆倒在地,心知这必是完颜亮亲自传下的号令,一时心内如堵,虎目怆然一湿。金兵早已势窘,接了这收兵之令,许多漏网之鱼的船舰纷纷抢着回撤。

虞允文眼见金兵撤逃,又率人猛冲了一阵,也急命收兵。要知这霹雳炮到底只是这两日间赶制而得,霹雳门虽世代为大宋朝廷制造火器,势力雄厚,但几天的赶制到底并没造出多少来,更多的霹雳炮连唐门毒烟都来不及掺入。宋军这一次截江大胜终究是仗着奇兵突出、火器犀利和舟船纯熟,但大队人马未到,天威霹雳炮又堪堪用尽,终究也不耐久战。

宋军船舰气势昂扬地退回岸边,忽见数艘大宋战船沿江驶来,却是数百名大宋的散兵恰好由光州溃退,到得这里。虞允文急忙传令拦住,发给他们旗鼓号角,命他们从山后转出,鸣鼓呐喊,以为疑兵。这数百名溃军虽没胆子杀敌,但摇旗呐喊的胆子倒是有的,完颜亮在岸边望见,只道大宋的主力来援,只得传令收兵。这一场大战自旦及暮,竟杀了整整一日。江上血水荡漾,金兵的尸体顺波起伏。烧毁的战船上余火未熄,连着西天晚霞,如同江上的火光将天边都点燃了一般。直到此时,许多宋军将校还不敢相信自己打败了数十万大金雄兵。

当晚虞允文论功行赏,将手中的金银尽数散给有功将士,时俊等将校皆得封赏。卓南雁、莫复疆、曲流觞等群豪自是功劳不小,但这些人或是生性倨狂,或是眼里面压根儿就没有朝廷,都是推脱赏赐。倒是霹雳门素为朝廷制造火器,此战更献来奇器,功劳甚大,连同唐门掌门唐千手,虞允文都上了奏功文书,并颁赏金银。

新提起来的泼六腿浴血苦战,竟咬死了大金的忒母总管黑水雷,虞允文大笔一挥,亲笔写了武功大夫的告身颁给了他。泼六腿半身染血的将袍来不及褪下,捧着那告身,喜得双手发抖,逢人便问:“这武功大夫的名儿听起来好威风,是个多大的官?”虞允文赏过众将,忽然面色沉冷,命人唤出那死活不敢率主力战船出战的水军指挥使蔡、韩二将,便要推出斩首。众将上前求情告饶,虞允文才饶了二人性命,各自狠打了一百军棍。

当晚群豪纵酒欢宴庆功。酒至半酣,忽然得报大宋新任都统制李显忠终于率大兵赶到。虞允文急忙率人出迎。

李显忠这位方当壮年的勇将接到圣旨后便急着调拨人马。他深知金兵胜在陆战,若是任由这四十万大军渡江,宋朝除非岳飞复生,否则绝难抵御,便日夜忙碌,直到今晨才凑齐数万军兵,匆匆赶来。

大军赶到采石,便得知虞允文仓促间率军迎敌,取得采石矶大捷,李显忠又惊又喜,见了虞允文的面后,不由分说攥紧他的双手,连道:“老弟,你这可是立了大功,回头老哥我给你请功!”他自幼出身军旅,素来言行耿直,想到自己晚来一步,险误大事,多亏虞允文这文官临危受命,救国家于危难,不由得泪水盈眶。“危及社被,我辈安避?”虞允文笑声朗朗,又道,“只是金酋完颜亮虽然渡江大败,但除了登陆先锋的一支万人队全军覆没之外,其余折损不大,我料他必会卷土重来。”李显忠扬眉道:“好极,好极!我正愁他不敢前来呢!”

