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暇,你听见了吗?”狂妄的雷声湮没了我的话,淋雨的感觉畅快淋漓,我突然撒腿跑开,不顾脚下湿滑。

“夫人,你去哪里?”她们慌忙跟过来。

我浑身湿透,像落扬鸡一样跑到了中宫殿,正好有宫人打着油伞出来关门,看到我,连忙低下头道:“奴才见过殇国夫人,夫人您…”

我不语,漠然走进去,径直来到后院,碧珠他们也已经跟了进来。

“夫人,你要干什么呀?”

我气势凛然的找到石桌,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掀翻它。

碧珠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这么做,连忙上前阻止,“夫人不可,小心伤着自己。”

舞云比碧珠细心些,看到这里,已经大概明白了三分,她给碧珠睇了个眼色,示意她过来一起帮忙,三人合力,石桌很快被掀翻。

看着它狼狈倒地的样子,我便高兴的笑了,无比欢畅,仰天笑出声来。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我们回去罢?”碧珠担忧的看着我,一边用湿透的帕子为我擦去脸上的水珠。

我笑一阵,却突然哭了,颓然坐到地上哭起来,大声的,放肆的…

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碧珠被吓坏了,她无措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石桌底下,因久未打扫,下面沾了一层粘土,现在,被雨水冲涮后露出了几行用刀刻上去的小字。

我一眼看过,心头一震,连忙擦去脸上泪水,凑过去细看。

“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

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

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

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看到这些字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分明就是夏侯君曜的亲笔,难怪,香墨临去时要告诉我夏侯君曜曾经喜欢来这里,原来她是想让我过来看他刻的这些诗句的。

可是,惊喜过后,我却又有点欲哭无泪——红泪。

他连这点小事都万分谨慎,做明诚皇后的那位是叫红泪,而不是清尘,他面面俱到,是怕因为这个而让我被人抓到把柄,想到这里,我一阵心酸,不由的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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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句摘自《西厢记》

西厢不错,推荐大家看看。用词很华丽,艳。

“皇后娘娘。”碧珠与舞云突然叫了一声,退到一边。

皇后娘娘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身后宫人撑着伞,她亭亭站在伞下看我,目光有些怜惜,又有些疼痛。

我木然的转身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我知道我已经在她面前尽失颜面,这一刻,我身上没有任何伪装,有的只是一个女人的无助与心酸。

“殇国夫人衣服湿了了,扶她到殿里换身干净的…”她冷声吩咐道,然后漠然转身离去。

“夫人…”两个宫人走过来,上前掺扶,为我撑起一把油伞。

我仍是不语,默默站起身来,碧珠,舞云忙过来掺扶,扶着我进了殿,沐浴更衣后,我来到正殿,皇后娘娘闲闲的坐在那里喝茶,看我进来,笑着道:“坐。”

我福了福身,在她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宫人奉了热茶上来,“夫人这是生姜茶,祛寒止咳…”

我接了茶端在手里,宫人福身退下,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殇国夫人从前住在中宫殿,想必这里有夫人很多回忆。”她笑着开了口,却没有直接提到刚才的事。

我笑着低下头,“让您见笑了。”

她摇摇头,“不,没有,一点都没有,本宫甚至有些钦佩你。”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她笑了笑,接着道:“在本宫眼里,你从明诚皇后,到殇国夫人都是一个传奇女子,你聪明美丽,运筹帷幄,处处都堪称为后宫的表帅,虽然,算计一词不是太好听,可是…想要在宫里活下去,若缺了算计就会很短命,相比之下,美貌与才情倒只是次要的。”

她话题一直绕在边缘,我苦笑着道:“娘娘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

她一笑,仰身靠到身后锦靠上,“本宫想说的是,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殇国夫人今天过来只是为了避雨,而后院石桌上的字迹也是场幻觉。”

我一震,抬头看向她,“不,我要留着。”

“你留不得,那些字必需销毁。”她冷冷的道,没有一点商量余地。”

我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像是有支冰凉的手紧紧捏住心头,所有希望与欣喜都化为灰飞烟灭,唯留的,是那无边无际的绝望。

他留了首诗凭吊我,却终是留不住,只看一眼就又消失了。

眼泪,无声的划下,我深深低着头,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

“上次孩子的事,被宫里人传得风风雨雨,皇上现在对你已经很失望了,如呆他对你彻底绝望,那么你的立场就十分危险,太后娘娘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命,所以,今天的事,你就当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罢。”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深深劝说下,我却什么都听不到,只是觉得心尖颤微微的痛,再提到易子昭,我已经完全没有知觉。

他像是一个抽离了我身体的人,走了,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良久,我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十分无耐的摇着头,“现在生死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的了。”

她冷笑,有些讽刺的道:“既然不重要,那你为何还要机关算计,峰茫大露,不惜利用皇上对你的感情来挑拨太后与皇上之间的关系?”

