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忧患,只是忧患而己,众人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些失望。

太后娘娘脸上神色不明,看不出喜恶,轻问:“可有治愈良方?”

老太医拱手道:“臣回去后会为皇后精心配治药方,先吃吃看,痨疾可以漫调,短时间内是治不好的,不过幸好娘娘现在症状不重。”

我轻轻叹了一声,“那就有劳御医了。”

他连连摆手,不敢当,“这是臣应尽的职责。”

随后,他便又去给沈美人请脉,无非说要多多休息,开几副安胎宁神的药,就退去不提。

己经亲眼证实过,太后再无忧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轻声安慰了我几句,便借由年迈贪眠先行回宫。

太后走后,我也不想再多坐,起身告辞,沈美人亲自将我送到门外,“娘娘好生养病,臣妾改日再去看娘娘。”

我笑着点点头,上轿离去。

回到中宫,我唤来香墨,谴退其他宫人。

“这件事是早有安排吗?”我语声凝重的问,直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香墨低着头,回道:“皇上料事如神,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早己将太后信任的御医买通了,娘娘不用担心,以后就再也没人会怀疑娘娘怀孕了。”

我低头沉思,一语不发,良久才道:“还没经御医诊脉,万一不是呢?”

刚才的一切都只是猜想而己,御医并没亲诊过脉,我只怕这会是空欢喜一场,又何颜面对夏侯君曜。

香墨抬眸看我,神秘的一笑,“谁说没诊过,刚才不是己经诊过了吗?太医若说风寒,那就是未孕,若说痨疾就是有孕。”

我恍然明白,原来,早都是设定好的。

心境突然明朗起来,我暗暗高兴,开始猜想,夏侯现在在干什么?一定也乐疯了罢?呵呵。

看着我自己发笑,香墨禁不住乐,掩口笑道:“娘娘收敛些,笑得这么开心,哪里像是个身患“痨疾”的病人。”

我微笑不语,眸中笑意越深,轻轻抚上小腹,好像己经感觉到了那弱小的生命在跳动着,它与我浑然一体,是我至亲至爱的骨肉,夏侯君曜的孩子。

***

过后的几天,沈美人带着大礼过来谢过,宫里其他宫嫔也都带了礼物前来探病,太后娘娘人没到,只礼到,我也不计较,心里浓浓郁郁,沉沉甸甸都是初为人母的喜悦。

近日笑容多了,连一直不跟我说话的红泪都忍不住问道:“娘娘最近又想到了什么新计谋害人吗?怎么这么高兴?”

在她眼中,我只有在顺利除掉敌人的时候才会快乐的笑。

我倚在榻上,淡淡看她一眼,“事情过了这么久,你还在恨本宫?”

她冷笑,“过去了吗?在我心中,爹娘的仇未报就永远都不会过去,直到将来我有机会为他们报了仇,才会真得过去。”

她直言不讳的道,眸子里有深深的恨意。

我心中苦笑,眸光变得幽深,远远得看着天上浮云,“那你可要好好学些本领,本宫等着你来报仇。”

“我一定会。”她肯定的道,一字一句的。

我冷眼看她,穿着一身青色宫服的红泪,竟让我有几分陌生,虽然容颜还是那副容颜,气质还是那份气质,可是却多出了一份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我想了良久,才终于明白那多出来的是什么,是恨…

她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恨意。

“你还在爱着诚王爷吗?”我问,抽回目光。

她闻言一怔,脸上浮现忧伤神色,“爱不爱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是王爷的人了,我己经被你陷害进了宫,再也出不去了。”

她目光如此绝望,我忍不住叹息。

诚王爷己经娶了南靖大将军府的二小姐,郁家己经没了,红泪也己经死了,可她仍有机会回到诚王爷的身边,只要…她肯开口求我。

她知道我能办到,可是她从来不说。

她做不了红泪,做不了清尘,但她可以做皇后的帖身宫女,诚王爷位高权重,虽娶了正妃,纳一两个妾也不足为奇。

历来,宫女全都由落选的秀女充当,家世才情也不比一般的闺秀差些,嫔妃们将喜欢的宫女指给皇家子爵们的事更是时常有之。

我盯着她看了良久,才终于问出声:“那天晚上,诚王爷对你说了什么?”

这是我一直想问的,也是一直不敢问的。

那个男人占据了我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时的一份纯纯的爱,那份感情与夏侯君曜不同,更与易子昭不同,然而终归成了黄梁梦一场。

此生我们无缘,更无份。

红泪猝然冷笑,转眸看着我,“你想知道吗?”

我心下冷冷一哂,她这样子看来是不会告诉我了。

“本宫只是想弄清楚,上一次诚王爷进宫时对本宫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找缓声道,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恶。

我记得他说——是。

这“不是”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真得像我猜的那样?

