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爷,并没有太多不妥当之处。”齐嬷嬷是人精一样的人,她自然知道自己要是把知道的那些都一股脑儿说出来,惹恼了殿下,那今日保不齐连皇宫都回不了,就要死在这里了。

雷声轰隆隆炸响,须清和眸光微微沉下去,侧面的轮廓看上去隐约有几分落寞,他调开视线望着漏了水的天幕,问话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没有太多不妥当之处,那么另几样不妥之处是什么?”

齐嬷嬷心知自己不举例说个几样,王爷也不会饶过自己,且王爷素来阴晴不定,说假话被发现那就真活不成了,便一头推敲着一头道:“太子妃近来似乎极爱捣鼓药膳,说是对身体有妙不可言的好处,起初太子不太肯吃,不过这两日已经算是接受了。还有,晚上入睡前太子妃与太子会在床上…谈天说地,倒是没有做别的… …”

她列举了几个例子,每一个都叫须清和越发沉默。齐嬷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毕竟王爷还不曾说她可以走了,正在为难,想询问王爷究竟答不答应太子妃的邀约,就见方元从走廊另一头走来。

方元知道事情大体经过,站在边上唤了句殿下,须清和扫了他一眼,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方元便略弯腰过去,听见王爷言简意赅的吩咐,不禁傻眼。

“还愣着做什么,我再见到你的时候相信你已经找出来了。”须清和拢了拢袖襕,示意他退下。

方元也是个利索人,既然是王爷的决定,他没什么可置喙的,便直接离开了。齐嬷嬷再次陷入僵局里,心道自己还要再尴尬一会子,蓦地却听见王爷道:“回去同她说,后日午时,棠梨苑。”

齐嬷嬷干脆地应了声“是”,回去的路上却不大想的明白。她眼睛看到的是太子妃同太子越相处越融洽,可太子妃又是为什么要主动约见他们王爷?旧情复燃么?这逻辑不对啊… …

回去后齐嬷嬷便将须清和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了念颐,念颐听见地点是棠梨苑心中有丝触动。

原来旧时景致到现今的意义只是在无声无息地传达,回不去了。

她以为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原来不是。

*****

雨又下了一整夜,念颐早起坐在梳妆台前由宫人梳头,窗外雨声滴答滴答,她往外看,须清止正打窗前经过。

他留意到她的目光,停下脚步唇角噙上笑意,将支摘窗一推,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通,眉心却渐至皱起,道:“外头下雨,你怎么穿了这一身,要出去不成?”

念颐抿嘴笑了笑,“等用完午膳我就出去走动走动,成日懒在屋里,已然越长越胖了。”

须清止在外说不胖,过了一会儿走将进来,他仿佛兴致极高,要为她画眉。从妆奁里挑出螺子黛,挑起她的面颊熟练地轻扫起来。

念颐今日却明显显得心不在焉的,往常须清止也不是话多的人,只是他今儿说了三四句,她一句也接不上来,两眼涣散着无神,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态度叫他极不高兴,太子从小就也没有捧人的习惯,念颐一再出神忽视他,他也就拂袖出去了。

他这一走,念颐反倒回过神来,光见到螺子黛横尸躺在那里,却不见太子。海兰道:“您别找了,太子殿下近来繁忙,已经出去了。”

念颐全然没意识到是自己先不理人在先的,低头随意抹了抹唇脂,喜珠几人在一旁看得明明白白,姑娘无论嘴上怎么嘴硬,从过去,到现在,心底深处喜欢的人是不会改变的。蓦然就要见面了,想来她的心情很是复杂吧。

今日是与承淮王相约的日子,地点定在棠梨苑。那一处等闲无人过去,只有看门的,却也是懒散之辈,倒是不担心叫人发现。

她们唯一忧心的只有来赴约的承淮王,有时候她们的心情同样一言难尽,就好像人不能轻易否定过去一样,存在即合理,何况承淮王并不是等闲的庸碌之人,顶顶要紧一宗儿,姑娘心里有他。

只是,这一回姑娘瞒着不告诉一定要见面的理由,着实叫人捏一把汗。

念颐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们,心里却不是没有方向,她不是找须清和谈情说爱的,何况宫闱之中私自相见是冒了大风险的,若是叫人发现… …罢了,她约莫还从不曾这样倒霉过,想来只要小心翼翼的,把要做的事情解决了,大约就好了。

