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娘娘不是看到了吗?是把琵琶。”

我扬扬手,立在身后静侯的宫人立刻递上一碗清茶,我用茶水嗽了口,然后用湿巾轻轻擦了擦唇角,转身站起来,“知道是琵琶,你带它来干什么?”

他轻笑,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冷嘲热讽的道:“娘娘对我这个老师可是越来越冷漠了。”

“哦,失礼失礼,老师请不要见怪。”我阴阳怪气的道,甚至假意对他福了福身。

易子照脸上笑意更浓,“用不着这样,在下受不起娘娘如此大礼。”

撩帘穿过珠帘,我在鸾榻上坐下,他跟着过来,又道:“人家费尽心思弄来的绝世名琴,竟然连一个微笑都换不来,真是不值得。”

素来,他是玩笑开惯了的,不光跟我,跟所有嫔妃都一样,我也渐渐知道了这一点,现在己经不大避嫌了。

听了他的话,我没笑,倒把两旁宫女逗笑了。

我冷冷看他一眼,略有不悦,宫里早己有风言风语,可他却还不知收敛,看来,他不光没打算放过我,还想把“那件事”愈演愈烈。

“究竟是什么琴?竟然让堂堂易公子“费尽心思”才弄来,本宫倒想见识一下。”

我话里讽刺意味十足,他只是轻笑,将琵琶端在手上,手指轻轻撩拨了两下,琴音铮琮如流水,宽广厚重,不似一般琵琶略显轻挑,果然是把好琴。

看到我脸上露出感兴趣的样子,他立刻将琵琶送到我面前,“送给你,祝你好运。”

我心里冷冷一哂,并未接琴,随手指了一个宫人道:“将琵琶拿下去好生收着,过两日再用。”

我并没有即刻就用,这让他有点失望,看着琵琶被宫人拿下去,他整个人也变得有些失落,再说话时,己经不像刚才那么兴致勃勃。

他的失落,我看在眼里,却装作不知道,仍旧笑着道:“易公子请喝茶,不知今天我们学些什么?”

他接过宫人递的茶,端在手上,却是一口不喝,冷冷的道:“天外飞仙。”

昨晚睡得不好,我恹恹无神,听了这名字,倒有些喜欢,笑着问:“是舞吗?为何从前不教,等到现在才拿出来。”

易子昭冷冷的睨着我,“因为从前娘娘连腿都踢不起来。”

他当着宫人的面,将我的缺点通通暴露出来,我有点脸红,也有些气,不由的黯下神色,冷冷的坐在一旁。

他仿佛也察觉到我神色有异,也不再开玩笑,正了正色,将跳这个舞要往意的细节说了一下,就将舞谱递给我,让我自己看。

起初,我只是胡乱翻了两下,到后来却发现这不是一般的舞,舞者要登上一丈高台,场子四周长长绢帛汇集到中间的柱子上,而我,就要抓着那些绢帛起舞,用手臂,或腿的力量支撑着身体的重量,腾空旋转,飞腾,就像飞天的仙子,怪不得这舞的名字叫“天外飞仙。”果然是有一翻意喻的。

我心底浮上一丝愉悦,无以言表,有了这个舞,我就又多了三分胜出的把握。

介于他送了我这么好的舞谱,所以刚才的仇可以暂时化去,我也不再计较,下午,中宫殿撑起了三尺高台,模拟着真正的场地设置,我一心一意的学起舞来。

两天后,无宵节不期而至。

***

元宵节,又称为“上元节”,小正月、元夕或灯节。

与年比起来,这个节日也是热闹非繁,宫里张灯结彩,重视程度丝毫不减,但司能是因为过了年后各王爷长公主就要离去,所以这热闹里,又多了分离别的伤感。

我与皇上平日不见,到初一、十五两日却是不能不见。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没等传召就早早的来到天胤宫侯着,早上的夏侯君曜就己经有点虚弱了,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我突然有些心疼,不由的皱起眉。

他由宫人掺扶着,缓缓从内阁走出来,轻轻一眼瞥过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惊讶,也不感动,更不感激…

看到他冷漠的表情,我脸上笑容慢慢湮去,原本准备好的话此刻却全部用不上了,他对我如此冷漠,我却热情似火,那不是有点可笑吗?