她微一怔,紧张的问道:“诚王爷进宫对你说了什么?”

我一阵轻笑,挑眉看着她,“你想知道吗?”

“你…”她一时气噎,脸色由白转红,气得挥身轻颤,咬牙切齿的冲我吼:“不想知道,我永远都不想知道。”说完便摔门离去。

看着她夺门而出的背影,我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心中苦涩蔓延,连笑容都变得有点凄凉。

我怀孕了,可是夏侯君曜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似乎故意将我冷落,凤鸣宫新主母凭子贵,己被皇上另册为怡贵妃,喜得龙孕,宫宴不断,嫔妃们也都纷纷倒戈,改投到贵妃娘娘门下,我这里,己经鲜少有人来了。

既便深居简出,既便不打听,可那些谣言还是陆陆续续传进了中宫殿这方领土,大家都说皇上夜夜留连凤鸣宫,不肯走。

我瞌眸睡着,又是冷冷一笑。

近来,我总是嗜睡。

香墨随侍一旁,见到这样,便知我还在生气,并没睡着,于是小声说道:“娘娘,宫里谣言自来就很多,娘娘不必为这点小事烦心,容易伤身。”

这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向来是最懂我心思的。

我缓缓睁开眸,不置可否。

她又接着道:“娘娘晚膳想吃些什么?奴婢去叫御膳房给您准备。”

“随便,反正也没什么胃口。”我漫不经心的道,撑身坐起来。

这几日害喜害得厉害,为了躲避碧月,我总是待在房里睡着,只让香墨侍候,连红泪都瞒着,太医院每日都有药送过来,旁人看来,那是治痨疾的良方,实则是安胎药。

一种酸涩难咽的怪异昧道,每次吃了这药,我就再不想吃饭。

“那怎么行呢?娘娘现在正该多吃才是。”香墨劝道,将岸上香炉往旁边移了移,怕熏着我。

我沉默不语,呆呆得看着阳光下自己的手指。

苍白修长,没有血色。

见我不语,香墨笑着道:“娘娘生皇上的气了吗?”

我冷笑,不置可否,语声淡淡的道:“最近凤鸣宫里还算安宁吗?太后那边呢?”

我现在顾不上生他的气,宫嫔怀孕,看似喜事一件,太后也十分喜悦,私下、表面都做得面面俱到,完全像是一个正耐心等待孙儿出生的慈祥老人。

别人不懂还尚可,我却不能不懂,太后为人太过阴险,她是绝不允许这个孩子生下来的。

沈美人终归是心浮气傲,肚子里沉不住气,一朝得宠,太过招摇。

古人有云,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依,乐极生悲怕是迟早的事。

现在,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新封的贵妃娘娘身上,替我挡了所有的峰茫,再加上夏侯君曜有意冷落,我这个曾经叱咤一时的明诚皇后己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于我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件好事,可我却高兴不起来,夏侯君曜的心太过难懂,我总是在猜,总是猜不到。

“好像没什么消息,贵妃娘娘那里现在热闹得很,太后娘娘也没见有什么新动态,倒是王良人从留芳殿出来后,也收敛了很多,整天颂经念佛,完全变了人似的。”她笑着道,为我杯子里续上热茶。

“这样也好。”我语声淡淡的道,端起杯子浅酌了一口,重新放下,再问:“那华淑媛呢?”

她是侍药妃子,刚刚有了些地位便又被沈美人的风头给盖了过去,一定不甘心罢,不过,那样一个不知算计的人,在后宫吃亏也是迟早的事。

香墨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动静,每逢初一十五皇上也照常传召用药,倒是听说最近常去凤鸣宫,好像是有意巴结贵妃娘娘呢?”

我轻笑,“她倒是什么人都容得下,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在她面前尚且还得自称臣妾,现在反过来去巴结她,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别扭。”

香墨也跟着笑起来,“谁说不是呢!”

就这样,闲闲淡淡的跟香墨说了一会话,我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闷在屋里太久,临时想要出去透透气。

香墨连忙过来为我着履,又去柜子里找衣服,“娘娘也该出去走走了,这样老待在屋里,时间长了也容易生病。”

我淡淡笑着,不置可否,重新换上一套外出的宫装,淡淡的鹅黄色,里头是绯红色的抹胸长裙,云髻轻綩,斜簪凤钗,走出去,俨然是一幅春日丽景。

香墨怕等会起风,又顺便带了一件薄披风。

我并没有乘轿,香墨带着几个宫人,随侍在后。

缓缓走在寂静无人的宫墙之间,迎面吹来的风里夹杂着梅花的香味,我深呼一口气,突然觉得好惬意,己经好久都没有这样舒畅过了。

两个多月的身孕,我的小腹还依然平坦,看不出任何异样。

现在,最让我担心的是,我怀孕的消息也总不能瞒得了一辈子,再过几个月,大家终究是要知道的,到时,我要怎么办?夏侯君曜又打算怎么办?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迎着风,我轻轻叹了一声,将先才的好心情全都湮去。

只管低着头,漫不经心的走着。

“真巧呀,这不是皇后娘娘吗?”前面突然传来一道女声,我抬头看去,见华淑媛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我心下一哂,冷笑,真是狭路相逢,迎上去道:“是啊,真巧,淑媛这是去哪?”

