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睇了个眼色给碧珠,碧珠会意,对她伸出手:“娘娘……”

虞美人没有把帕子还给碧珠,而是抬头看着我道:“你说这是德妃娘娘临死之前托人交给你的?”

我微笑不语,对她点点头。

“你们之间有过什么交易吗?”她问,仍然戒备得看着我。

我摇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那她为什么肯为你做这么多牺牲?”她冷笑着道,低下头将帕子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最后,目光牢牢定格在上面精致小巧的舞姬脸上。

那个小人跳舞的时候是笑着的。

如果这绣品不假的话,那就说明,傅德妃的死是她自愿的,没有任何人强迫。

她摇着头,“这不可能。”

看到这样,我便知道她己经看懂了上面玄机,我轻轻舒了口气,斜倚到榻上,“没什么不可能的,如果你还不信,就去问问你舅舅。”

舅舅,指的是傅将军,傅德妃死后,他虽伤心,可是没有一点动态,显然,他对这样的结果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我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他的所托,由此,我更加感激傅将军,也为夏侯君曜的在天之灵感到慰藉,他的臣民很忠诚,没有背叛他,另他失望。

虞美人站起身,缓缓向我走来,“那么,舅舅与你之间有什么交易吗?”

我再次摇头,“也没有。”

“那他们为什么要忠于你?”她不解的道,己经气势凛然的站在我面前,手里紧紧撰着那方丝帕。

舞云闪身挡到我面前,想要拦退她,我却挥挥手道:“无妨,你退下。

“夫人……”她担忧的看着我,最终还是乖乖退下。

虞美人继续靠近,直到脚尖顶着脚踏,再也走不动。

“你说啊!“她声声置问。

我轻笑,“他们忠的不是本宫,而是另有其人。”

“那人是谁?”她不甘心的问,仿佛誓必要把所有的疑问都在今天弄个明白,可是我却不能再说,只笑着道:“如果将来有机会出宫去,你还是去问你舅舅罢。”

“那你今天叫我来干什么?”她猝然转过身,重重喘着气,太多的不可思议集中起来,她内心狂乱未平,压抑着强烈的好奇,无处解答,只觉得一切都太过扑朔迷离,另人看不清楚。

“本宫今天叫你来,只是为了告诉你,或许,她未完成的遗愿,可以由你来代替。”我笑着道,眸子牢牢望定她。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她转过身,戒备得看着我。

我不以为意的轻笑,“难道你就不想先听听你姐姐的遗愿吗?”

“是什么?”

“诱惑君心。”

虽然我极力不想承认,可她确实是爱上了易子昭,因为无果,因为失望而死,跟她比起来,我显得幸福多了,我爱过,被爱过,可是她从头至尾都没有爱,没有被爱过,甚至也不敢爱,最后凄凄凉凉的离世,被最爱的男人赐死。

她应该有怨,也应该有恨,只是她从来不说。

这么一个倔强坚强的女子,却选择了一个这么极端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这就是她的遗愿吗?”她问,有点不敢相信,甚至讽刺,“你跟我开玩笑吗?”

我轻笑摇头,“没有,这确实是她的遗愿,德妃娘娘临死前拼命练舞,想要用此来留住君心,可是恰恰不巧,那时候荣妃舞艺超群,得了天机,得了皇上专宠,你姐姐抑郁而终,如果你能惑得君心,也算是了了她的残愿了。”

她不信得看着我,冷笑,仰天笑出声来,“不,你不会只为这个叫我来,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我笑,不置可否,“或许,真得有罢!”

“是什么?”

“你姐姐输给了荣妃,现在,如果你能赢了她,就会替宫里很多人出了这口恶气,也包括你姐姐。”

“也包括你,殇国夫人。”她冷声道。我不怒反笑,“没错,也包括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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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坦承直言,她轻笑出声。

“那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你自己呢?听说,皇上对你殇国夫人的感情与众不同,如果换成你的话,不是更容易些吗?可是你为什么把一个这么好的顺水人情推给我来做?”她含笑望着我,眸子里全是噬骨的冰寒。

我不由得在心中赞许,老话果然不错,吃一堑长一智,一次教训,果然让她成熟了很多,也聪明了很多。

“有时候爱也座囫囵。”我用一句晦莫难懂的话来回答她。

她轻笑,徐徐抽回目光,“既然殇国夫人吩咐,看来,臣妾是推拖不得了?”