转过天来,金兵果然又敲鼓呐喊,遣人渡江。但渡江的船只寥寥,不过几十艘,望见宋船赶来拦阻,又都纷纷退回。这一上午,金兵便只这数千水师在江上击鼓作势,忽进忽退地缠斗不休。李显忠和虞允文均是心下生疑,遣人渡江查探。到了午后,有探子来报,说道金国大军主力忙碌一片,有拔营移师的迹象。

“移师?”李显忠道,“莫非他们要换个地方渡江?”虞允文拍案道:“不错!完颜亮前些时日分兵攻打扬州,只怕他们要取道扬州的瓜洲渡口。”便向李显忠请缨,要率兵马去镇江防御。李显忠对他甚是钦佩,当下便要分给虞允文三万兵马。虞允文想到李显忠也是匆匆赶来,手下只有六万军卒,不宜过多分兵,便仍点上自己那两万军兵,带着卓南雁、曲流觞、莫愁等江湖豪杰,急速赶往镇江布防。

采石矶一战,金兵四十万渡江大军却被虞允文临时拼凑的两万兵马打得一败涂地,完颜亮至此才彻底领教了大江天堑的可怕。这一场大江水战,大金国虽然满打满算只折损了两万多兵卒,水陆主力元气未伤,但最要命的打击却是士气。大江苍茫,深险难测,宋人船快舰猛,而在平原上纵横驰骋的女真劲旅上了船,便成了待宰羔羊,止不住地呕吐眩晕。

此时的完颜亮只觉进难与宋军水师相抗,退又万难甘心,端的心急如焚,但当着那些仓皇失措的文武百官的面,还要装作不屑一顾之状,似乎他面对的不是浩瀚大江,而是一条随时可以抬腿迈过的小水沟。

正自困窘,完颜亮忽然得到余孤天派人报来的喜讯。余孤天身为萧琦的先锋,一路气势如虹,乘宋军老将刘琦病重,大败其侄刘汜统帅的宋军,一举夺下了扬州。

“好啊!余孤天!”完颜亮阴冷已久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笑意,“联倒没有看错这小子!传令,大军移师扬州!”当即完颜亮便布下疑兵之计,只余两万水师不住沿江搔扰宋军,自率大队人马沿江向东北方开拔,直奔扬州而去。黄昏时分,大军途经和州之北的乌江霸王庙,完颜亮也忽生雅兴,带了亲信文武去霸王庙游览。

完颜亮大步进得庙时,已是暮色沉沉,云彩似是被热火烤过的铁,尽作一片霭霭的紫灰色,主殿中那些残存的斜阳光影正在慢慢消融。完颜亮踏入殿内,那挺拔的身躯便将所有的光尽数遮上了。跪在一旁的庙祝忙挑亮了神像旁的灯烛。

晃悠悠的烛光中,完颜亮凝眸打量着项羽的神像,许久才淡淡一笑:“如此英雄,却不得天下,当真可惜!”他兴致一起,要来卦签,便摇卦筒祈祷,口中念念有词:“若天命在联,便该得吉兆!”他伸手正要从卦筒中抽出卦签来,忽又一顿,冷冷地说了一句,“若不得吉兆,联这便拆了你的庙!”那庙祝惊得差点儿趴下,自古以来帝王将相祈神祷祝,还没有完颜亮这样不得上签吉兆,便要拆庙的。完颜亮的手迅疾地抽出一支签来,只一扫,便眉眼舒展,笑道:“上上大吉!”那庙祝才缓上一口气来。殿内文武官员尽皆赔笑道:“陛下这次定然旗开得胜,平定江南!”

行到庙后的项羽墓,天色更见阴郁。那数百株古松黑森森地挺立在那里,阵阵冷风扫过,松涛声如怒如啸,乍听上去如有一场大风雨汹涌而至。完颜亮的心底忽觉一阵难言的悲怆,隐约地,他觉得那似是项羽英灵的吼声,隔着千载光阴,那位气吞八荒的楚霸王在向他长啸问候。

“你拔山举鼎,横扫天下,但至死也不过是个西楚霸王!”完颜亮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道,“保佑联自扬州瓜洲渡过江吧!联回头…封你为帝!”

