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他,不负卿。

到黎明时分,宫里突然起了大乱,太后娘娘一早起床,突然失明了,所有太医全部被召过长生殿一一诊过,都察不出原因。

前天所进食过的东西也都一一用银针试毒,结果大大出人意料,竟然没有一样有毒,可太后娘娘离奇失明,听起来,也太另人难以至信了。

我同宫中大部分嫔妃一样,急忙起床赶到长生殿,刚刚进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瓷器碎地的声音还有太后娘娘的厉声喝斥宫人的声音。

“废物,都是废物,滚…”

“太后娘娘请息怒…”不知是哪个不怕死的说了一句,立刻就被太后娘娘一掌挥落的雕花玉瓶打中了脸,鲜血立刻就流了一脸,他捂着脑袋退下,再不敢言。

我轻轻吸了口气,抬脚进了殿,易子昭就坐在大殿正中,见我进来,眸子里便崩射出一道寒光,极细极细,不易另人察觉,可我还是看到了。

有些东西,躲是躲不掉的,我神色凝重走向前去,显得焦急万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太后娘娘披头散发站在那里,听到我的声音,立刻就像疯子一样扑过来,“郁清尘,是你在那些糕点花茶里下了毒对不对?”

此刻,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直呼我真名。

我心中冷笑,不动声色的站在那里,转脸看着殿里其他人,该来的全都来了,该听到的大概也全都听到了,此时,最紧张的要数荣妃,她吓得脸色惨白,连坐都坐不住,身子一直颤抖着。

我一一看过,心中暗笑出声,太后娘娘目盲手短,原来根本抓不到我,而我却自己送到她魔爪底下,扶着她的手臂,轻声安慰道:“母后可能是疾劳攻心,过些日子就会好的,用不着太担心。”

她十指带着长长金指套,反后一钩,我手臂立刻传来刺痛,不禁皱了眉。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臂,“郁清尘,是你,是你对不对?”

“母后,您在说什么呀,臣妾怎么会做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呢?况且昨天的糕点和花茶,臣妾跟华阳公主也都吃了呀!”我委屈的道,满脸无辜的看向众人,“你们也都看见了啊!皇上,你可要为臣妾作主啊!”

我将矛头指向了易子昭,他从头到底,只是冷冷的看着我,不发一语,似乎在等着看我怎么把戏演下去。

太后娘娘眼睛看不见,心里烦燥,抓着我,便不撒手,我的手臂都快被她扭脱臼了,只得咬牙忍着,“母后,真得不是我。”

“是你,是你…”她睁着空洞无神的双眼,死死瞪着我,语声凌厉而狠戾,看过去着实有点吓人。

我不断后退着,“母后,不要这样…”

她这时像是完全疯了,只顾紧紧拽着我,如果等下她死了,那决对会在最后一秒钟掐死我,让我陪葬。

我被她紧紧拉着,动弹不得,只得求助得看向易子昭,“皇上,您倒是说句话呀!”

这一次,他看我的眸光虽冷,可是我知道,他心里是没有底的,因为那些东西确实都没有毒,而且,我跟君颜也都吃了,更何况,就算是那些东西把太后娘娘毒瞎的,可也不是我做的呀,直接的凶手,应该是荣妃而已。

现在,事发后,大家直觉的就先联想到我,不过是因为我半个月前把碧珠拨给了荣妃娘娘用,而荣妃又是大家心目中洁白无暇的一枝莲。

她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那就只有我喽。

易子昭只是冷冷的看着我,仍是不说话,我正要再说什么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语声。

“阿弥陀佛…”

是十四皇叔,我欣然转身看向他,而这时,一直发疯的太后娘娘也突然冷静了一些,她一松手,我立刻就挣开她,躲到十四皇叔身后。

“十四皇叔,你来得正好,昨天的事你也是亲眼看到的,你可一定要给臣妾做主啊!”

“阿弥陀佛…”他闭着眸,又吟了一句,“太后娘娘突然失明,可能是命该如此,怪不得别人。”

这句话,未免也说得太绝情了些,连同我在内,大家都不免为他提了一口气。

太后娘娘冷笑,仰天笑出声来,狰狞又可怕,“你是在说,我这一切都是抱应吗?””