“不,你可以不做。”

“不,臣妾恭敬不如从命。”她俯身向我一拜,深深低下头去,“臣妾以后还请夫人多多关照。”

我满意得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好说。”

她刚刚从留芳殿出来,无恩无宠,也没势,我现在给她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拒绝,只是……这样因为吃亏而长了智慧的女人是可怕的,我用她,但也是时时防着她回过身来咬我,这就是宫里现实的人际关系一一互相利用。

我吩咐碧珠把准备好的舞谱拿来交给她。

“这是本宫从前用的舞谱,天外飞仙,皇上对这支舞情有独钟,本宫希望你可以把它学好。”

她低头翻看着舞谱,笑着道:“姐姐就是因为跳着这个舞死去的,难道我也要吗?”

我讽刺得冷笑,“你姐姐死是因为她爱上了皇上,如果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那这不过是支可以让你艳冠群芳的舞而己。”

她淡淡笑着,己经将舞谱翻过一遍,合了册子道:“知道了,臣妾一定会好好练舞,不辜负夫人的精心栽培。”

我垂眸轻笑,“你辜负的不是本宫,而是你姐姐。”

她脸上神色一怔,垂下目光,似笑非笑的道:“都一样。”

我笑而不语,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人,橘园*颜飒她姿色平平,没有荣贵人娇美,也没有嫿贤妃雅致,所以当初才会一度被皇上忽视,可是现在,经过一翻历练后,她身上多了一种冷艳的美感,这正是我要的,也是打败荣贵人唯一的法宝。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好好在家练舞,需要你的时候本宫会派人去通知你。”我冷声吩咐,随手端过一旁茶盏轻轻吹着。

她对我福了福身,“那臣妾告退。”

我冷冷的嗯一声,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等她走后,舞云有些担忧的道:“夫人用这样的人,难道就不怕被反咬一口吗?”

我笑而不语,喝了一口茶后才道:“越是这样的人,才会越奋勇而上,本宫要的就是她那份不怕死的精神。”

“可是夫人为什么要让她去完成这件任务呢?”她有着同虞美人一样的疑问。

是啊,我为什么要让她呢?

我刚才的回答晦莫不明,我说,爱有时候也是座囫囵,犹其是易子昭的爱,他爱的太强烈太霸道,也太自私,我承受不了,也不能接受。

从孩子流掉的那一天起,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牵连,甚至连最普通的皇上与妃子之间的关系都不能维持。

他恨我,一直恨着我。

从前,他恨我是别人的皇后,现在,他恨我不与他永结同心。

我们是两个不能相爱的人,现在他选择了放弃,那我就应该成全彼此,就这么远离对方,直至再也没有任何感情与回忆。

我没有回答她,放下茶盏,仰身靠到椅背上叹气,现在,己经没有人可以让我依靠了,诚王爷在战场上,易子昭己经放弃了我,只有靠自己。

见我不语,舞云也不再问,默然退到一旁。

晚上,我早早的就命宫人关了宫门,反正皇上己经不会再来广濪宫了。

君颜己经被奶娘抱去睡了,我卸了妆,独自坐在灯下看书,碧珠在旁边点着沉息香,一边说道:“夫人,皇上好像己经连续翻了荣妃一个月的牌子了,再这样下去,宫里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只要她不怀孕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我轻笑,眼睛仍旧盯着书页。

碧珠不满的撅起嘴,“她何德何能,还不是凭着跟夫人长得像,才能够得皇上专宠,现在还只是个妃子,就目中无人。”

我闻言一怔,终于从书里抬了头,“怎么?你听到了什么?”

“奴婢不是听说,是亲眼看到。”她表情十分生气,像是憋了一肚子委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问,己经合了书本。

她迟疑了一会,才小声的道:“夫人,奴婢可不是向您告状哦,只是荣妃娘娘欺人太甚。”

她可爱的表情让我忍俊不禁,笑着道:“好好好,不是告状,是她欺人太甚,那你告诉本宫,她怎么惹着你了?”

“今天下午,奴婢奉夫人命去召美人娘娘过来,在路上碰到了荣妃的轿子,奴婢就退到一旁站着,本想着等她轿子过去再走,没想到,荣妃娘娘却命人停了轿,又让宫人把奴婢叫到轿前,说奴婢没有向她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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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回事?”我有些吃惊,没想到柔弱的荣妃也有这样不堪的一面,真是侍宠而骄呀!