“我得让君颜活着。”我的解释有些无力,没人能相信我的话,也没人会相信直到前两天,我还一直犹豫着,茫然无措。

有时候想想,我确实不够狠,我有着一般女子都有的缺点,感情用事。

“可是如果你死了,君颜就一定活不了,没人能像你一样可以保护她。”

我不语,凄凄望着她。

她冷笑道:“不用看我,本宫也保护不了她,在宫里,殇国夫人才是唯一一个可以保护华阳公主的人,皇上对你虽然没有了爱,可往日情份还在,既便是为了那份旧情,他也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调整好自己…忘掉过去。”

过去?我摇头苦笑,怎么可能忘得了呢?过去的事情太多太多,已经深深刻在我心里,忘不了,也不会忘。

见我摇头,她不禁皱眉,“怎么,你还放不下?”

“怎么能放得下呢?”我苦笑着道,目光黯然。

她轻叹一声,有些无耐的道:“可是你要知道,现在形势严峻,朝中正是动荡不安的时候,如果你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或是触犯了,忌讳,很可能就会被皇上杀鸡儆猴,以稳定大局。”

我是脆弱的,此刻,竟然听不得杀字。

“难道杀一个后宫嫔妃就可以稳定大局了吗?”我冷笑道,笑得有些凄凉。

“不是,你不光是皇上的妃子,你更是先皇的明诚皇后,有皇后主坐后宫,再加上诚王爷起兵相助,光复大有希望,杀了你,就等于是杀掉了起义者的希望。”她一口一个杀字,将道理明明白白的摆在我面前,不容忽视。

我承认她说的都对,可我仍是不愿意面对。

“不要再说了。”我痛苦的摇着头。

“你害怕了?”她问,目光牢牢钉着我。

我凄凉一笑,有些讽刺的道:“是啊,我是怕了。”

107

我怕的是从前温梦一朝成空,杀机四起之时,我与易子昭的感情也再不存在,虽然……从来都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可是……当一个从前深爱你的人突然间又深深恨着你,甚至想要杀了你的时候,那种滋味……很苦。

皇后娘娘无耐的看着我,轻声叹气,“很多道理你比我懂,如果真得觉得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罢,剩下的事,有我呢!”

我有些感动,转身看向她,“娘娘,你有过爱人吗?”

易子昭的魅力是不容忽视的,又有光茫耀眼的帝位做凭仗,进宫的殡妃哪一个不是冲着他手中无上的权利来的,又有哪一个能逃得过他诱惑,可是至始至终,皇后娘娘从来不曾在我面前提到过易子昭一个字,也从来没有见她争宠,这一切,都让我不得不好奇,也不得不怀疑。

话落,她猝然笑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笑什么?”我不解的问。

她难以抑制情绪,一直等到笑够了才道:“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谁家不是黄花闺女送进宫来,本宫又怎么会例外呢?”

她说的有些苦涩,明显是隐瞒了些什么,我不再追问,只说:“儿女情长,从来都不是对像我们这样的女人而言。”

她似乎有些感触,渐渐低下了头。

我站起身道:“谢谢皇后娘娘的姜茶,还有这身衣服,臣妾就先告辞了。

她对我笑笑,“何必言谢,我们来日方长。”

我肆然笑了,“是呀,来日方长……”

回到广濪宫,我就觉得头重脚轻,似乎是病了,无论碧珠问什么我都不吭声,去那边看了看君颜然后就独自一人回到寝宫睡下。

“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用不用召太医过来瞧瞧?”碧珠俯在床边问,我漠然无声,翻身向里睡去。

“夫人……”她叫了几声,我不应,她就以为我睡着了,悄悄的退出去。

XXX

南靖大将军终是被派出征,诚王爷自请代父出征,皇上准。一切似乎早有定数,是我不能抗衡的。

听到这个梢息后,我便病了,病得昏昏沉沉,却坚决不让太医来看,把消息封锁的滴水不透,整日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折磨得奄奄一息,福寿老泪纵横的站在床前,哭道:“夫人,您这是何苦呢?”

我目光直直的盯着头顶帐慢发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您说什么?”他将耳到凑近我嘴边,才听到我说的是,“都是命……”

“夫人……”他屈身向我跪下,“夫人,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罢?”

