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帮贵妃娘娘说话了?”我沉声道,有些疲惫的闭着眸。

香墨一惊,惶恐的摆着手,“娘娘误会了,奴婢只是为了娘娘好…”

“好了,”我冷冷得打断她,不想再听下去,“传陈仲来见本宫。”

香墨委屈得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不敢说,福了福身退下。

片刻后,陈仲被召来,香墨站在门外把守。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他行大礼,跪地请安。

自从萧贵妃事件后,他一直觉得有愧于我,连说话都多带了几分小心,好像我会随时重提旧事,要了他的命,有了王良人的例子,在他眼中我就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妖女,可能,后宫里也不只他一人这么想。

我闭着眸,悲哀了笑了笑。

“这一次,碧月的事你做的很好,本宫正在想要怎么赏你呢?”我靠在厚枕上,似睡非睡的问,语声薄凉如初。”

陈仲将头伏得更低些,“奴才不敢邀功,只求能将功赎过。”

我睁开眼,猝然一笑转头看向他,“一码归一码,本宫要赏你你就收,要罚你,你也受着。”

原本还抱一线希望的陈仲,听了我的话心中一凉,黯然的道:“是,娘娘。”

我盯着他良久,见他没有要求饶的意思,于是才道:“你说,该怎么赏你?”

“谢娘娘赏赐,奴才不敢要。”

“那罚呢?”

“奴才不敢抗。”

他回答得谨慎,不敢有丝毫马虎,我轻笑,长长叹了一声道,“这些日后再说,本宫还有一事不明,想向你请教?”

陈仲笑着道:“娘娘只管问就是,奴才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公公是怎么知道碧月那里有支白玉钗,还“好心”提醒本宫去搜。”我看着他,笑意深邃。

陈仲身子一震,赶紧低下头去,深怕我看到他的狼狈与慌张。

我脸上笑意更浓,并不逼他,缓缓闭上眸小睡,刚刚喝了那么多酒,虽没醉十分,但也有三分醉了,现在躺在床上,更觉得昏昏欲睡。

早上从天胤宫回来后,他就亟亟来报,说有重大发现,然后将白玉钗的事情说出来,还提醒我说,那支钗他之前在贵妃娘娘头上见过,无论他是怎么知道的,或是什么人指使的,但总归都是帮了我,于是我暂且不提,先逼碧月说出了事情真相,处理好了萧贵妃的事。

可是,即便他背后那个人是想帮我,但藏在幕后的黑手始终都是一样危险的,他能帮你,就能害你,这种小便宜贪不得。

“白玉钗的事是青儿说出来的,她与碧月同房,知道她有支白玉钗,当成宝贝一样藏在枕头底下,娘娘若不信,可以去问青儿。”隔了良久,他才解释。

我自然不会信他,笑着再问:“那青儿怎么会跟你说?”

听我这一问,他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谎说得不妥,结结巴巴接不上话来,“奴才…奴才只是,青儿她…”

“是不是你将鹏儿的事告诉了谁,而那“谁”又将白玉钗的事告诉了你,让你来本宫面前邀功。“我问得轻慢,笑得柔和,只是他却越听越心惊,吓得瑟瑟发抖,惶惶不敢抬头看我,深深伏在地上叩首,“娘娘,求娘娘饶了奴才。”

我轻笑,抬眸看他,“饶了你,好让你日后再来捉弄本宫吗?”

“不不…娘娘,奴才再不敢了。”他摇着头道,哀求的看着我。

我冷冷的调转眸峰,不去看他,怕会心软。一直以为自己铁石心肠,但看到这样的场面,关键时候我总是有些想退缩。

“娘娘,娘娘大慈大悲,看在奴才跟了娘娘这么久的份上,奴才再也不敢了。”看我有转还的意思,他忙不失时机的再次求道。

我神色冷了冷,看着他道:“本宫给你活路,但你要说出那个人是谁。”

他刚欢欣了一下,随即又转为忧愁,紧紧拧着眉,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看来你很怕那个人。”我冷笑。

他跪在地上久久不语,内心挣扎着,迟迟不敢将那个名字说出来。

外面一阵寒风刮过,屋子里烛光未动,没有一丝起风痕迹,可我还是下意识的将衣领拉了拉,好像,我骨子里是怕冷的。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寂静、沉默的冷。

“易公子。”终于,他从齿缝中蹦出这几个字。

我听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就是在等他说出这三个字,又好像有点失望,内心默默祈祷着另有其人,到头来,却还是他,还是他。

