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笑娘到底是没有看成那仿制的地动仪,便回府去了。

不过笑娘留意到,今天中午跟着她的马车一起去的公孙姑娘派去的马车并没有回府,那丫头说是要顺便给公孙琴的一位远亲捎带东西,就不回去的了。

笑娘并非小姑娘,这事儿细细琢磨下,便想得清楚了。也许是在那位公孙姑娘看来,那义诊灾民聚集的地方藏污纳垢,说不定便藏有瘟疫霍乱一类的,她爱干净,怕染病,自然不会叫那丫鬟回来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因为笑娘累了一天,食欲不振,厨下做的是开胃的酸辣汤,还有一道鲜笋炒鹌子。

因着洪萍的车队还运来了三个木桶,里面灌满了水,装的是鲜活的淮南白鱼,所以厨下也捞了一条出来,去鳞剔肠,铺摆了姜丝葱段,清蒸调味之后,淋了一勺子猪油滚滚地端了上来。

笑娘喝了两勺酸辣汤后,觉得稍微提振了食欲,便吃了几口鲜美的鱼肉,又吃了鹌腿儿,便觉得饱了。

同小时相比,霍随风吃饭的仪态上好了很多,无论是举箸夹菜,皆是一股子说不出的儒雅之气。加上他如今越发俊逸,长指扣着银筷,长臂伸动间自有韵律。若不是笑娘知道他没有那个闲暇,当真以为他偷请了什么礼仪夫子,得以绵延下漠北王庭的贵气了呢。

他最近倒是不长个子了,但是正当十八岁也是能吃的时候,笑娘虽然吃完,但是已习惯了陪着他一起吃完,只坐着饮着桂花膏子化开的糖水,陪着他。

不一会的功夫,霍随风也吃好了,便就着笑娘的杯子饮了几口桂花糖水。

就在这时,厅下的小厮修竹来通禀,说是公孙姑娘让丫鬟黛竹传了话儿,说是她自己拟写了个治霍乱的药方子,寻思着郡王说不得用到,便让黛竹送来,只是那制药的过程繁复些,以后郡王若是要用,只管知会她,她自当尽力制药。

眼下无外人,霍随风连场面都不用装了,更没有接递过来的要单子,只吩咐修竹收着便好。

虽然隔了几步,可是笑娘还是嗅闻到了那药单子上淡淡的凝神清香,用来写单子的纸,也甚是考究,乃是湘西特用的香樟木做纸浆制的斜纹厚纸。

可见写这药单子时,公孙姑娘也是及其用心的。

笑娘也是好奇心作祟,原书里的霍随风可是很欣赏这位公孙才女,可以现在笑娘总觉得他对公孙琴总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排斥感?

今日闲来无事,笑娘正好借机会问了出来。

霍随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又饮了几口桂花糖水,然后道:“圣人说,敬鬼神而远之,那位公孙姑娘通晓天文星象实在难得,就只怕她太过依仗怪力乱神,行得太远,以后便也不好寻人家了嫁人了。她的父亲,既然将女儿寄放在郡王府,我自是要对公孙先生有个交代,总不能推波助澜,让她行得太偏,得了些跟闺秀不相配的名声。”

笑娘眨了眨眼,算是听懂了随风的含蓄之言。那就是再美的大姑娘,若是成了神婆子,将来都是不好嫁的。没看哪位正经人家的公子,会娶一个睁开眼睛就神逼叨叨,张嘴就是风暴地震的灾害预报播音员。

由此看来,霍随风对这位公孙琴姑娘也是思虑周到的,竟然连这般小事都设想周全了。

这还真是出乎笑娘的意料,虽然他在自己的面前总是副小无赖的德行,没想到对着外人时,却是沉稳有担当的可靠样子。

许是看出了笑娘的出乎意料的表情,他复又挑起浓眉道:“我说得哪里不对?”

笑娘摇了摇头,迟疑道:“我只不过以为,依着她这般的才华,是可堪一用的,若是养在深闺,岂不是浪费了?”

霍随风显然不愿再接续有关公孙琴的话题,只站起身来,让笑娘替他系上之前解下的束带,然后淡淡道:“我并非不肯用女子,她若是真有心,当初便应该投军,总会给她个正经的差事。此处不似中原,女子多彪悍,漠北军营里的女将军也是有的,但是如今她出门都有人跪拜叩首,那军营的帐子只怕装不下她这尊真神。”

笑娘没有说话,心里却叹了一口气,突然明白了前世里为何这位红颜无名无分了。公孙琴姑娘太清高了,可是她的心胸实在不堪为后,就好比她明明有药方子,却不肯告知城中做义诊的夫人们,偏要自己单独呈送给霍随风,倒是有沽名钓誉,爱出风头之嫌。

若是她如原书一般,从军营谋士入手,步步为营,但深藏功与名,说不定还有转机。可现在的公孙琴,简直比她以前还要张扬。这叫骨子里其实很大男子主义的霍随风,如何能忍?