头一次,我听到太后娘娘当着众人不称哀家,不称本宫,而是我。她当着十四皇叔,就又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者,变成了个女人。

脸上也有了属于女人那份委婉,那许柔情,而十四皇叔抛开尘世、纯净没有一丝凡心的眸子里,也终于有了一点点真情。

“人有旦夕祸福,因果报应,命中劫数,都是躲不过的,或许这次,太后娘娘突然目盲只是场天劫而已。“他语声平缓无波,当着狰狞可怕的太后,连脸色都没变一变。

我不禁在心中感叹,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哈哈…”太后娘娘长笑两声,有些讽刺的问:“天劫?哀家为殇未朝做了那么多,居然会遭天劫?难道上天瞎了眼不成?”

十四皇叔不说话,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离得近,他脸上那丝伤痛的情绪完完整整的的落入我眼中,让我不得不相信的是,十四皇叔还是爱她的,但却可以为了夏侯家的江山,不惜牺牲自己的女人。

我不由的开始佩服。

一直跪地不敢言的太医,此时也开了口,“或许,十四王爷说的对,太后娘娘目盲察不出病因,或许也只是一场劫难。”

“那该怎么治愈?”易子昭终于开口问道,脸上冷冷冰冰,没有半点情绪。

“或许…太后娘娘操劳成疾,该去清静的地方好好养养。”太医迟疑的道,一边说一边谨防着太后娘妨扑过来。

清静之地,佛门圣地,都是最好的选择,皇上当然懂得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他却不愿意开这个口,他脸上有明显得不耐烦。

十四皇叔倒是十分平和,走上前道:“贫僧那里倒还有几间客房,如果太后娘娘不嫌弃的话可以去城凰庙住几天。”

太后冷笑,不知是为何发笑,她苍白空洞的眼睛也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或许,只有他们自己能懂得对方,懂得这笑的真正意思。

易子昭抬眸看着太后道:“母后,或许就听太医的罢!您也该静静心了。”

太后娘娘仍是不语,手一抬,招来两个宫人掺扶着?慢慢往里走去,她临去,还冷冷的丢下话,“别以为这件事就算完了,哀家会彻查到底。”

这些话,分明是说给我听的,我脸上满是伤痛,心里却乐开了花,无比舒畅。

于是,就这样,太后娘娘当日便起程去了城凰庙,十四皇叔也一并回去。

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就像太后娘娘说的,她会彻查到底,易子昭也不会轻易的就这么算了,他临去时,看我的眼神凌厉而冰冷,恨不得隔着皮肉就把我内心看穿,我心中不禁冷笑,或许,他想看的只是我的心,看究竟是红还是黑。

一场风波乍起复又平寂,大家都心有余悸,从长生殿出来后个个脸色惨白,我走在最前,听着她们在身后小心议论着,眸中笑意越来越浓。

从始至终,皇后娘娘什么都没说,她上轿前,转身看了我一眼,有几分赞许的意思,我躬身对她一福,“皇后娘娘慢走。”

她嗯一声,没有说什么,转身上轿离去。

在等轿子过来的功夫,红泪走过来道:“十四皇叔来得倒是巧。”

“是啊,刚才要多谢十四皇叔及时赶到。”我笑着道,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臂,脸上风云不起。

红泪冷笑,有些讽刺的道:“别装傻,你知道我指什么?””

我冷笑,转身看着她道:“怎么事一出,大家都将矛头对准了我?十四皇叔跟太医不都说了吗,太后娘娘突然目盲不是因为有人下毒,而是因为天劫。”

“天劫?哈哈,郁清尘,你以为大家会信谁说的话呢,太后娘娘说了,这件事会彻查到底,你最好是求菩萨保佑你平安度过难关,要不然…失去你这个对手,在宫里的日子可是会很无聊哦!”

