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没错,在宫里,只有易子昭可以左右太后娘娘的思绪,别人都不行,既便是皇上。他是皇上,可他也做不了主。

我的心突然又疼起来,绝望的痛…

默然转身往回走去。

***

太后说自然有人替我打理后宫,这“人”不是别人,是怡贵妃。

难怪今天看她她态度变了这么多,原来是太后娘娘亲自通过气的,她自然有恃无恐。

碧月将做好的糕点呈上来给我过目。

“娘娘,这些可以了吗?”她小心询问。

我淡淡瞥了一眼,冷言道:“可以,给怡贵妃送过去,该怎么说相信不用本宫再教你了罢?”

她笑着点点头,福了福身,“是,奴婢知道怎么说,这些糕点都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惦着贵妃娘娘身子,所以特地让奴婢拿过来给娘娘偿偿鲜。”

她将话复诉一遍给我,我满意的点点头,挥手让她下去。

她提着食盒离去。

直到天色渐黑,宫中掌灯,香墨才从外面回来,一脸落莫的神情,眼睛红肿。

她进了殿便屈身向我跪下,“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一惊,从榻上坐起身,不解的看着她,“香墨,怎么突然行这么大的礼,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这一问,她刚刚止住的泪水便重新落了下来,哽咽的道:“娘娘,奴婢只是好久都投给娘娘行过礼了,怕忘了。”

我释然一笑,放下心来,吩咐陈仲将她扶起来,“那你怎么会哭呢?是没有探到消息吗?就算没有探到消息也用不着哭啊,本宫是不会怪你的。”

她勉强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不是,奴婢只是突然觉得伤心,没什么?”

我有些怀疑的看着她,淡淡哦了一声,既然她不想说,那我也不再问,只说:“那可探到了什么消息吗?”

香墨将泪水擦干,冷静了一下,道:“是,易将军得胜归来,得了头功,将持续了两年的战事平息了,皇上十分高兴,特招回京。”

我心下冷冷一哂,果然,还是让他得了头功,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香墨顿了顿,看红泪并不在殿里,接着道:“太后也十分高兴,把平西王府的小郡主赐给了易将军为妃,择日成婚。”

“什么?”我惊得脸上变色,霍然站起身来,太后娘娘既然把红泪指给了易子昭,那为何还要指婚平西王府的郡主,妾比妃先进门,这不是笑话吗?

看来,这一切都不是太后的主意,而是易子昭,易子昭点名要红泪去侍候。

香墨见我情绪激动,连忙上来安慰道:“娘娘,事己至此,我们还是听天由命罢!”

我心中一阵冷笑,看着她道:“让本宫怎么能听天由命,你可知道刚才太后娘娘己经把红泪…”

没等我说完,她就接着道:“奴婢知道,红泪的事奴婢也己经听说了,不过易将军既然要了红泪,想必应该会对她好的,娘娘不用太担心。”

她巧言安慰,我心中一片涔寂,默然冷笑道:“希望如此。”

易子昭跟我的事还是得避着她的,她是夏侯君曜的人,这是不变的事实,既便我们己情同姐妹,可她对他的忠心程度不亚于我,甚至更多。

香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些,只是眼睛仍然肿着,她久久看着我,满脸悲伤的样子,好像很快就要掉下泪来。

她的这份悲伤,来得莫明其妙,我十分不解,忍不住再次问道:“香墨,你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哭。”

她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看她坚决的样子,我也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宫人来回晚膳己备好,香墨扶着我向膳阁走去。今日的菜色十分丰盛,自从怀孕以来我就命人撤了油腻荤腥,只捡清淡的上,可是今天却备了很多荤食。

我看了看,一阵诧异,冷声问道:“不是说过不要这些菜吗?怎么还备下?”

香墨一边为我准备餐箸,一边回道:“是奴婢让人备下的,娘娘这些日子一直少食,奴婢见娘娘日渐消瘦,实在不忍看下去。”

我叹息,无奈的入了座,“可是这么多,本宫根本吃不下啊!”

近日害喜害得厉害,只要一闻到荤腥味就十分恶心,别说是吃了。

可是她不管不顾,一个劲的往我碗里夹菜,直堆成小山。

“娘娘多吃点,身子要紧。”

看着面前堆得高高的饭菜,我不禁苦笑出声,“够了够了,香墨。”

“不够,不够娘娘,你要多吃点。”

香墨说着,眼泪己经止不住得往下掉,怕我看到,她连忙背过身去。

看着她的反常,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放下筷子,冷声禀退宫人。

“说罢,出了什么事?”我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得问。

香墨痛苦的摇摇头,极力忍着悲伤,“没有。”

“那你哭什么?”我冷声道,缓身站起来,“是皇上的病情恶化了吗?还是…另有其事?”