扬州自古繁华胜地,只是此时两国大军争锋,城内早就一派死寂。数十年前,金兵血洗扬州的血色印记未褪,听得金兵又至,城内能跑的富户豪强早拖家带口地远远逃遁了。

完颜婷原本住在城郊一处偏僻的宅子内,但她料定完颜亮的大军开到,必会屯扎在城外,那时候越是荒僻之处越有被金兵发现的凶险,便索性搬到了城内。眼下所住的宅院,正在扬州城有名的销金窟内,附近店铺瓦舍林立,战乱未起时热闹非凡。

在她的宅院外,是一处颇负盛名的瓦舍“西门柳”。宋时的瓦舍便是杂耍百戏的演出乐棚,瓦舍内都是时称为勾栏的三面戏台,这西门柳瓦舍内就有九大勾栏。太平年景时,每个勾栏内都日日演着杂耍、皮影、曲子等百戏,引得无数闲人日夜流连。但自战事一起,许多商贾铺户都卷席而逃,这地界便萧条起来,各大瓦舍全是冷冷清清。完颜婷买下了这处宅子后,更将对面的瓦舍连同一支穷困潦倒的杂耍班子盘了下来。完颜婷闲闷的时候,便让那些艺人演些走索、顶竿和诸般幻术杂耍,有时候她兴致一起,也会跟男女歌舞伎人耍耍走索。

时近酉未,花厅西畔的天空上涂满了胭脂色的晚霞,小院笼在一片幽淡的落日余晖中,显得格外静谧。一只饿得精瘦的猫,正在花厅外绕来绕去,似是被什么惊了一下,瞄呜一声大叫。

完颜婷正端坐在花厅内摆弄那只天香宝囊,闻声忙合上那对木匣,拈起桌上的一对银筷,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一道影子掷出去。只听“铮铮”两响,银筷全打在花厅外的砖地上,那道窈窕倩影依旧静静凝立。

“是你!”完颜婷回头一看,顿时一惊,这悄然而至的不速之客正是曾跟燕老鬼在一处的美貌道姑。此时再见,她却是一副洒脱却又不失雍容的贵妇装扮。完颜婷对她并无恶感,但想起当日余孤天说的话,还是蹙眉问道:“你当真是逍遥岛主吗?怎么找到了此处?”

文慧卿没答话,只是静静望着女儿,目光中满是慈爱之色。原来逍遥岛通商四处,这隔江相望的扬州城和镇江府因繁华富饶,正是逍遥岛的两处经商重地。逍遥岛在这两座城内都有酒楼、瓦舍等资产。近来战事频仍,文慧卿便亲自赶来扬州,一来验看经营形势,二来急寻女儿下落。不想很凑巧,一到扬州,因逍遥岛那酒楼离着完颜婷买下的瓦舍不远,完颜婷又时时来瓦舍玩耍,文慧卿没费多少力气,便寻到了女儿。

完颜婷觉得这逍遥岛主好奇怪,她为何总是跟着自己?为何当日骗自己跟她说了许多心事?又为何看着自己时如此和蔼可亲?她心头疑云迭起,忍不住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到底是谁…”文慧卿一时语塞,沉了沉,终究银牙一咬,低声道,“你父王完颜亨…有没有跟你提过文慧卿这个人?”

完颜婷先是奇怪她竟知道自己是完颜亨的女儿,听她说罢,更是惊道:“文慧卿?这是我娘的名字啊…”她也深知女子闺名往往隐晦极深,这位江湖岛主居然知道自己过世母亲的芳名,一时心思更乱,怔征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娘的名字?”文慧卿望着女儿娇艳的花容,想到她自幼便失母爱,又骤遭家破父亡,流落江湖,再也忍耐不住,张臂将她紧紧搂住,怆然道:“我苦命的孩儿,我便是你的母亲啊…”

完颜婷被她搂住,心内自然生出一阵温暖,但亡母复生,到底难以置信,轻轻推开文慧卿,道:“你…说什么,我娘早就死了…”此时她芳心怦怦乱跳,也不知是惊是喜。文慧卿叹了一口气,忽见墙上斜挂着一条深紫色的软鞭,扬眉道:“鞭长四九,头蕴七星,你也有这紫星鞭?”