到得中午,用完了午膳念颐这天也不去水榭书阁里给太子献殷勤了,太子反正自有禾茹会体贴周到嘘寒问暖,说起来,她现在怀疑禾茹给须清止吃的汤药是有问题的。

自打上一回念颐就对须清止身体毒症这一事上了心,她虽说是个半吊子,却是个有点儿小能耐的半吊子,清热解毒还是能做到的。

当时太子身上的毒症并不那么明显,状态还很浅,可是每回念颐喂他吃完药膳他打书阁回来后反而会一日日加重,时候一长,委实叫人能不往那叫禾茹的身上联想。况且叫喜珠却打听回来的消息,禾茹原先并不是宫里的宫女,她是被人塞进来的,然后好巧不巧,就进了东宫,得到了太子的宠信。

这不是很奇怪么?

一个来路不正的女子,长相还那么肖似先太子妃,念颐思来想去,不得不把这些都同须清和联系在一块儿,他这个人,心机颇深,不过只有外表纯善温文,其实是拿来唬人用的。

外头终于没在下雨了,念颐在栏杆前踮脚眺望了一会子,基本可以确定今天不会有人来找自己。不过准备工作还是要做足的,她早上穿得鲜鲜亮亮的已经往皇后娘娘那里晨醒过了,连太子早晨都见到她那一身衣裳,所以一会子出去就得低调。

房里三个大丫头,都是信得过的,海兰素来稳重,是以穿着太子妃服饰假扮念颐的重担就落到了海兰的肩上,喜珠和采菊仍按照原样,她自己穿着普通宫婢的宫装,撑着把伞独个儿出去了。

棠梨苑位置不在中心轴上,距离东宫并没有那么近,念颐的容貌也是个问题,宫里头有太多人认得她了,不过天色阴沉,她撑把伞倒也不叫人觉得突兀,如此旁人也不晓得谁是谁了。

这个月份,棠梨苑里的梨花都败落光了。

犹记得一年前春日在这里时见到的还是一副繁华茂盛的春景,梨花如雪瓣瓣飘落,现下却全然不是了,唯余下绿色树叶点缀枝桠,倒显得物是人非。

念颐站在外面看着从园墙里攀出来的枝桠,棠梨苑前守门的小内监也看着她。半晌,她把伞合起来靠在门边,就这么走了进去。

那小内监是须清和的人,等候半日终于等来了这尊菩萨,一溜烟追进去道:“您慢着,棠梨苑这样大,直头直脑就这么进去要怎样碰上我们王爷呢——?”

念颐没想那么多,停下来问他,“他到了么?”

内监不敢直视她,垂下手回道:“我们殿下一早便进宫了,我带您过去。”

念颐说好,这小太监也是真有些啰嗦,嘴巴开开合合没半分的停歇,“… …嗐,我们殿下今儿可是很早便进宫了呢,太子妃还不晓得吧,过去这段时日我们殿下也是时常来这里的,只是,每回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罢了,未免啊,显得寂寥。”

她开始怀疑这小内监的嘴皮子过去是个说相声的了,他这样不住地书,闹得她好不尴尬,不说话不是,说的话又该说什么才好呢?附和么,抑或赞同?

都不合适,她跟须清和已经没有任何干系了。

其实从前也没有,倒是现如今反倒成了亲戚。这事不值当多说,说了心里不对味。

他们走到一座小桥前,念颐环顾四周,她还记得那片梨树林,到底不是春日,没有繁华的梨花雪景。

地面是潮湿的,绣鞋踩在被雨水浸湿的泥土表面有种异样的和软,加之空气清新,人的心境不由得开阔起来。

不过越是走,念颐还是有点不自觉的小紧张,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缘由。

她都想好了,一会子见到须清和,直接切入主题,早早说完早早结束,否则,她怕自己会做出什么来,或者是被动的或者是主动的,都是毫无差别。如果变成那样,她必然没有脸再见哥哥,她又何母亲毫无区别,当年的事成谜,她自己的事自己看得透彻,简单的事,还需简单的处理方式。

小内监带领念颐过了桥,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一座小楼出现在眼前,檐牙高啄,钩心斗角,小楼四个檐角都挂了铜铃,“叮叮当当”不绝于耳,整体的风格却十分古朴。

“承淮王呢?”念颐仰头往二楼上探看,“他是不是在上面?”