说话间她己来到了我面前,目光如炬般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翻,然后笑着道:“去看看贵妃娘娘,娘娘您这是去哪?要是没事我们就一道去,您也难得出来一趟,贵妃娘娘还常常念起你呢!”

听她说话的口气,仿佛跟怡贵妃已经亲如一家,不是外人了,而贵妃还常常念起我,又仿佛我该感激涕零才是。

我轻笑,“还是改日再去罢,本宫今天走得有点乏了。”

凤鸣宫近来那么热闹,去了肯定免不了一翻应酬,大家都知道皇后娘娘最近失宠,我才不愿意去自讨没趣,让她们笑话我呢?

她看着我,有些犹豫,迟疑了半天才道:“反正娘娘也投什么事可做,若是乏了,让他们去抬轿子来。”

一阵无名怒火冲上心头,她话里话外,无一不是在暗示着我已失宠,她与贵妃娘娘此时正得宠,她好意邀我去,我就该去才是,推推拖拖不识好歹。

只是碍于上次经验,她并没有将这翻话说出来。

我脸上笑容未褪,愈发深邃,“既然淑媛这么说,那本宫就去坐坐罢!”

如她所说,最近是无事可做,我倒要看看她们那里又是怎么个热闹法。

华淑媛笑了笑,扬手招来宫人,“回去备两乘轿子来,快点。”

宫人领命退去,不一会就将轿子抬了来,我与华淑媛上了轿,缓缓往凤鸣宫走去。

刚刚下了轿,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说笑声,倒真是热闹非凡。

心下冷冷一哂,我缓身进了门,华淑媛紧随身后。

“皇后娘娘架到,淑媛娘娘架到…”内侍高声喧到。

院子里围坐在锦团花簇下的人们止了笑,看到门外缓缓进来的身影,连忙起身迎过来。

纵然失宠,我的身份仍是不可忽视的,怡贵妃一手搭在宫人手腕款款走来,才两个多月大的孩子,哪容易就累成那样,她这样,无非是想显摆自己现在身份高贵。

我轻笑,真是小人得志。

“臣妾见过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嘴上说着,只微一点头,算是行过礼,其他嫔妃也都微微点了点头。

“免礼。”我笑着道,脸上神色淡淡,并没表现出怒意。

华淑媛亦对她福了福身,“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怡贵妃笑着说免礼,又看着我道:“今天皇后娘娘怎么有空过来,听说您身子不适一直静养着呢?臣妾也就不敢去打扰,您今天还特地来看我,真是叫人受宠若惊呢?”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像已经将我从前赐她药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再不记我这份恩情,也不再认我这个“恩人”。

我垂眸轻笑,语声清冷,“娘娘为我朝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是大功一件,本宫自然得常来瞧瞧你,再说,本宫生得也只是小恙,偶尔还能出来走走。”

在她们眼中,仿佛我己是个将死之人,皇上又无宠,就只能终日在中宫殿里等死了。

见我辩解,否认有病重,以为我不过是为了面子。

她一笑,不再说什么,侧身让过,“娘娘请进,我们正在赏花品茶,娘娘不妨也一起坐坐,说说话也好。”

我轻点下头,缓身向里走去。

宫嫔随后而来。

阳光下牡丹花开得正艳,红的、粉的、紫的、白的…花团簇簇,繁烟盛锦,几把交椅,岸上几盘茶果,我们就坐在这花香四溢的院子里,淡淡喝着茶,吃着点心,偶尔有人说一两句笑话来听,大家一笑作罢。

大家都坐着,只有怡贵妃侧身躺在贵妃榻上,旁边有宫人轻轻捶着腿,俨然觉得自己己经是后宫之主了,需得万人敬仰,而我们都是坐客,客随主便。

我心里冷笑,不置可否,她倒真不客气。

吃着茶点,华淑媛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这鹅油酥卷的味也算是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臣妾吃着总觉得是差了一点。”

说着,她又兀自叹了一声,“唉,自从上次吃了皇后娘娘做的鹅油酥卷之后,臣妾再吃别人做的就觉得没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