甚至在霍随风的心中,对她起了淡淡的避忌之心。

而前世里,她自始自终连个妾都不是,恐怕也是因为她女诸葛的名头太响亮了的缘故吧。

笑娘心里自是感慨,于是不再言语,只用两根莹白的手指,捏着调羹,半响不语。

随风侧脸看她,笑娘在捻醋,心里很是受用,立刻慷慨道:“当然,若是娘子你来军营,便是个全才了,军帐私帐里,我都听你的。”

笑娘回过神来,觉得这是不着四六的混账话,军帐倒也罢了,那私帐子里,听她作甚?

霍随风低笑着,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笑娘的脸腾就红了,猛然有种自己看大的好孩子,竟然偷偷学坏了这么多的感觉!

在军营里,跟那些糙汉子都学了什么?连那般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出来,可他们平日里都在钻营个什么!

☆、第107章 第 107 章

笑娘替霍随风的前世红颜唏嘘了些许, 又跟他这个满嘴胡言的笑闹了一番,便也不再想了。

毕竟她这个郡王未婚妻的行程如今是满满当当, 每天最虔诚的事情, 就是排除万难钻入温暖柔软的被子, 再让寒烟灌个热滚滚的汤婆子塞进来, 在漠北寒冷的夜晚里,香甜入睡。

所以吃完发, 洗簌完毕, 笑娘便迫不及待地与周公下棋去也。

可惜并非人人都能睡得着。那公孙琴就有些辗转难以成眠。

虽然她没有去赈灾的现场,可是隔着院墙听回来的马夫言, 那里并无灾民发热闹肚子的情形,郎中们去诊治的也大都是在风暴中, 被石块木头砸到的外伤。

这情形显然跟她前世里很不相同,按理说现在四乡八野该是有瘟疫的苗头出现了对。

可是为何却这般风平浪静?

于是她便让黛竹再问那车夫, 车夫便老实说出了看到的, 只说惠敏县主让人用石灰铺垫了灾民聚集之地,还有吃食和饮水是种种措施。

这些个,就算经历了两世的公孙琴都没有听闻过,略显得有些费事的矫情。但显然,这些措施很有效果,让本该出现的疫情消失不见了。

公孙琴虽然也不希望大批的灾民在瘟病中死去,可是因为笑娘的举动让她的预言落空, 还是让她恨恨咬了一下嘴唇。

也不知霍郎的心里该是如何想她?总不会认为她是妖言惑众, 随意动摇民心吧?

想到这公孙琴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不过她又想到, 虽然疾病有可能被人为控制,但是天灾却难以避免。

这地龙涌动的异象,可不是那位褚笑娘洒点石灰,熬煮药粥就能避免的。只要地震和蝗灾的天灾一出现,就能证明她所言非虚……

想到这,公孙琴又恢复了镇定的底气,在棋盘上摆布棋子,一遍又一遍地演算着霍郎曾经给他设下的谜题,下着下着,自是想起甜蜜的往事,一抹笑意浮在了嘴角。

黛竹看小姐下得得趣,自是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不去打扰小姐的棋思。

时隔不久,公孙琴曾经预言过的地龙终于出现了。

当地皮微微颤动时,公孙琴却并不慌乱,她一早就坐在了庭院的椅子上,离房屋甚远,自是不怕有意外。

再说这郡内的灾情不会大,最要紧的是郡外数公里内的村寨会死伤无数人……

公孙琴想到这,心内升起一丝不忍。可转念又一想,如若不能趁此机会剪除那妖女,她祸害的天下苍生岂不是更多?

凡成大事者,不可拘泥小节。想到这,公孙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只吩咐黛竹:“先前叫你布置下的人手可准备好了?”

黛竹心领神会,小声道:“都吩咐好了,他们背熟了童谣,只待地龙过后,就散布到乡间,到时候,人们自然便知晓,究竟是何等煞星,带坏了漠北风水……”

在黛竹的心内,很是信服自己的小姐。在她看来,那郡王一表人才,正配她家的小姐。只是那个笑娘长得太媚,都年过二十的老姑娘了,偏看上去水嫩饱满得如同正熟的仙桃,但凡男人都爱这般媚骨天成的。

可崇正郡王乃是要做大事的人,岂会分不清璞玉和粗石?经过这一番,郡王必定会更加看重她的小姐!