我苦笑着摇摇头,“算了,我想好好清醒清醒。”

只有这样,被冷落,丢弃,用最惨残最现橘园*颜飒实的方法才能让我认清事实,一个堂堂殇国夫人,无恩无宠后,既便病得快死了,也没人知道,这就是失宠与得宠的差别,虽然仍是那个身份,却己远远不同了。

“可是一直这样下去怎么行?夫人,您还有小公主要照顾啊!”他用君颜来激我,她确实是我的痛处,一提起来,我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叹了口气道:“福公公,燕淑妃的的孩子几个月了?”

“四个多月了。”他回道,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夫人,您是要?”

我只是轻笑,没有说话,四个多月了,尽管我很想好好“休息”,却还是不能,还有很多事要等着我去做。

我静了半晌,终于说,“召太医。”

“啊?好好,奴才这就去。”福寿立刻欣喜得站起身,小跑着出去。

我的病,因耽搁了太久,由轻转重,太医庆幸的说,“幸好早来了一步,若晚了,很可能积成痨疾。”

我躺在帐慢里,听着他说得严重,却仍麻木的笑着。

“臣给夫人开了几副药,按时服了,不出几天就能好。”袁太医恭声道。我嗯一声,抽回手,隔着帐子道:“有劳你了。”

“哪里的话。”他谦恭的道,直身跟着宫人出去。

等人都走后,舞云走过来道:“夫人,您好些了吗?”

自从皇后娘娘与我关系明确后,她对我也很忠心,这样的关切让我不觉笑了,轻声道:“好多了,谢谢你。”

“夫人别这么说,奴婢当不起。”

“你有什么事吗?”我问,撑起身子坐起来。

她良久无声,苦笑着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奴婢原本想等您病好了再说,可是这件事情真的是紧急万分……”

“说罢。”我打断她道,深深叹了口气,己经做好了面对任何打激的准备。

她默默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帕子从帐下递了进来,我展开看看,那不过是最普通的丝帕,上面绣着一个女子起舞的样子,裙袂飘飘,一丈高台,绣得竟然是天外飞仙……

这绣功,像是傅德妃的,她从前送过绣品给我,所以我认得。

“这是德妃娘娘送来的吗?她人呢?”我问,己经隐隐觉得不祥,天外飞仙,只有人死才能升天,飞仙……另一个含意是死。

108

“这是德妃娘娘让宫女送来的给夫人的。”舞云小声回道,不敢抬头看我。

“那她有说什么话吗?”我接着问道。

“没有。”

我沉思半晌,神色己经变得凝重起来。

前些日子,她突然和贵燕淑妃和红泪走得很近,那时,我就己发现不对劲,可是却无暇理会,现在,我突然有点悔不当初,也顾不上病中,撩了帐子,就要下床……

“夫人小心,”舞云忙过来掺扶。

“去召德妃娘娘来见本宫。”我冷声吩咐,刚刚起身就觉得一阵晕眩,身子重重的跌坐到床上。

“夫人还是躺下罢,这些事都有皇后娘娘呢!”她小声劝道,仍旧扶我躺下,身子的极度不适让我无力反抗,只能任她摆布。

“舞云,你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看着这方丝帕,上面天外飞仙的图案,别人还可,可是我却不得不深思,因为从前,我也是跳着这支舞,决定远离尘世,现在她送我这方丝帕,什么话都役留下,肯定有问题。

她迟疑着,低着头不肯说。

“快说啊!”我提高音量道,内心,己是焦急万分。

舞云低着头,屈身跪下道:“夫人息怒,奴婢……皇后娘娘吩咐奴婢不准告诉夫人,打扰夫人养病。”

见我不语,态度坚绝,她怯懦的看我一眼,终于道出了实情,“德妃娘娘这些天确实与淑妃娘娘还有贵妃娘娘走得近了些,她能言会道,又时常带着东西孝敬,所以……跟她们的关系处的还不错,嗯……”

“嗯什么,接着说。”我己渐渐明白了一些,德妃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燕淑妃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愧惭,当初,我见她倒向她们,还曾经怀疑她背叛了,现在看来,是我错怪了她。

小云吞吐了半天,才接着道:“皇后娘娘说,看样子……德妃娘娘是想要奋力一博了。”

闻言,我不觉笑了,冷笑出声,什么奋力一博,她分明就是想要破釜沉舟。

后宫争宠,阴谋算计,没有一个人不是为了自己地位能够节节高升,可是……怕就怕这种不要命的。

“召她来见本宫……她要是不来,你就告诉她,本宫不准,不准她那么做……”我己经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措的吩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