“臣妾见过皇上。”我小声的道,微微向他福了福身。

夏侯君曜侧身在椅上坐下,斜倚在厚枕上打量我,脸上笑容高深漠测,“你们都下去罢!”

他居然冷声禀退了宫人?我的心重重一沉,惊讶的抬头,刚好对上他妖魅的眸子。

他庸怠的倚着,眸子里全是笑意,“听说你前几日将一个秀才安排进了翰林院?”

我暗暗呼了一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笑着对他福了福身,“那人是臣妾的舅舅,爹爹极力推荐…”

他既然问,就一定都调查清楚了,我再隐瞒的话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自找没趣。

他一笑,将目光转向别处,淡淡的忧郁浮现在脸上,良久,才似轻咛般说了一句,“你还是做了…”

我一时听不懂他话里意思,愣在当场。

他扭头看我,笑着道:“身为皇后,权掌后宫,撕杀,受贿,封官,无所不为…”他一字一句道出我的“罪行”,眸光变得越来越阴鹜,紧紧握住双拳,脸上愈渐苍白。

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我既然没有避开香墨,就也无意要瞒他,自从那天他向我透露了同盟的信息后,我就一直以为我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可是他今天突然来置问我,这让我有点搞不懂,难道初当是我听错了吗?还是理解错了。

我竟慌了起来,怪自己太过大意了。

“皇上…”我轻轻叫了一声,无从辩解。

看到我略显慌张,他讽刺的笑出声来,“你也会怕…”

怕,我当然怕,他是我在宫中唯一的依靠,失去这个靠山,那我这个皇后就形同虚设,再大的头衔都抵不过“失宠”。

“过来。”仍是熟悉的那声轻唤,他媿魅妖冶的容颜略显苍白,微微张开的眸子里满是冷漠与探究。

此刻,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只是我慢慢开始觉得害怕,近日连连失误,频发的突然事件让我措手不及,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危在旦昔,好像人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我自以为聪明,设计陷害王良人,狐假虎威,几次借着太后凤威整了后宫嫔妃。

而这一切,这个男人好像都是知道的,他深居天胤宫,冷眼看着我在后宫这潭混水里跳跃,扑腾,最后被涨潮的河水逼死在干涸的岸边…

我内心挣扎、猜度着,慢慢走向他,他身上散发清苦药香味,混合着馥郁的龙涎香,生出一种迷幻的味道!

我动作迟缓,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站住,再不向前。

他冷冷看我一眼,猛得一把将我拉进他怀里。

惊魂未定,他妖邪的容颜便出现在眼前,我将恐惧深深望进他瞳眼深处,“皇上…”

没有丝毫预兆,他的唇轻轻吻上我的。

我睁大惊恐眼睛,悸动中,他柔软的舌轻轻挑开我的贝齿,随即,略甘的气味冲撞进来——是他口中的味道。

记得第一次,他狠狠的将我的唇咬破…

这一次,我怕他还会那样做,于是整个过程都不敢掉以轻心。

我身体僵直,几次试图要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他将我狠狠的圈在怀里,强壮结实的手臂简直要将我身体折断,我紧紧皱着眉,被他强吻的同时,心里暗骂碧月,她不是说初一十五这两天皇上会体弱无力吗?怎么现在他却还能轻而易举得控制我。

“你辛苦练舞,就真得那么想要宠幸吗?”他终于放开了我,呼息声急促,在我耳边问道。

我深深喘着气,避开他灼人的目光,脸上早己霞红一片,“后宫之中,皇上的宠幸是每个女人都想要的。”

“那你刚才为何还想推开朕?”他笑着问,轻轻放开我。

“朕一直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是,两个多月来,你有点让朕失望。”他接着道,看着我的眼神高深莫测。

失望?我抬眸看向他,他到底想要暗示什么?