想到这,黛竹经过门房时,又吩咐道:“我们小姐如今又大展神威,想来百姓又要堵在我们宅院前,求着小姐祈福,且把门户看紧了,莫让闲杂人等扰了院子里的清净!”

只不过黛竹的这一嘴吩咐,实在是多余。从地龙来袭之后,压根没有半个百姓前来府门前朝拜这位公孙神女。

原来在地龙出现的前一夜,设在调军台上的地动仪突然咯吱启动,从□□的嘴里掉落了三颗铜珠子。

当时守护地动仪的兵卒们开始敲锣打鼓,前往龙珠子方向的村落通知地龙降至,及时疏散人群等等。

当了第二天中午时,天气阴沉,黑云压顶,果然地皮开始颤动,许多不结实的房屋都倒塌了。

但是因为疏散及时,并无人员的伤亡,而且崇正郡王承诺,会委派将士调拨银两,帮助房屋倒塌的百姓,重新加盖房屋,民心很快就安抚住了。

只是原该是公孙琴大出风头的时候,却因为准确测出地震的地动仪而让神算子的锋芒大打折扣。

毕竟连个铜铸的物件都能测算出的灾情,经过人嘴里说出来,也不足为奇了。

百姓们都感念着亲自派兵帮扶乡里的群王,哪里还会想起这些日子来一直龟缩在院子里躲着不见人的公孙琴?

霍随风赈灾及时,安抚了民心,而惠敏县主又是组织城里的贵妇人分发粮食。

于是百姓们跪拜的对象,自然是这一对还未结成连理的贵人,直道有这样的郡王和未来的夫人,当真是漠北三郡百姓的福气了。

当公孙琴不再躲避瘟疫,终于走出了她的那个跨院时,城中街道依然是热闹繁华的景象,并未有大灾之后的人心惶惶。

据说这些日子郡王从各处高价收买了许多笼蜘蛛,请了得道的高僧为这些蜘蛛开光后,分发给个四方乡民投放到了田地里。

郡王讲的头头是道。高僧念的是有辟邪驱逐蝗虫作用的金经,有这些蜘蛛镇守田地,能驱赶蝗虫。

本来已经是秋季,虽然田地里还有些农作物,但因为郡王下令早些收割,蝗虫来袭,却也造不成什么太大的危害。毕竟秋后的蚂蚱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在霍随风看来,往往伴着蝗灾而来的旱灾才是该下气力防范的事情。另外就是因为接连灾害而撼动的民心。

幸而,他再先做了防范,那一批蜘蛛又结网吃掉了不少的蝗虫,那批过境漠北的蝗虫,熬受不住,没有几天的功夫便迁徙飞往别处水草肥美的地方去了。

一场地震和蝗灾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而郡王府的餐桌上便也多了些时令小食,譬如,油炸蚂蚱,还有烤蚂蚱串。

这是笑娘想出的主意,她以前上大学时,参加野外求生营,曾经吃过一次,觉得有点类似大虾的味道,绿色无污染的蛋白质很补。

现在蝗虫过境,少不得在院子里捕捉上一笼子,穿了钎子烤一烤待得翅膀焦脆时,不必撒盐就能吃。

县主不想一人专美,听说隔壁的女诸葛出关了,还特意给她送去一盘。

公孙琴看着那烤得金黄的大蚂蚱便犯恶心,当着寒烟的面儿,倒是勉强谢了谢,走一走过场,可待寒烟走了,立刻叫人将那一盘子倒了。

公孙琴当然吃不下,这几天是她重生以来最憋屈的日子。原本是她最先预测的风暴、地震和蝗灾。

可是最后出风头的却是那个褚笑娘。这叫公孙琴如何能忍?只觉得自己的一番心血却给个阴险狡诈的女人做了嫁衣。

另外,公孙琴还有一事想不清,那就是,她只不过是告知了霍随风将要有地龙来袭的消息,却并未明确说出是哪一日,说实在的,若不是因为地龙的前一日乃是当地人的斋戒日,她也记不大清楚了。

她故意不说,就是等霍随风上门来问。到时候,她自会备下美酒佳肴,与郡王小酌,再续前缘。重生一世的她,绝对有信心成为他心中的独一轮明月。

可是心上人久等不来,却听说他得了什么神器,能预知地龙来袭。

难道……还真有张衡传下来的地动仪,能够准确地预测地震?