我将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都想了一遍,始终不愿意往最坏的的方向想,可是偏偏,种种的迹象都表明一切正在发生。

香墨哽咽难奈,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的心猛得一沉,颓然飘零,独自向寝殿走去…

这一天还是来了,夏侯君曜将时间掐算得这么仔细,不多一分,也绝不晚一刻,现在,我的孩子己经两个多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从衣柜里找出最华美的一件宫装换上,然后坐到妆镜前,一下一下的梳着头,我要用最绚烂的方式离开,我要留给他最美丽的背影。

香墨跟了进来,默然无声,从我手中接过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娘娘,您己经猜到了吗?”

我眸中泛起层层泪光,极力忍着不让它落下来,“是的,本宫该走了,对吗?”

香墨无言以对,只是落泪,“娘娘,不要怪皇上好吗?”

我冷笑着,喉头一滚,将所有委屈都咽进肚子里,轻轻闭上眸,不怪…

“不怪他。”我艰难的道,长长寇丹隔着衣服掐痛我掌心,凌厉而尖锐的痛,无法言喻,我觉得自己呼吸困难。

“娘娘,您没有什么要对皇上说的吗?奴婢可以转达。”香墨道,极力忍着泪水。

我苦涩得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支梨花春带雨,我见犹怜何况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让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诗,此时,我的那个“他”又在哪里呢?

夏侯君曜,你的爱让我又爱又痛,欲罢不能。

我一直在问自己,我为什么要爱你,你那么冰冷,那么邪恶…

可是,每当看到你单薄孤寂的身影,还有孤独无助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要靠过去抱着你,安慰你,我可怜你。

你让我有一种想要保护的感觉,可是明明,你才是那个强者,我不过是你手中一颗棋子,君耀…

只是这些,我都不会对他说。

“不恨你。”隔了良久,我如梦呓般,轻吟出声。

香墨身子一震,惶惶抬起头来看着我,突然放声哭了,她一屈身,深深向我跪下,“娘娘,奴婢代皇上谢谢您,替天朝百姓谢谢您。

我仰头冷笑,不再顾及什么,任泪水肆意划落,打湿我鬓角,没入发中。

不用谢,这是我对他的承诺,我应遵守。

看天色己不早,我擦干脸上泪水,轻声唤道:“香墨,再为本宫梳个头罢,就梳你最拿手的蝴蝶髻罢,君曜也曾说过最喜欢本宫梳那个发式。”

香墨含泪站起身,连声应着,“是,奴婢一定为娘娘梳一个最好看的发式。”

我无声的笑笑,目光涔寂。

凰宫内院,灯光通明的华丽殿堂,昏黄的光影下,明亮的妆台边,是谁家女儿对镜理容装,又是谁家女儿默然为君泣,她目光凄然,笑容哀哀,妩媚还是从前那等妩媚,绝色还是从前那样倾城。

只是为何,脸上有着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一点人的情感。

香墨梳好了头,从首饰盒拿出那支皇上亲赐的霞飞钗,“娘娘,今天就戴这一支罢?”

我默然坐着,不置可否。

她便将那支钗小心得为我簪于鬓边,“娘娘倾国倾城,绝代风华。”

我垂眸轻笑,这是她每日梳头后都会说的赞美之辞,进宫半年之久,她也说了半年,只是…今天是最后一次。

“谢谢。”我轻声道,缓缓从妆镜前站起身。

我走到衣柜前,从箱子里拿出娘给我做的鞋抱进怀里,我要跟她一起走,我曾说过,一定要活着走出凰宫,回到她身边。

看到我又拿出这几双布鞋,香墨刚刚收进去的泪水便再次落了下来,“娘娘…您不要这样,奴婢的心都快碎了。”

我闻若不闻,目光呆滞得从她身边飘过去,重新坐到妆镜前等着。

等着突变,等着一切如雪昭彰。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后,门外吵杂声起,远远的,己能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与金钢铁甲、刀兵碰撞的声音。

陈仲跌跌撞撞的跑进殿来,隔了老远就开始喊:“娘娘,大事不好了娘娘。”

 我如行尸走肉般坐着,转眸看了他一眼,“何事惊慌。”

既便我心如明镜,也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精心设计好的一切就会功亏一篑。

陈仲手脚并用爬到我脚边,“贵妃娘娘吃了碧月刚才送去的糕点后突然说肚子痛,然后流血不止,情况十分危急,皇上己经将碧月当场处死了。

我紧紧握着一把碧玉梳,任利齿深深刺进我掌心,涔出丝丝鲜血,冷声说道:“难道皇上怀疑是本宫下的毒?”