“你识得紫星鞭?”完颜婷奇道,“在燕京时爹爹给我打造的那把紫星鞭才叫好,可惜那晚逃得匆忙…弄丢啦。这一把是小鱼儿照着我的吩咐另做的…”想到那日王府惊变,她不由语声凄苦。文慧卿叹道:“他既给了你这紫星鞭,也该将我的七星鞭法传给你了吧?”玉手轻扬,提鞭在手,蓦地一声轻叱,满屋紫芒跃动,倏忽间那紫鞭已是灵动异常地连荡了七次。

花厅内虽然宽敞,毕竟有桌椅什物等障碍,奇的是文慧卿手中这根四尺九长的软鞭展开,居然丝毫不碰身周条案。紫影乍闪乍息,完颜婷目瞪口呆之际,骤闻鞭声一响,那紫星鞭又飞挂墙头,飕飕地盘成一团。

“七星映月?”完颜婷惊道,“这是七星鞭法的绝招啊!你…”她忽然想起父亲只喜掌法和剑法,这套鞭法其实与父亲所习的武功路数大是不合,“怪不得父亲使起这路鞭法时,总是神色怪怪的…”这时她心内发紧,便连娇躯都轻颤起来,越是渴盼这幸福是真的,便越是不敢轻易相信。

“这黑玉也该识得吧?”文慧卿又自怀中取出那乌沉沉的黑石,道,“他跟你说过这来历吗?”完颜婷摇了摇头,道:“我常见爹爹看着这黑石头发呆,但每次问他,他都不说。”文慧卿叹道:“这不是黑石头,这叫天心墨,乃从天而降的神物,素为我天心门掌门信物。本门人丁不旺,师尊却对我深寄厚望,我十八岁时,师尊就将这天心墨传给了我,原是让我大振本门雄风的,哪知后来遇上了他…”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脸上也现出一抹晕红,幽幽地道:“我为他甘心叛出落凤庄,便将这天心墨赠给了他,他便一直随身携带。后来我们分手,也没有还我。”想到定情之物仍在,而爱侣已逝,文慧卿不由心底沉痛。

“婷儿,”文慧卿含泪仰头,一把抓住了女儿的手臂,“你是九月初一的生日,八字时柱为戊辰,是不是?”她心神激荡之下,五指越抓越紧,“你看看娘的眼睛,你的眼睛跟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啊…”

“娘!”完颜婷一声呜咽,便扑到她的怀中,忽然间只觉自己是一只飘零数载的孤舟,终于泊了岸,积郁了许久的泪水一发地喷涌出来。文慧卿一把将她搂紧,娘儿俩呜咽成一个。

骤然得知自己的母亲还在人世,而且还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逍遥岛主,完颜婷狂喜之余,心内忽又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失落。她轻轻推开母亲,低声道:“娘,为何这些年来…您从不回来看我?”

文慧卿噎住了,硬咽道:“婷儿,你不晓得娘的苦。娘时时梦见你…”眼见女儿眼内哀怨却又执拗的光芒,她忽然明白,女儿长大了,跟自己一般的刚硬耿直,只是一时三刻之间又怎能将自己和那狠心郎的爱恨纠葛说得清楚。她长长叹了口气,深知自己虽因生性高傲,跟完颜亨呕气,但对女儿实多亏欠,只得柔声道:“你跟了娘去吧,到了逍遥岛,娘自会让你比那些公主郡主的,都要富贵快乐…”

“我这辈子,还能有快乐吗?”完颜婷心内一苦,摇了摇头,黯然道,“我不会走的!”文慧卿道:“兵荒马乱的,你难道要留这里等着完颜亮那狗贼来捉你?”完颜婷冷笑道:“我正等着他呢!我要报仇!”