于是公孙琴趁着夕阳未下时,便来到了调军台前,她发现那里有许多的兵卒,正准备将那地动仪拆卸下来,装入木箱运走。

只是那些个兵卒凑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聊天,似乎并不急着干活的样子。

公孙琴隐在的一旁的暗巷子里,听着那些兵卒是不是传来的声音。

其中一个兵卒道:“为何偏让我们入夜再装箱子运?今日看来是赶不回去吃我婆娘的热菜了。”

而另一个道:“郡王的吩咐,你也敢质疑?郡王不是说了吗,这地动仪乃通地灵物,属阴蓄气,可不能被阳光照射到,连灯都不许点呢……”

这些话说得只言片语,可是公孙琴越听越觉得里面有蹊跷。

于是她隐着不动,终于等到入夜时,那群兵卒开始拆卸地动仪。就在这时,公孙琴命侍女搀扶着她,缓缓朝着那调军台的方向走去……

第二日时,霍随风照例是唤起了懒睡的未婚妻送他出府办差。

笑娘觉得漠北的地界实在是太不养人了,以至于她现在心头都无暇顾及着再过不久将要嫁给霍随风的忧虑,只每日带着城里的官眷们诚信烧香祷告,祈求着漠北风调雨顺,太太平平,也让她能安心睡个懒觉。

今日,送了霍随风到门口时,她很郑重地跟霍家弟弟说,像她这般年岁的,跟十六七岁的葱茏少女是比不得的,这安眠便是安神聚寿,每日若都是被他搅得起来,睡不上整觉,长此以往是要折寿路的,所以若是他不想以后成鳏夫,便自己乖些,让丫鬟侍女梳理干净就出府办事去吧。

霍随风原是含笑听着,可是待她说起折寿、鳏夫一类词的时候,顿时脸色为之一变,绷着脸道:“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这样的话休要再说!”

说完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线,径直便转身上马离开了。

笑娘原先也不过是半开玩笑,只是想让霍随风莫再调皮罢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翻脸了。

说起来,她虽然比霍随风大,但是两个人计较生气时,多半都是随风让着她的。像今日这般变脸,语气透着严厉的情形,真是少之又少。

一时间,笑娘被撂在了那,不禁有些讪讪。

就在她转身准备回府门时,却看见公孙琴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她那跨院的门口,直直望向崇正郡王骑马的方向。

只是那脸,白得如同施了厚粉,没有半点的血色,眼底似乎有血丝,乃是一夜没有睡好的颓败景象。

笑娘看她缓缓调转目光望向了自己,便冲着公孙琴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可没想到,公孙姑娘竟然半点礼节都不讲,转身入屋,咣当一声,关上的大门。

笑娘今日连连撞见两张冷屁股脸,也是觉得有些晦气。

不过公孙姑娘是郡王府的娇客,而她此时并不是王府的女主人,自然也不好指责客人的礼数不周。

她也转身回了府——那被窝子里的汤婆子还留有余温,正待她去睡回笼觉。至于那些恼人的人事,且留得睡够了再烦恼去好了。

再说霍随风,一路而来清晨的寒风也没有吹散笑娘那句玩笑之言带来的郁气。

不过到府衙里批改了一会子文书后,倒是慢慢平复了心情。

不多时手下的诸位将军前来汇报军情。

他的那位漠北王叔父的属地同在漠北不能免俗,也遭遇了惨烈的地震蝗灾,又因为没有什么充分的准备,而闹得灾民骤增,民不聊生,一时间倒是没有气力来找与他毗邻而居的大侄子霍随风的麻烦了。

霍随风听了简报后,挥手叫别人离开后,又随口问了问昨天负责拆运那地震仪的孟奎,事情可否顺利。

这孟厨子自从因为不洗手被笑娘哄撵出了厨房后,出了负责府中的警卫,也要兼顾些霍随风交代的隐秘的零碎事务。

而昨天拆卸地动仪,就是他的手下去做的。

听郡王问起,孟奎便道:“都是依了郡王的吩咐,用木箱钉装后,扔进了熔炉里,化作了铜水。”

霍随风点了点头问:“可有什么异常?”

孟奎想了想道:“当时公孙小姐路过,听说是崴脚走不动了,让兵卒帮忙叫马车,那兵卒一看是郡王府上的客人,便用马车捎带了她一段。”

☆、第108章 第 108 章

在孟奎看来, 这个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那位公孙小姐也不过是在车上停留了一盏茶的光景, 便到府下了马车。

不过既然郡王问, 孟奎自然对要将这些细枝末节一一交代清楚。

可郡王的头却慢慢抬起, 冷凝望向孟奎:“我是怎么交代的?不是说不许得旁人靠近吗?”