陈仲看着我,惶惶垂下眸,不敢再说什么。

殿外脚步声己近,一众羽林军执仗而至,将小小的寝宫四下围起来,福公公带一众人马纷乱如兽般闯进来。

“大胆,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能让你们这些奴才乱闯。”香墨当先上前,挡在我面前喝道。

福公公狞笑着,福身向我一拜,“奴才失礼了,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因一宗案子涉及到娘娘,所以,皇上下旨让奴婢前来带娘娘过去问话,请娘娘不要为难奴才们,还是乖乖的跟着走罢。”

我笑一声,平静如初,冷冷的看向他,“福公公,你能告诉本宫,本宫犯了什么罪吗?”

我要知道夏侯君曜给我定了什么罪。

“这个…”福公公迟疑的道:“娘娘到了那里自然就会知道。”

“本宫要现在听。”我冷冷的道,坐在那里,并没起身的意思,我脸上仍旧带着笑容,从未有过的,美丽而温柔。

见我如此坚决,他也不再隐瞒,将我的罪状道出:“娘娘在糕点里下毒,致使贵妃娘娘肚子里的胎儿不保,乃是杀人之罪。”

我再次冷笑,轻问,“杀人可要偿命?”

他看着我,突然无言以对,扬手吩咐道:“带走…”

即刻,从他身后上来几名体格健壮的羽林军气势汹汹的走过来,用一条冰冷的铁链将我锁住,毫不留情的押出去。

“娘娘…娘娘…福公公,这件事一定是弄错了,娘娘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求求你到皇上那里替皇后娘娘说两句好话…”

“娘娘…”

我听到香墨与陈仲哭喊着为我求情。

我轻轻闭上眸,任眼泪纷然落下,出了殿门,走在黑漆漆的宫墙之间,两旁捉拿我的羽林军仿佛有所顾忌般,慢慢松开了手,只是轻微的掺扶着我,并没强拉,我默然跟他们走着,不像一般犯人般吵闹,安静得不似凡人。

我努力了,试过无数办法让自己演得更逼真一点,可是…我就是没办法,面对着这么多陌生的面孔,凶煞煞的气势,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想辩驳。

好像,我真得是一个罪人。

我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前的平静,莫名的,异常的…

***

(夏侯君曜)

凤鸣宫里一片混乱,太医、宫女匆匆穿梭于檐廊厅堂,殿里气氛凝重,皇上与太后对坐无言,表情十分沉重。

几个太医跪于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多言。

为首的一人双手拈满鲜血,吓得连声音都颤了,“皇上,太后娘娘,臣己经尽力了,可是那药效太强,根本就没有转还的余地。”

韦太后沉吟着,一语不发,转身看向皇上。

夏侯疲悲得撑着额角,斜倚在榻上,良久才问一声,“孩子呢?”

他没有问贵妃娘娘,而是先问了孩子,这让太后又是一惊,目光里多了分探究。

几个太医惶恐的对视一眼,谁都不敢做这个出头鸟,将噩耗说出,可总得有人先说出来,僵持了半天,实在没办法,为首的那人只好硬着头皮道:“没了。”

话落,殿里又是一片死样的沉寂,似乎都能听到彼此不安的心跳声与喘息声。

“死了?”夏侯君曜冷笑着道,难以至信的看向说话那人,“你说死了,你不是号称天下第一神医吗?怎么连一个孩子都保不住?”

他冰冷的眸峰紧紧锁定他,慢慢坐起身来。

太后娘娘见势不妙,好言劝道:“皇上请息怒,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近来身子不好,可千万别再气坏了身子。”

夏侯君曜挥开她过来掺扶的手,冷冷站起来,浑身散发着死亡般阴霾华美的气息,缓缓向太医走过去,“你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朕要你何用?”

他狠狠一脚跺上太医胸口。

太医来不及叫喊,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惶惶求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