我低头沉思着,被他吻过嘴唇还有些红肿,这个吻…有暗示吗?既便有,也应该只是情*欲的暗示,牵扯不到大问题,可是他的眼神却告诉我,这决不简单。

“来人。”

我正要说什么,他却扬声唤来了宫人,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我只好再次沉默。

进来的宫人中,有两名医女,是熟悉的面孔,以往也都是她们负责取血,进宫近三个月,对于这样的事我早己习惯。

伸出手,十个手指上面尽是伤口,刚刚愈合便又被切开口子,琳琳琅琅如蔷薇般盛开在我指尖,对我来说,这些伤口,是个象征。

象征我是皇后,天朝第四任——明诚皇后。

一切程序照旧,夏侯君曜当着我的面喝下渗着我鲜血的药液,我的心微微刺痛,将脸别过一旁,他用眼角余光觑着我,笑容妖邪,十分享受这种别样的折磨、凌虐。

我越恐惧,越难受,他就越满意。

那是本能的反应,但是我不能这么说,我理理凌乱的衣衫,站起来,低着头一语不发。

他苍白的脸色,还有闲情自若的表情,让我怀疑,刚刚那么吻是否真得存在过?怎么这个人竟然可以这么善变,前一秒钟还迫不急待的吻我,下一秒,就能将脸上的表情调整成那样冷漠的颜色,如一池幽碧的湖水。

“去罢!”不知站了多久,他轻轻闭上眸,对我挥了挥手。

我收回思绪,微微福了福身,“臣妾告退。”

坐在轿子里,手指还在痛,可是我的心却越来越凉,是我大意了,轻敌了,自作聪明的结果就是不可收场。

摆在我眼前的大问题,一是萧贵妃,再有就是刚才夏侯君曜话里隐晦的意思。

我总觉得我忽略了什么?

......

头疼欲裂,越是努力去想,越是毫无头绪,什么都想不到。

晚间,太后赐宴歆月宫。

傍晚时分,我便开始妆扮,碧月命人将织造司刚刚送来的宫装一一展开,任我挑选,“娘娘,今天是灯节,织造司特地送来了几套宫装,您看,都是最新的面料与款式,娘娘穿着这些宫装出席,一定会艳压群芳!”

我轻笑,将一支白玉钗拿在手里把玩着,“有时侯,艳压群芳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碧月一愣,笑着道:“是啊,树大招风!”

这句话从别人口里说出来犹可,此刻,听她说出,我突然觉得胸口窒闷,脸上笑容随风殁去,我冷冷的看着她,“你既然懂得,为何还故意陷害本宫。”

“陷害”罪名不小,她惶惶受不起,忙屈身跪下,“娘娘,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只是觉得这些宫装漂亮,并没有想得那么长远。”

我轻笑不语,转身挥退宫人,“你们都下去罢。”

碧月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我手里还拿着那柄白玉钗,轻轻步至她身后,“那你可认识鹏儿?”

听到这话,碧月更是心惊,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认识。”

她没否认,很好,我轻笑,接着问道:“前几天陈公公奉本宫旨意出宫去送年赏,你亲自点的名,鹏儿就在队伍里,你为何没认出来。”

“奴婢确实没看见。”她答得迅速,没有一丝犹豫,显然是有准备的。

我眸光一沉,冰冷眸峰划过她脸上惊恐神色,“是真得没看见还是故意没看见?”

在我的逼问下,她心里的防线己经快要撑不住了,惶惶的跪在那里,看我的眼神充满无助与恐惧,深深的伏在地上,以额触地,“奴婢真得没看见。”

我轻笑,在她面前站定,缓缓蹲下身子,脸上带着一抹无比和蔼的笑容,“既然你没看见,那本宫就不再追究,不过…这是什么?”