“嗯,荣妃娘娘还说,夫人是最懂规矩的,奴脾在您手底下做事就更该好好学学规矩,省得出来给夫人丢脸。”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愤愤不平,把一张小脸气得鼓鼓的。

我轻笑,拉过她的手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奴婢还敢说什么呀,她是皇上的宠妃,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自然只有低头认罪的份,后来她也没怎么刁难,就上轿走了。”

听完碧珠的话,我良久不语,沉吟了半晌才道:“好了,本宫知道了,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帮你把这个仇报了。”

“夫人,奴婢不是想让夫人为奴婢报仇,而是觉得……夫人不该再这么被人欺负,今天连燕淑妃都敢这当着夫人的面加害小公主,以后还了得?”

我微笑不语,目光有些黯淡,是呀,不能再这么沉寂下去了。

“夫人,奴脾说错话了吗?”见我久久不语,她小声的问,怯懦得看着我的脸色。

我摇头笑着,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不早了,本宫累了,你也早点下去睡罢。”

我拍拍她的背,起身向床边走去。

碧珠跟过来为我铺床,“夫人今天放了一天风筝,是该累了。”

我微笑不语,脱了鞋躺下。

“夫人安寝,奴婢告退。”她将床帐左右放下,轻轻退出门外。

帐子里点着一盏昏黄的小灯,透过光影,能看见沉息香袅袅缈缈的烟味缭绕,泅散成花的形状。

我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这些花一点点散去,算算日子,诚王爷己经走了半个月了,不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上一次匆匆别过,还什么话都来不及跟他说,如果那会是我们最后一面,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记得那天,他不顾危险来见我,我不但不感动,反倒还怪他鲁莽。

正想着,帐外突然想起了脚步声,长时间刀口舐血的日子,己经让我变得非常灵敏,察觉到异样,立刻就醒觉起来,不动声色的将手伸到枕下,握着里面冰冷的匕首。

“是谁?”我冷声问,目光紧紧盯着一点点靠近的人影。

他悄无声息,带一点点幽香,慢慢靠近我,“你还是这么警觉,怎么这沉息香不管用吗?”

一句熟悉的对白后,他掀起帐子,久违得笑脸映入眼帘,却是冷若冰霜。

“臣妾见过皇上。”我重新将匕首藏好,俯首请安。

他轻笑,缓缓在我床边坐下,“今天,你为什么看见朕就走?”

“臣妾以为,皇上不愿意见到臣妾,所以就走了。”我不卑不亢的道,如果是他的话,那就没什么好意外的了,这样出其不意的到访,己经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了。

他讽刺的笑出声,转身看着我道:“原以为你会说没有看到朕,没想到你承认得这么干脆,你就那么不希望见到朕吗?还是你怕?”

他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十分诡异,一如他脸上的笑容,都给人十分不真实的错觉,好像只是一层冰冷的伪装,卸下这层伪装,里面将是无底深渊,彻骨冰窟。

我低下头微笑,顺势避开他的目光,“皇上说笑了,难道臣妾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吗?众叛亲离,无依无靠,还能有什么比现在更惨吗?”

我问,目光凛然与他对视,笑得冷艳,又讽刺。

他笑,轻轻拨开我脸旁的发丝,“清尘,你见过荣妃对吗?”

他突然这样问,让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漠然得看着他,他的手指慢慢划过我的脸颊,冰凉,略微粗糙,像一条蛇。

“你觉得,她跟你长得像吗?”他接着问,手指己经划进了我寝衣的领口。

我身体僵直,紧张得喘着气,气絮不宁的道:“她比臣妾更年轻,更漂亮。”

他莞尔笑了,从没有过的温柔,“是吗?跟朕的想法一样呢?真没想到老天爷会这么关照朕,竟然找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女人来送给朕。”

“皇上贵为天子,理应得到眷顾。”我勉强笑着道,额上己经冒出冷汗。

他突然讽刺得笑出声,吓得我浑身一颤,本能得向后躲去,他大手一翻,紧紧抓住我衣领将我提起来,“你知道朕为什么冷落你吗?”

我不语,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他现在像是个疯子,两眼通红,狠狠得看着我,好像恨不得能一口吃了我。

“因为我恨你。”他一字一句的道,将恨字咬得清晰,落地有声,沉沉刮进我耳朵里,和着他冰凉气息。

我笑得有些苦涩,低下头道:“还是的,皇上还是在恨臣妾,你还是不肯愿谅我。”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他用沙哑的嗓音问我,双手因用力而颤抖,看着他青筋漰起的手臂,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如果他手中抓住的不是衣领,而是我……

我不敢再往下想,“皇上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你懂。”他恨声道,用力一提,我的身子也跟着移了三分,几乎紧紧帖着他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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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真得不懂。”我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眸子里闪着痛苦的光,滢滢似泪。

他不语,冷眼看过我的伤痛,讽刺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