“孩儿,”文慧卿凝眉道,“你终是个女孩儿家,哪能亲自上阵厮杀?给你爹报仇这事,娘盘算已久,自不会放过完颜亮那厮!”完颜婷的目光黯淡下来,道:“不劳娘费心啦。小鱼儿说了,便在这一两日间,他就要动手。他说过,到时会让我亲手杀死完颜亮。”

“余孤天?”文慧卿想到那日在芮王府内余孤天跟燕老鬼的对话,不由皱起眉头,便想将余孤天诬陷完颜亨的实情告知女儿,但见完颜婷楚楚可怜的模样,终又不忍让女儿再次伤心,只得低叹道:“完颜亮那狗贼恶贯满盈,谁杀他还不是一样,你又何必留下来冒这个险?”

“不一样!”完颜婷秀眉倏扬,昂然道,“我要亲手报仇!我是完颜亨的女儿,这狗贼杀了沧海龙腾,沧海龙腾的女儿自然要亲自手刃了这奸贼!”

文慧卿心内一震,一瞬间只觉女儿的目光如此熟悉,那样的执拗,那样的刚硬。她的声音近乎哀求:“婷儿,你…你这是刀口舔血呀,弄不好还会玉石俱焚,丢掉自己的性命。”完颜婷“嗤嗤”一笑:“女儿已习惯了刀口舔血,在江湖上飘荡这么久了,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四目相对,文慧卿自女儿的眼内读出一丝深切的冷和痛。一时之间,这位机智百出的逍遥岛主竟不知如何相劝女儿,她凄然垂眸,忽地扫见完颜婷丢在桌上的一张纸笺。笺上只有墨痕初干的三行字。文慧卿不由低念出声:“八行书,千里梦,雁南飞…”她幽幽一叹,“婷儿,你还是没有忘了卓南雁?”完颜婷玉靥微红,飞快地将那张纸抓在手里。这词是她在瓦舍中听个歌女唱的,只是觉着最后这三句颇合自己的心境,且又嵌了他的名字,就在闲时在纸上写了,哪知却被母亲看破了心思。

听母亲说起卓南雁,完颜婷忽觉一阵凄冷,黯然道:“听说这浑小子要成婚了,可怜我还这么巴巴地念着他…”原来大医王萧虎臣给卓南雁和林霜月订下婚约之事,本来极是隐秘,知者只莫愁等寥寥数人。偏是莫愁不知轻重,某一日酒后竟将这消息吐露了出去。其时宋金大战纷起,江湖群豪没几人留意于此,黎获数日前才探得这讯息,告知了完颜婷。

“他们是青梅竹马,原该成婚的。我才是这世上多余的人,我这辈子还会有什么快乐…”完颜婷霎时又想到那场令自己心碎的婚礼,一时心底万念俱灰,玉指纷飞,便将那纸笺扯得粉碎。

文慧卿见她忽生懊恼,也是感同身受的一阵难受,望着女儿执拗不羁的眼神,更是暗自一叹:“女儿早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便跟从前的我一样,我和那狠心郎不都是如此吗,认定的事情,九牛难回…”她知道女儿眼下决不会跟自己回岛,依着女儿的性子,也不能求速。

忽听得院外响起黎获的声音:“余公子回来啦!”跟着便传来余孤天清朗的笑声。文慧卿只得低叹道:“婷儿,娘过两日还会再来。去逍遥岛的事情,你再好好琢磨下。”完颜婷正犹豫是否让母亲留下,与余孤天相见,文慧卿身形倏晃,已闪出屋外,悄然消逝在浓浓的暮色中。

“婷姐姐,你怎么了?”余孤天一步跨入,见完颜婷面色隐含不安,心生疑惑,忙道,“这屋中似是有什么人来过?”完颜婷淡淡一笑:“哪有什么人。”余孤天随即眉头舒展,笑道:“嗯,这香气…原来是位女客!”

