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睨了他一眼,道:“买东西哪有分先来后到,你付钱了吗?”

话音未落,一吊铜钱在宁修眼前晃过,准确无比地落到小贩手中。卫瑾神色不改,与小贩道:“包起来吧。”

小贩面有为难之色。

卫瑾淡道:“正如方才这位小兄弟所言,买东西不分先来后到,谁付钱了便是谁得。”

小贩听了,只好与宁修说道:“这位公子爷,您明日再来吧。明日我定给你留一包。”宁修道:“老板,话不能这么说。正所谓做生不如做熟,你也知我天天都来光顾你的生意,没理由今日便不做我的了。”

小贩是知道宁修天天过来买糖炒板栗的,他道:“公子爷,不如这样吧,我也知道您孝心可嘉,买了板栗是来孝敬您的师父。明日你过来时,我不收你的钱,还送你两包。”

听到“师父”二字,卫瑾多瞅了一眼宁修。

他道:“本来你有这份心意,我也该分你一半的,但我徒儿喜欢吃这个,且食量不小…”

宁修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要你假惺惺地让我,我师父食量也大,分一半还不如不要呢。”宁修扬起下巴,又道:“我师父一顿饭能吃下三斤羊肉五个蒸饼一只烧鸡,你徒儿能吗?”

卫瑾道:“我徒儿除此之外还能吃多一条鱼。”

小贩听着两人争执,傻了眼,这两位的师父和徒儿未免食量太大了一些吧。

卫瑾不愿再多说,伸手拿过包好的板栗,牵上马匹扬长而去。宁修咬牙切齿地和小贩说道:“他肯定在说谎,我才不信有人能比我师父食量大!”

宁修苦恼地叹了声,又问:“你知道哪儿还有卖糖炒板栗么?”

小贩想了想,“西街那边似乎还有一家。”

宁修赶忙往西街走去。

阿昭用过早饭后便使唤了宁修出去给自己买糖炒板栗。自从她收了宁修为徒后,每天支使他干活就成了阿昭的新乐趣,尤其是见到小徒儿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阿昭也能乐上好一会。

过几日便是论剑大会,她此番来五华山,一为看热闹,二为看看众人的剑术。这一年来她的剑术虽是突飞猛进,也算学有所成,但学无止境。

阿昭见宁修久久未回,干脆自己也出了客栈。

因论剑大会的缘故,这几日小镇里摆摊的特别多,更是有不少吃食。阿昭在一个烙饼的摊档前停留了一会,离开时手里多两包烙饼,过几日的论剑大会,一边看剑客比剑一边吃烙饼,最美好不过了。

阿昭喜滋滋地想着。

蓦地,阿昭闻到糖炒栗子的香味。

方才并没有看到摊档卖糖炒栗子的,阿昭心中一喜,以为是宁修找到自己了。她笑吟吟地扭头,唤了声“修儿”。

话音未落,阿昭整个人怔楞在地。

映入她眼帘的并非是宁修,而是一年未见的卫瑾。

“师…师父…”

卫瑾也不曾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阿昭,此时此刻的卫瑾脑袋一片空白,听到久违的声音,卫瑾空了许久的心总算被填满了。

他下意识地便大步走前,在大庭广众之下紧紧地抱住了阿昭。

“阿昭。”

“阿昭。”

“阿昭。”

他一声又一声地唤着,每唤一声,他心里便被填满一点。这一年来他总是做噩梦,梦见阿昭遭遇了不测,或是直到自己白发苍苍时方见到阿昭儿孙满堂。每次醒来他便心有余悸,只怪自己太过愚钝。

如今梦里的阿昭确确实实地被自己搂在怀里,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还有会跳动的心脏,卫瑾意识到自己果真早已沦陷。

不然此刻他便不会如此欣喜,甚至愿意让时间从此停止,就让他抱着阿昭直到地老天荒。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阿昭有几分惊诧,但随即便被惊喜掩盖。