那小内监贼贼地笑了笑,回道:“奴婢怎么能够知道的那么清楚,究竟在楼上还是楼下,太子妃殿下自己进去瞧瞧不就一清二楚了!”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念颐果真推门进去,“吱呀——”的古拙声响传遍这座小楼,她视线还未清晰,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转过头,忽而就被一双手攫住了肩膀。

门窗都关的牢牢的,外头天光本也不亮,屋里面光线更不消说了,念颐起初以为自己是进鬼屋了,猛然被人拉住她唬了一跳,但是只是一抖,很快便反应过来。必然是须清和了。

仿佛是怕惹她不高兴,她没有出声他就自发把手放了下来,低哑的男性嗓音穿过微暗的光线直抵心房,“念颐,你找我么?”

她咽了咽喉咙,原来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足够影响她。

念颐往后偏了偏身子,声音轻细地道:“是… …嗯,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找你是因为… …”

“你以为我以为你是什么意思。”须清和往后抱臂靠在墙上,不甚明晰的光线里也有叫人不可忽视的视线。

念颐垂了垂脑袋,原先明明在腹稿里是义愤填膺的说辞,突而变得难以启齿起来。可是到了这步不能白来,她不是缩头乌龟,该说的还是得说。

便清了清嗓子,声音出口却仍旧嗡嗡喏喏的,“你做的‘好事’… …都已经叫我发现了,漪人殿的禾茹,她是你的人,对不对?你让她潜伏在东宫,就是为了无声无息害了太子的命,禾茹生得那么像先太子妃,凡此种种,若说是巧合却没人愿意信的… …!”

“禾茹?”须清和念了念这名儿,倒是不曾解释,没有她设想中的跳脚和抵赖,都没有,他只是十分坦然地道:“噢,是我的人。怎么了,你我既然毫无干系,我做什么,需要你来管束么,岂不是个笑话。”

念颐被气得噎住,也是,怨她自己忘记须清和素来是这样一张利嘴,他和她说话也从不相让。

她抿抿唇,忖了忖道:“可是你不觉得自己很恐怖吗?害死太子,你便能取而代之了?你就是皇帝了?麒山王也不是假的——”

她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经过近日的相处,我发现太子其实是个不错的人,他话不多,人很安静,唯一的缺点大约就是对亡妻的执念太大,不过,这也正说明他长情不是么?你们是亲兄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倒不如与太子处好关系,来日过太太平平的日子… …”

她说完了许久他都没出声,念颐怔怔的,不知须清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到他心里没有。

墙角的椅子被拉开,他坐上去,眸光衬着昏暗的光线,有种幽深不可测的神秘感。

少顷,须清和眉角一哂,嗓音冷冽,“没有你的太平日子,要它何用?”

第56章

他一句话就叫她措手不及。

他说“没有她的日子”… …原来对他而言她真的有这么重要么… …?

念颐对须清和说的话是现实向的症结所在,须清和却陡然深情起来,只是语调过分冷然了,综合了言语本身冲击的力量。

她缓了缓,眼明心亮,早就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不拘泥于过去,实在不能因为他一句话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他们再没有可能了。须清和现下有了犯上的不轨意图,她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视而不见,他却权欲迷了眼,再这么走下去迟早回不了头。

“你果真不愿意在自己亲哥哥面前作低伏小么?他是太子,你是王爷,你低他一等并没有什么的,”念颐舔舔唇,亦步亦趋站到他斜侧方,两汪视线清泓一般,“我今日找你来就是想向你讨解药的,禾茹迟早会败露,何不趁早收手,否则到那时,你要叫麒山王坐收渔翁之利么?”

这就是念颐真正不了解的了,所谓渔翁之利,渔翁的鱼篓子一直在须清和手里,并不是麒山王。想当初先太子妃陆氏仙逝,麒山王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民间搜罗到禾茹,将她调.教一番弄进皇宫,再在皇后眼皮子底下把人送到东宫,这些容易么。

他做这许多,却叫须清和揪住了小辫子,他便是立时揭穿麒山王都是能够的,可是他不愿意走这条路。麒山王眼中的他是个残废,只要有腿疾做掩护,上至皇后下至朝中太子派系的官员,无人会将他视作大患。

究竟怎么操控这一盘局面,太子的生死,在念颐发现前一切都是由他说了算的。也是以,他那时候心大,满以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容得下自己暂时把念颐相让,纵容自己的野心烈烈燎原。

可如今这把火却烧得太猛,他千算万算,似乎唯独漏算了念颐的态度。

须清和仰起下巴,狭长的眸子微睐,眼中的光晕俱聚拢在一处,给人以强势的压迫意味,“你对太子的关心… …是否过多了?”