我将手中那根白玉钗放到她眼前,看到这根钗,她脸上血色瞬间退去,惨白一片,“娘娘…奴婢不知道。”

我执着玉钗,用尖尖的尾端轻轻划过她吹弹可破的脸,笑着道:“这是陈公公刚才从你的枕头下搜到的,但是据本宫所知,这根钗原本是贵妃娘娘之物,两年前,皇上赏赐的生辰贺礼。”

我顿了顿,不再说下去,看着她脸上的表情。

她摇着头,十分痛苦的样子,眼泪不住的落下来,嘴里喃喃的道:“娘娘…奴婢真得不知道。”

我淡淡一笑,站起身,“不知道没关系,等一下,本宫亲自带着你去见贵妃娘娘,看看这支钗到底是她赏的,还是你偷的。”

话音刚落,她便一下子扑到我脚边,抱着我的腿求道:“娘娘不要啊,不要,那支钗不是奴婢偷的。”

我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轻言问道:“那…你承认这支钗是你的喽?”

她咬着唇,十分委屈的看着我,“娘娘…”

我目光凛冽的看着她,“是与不是?”

她眸中泪水再次决堤,籁籁落下,死死的闭上眼,点了点头。

我弯下身子,亲自将她扶起来,用帕子为她拭泪,“你在本宫身边这么久,怎么还要做这么愚蠢的事情?是本宫平时的赏赐不够吗?”

她哭着摇了摇头,不敢看我。

我轻笑,轻轻垂下眸,“那你为何还是偷这玉钗?”

她抬着看我,极力忍着硬咽,“不是…不是奴婢偷的。”

我故作惊讶,收回手,“那这么说,这玉钗是贵妃娘娘赏赐的喽?”

这一问,显然她也意识到自己说露了嘴,想挽回,己是不可能,只能惊恐得看着我,一屈身,就又跪倒在地,“娘娘…是奴婢一时糊徐,贵妃娘娘说,如果奴婢肯帮她的话,她一让奴婢的哥哥进翰林院为官,全家吃穿不愁,所习奴婢就…求娘娘饶了奴婢罢!”

又一个翰林院,我心里轻笑,萧贵妃仗着父亲在翰林院做掌院,卖官求荣的事她倒是很在行,不过碧月,既然身为太后的人,为了这一点点小利就出卖了自己,这样真是太不理智了

单凭这次的事,我就能一举除掉她,让她再也不能在我身边做太后的奸细,可是…因为她是太后娘娘的人,所以暂时,我还得留着她。

只是苦了香墨,上一次她为我挨了三天饿,这份恩情,我永记在心。

我目光幽远,看着窗棂上映着的簇簇光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让你帮她什么忙?”

碧月哭着道:“贵妃娘娘让奴婢把鹏儿安排进送赏的队伍里,回来时,再暗暗抽走。”

“只有这些吗?”我转眸看她,目光阴晴不定。

她伏在地上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恐慌,“只有这些了娘娘,她只让奴婢做这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奴婢就帮…她做了。”

在不明所以的人看来,这宗交易的确吸引人,难怪碧月会上钩,若换成陈仲的话,我也不敢保证他会不动心。

“起来罢。”良久,我才叹了一声,重新在妆镜前坐下。

碧月怯儒的站起身,退到一边拭泪。

我将那支白玉钗在头上比了比,从镜子里看着她道:“更衣罢,找一件与这玉钗相衬的,今晚本宫要素雅一点。”

如她所说,树大招风,前段时间我己风头太盛,是该收敛一些。不过,收敛不代表隐忍。

宫宴之上,向来都是嫔妃争奇斗艳的好场合,那些平时连龙颜都见不到的失宠妃子,可以称此机会在皇上面前展露风情,有运气好的,也会当晚临幸,从此平步青云,再拾圣恩。

前赴歆月宫的路上,皇后凤帷走在最前,后边嫔妃的娇子摆成长龙,从东华门一直延伸到歆月宫。

宫娥们敛襟晗首侍轿而行。

香墨、碧月一左一右随侍在旁,陈仲臂挽拂尘走在最前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