孟奎老实跪在地上道:“那些兵卒平日甚是崇敬着公孙小姐, 是以对她无甚设防,是卑职的过错, 昨日该去亲自守着才是……”

事已至此, 郡王只挥了挥手,让孟奎自己下去领军棍责罚。

待得处理完公务时, 他便步出了军营,却发现公孙琴姑娘正立在了兵营前。

当她看到霍随风出来时, 竟然快步走了过去,颤着声音轻声道:“霍郎……”

眼前的男子眉眼沉定, 远不是十八岁的年纪该有的那种内敛气质, 她一早便应该察觉的。

霍随风连看都没有看她,只是沉声道:“公孙小姐请自重,你我还未熟识到这般称呼的地步。”

公孙琴从那运送地动仪的马车下来时,已经一夜未睡,她此时已经是笃定了心中的想法,只语气坚定道:“我昨日在马车上已经看到,那地动仪不过是个空壳, 那些个铜球是靠着渔线牵动才会落下来的……只是……那牵绳的人如何提前知晓地龙来袭之日, 除非……是霍郎你授意去牵引的!”

这是公孙琴细想了一夜得出的结论。那便是有人同她一样, 是经历了如梦前生的人,所以才会预知灾情,用这地动仪做了幌子,说出了地震将要发生的事实。

这个人会是谁?肯定不会是褚笑娘!前世里的她压根没有来过漠北,更不会知道漠北的这些灾祸日子。

而前世里的霍随风,却因为是朝中委派来押运军粮的户部侍郎的缘故在此时来过漠北,经历了这一切……

再则那个空壳子的地动仪就是霍随风的安排,不是他又会是谁?

想到霍郎竟然也记得前尘,公孙琴的眼眶都湿润了,她一百个想不通,若是他知道这一切的话,怎么会任着自己娶了褚笑娘那等子蛇蝎毒妇?

公孙琴想不通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间也是心绪起伏,只想过来跟霍随风对峙,问个清楚。

可是霍随风连眼睛都没有眨,只是腰杆笔直地坐在马背上道:“地动仪乃先人传下神物,灵妙得很,小姐黑夜眼花,一时看错也是有的。我已经写信知会令尊,请他快些来接你回去。毕竟就像小姐这般灵秀之人,实在不宜在漠北这等荒地久居,不然时日久了,若真是出现了你口中所言的灾星,岂不是要闹得民心浮动,还需得我斩妖除魔,免了枝节?”

说这话时,他的眉眼不动,甚至眼神都没有飘动,俊美的青年展现的是一股超乎了年龄的冷酷薄情,却让人忍不住沉浸在他那如结冰的眼眸里,溺死也不曾想自救……

可是这样冷情的男人,却是公孙琴两世的情劫,想化解也解不开的魔障。

她忍不住落下来了眼泪,扑倒在马下,啜泣道:“霍郎,你缘何不认我?那个笑娘可是拿捏了你的什么把柄,让你不得不委屈在她的身边,你同我讲一声也好……”

可是霍随风显然不愿再同她废话,只冲着一旁的兵卒道:“公孙姑娘沉浸天机玄妙,久久未曾出府,显然是折损了慧智,且将她送回去,牢牢看住,不可让她随意出门,免得发生了危险。”

兵卒中虽然有敬服公孙琴神威之人。可是今日孟奎却因为这位公孙小姐,领了二十军棍的责罚,那是棍棍抽得见了血肉的。

如今再不敢有人造次,就此要去架起那公孙琴。

黛竹眼见这些粗野的男子要来碰触小姐,如何肯干?连忙过去扶起了自家小姐低声道:“小姐,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此间人来人往,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公孙琴到底不是愚鲁之人,听丫鬟黛竹这么一说,倒是渐渐收止了悲切,只复杂地看着霍随风绝尘而去的背影,默默地任着那些兵卒将她押回了院落。

只是待得身边只有黛竹时,公孙琴想着霍随风看似别有深意提到的“斩妖除魔”,心里咯噔了一下,便问道:“先前布置的那些人……可有动静?”

黛竹低声道:“依了小姐的吩咐,我将您编撰的那些童谣分发了几个收买好的乡人,让他们教着孩童学,可是并未见童谣在街巷里流传,前天我去寻了那些人,可是听说他们都出了远门……一时间回不来……”

公孙琴的指尖都是冰冷的。依着她原来的设想,地龙涌现而蝗灾四起时,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

如若此时传出褚家笑娘乃是八字生硬的灾星,克父几次遇险,克夫祸及漠北风水的话,肯定有人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