念颐回得不假思索,“他是夫君,他不能有事。”

话毕才觉到言语的不当。

其实也没有说的不对,只是这话不该在此时的须清和面前说,他看起来近来过得不大好,整个人都阴阴郁郁的,像一株生长在潮湿山洞里经年不见天日的植物。

根茎已然腐烂了么?

小楼内倏地一片静谧,槛窗缝隙里射出歪长的光线,细微的粉尘在空气中追逐翻滚,间或还有檐角的铜铃声送入耳畔。

须清和的脸色也在这看似祥和平静的场景里因她一句话沉入谷底,他霍的站起身来,颀长的身量,一下子就遮挡去了她眼前所有的光亮,叫她不自觉畏惧得向后退让。

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

“你要做什么?”念颐从来不曾觉得须清和有这么陌生,他不应该以凌厉的姿态对待她。

不暴露出这样的一面,她可以一直幻想他谦谦温和,一如花树下初见时的翩然出尘,即便言语上偶然出格,对她却从未有过侵略性。

他站住脚,周身的线条裹着浅淡的光源,面目因背光而彻底模糊不清,唯有清冽的嗓音不受影响。

须清和道:“之所以你今日要见我,说到底,是为了你的夫君呵。”

她的小脸皱起来,轮廓同样不甚清晰,连呼吸都是紧的。并不是没有听出须清和声气里的落寞,可是…他不需要她的流连,没有她他也会过得很好很好,他会迎娶王妃,一世安泰。

他们应当断得彻彻底底——

然而,这样困难。

没有力量时,只要想到母亲的过去,念颐顷刻间就聚生出走进现实的力量。她恐惧把自己落入那样不堪的境地,那会毁了自己也毁了他。

爱情生长在错误的人身上,结出的亦是恶果,对的时间错的人,她不是今日才想清楚。

“自然是为这个,你以为?”她故意作出无所谓的模样,面颊微侧,声息淡弱却堪比鲜血淋漓的匕首捅进他心窝,“我从嫁给太子那一日起就把你看透了。哦,其实不怪你,也不怪赐婚的圣旨,是我们没有缘分。”

话意微顿,她调转视线看向他的腿,眼睫颤颤的,喉头咽了咽道:“我知道你的秘密,倘或…你执意不把解药给我,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说出去。”

空气因她最后一句话彻底凝滞,念颐说完一动不动,仿佛全身上下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离了,气若游丝的身躯立在他身前,麻木,安宁。

她知道他不是轻易能被威胁的人,这么说,起到的效用除了叫他对她失望之外她就一无所有了。她告诉自己不该在乎的,不论说与不说,是不是以此为要挟,须清和都不是轻易愿意放弃自己目的的人。

他只要“看清”她就好。

“… …”须清和嘴角没有丝毫的曲线弧度,过了好一时,他才徐徐勾唇露出一抹笑意。

他摊开双臂,广袖掩盖下的墨色腰封便露出来。

念颐一个恍惚间还道须清和这是和太子一样要叫她为他更衣,短暂分神的间隙里,须清和启唇道:“你要的我怎么会不给?”

她喜出望外,他这么容易就肯给她解药是她不敢想的。

她的神情变换都在他眼里,须清和垂了垂眼睫,面无表情复道:“所谓解药便在身上了,自己来取。”

其实他哪有什么解药呢,便是有,那也要问麒山王取去。尽管他并不认为麒山王这样的性子,斩草除根,他会留下所谓解药。那样需要二种药性中和的“毒”,只会慢慢地日积月累里掏空太子的身子,时候到了,药石无灵,解药却是个什么玩意?