阿昭也伸手拥住了卫瑾。

时隔一年,再次见到师父,她心中极其高兴。但更高兴的是阿昭发现这一年来的历练果真磨练了自己,如今被师父如此用力地拥抱,她再也没有以前的那般心如鹿撞。

她真的放下了以前的那一份感情,现在也能安然平静地面对一年前自己所犯的错了。

蓦然,卫瑾想起方才阿昭所唤的那一声“修儿”。

“阿昭…”话还未出口,冷不丁的有剑气袭来,卫瑾揽了阿昭迅速避开,冷眼扫去,竟是之前见到的那一位少年郎。

宁修跑去西街也没买到糖炒板栗,心里对卫瑾也有了几分怨念,没想到一转眼就见到这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占师父的便宜。宁修当即拔剑出鞘,挥剑击来,厉声喝道:“登徒子!不要命了!”

卫瑾的三尺青锋一出,街道上的行人迅速退避。

这几日剑客们在街上争锋相对的也不是第一次,是以行人们也习以为常,纷纷退到一边看好戏,尤其是今日对阵的两位剑客容貌极其出色,少年有少年的妙,另一位白衣胜雪仿若画中谪仙。

阿昭还没来得及解释,卫瑾已是与宁修过招起来。

只不过宁修哪里会是卫瑾的对手,不过两招,卫瑾就打掉了宁修手中的剑。眼见剑锋直逼宁修的胸膛,阿昭翻手出剑,大喝道:“住手!”

咣当一声,卫瑾手中的剑被阿昭一挑松落在地。

在周围观看的众人皆是一惊,没有人看到阿昭是如何出手的,众人只觉眼前剑光一闪,红裳姑娘倩影轻晃,那个宛若谪仙般的男子手中的青峰就已是落在了地上。

速度快得让人不敢置信。

任谁也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不过是二八年华的姑娘剑术竟是如此高超!

卫瑾愣了下。

阿昭一脸着急地扶起地上的宁修,她紧张地打量着他,问:“修儿,可有伤到哪儿了?”见到宁修的手臂被划伤了一道口子,阿昭不禁蹙起眉头。

阿昭收了宁修为徒后,有一回师徒两人在山林里遇到山贼,宁修不幸被山贼砍了一刀在肩上,伤口很浅,但几乎是要了宁修的半条命,当时都快吓坏阿昭了。

明明只是手指长的刀疤口,但宁修的血却流个不停。

阿昭找来了郎中,一看之下方知宁修的身子异于常人,是万万受不得伤的,即便是再浅再小的伤,也容易让宁修致命。

平日里阿昭使唤宁修,虽有自己的私心在里头,但更多的是想让宁修多跑跑以便增强自己的身子。

如今见到宁修的伤口,阿昭面色都变了。

她又道:“为师带你去找郎中。”

宁修知道平日师父平日里自己一受伤,师父便大惊小怪的。他连忙道:“师父,我没事,真的不打紧。我的身子近来好了许多,只是擦破了皮,回客栈后擦点金创药便没事了。”

见阿昭眉头仍是蹙得厉害,宁修轻声道:“师父,我真的没事,你莫要担心了。”

阿昭左瞧瞧右看看,盯了半晌,见宁修脸色如常才稍微松了口气。

卫瑾看着阿昭紧张的模样,忽感失落。

方才明明是那人先挥剑过来的,可阿昭却对自己出手,现在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瞥来一下,满眼都是那少年郎,彻彻底底地将他忘在了一边。

卫瑾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更新来啦~~

采访下师父君。

亲妈:请问对徒孙有神马感觉…

师父:…后妈!

ps谢谢澄心、的地雷~~~

34

卫瑾沉默不语地拾起地上的长剑,此时宁修走前一步挡在阿昭面前,满是警惕之色。他说道:“你也看见了,我师父剑术高超,下回想占便宜之前擦亮双眼看清楚。”

阿昭拉住宁修,冷声斥道:“修儿,不得无礼。”

被阿昭这么一凶,宁修委屈地说道:“师父!明明是他…”阿昭打断了宁修的话,她走到卫瑾身前,躬身一礼,“师父,方才是修儿冒犯了您,阿昭替修儿向你赔罪。”