所以,一切又都顺理成章。

中宫殿守卫森严,上一次,他深夜到访,轻而易举潜入寝宫。

五色梅,冬日没有五色梅,只有太医院的温室里养着几株作药材用,我让陈仲秘密找来,忽略了太医一节,于是,他买通太医帮我躲过一劫。

这次,他知道我又有麻烦,于是再次出手相助。

一切一切,都恰到好处,做得天衣无缝,不,应该说“以为”天衣无缝,我就是个笨猪,也早该猜到了。

我嘴角噙着笑,眸中带着笑,脸上亦是笑,一眼望去,好像真得在笑,可是这笑里却透着凉意,深深的凉意,如来自地狱的深寒。

坐在鲛绡帐霞红的黯影里,容颜映上深红,在夜深的光影里,我脸色苍白若纸,看着有些骇人,像个神智半昏的疯子。

亦或,己经疯了。

“你退下罢。”良久,我才冷冷的道,对他挥了挥手。

陈仲像是没听到我的话,有些不相信的跪在那里,直到我再次说了一遍,他才相信这是真的,连忙谢了恩,恭身退下。

“等等…”他到门口时,我又出声叫住他。

他回身站着,“娘娘还有何吩咐。”

“今晚的事不可透露半句。”我冷冷的道,疲惫得将脸埋进手掌。

易子昭与我的事,陈仲一定是知道的,虽然并没有做什么,但只一个吻,一次深夜相会就足以要了我的命,我怎么敢,又怎么能顶着不守妇道的传言在宫里行走呢?

只怕早己被皇上赐死了。

所以我不罚陈仲,不但不能罚,还得赏。

我有把柄在他手中,他虽然不敢乱说,可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何况人。

“奴才知道,一定守口如瓶。”他开门出去。

守在门外的香墨从外进来,为我盖了盖被子。

“几更了?”我闭着眸问,仰靠在枕上。

“三更了。”她回道,转身将窗边几盏宫灯息了,只余几盏小灯,又将屏风拉过来,挡了些许光线,走过来道:“娘娘该歇了罢!”

“嗯,该歇了。”我沉沉的应一声,让香墨把身后厚枕抽走,只身躺下。

香墨将帏幔左右放下,“那娘娘好生歇着,奴婢告退。”

我躺在帐子里吩咐道:“等会若有什么人来,就说本宫睡下了,一慨不见。”

“是。”香墨领命退去。

我酒意发作,不一会便昏昏沉沉睡过去。

过了一会,隐隐听到外面有吵闹声。

是谁扰人清梦?我蹙着眉冷冷唤了一声,“香墨?何事吵闹?”

静了片刻后,门外传来香墨的声音,“娘娘,是…”

“是本宫要见皇后娘娘。”香墨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冰冷的女声打断。

昭阳长公主,我心下冷冷一哂,真是阴魂不散哪。

“进来。”我扬声道,从床上撑起身子。

香墨提灯进来,几个宫人分别将殿里火烛点上,灰暗转炽,光明一片。

床帐缓缓掀起,分挂在两边的碧玉钩上,我看到昭阳长公主沉步走过来,在离我还有三尺之遥的地方站定,福身请安,“见过皇后娘娘,深夜造访,请不要见怪。”

我轻笑,“既然知道夜深,想必是有要事,说罢!”

她左右看看,意有所指。我会意,冷声挥退宫人。香墨带人退下。

瞬间,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只剩我和她,人都走了,昭阳长公主也不再跟我客气,大大方方的在床边凳子上坐下,笑着道:“娘娘不是醉了吗?怎么现在精神倒好。”

她话里讽刺意味十足。

我软语浅笑,“昭阳长公主大驾到访,本宫又怎么敢面露不耐,自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接。”

她冷笑,眸光凛冽得看着我,“别仗着嘴皮子好使就可以在后宫为所欲为,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身份。”

“当然知道,天朝第四任皇后——明诚。”我飞快接道,冷冷的对上她的目光。

哈哈,她猝然冷笑,讽刺的道:“明诚皇后,记得你是第四任就好,天朝可以有第一任、第二任、第三任、到你,第四任,就还会有第五任,第六任…只要想,甚至可以更多,所以你不要把自己当成什么皇后,你不过就是一个侍药奉血的妃子。”

这话太过现实,不光她说得明白,我更听得明白,而且早就明白,所以,我才更要努力习舞,做那不寻常的第四任皇后,打破皇后侍药的旧例。

我脸上渐渐露出微笑,冷冷问她,“所以呢?”