“女客你便开心了吗?”完颜婷窥破了他的心思,玉靥一红,“嗤嗤”笑道,“你满处乱嗅的样子,倒像只小狗!”余孤天“嘿嘿”一笑:“在婷姐姐跟前,我便是一只小狗!”目光又落在桌上的天香宝囊上,笑容微微一凝,道,“你还在琢磨那龙蛇变?你配好的那瓶毒汁已足够我对付那奸贼了,便不必多费心思啦…”

完颜婷听他提起“龙蛇变”,双眸登时一亮,幽幽地笑道:“我总觉得那龙蛇变的药性发作太慢,离魂鸠的毒性被化血金螭禁锢,十二个时辰内毒性不显,这样子虽然隐蔽稳妥,但万一被巫魔等人觑破玄机,又在这十二个时辰内找到了解药,那可就大事不妙。我昨晚刚琢磨出了一个新玩法,可让龙蛇变的毒性发作由慢转快,那便是破去化血金螭的药性…”

余孤天却“嘿嘿”一笑:“何必这般谨小慎微?我早跟你说了,对付这昏君,不必要快的,那慢些的法子才最好。放心吧,婷姐姐,有我小鱼儿在,决计不会露出丁点儿破绽…”完颜婷娥眉颦蹙,还待再说,但瞧见他眸子中灼灼的神采,便只得叹了口气。

寂静之中,忽有一阵锣鼓之声遥遥传来,正是宅院外完颜婷的那家瓦舍中又耍起了杂技百戏。余孤天盛起眉峰,道:“婷姐姐,那些伎乐百戏,锣鼓喧闹,是否太过张扬了?”完颜婷冷笑道:“张扬便张扬,我才不怕!”余孤天看她那秀美无比的长眉这么一挑,心便微微一颤,也就“嗤嗤”一笑,心底暗道:“我这也是杯弓蛇影了?何必这么怕这昏君?他眼下焦头烂额,便是进了城,也断不会来此闲逛…”他细看完颜婷的神色,总是在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笑道:“婷姐姐,你近来闷吗?咱们这便要大功告成了,为何总也见不到你笑?”

“谁说我闷了?”完颜婷“格格”一笑,“这几日闲得无聊,我跟那些艺人伎女学会了走索。这玩意儿讲究险中求美,其乐无穷,又跟我的武功路数相合。我练了几日便把那些伎人惊得目瞪口呆,连说佩服我的手段。”

余孤天想起当日她在燕京赛马的旧事,知道她大小姐脾气发作,又喜欢上了新鲜玩意儿,苦笑道:“婷姐姐自幼练的便是软鞭功夫,又轻功精妙,玩这走索,自是手到擒来。”完颜婷笑道:“那是自然,那一日我兴致一起,还在瓦舍内演了一出,教我走索的老师傅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忽地拉起余孤天的手,“走,小鱼儿,婷姐姐这便让你开开眼…”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了院中。

院子里早有绷好了的绳索,完颜婷也不须绳梯,飘身便纵上凌空飞架的大绳。走索乃是古时杂技之一,就是踩绳之术,在西汉时便已流行,张衡《西京赋》中有“走索上而相逢”之说,至两宋时,走索更是风行瓦舍。这门技艺虽然自有其繁复规矩,但终究不离柔术和平衡。完颜婷自幼好动,于龙骧楼的高深内功懒得修炼,练的功夫全是轻盈柔韧一脉,玩这走索倒是绰绰有余。

她说练就练,在大绳上进退如风,将各种手段施展开来。余孤天仰头看着,见她在绳上忽起忽落,柳腰婉转,紫衣飞举,飘飘欲仙,不由心醉神迷:“真美啊,嫦娥下凡也不过如此吧?”凝眸细瞧,但觉完颜婷娇艳的笑靥后总似隐着一层更深的忧愁,“嗯,婷姐姐心内其实还有些郁闷,她这是在强颜欢笑…嘿嘿,他日我得了江山,自会变着法子让她快活!”

虞允文等人率队日夜兼程,仗着人少轻捷,已抢先一步赶到了镇江。

镇江跟扬州隔江相望,扼守南北要冲,乃是建康的下游门户。数十年前,大宋中兴四大将之一的韩世忠便曾在镇江以水师八千截击完颜宗弼的北归金兵,将十万金兵困在黄天荡进退不得,险些生擒宗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