“师父”二字一出,宁修就着着实实地愣住了。

平日里听师父提起师祖,师父也只说师祖是名扬天下的天山派弟子,是师父最敬佩的人。宁修那时听了以为师祖起码也过三十了,未料今日一见,竟是如此年轻。

阿昭又笑着与卫瑾道:“师父,修儿是阿昭半年前收下的徒儿。”

卫瑾认真地打量了几眼宁修,眼前的少年郎看起来也比阿昭小不了多少,他道:“这…这么快就收徒了。”

阿昭笑道:“师父十六岁时收阿昭为徒,阿昭收修儿为徒时也差不多满十六了,”她扯过宁修,说道:“修儿,还不过来拜见师祖。”

卫瑾瞅了下两人相握的手,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

宁修纵然是心有不甘,也只能乖乖地说道:“徒孙拜见师祖。”想到师祖一见面和自己抢糖炒板栗,还跟自己过了几招,宁修就头大得很。

就在此时,一道拍手声响起。

随之而来的还有若干人,为首之人穿着锦衣华服,腰间挂着宝剑,剑鞘极其华丽,连着镶嵌了数颗宝石。只听那人拍手称道:“妙哉妙哉。”

他停在阿昭身前,说道:“姑娘的剑术妙极了,不知可有参加这一回的论剑大会?”

阿昭淡淡地回道:“没有。”

那人又道:“若是姑娘想参加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定为姑娘在五华山上留一席之位。以姑娘的身手,想要在论剑大会里夺魁并非难事。我姓方,单名一个玄字。”

此话引来周围不少人的震惊。

方玄!

不就是那一位连赢两回论剑大会的名剑客么?

阿昭亦是有所耳闻,不过她依旧客气地拒绝,“论剑大会高手云集,在下剑术只是平平,且我也无意参加。多谢你的美意,我心领了。”

说罢,阿昭拱拱手,道:“告辞。”

方玄面有不豫。

他身侧的灰衣人不解地问道:“方才的姑娘也不过是只出了一招,速度虽快,但未必见得其剑术有多高超。大人为何如此热情相待?”

方玄说道:“她就是红剑客。”

灰衣人大惊。

“红剑客…是个女子?”

“对。”刚刚乍见之下,他就已是有所怀疑,再加上又是穿着红衣,又有那样的身手,而他屡次试探她也是不卑不亢地拒绝。方玄道:“是我们被传言误导了,世人都说红剑客如何厉害,我们便下意识地以为红剑客是个男子,所以追查这么久才会未果。”

灰衣人道:“大人,王上有意招揽红剑客…”

方玄不可置否一笑,眸色微深,他道:“是呀,我王有意招揽。”为宛国效力的剑客不多,他难得站稳了位置,又岂会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来破坏他的大事?

他勾勾手。

灰衣人附耳过来。

方玄低语数句,灰衣人神色不禁凝重起来,他点点头。

“属下明白。”

回了客栈后,卫瑾也跟着阿昭和宁修一起进了厢房。卫瑾坐在木椅上,宁修坐在榻上,两人的目光遥遥一撞,各自撇开。

阿昭斟了杯茶,递给卫瑾。

“师父喝茶。”阿昭温和一笑,问道:“师父也是来参加论剑大会的么?”

卫瑾凝眸,声音柔和地道:“不是,阿昭,为师是来…”

宁修忽然“哎呦”一声,阿昭连忙起身,问道:“修儿怎么了?”

宁修指指臂上的伤口,说道:“方才也不会疼,不知道怎么的,一回来就开始疼了。”宁修瞥了下卫瑾,轻描淡写地说道:“师祖的剑真是锋利呢。”

阿昭连忙去拿了金创药,在宁修身侧坐下。宁修掳起袖子,阿昭抹了金创药小心翼翼地在伤口边擦拭着,模样极其专注。

卫瑾睨了一眼宁修。

宁修眯眼轻笑。

卫瑾脸一黑,撇过头喝茶。一杯茶入肚,心里还是燥得很,卫瑾又倒了一杯,这一回喝得有些急,不小心呛了几声。卫瑾抬眼一望,阿昭轻声问道:“修儿还有哪儿不舒服?”