她竟然有一丝惋叹?我不禁轻笑,有些讽刺的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份心境,难得啊难得,不过你放心,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撞门,太后娘娘要怎么查都可以。”

我说得底气十足,脸上易平静没有一丝心虚,红泪紧紧盯着我的脸,直到确定不能从上面发现什么时,才转了目光,有些失望的冷哼一声,道:“或许罢!”

然后就转身上了轿。

“夫人,请上辇。”舞云过来请道,我缓步跟她过去,上轿后,隔着轿帘,我看到荣妃远远的躲在角落里看着我,她的目光是那样忧伤,恐惧,紧紧咬着唇。

“走罢。”我冷声道,撑了额角,轻轻靠在身后的厚枕上,今天一大早就起来,经过了这么多纷杂的事情,我觉得有些头痛。”

刚刚回到广濪宫,我正要回寝室休息,外面就听传荣妃娘娘来访,我宫装外袍已褪至肩头,闻言重新穿起,笑着道:“让她进来。”

事发后,人人都懂避嫌,可是她却迫不急待的来我这里,真是让人又可爱又可恨。

荣妃娘娘低着头进来,眼睛红红肿肿,明显有哭过的痕迹,她躬身站到我面前,低了低身子,“臣妾给殇国夫人请安,夫人长安无极。”

“免礼,荣妃娘娘这时候来有什么事吗?”我笑着问,漫不经心的喝着茶,眼角余用瞥见她十指上艳红的寇丹,一抹浅浅笑意浮上眉梢眼底。

我不动声色的笑着。

“夫人…”她开了口,却迟迟不敢说出来,怯懦的望着我,像在看一头狮子,畏惧又不得不上前去,“夫人…臣妾真得没有在那些糕点里下毒。”

“嗯,太医不也说了吗?那些东西里没毒。”我语声淡淡的道,搁了茶盏,却并不看她。

见我并不像是相信她的意思,她心里一急,亟步上前道:“夫人,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我笑了笑,起身安慰她道:“荣妃,本宫是相信你的,可是皇上信不信,太后娘娘信不信,这一切,都是不是本宫能够做得了主的,所以,你求错人了,现在你应该去皇上那里,而不是本宫这里。”

我轻轻绕到她身后,紧紧盯着她的脸。

她的身子在我的目光下微微颤抖着,“可是…皇上一定不会相信臣妾的,那些东西都是臣妾送去的。”

是啊,那些东西都是她送去的,可是刚才在大殿上,太后娘娘已经把话挑明了说了,她就是再笨,也应该明白是我利用了她,然而现在却还来求我,这让我不得不开始怀疑她的动机。

原来,这枝莲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信呢?”我语声清冷。

她深深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早知道这样,臣妾就不会送糕点过去了。”

“你后悔了?”我轻笑,她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我转身走向一旁,重新在椅上坐下。

“还是你在怨本宫,不该给你出主意让你送糕点给太后娘娘?”我眸底闪着幽冷的光,深深钉到她脸上,连语声都冷若冰霜。

“不是不是…”她吓得连连摆手,“臣妾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伤心,太后娘娘不知怎么回事就盲了,如果真得是因为臣妾那些糕点的话,那臣妾就是千古罪人了。”

“千古罪人?”我冷笑,“说得好啊!”

真正的千古罪人已经被她毒瞎了,如果杀一个可杀的人也会下地狱,那我现在无疑正在走向这条通往地狱的路。

她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我笑了笑,有些感叹的道:“宫里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很难预料,你将来会明白的。”

我提到将来,让她更加伤心,“臣妾现在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你前程大好。”我笑着道,笑得无比和蔼。

她抬起头,用凄凄的目光看着我,“你说,皇上真得会相信臣妾吗?”

“会。”我说得肯定,她欣然笑起来,“真的吗?”