“所以?”她微一怔,冷笑着道:“所以你就好好侍药奉血就好,不要再勾引别的男人,表哥不是你想像中的男人,他只是想玩玩你,你明白吗。”

这话好熟悉啊,我心里轻叹,脸上笑意更浓,“明白。”

“明白就好。”她面露得意之色,缓缓站起身,打算就走。

“可是本宫不明白的是,长公主己有夫家,表哥表哥…长公主口里心里念念不忘的究竟是哪位表哥?”我冷冰冰的话语在她身后响起。

昭阳长公主身子一震,猝然转身看向我,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不光本宫有夫家,皇后娘娘也是有夫之妇。”

她脸上笑容僵硬,阴森,夷然立在暗黄的光影下,硕硕其华,累累珠玉,深青色的朝服上头细细点缀着晶钻。她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我。

我冷笑一声,缓缓移开目光,“这一点不光长公主清楚,本宫更清楚,所以长公主安心走好,你担心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夜己深,我己不想再跟她浪费唇舌。

她不相信的看着我,“真得…不会发生吗?”

“除非天地变色,江山易主,海枯石烂。”我绝然的道。

昭阳长公主冷冷的慎视了我良久,才终于笑了,无比得意,“但愿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听到殿门开启的声音,长长舒了一口气,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娘娘恕罪,娘娘吩咐不让人打扰,可是…奴婢拦了…没拦住。”香墨跪在床前道,十分自责。

我抬眸看了看她,笑着道:“不怪你,起来罢。”

香墨千恩万谢的站起来,服伺我躺下,“娘娘好像猜到会有人来。”

她漫不经心的咕哝一句,我闭着眸没有说话,只当没听见。

明日就是亲王与长公主们回封地的日子,她自然有几句话要来“嘱咐”我,今日宫宴,我特地装醉提前离席回宫,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只是,躲避昭阳长公主的同时,我也失去了与诚王爷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第二天,我直睡到中午才起床,而诚王,睿王,晋王,连同三位长公主己经在早上出宫离去了,

宫里又恢复了冷清,于我,却是热闹的。

中宫殿三米高台上,我旋转飞舞的身姿是那样轻快、曼妙…

也终于体会到了易子昭“气数”的奥妙,长久日未,他让我练气数,身轻如燕,原来就是为了攀着丝带起舞的时候可以更轻巧灵便一些,当然,也更不容易摔下来。

长公主走了,易子昭对我却大不如前,一本正经的,不再开任何玩笑,甚至不多说一句话,能省则省,若非说不可时,就用最简单的语言将事情交待清楚。

我觉得我跟他像个陌生人、纯粹的。

因为行程安排的紧,所以并不觉得难熬,十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进宴的前一天就有宫人在御花园中搭好了一丈高台,原本在三米高的台子上往下看时,我就觉得很吓人了,现在要站在一丈高的台子上跳舞,想想都觉得害怕。

进宴当天,我停止了练习,易子昭说,让我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晚上进宴。

织造司新制的霓裳舞衣也己送了过来。

我坐在碧青的池水中,闭着眼,静静听水流下的声音,它们是那样悦耳,花瓣的香味,是那样诱人,今晚我就要奋力一博,赢取真正的后位了,内心难免有一些紧张,但更多的是激动,如果娘能与我一起分享这份幸福该有多好啊。

想到娘,我的心情变得沉重了一些,从水中站起来,“更衣。”

静候在侧的宫人连忙上前,为我披上裕衣。

我在妆镜前坐下,宫人用干净柔软毛巾将我头发揩干,以角梳蘸了香油细细梳透,用长绳绑了垂在身后。

妆台上放着与舞衣随配的几样首饰,其中有两只银脚铃,我轻轻拨动了一下,银铃叮叮铃铃响起来,清脆悦耳。

“娘娘,这是从牛乳中提练出来的润肤糕,可以润泽肌肤,让娘娘的皮肤看起来白嫩光滑,就像刚出生的婴儿。”碧月将一盒像牛奶一样颜色的润肤膏呈上来给我看。

我看一眼,淡淡的点点头,脱了浴巾站起身来。

她蘸了润肤糕,细细的抹在我全身。

当抹到胸前的时侯,我微微红了脸,阻止道:“我自己来。”

碧月一愣,笑着道:“娘娘害臊啊,可是宫里规矩…”。

“行了行了,不要说了。”我冷声打断她,再不想听那长篇大论,什么宫里规矩,金枝玉叶,龙颜凤体…

碧月低下头,仔细在我全身擦上乳膏,又挑了一身粉红的寝衣换上,里面是同样的粉红肚兜。

当一切都处理好,我便懒懒得在雕璃凤榻上坐下,“你们都退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