念颐在须清和面前大多时候都是单纯的,耍心眼都会伤害到自己。

她对他有种盲目的信任,正是这个本能的驱使作用,她居然真的认真在他身上翻找起来——

须清和很高,她低着脑袋在他腰间翻找,不知道他微亮的视线片刻不离打量着她。念颐手上动作放得极轻,尽管如此,她的手指探进他腰带里依然带给他鲜明的碰触感。

慢说等闲无人能近他身,便是他自己,也是从来都不曾和任何女人有这般接触的。除了今次他是刻意为之,可以不作数。

须清和腰腹紧了紧,似有一股暖流在身体流窜,念颐没在腰封里找到,“咦”了声,又去攀扯他的袖襕。

直到头顶鼻息咻咻的,越来越重,她才把手从他袖兜里拿出来。

没有收获,她不知是不是气恼,面颊渐渐发热,他则顺势扬袖一裹,将她紧紧圈住。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有点少,晚上还会更。。。最近都日更。。。

第57章

须清和把念颐裹在怀里,他对她的心思一直开诚布公,没有掩饰亦不曾遮掩,念颐却有点儿懵,她还指着从须清和身上拿到解药,他突然来这么一招,她只觉得自己是被骗了。

“你没把解药带在身上么?”忖了忖,她没有立时挣扎推搡他,继续问道:“可还记得成分,只消说出其中几味药,我也能凑出个大概… …”

须清和的下巴轻轻搁在念颐头顶心,他有过片刻不轨的想头,只是又觉如今即便拥有片刻的欢好也是惘然,她这么一心一意为须清止着想,他纵然抱着她,也感受不到从前她对他全身心的依附。

有时候,走错一步棋意味着步步错,为了成就魄力,更意味着他要走的是一条过去尚有犹疑的路。

其实太子的命他有多在意呢?他真的在意么?

过去是看戏,麒山王最后把太子扳倒他再考虑是不是接手,然而当下的事态发展早已不容许他旁观,何况他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旁观。

“为何执意认为是我,”须清和虚揽着怀中的人,声气转凉,“不给别人一个作恶的机会么。”

从念颐的角度出发疑心须清和是顺理成章的,她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一面应对着他,一面计较自己出来多久了,须清和的怀抱仍旧叫她眷眷,清新的松柏味道把人猛地拉回一些昔日的场景。姑娘家大多多愁善感,念颐心里此时不是滋味,但仍坚持道:“除了你还会是谁,莫非要推给麒山王?”

他的手松开了,环臂望着昏暗光影里的她,微尘在念颐头顶上方流动,纯粹的黑眸里映着碎光。

她仍是那么叫他心仪,心境却到底不同了。

念颐咬了咬唇,须清和对她态度的微妙变化从她威胁要抖出他秘密的时候就体现出来了。幸好,这是她需要的,心头的落寞可以忽略不计。

“多说无益,禾茹的事我会看着办,”她看起来已经抱定了主意,“还有你放在我身边的人,我会一道儿支走,太子那里…我暂时不会透露出去你的事,你且好自为之。”各自好自为之,最好不要见面了。

话毕,径自越过他。

门被拉开的时候外面的天光涌进屋子,他周身乍然一团莹白,青色的袍角叫风撩地飘了飘,

嘴角倏尔奇异地上翘。

念颐离开得义无反顾,她也根本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何况她自打被家里安排嫁给太子之后便毫无自我一说了。

今天算是与他把话都讲清了罢,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了罢,念颐抱着这样如释重负却又伤感的想法一路回到东宫。

来不及换衣裳,掐着时间,她先去小厨房把事先煎着的药膳盛了一碗,端回寝殿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殿中有些过于安静了,海兰几个都往哪里去了,她一不在就集体躲懒儿么?

把伞靠在一边,念颐端着雕漆托盘边唤几人的名字边往内殿里走。

越往里光线越暗,高大的家具棱角不甚分明,用余光瞧着全成了潜伏在黑暗中巨大的兽,她把装着药膳青花瓷小盅的托盘放在一边小几上,只看见床前的美人榻上隐约有团人影,便以为是之前叫假扮作自己的海兰。

“叫你怎么不支声呢,吓坏我了——”念颐过去拍了“海兰”一下,“海兰”扭过脸,周身自带着一股鲜明的冷冽气息,“太子妃知道回来了么,却往哪里去了?”

念颐即将出口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如同叫人扼住了喉咙,这压根儿就不是海兰,居然是太子,是须清止!

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呢?竟仿佛坐在等里等了她许久…算着时辰,他应当还有至少一炷香左右的光景才回来,那时候她换完了衣裳,正好可以哄他吃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