我笑而不语,对她点点头。

她脸上笑容,真诚,在这一刻看起来,都显得假了点。

或许是因为我看透了她的内心,又或许,假的还有我自己。

皇上信不信她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皇上是一定不会相信我的,等她走后,我便招来宫人道:“荣妃娘娘从前送来的东西,都一并给她送回去。”

“怎么了夫人?”陈仲不解得看着我。

我低头笑着,脸上有几分黯淡,“你以为她为什么来?她现在过来,大家都会以为是本宫召她来的,或谢,或交待,如果不跟她撇清,那这份毒害太后的罪名就只得由本宫自己来背了。”

荣妃成许并不像我看到的那么单纯好骗,她现在可以想到跑来这里来做戏给大家看,推委责任,那就说明,她刚才也一定听出了太后娘娘言下之意,也明白了我为什么要把碧珠放到她那里,教她做茶点。

她怕了,她想退出,想借我撇情自己。

可是这场游戏一旦开始,要退出是不可能的,她只能陪我玩下去,谁赢谁输,就要看谁道高一尺了。

陈仲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还糊涂着,不解的道:“那夫人刚才为什么还让她进来,直接赶出去不得了吗?”

我轻笑,抬头看着他道:“陈仲,那样不就显得本宫太小气了吗?再说,碧珠还在她手上。”

没错,碧珠不害她手上,这是我唯一顾虑的事情,拨给她用,碧珠就等于是她的人了,要杀要剐全由主子决定,就算她不聪明,就算她将来失宠,可只要碧珠是她的奴才一天,她就有一天权利让她生,让她死。

到时候,她完全可以说那些事情都是碧珠教她做的,所以,我现在还不能逼急了她。

陈仲低下头,不再说话。

“去罢!“我无力的叹一声,起身向床边走去。

陈仲默默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迟疑的看着我道:“夫人,那那些东西真得没毒吗?”

我轻笑,徐徐转身看向他,“你说呢?”

觑得我眸中深意,他低下头不再什么,恭身退下。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眸中笑意变得越来越深,这一次,连一向精明的陈仲都有些怀疑,那别人就更加不敢确定了。

如果说是糕点有毒,可是不光太后娘娘吃了,君颜和几位嫔妃都吃了,为什么单单太后娘娘有事,如果说是花茶,可是易子昭也喝了,这就是他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敢断定这是我所为的唯一理由。

南方雨林潮湿闷热,至夏,有毒蛇出没,一种体型小巧的蛇,看似无害,喜欢栖息在一种小白花丛中乘凉。

它的血提炼出来的颜料徐在指甲上,鲜亮而持久。

它的花,抱成茶清香淳厚,滋味甘甜。

太医说无毒,是因为它们本身确实无毒,可是渗在一起,就是一种巨毒,轻者,头晕目眩,重者目盲,再重者,亡。

这个秘密,只有袁太医跟我,还有碧珠,我们三人知道

荣妃终日涂在指甲上的寇丹,足足让太后娘娘吃了半个月的蛇血,她只要稍拈一点花茶,就可以导致目盲,正因为是盲,而不是死,所以易子昭现在还可以平静面对。

如果我真的一举杀了她,那么易子昭究竟能不能饶我,还是个未知数。

隔日,便传来虞美人被封嫔的消息,从六品到正五品,也算是不错了,虽不能跟当初的荣妃比,可也总算是有了点眉目。

虞美人代替了荣妃,而荣妃成了众矢之的,自从我把东西都送回去,表明了态度跟她撇清后,宫里所有人都视她为毒蛇猛兽,不光皇上不爱了,就连后宫嫔妃也都不敢再沾惹她。

这份变化好像太迅猛了些,荣妃一时还有些不能明白,她哭着去求皇上,而皇上却称不得闲,让宫人把她挡在门外,连见都不见。

或许,她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恨我的罢?

我淡淡想着,庸怠的倚在榻上,轻轻闭着眸,似乎睡着了,舞云轻轻地旁叫了两声,“夫人,夫人…皇后娘娘驾到。”

“哦,快请。”我睁了眼,连忙起身迎出去。

皇后娘娘已经笑着进来了,“殇国夫人好悠闲。”

“还好,娘娘今天怎么有空?”我笑着道,福了福身。

“也没什么事,就是…上次你拿去的剑…”她有些迟疑,一向平静的脸上竟然有一丝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