宁修说道:“头有点疼,师父帮我揉一揉。”

卫瑾又呛了几声,见阿昭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卫瑾面色有几分落寞。

他将茶杯重重一搁。

阿昭和宁修齐齐地抬头望去,卫瑾轻咳一声,“茶没了,我出去唤小二换壶新茶来。”卫瑾出去后,房里剩下阿昭和宁修两人。

阿昭斜眼看了下宁修。

“…还装么?”

宁修知道被识破了,也不觉窘迫,笑嘻嘻地道:“师父火眼金睛,徒儿就知瞒不过师父。”

阿昭伸手轻敲了下宁修的头,叹道:“要好好地与师祖相处,不许顽皮。”

“…是,徒儿明白。”

阿昭又问:“真的没有哪儿不适?”

宁修点头,“嗯,就是伤口有点疼。”

阿昭道:“以后不许如此鲁莽了。”

宁修道:“见到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吃师父的豆腐,徒儿一时情急也顾不上什么了。”阿昭笑道:“修儿也不想想若非为师愿意,这天下间又有多少人能吃得了为师的豆腐。”

阿昭拍了拍宁修的手。

“记住要好好地与师祖相处,不许再这么胡闹了。你若再胡闹,为师也不帮你了。”

卫瑾回来时厢房里就剩下阿昭一人。

阿昭倚在窗边,细细地擦拭着沉水剑。听到开门声,她抬眼望去,笑意盈盈地说道:“师父回来了。”卫瑾心里本是有几分郁结,但此刻见到阿昭面上的笑颜,那几分郁结也渐渐消散。

卫瑾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宁修是阿昭的徒儿,他要*屋及乌。

卫瑾眼里多了几分柔意,他走上前来,轻声与阿昭说道:“沉水剑依旧如初。”

阿昭说道:“师父送阿昭的沉水剑,一直都是阿昭的心中至宝。”

她温柔地抚摸着剑身,像是在看自己的至*。

虽说见到阿昭如此宝贝自己送他的东西是好事,但这样的目光却让卫瑾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唤了声:“阿昭。”

阿昭回过神来。

卫瑾的眼里有复杂之色,阿昭似是意识到什么,她连忙道:“师父,阿昭没有那个意思。”阿昭放下沉水剑,认真地道:“师父,之前阿昭年纪小不懂事,做了许多错事,还险些闯下大祸,幸好师父挽救了阿昭。这一年来阿昭去了许多地方,也经历了许多事情,方知师父当初说得极对。”

卫瑾怔怔地看着阿昭。

阿昭原以为这些话说出来时会相当困难,可如今真正说出口了,她发现自己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安宁。她继续道:“师父说当阿昭去历练之后,便会知这天下有多广,儿女私情也不过是浮生蝼蚁,不值一提。阿昭以为师父当时只是不想让阿昭难堪,但阿昭现在明白师父的苦心了。这天下太大,即便阿昭穷极一生也无法览遍一切,之前阿昭对师父的感情,与这些相比之下更是微不足道。且这一年来,阿昭也有所领悟,阿昭六岁那一年第一眼见到师父,便觉师父如天人一般高不可攀,而师父之后待阿昭又是无微不至,阿昭会喜欢师父也是情理之中…”

卫瑾面色顿变。

他道:“阿昭,为师…”

阿昭连忙道:“但师父放心,现在阿昭已经彻彻底底放下这份感情了。”

“也喜欢你”四字顿时哽在卫瑾心里。

此时,阿昭忽然跪下来,“一年前阿昭犯下滔天大错,冒犯了师父。阿昭知师父不会责怪阿昭,可阿昭心里一直自责不已,请师父受徒儿一拜。”

想起那一夜,卫瑾扶起阿昭,他轻声道:“我不曾责怪过你,你也莫要自责。其实那一夜为师也有错。”

“师父不必揽错上身,都是阿昭不好。”

卫瑾道:“过去的事不许提了。”

阿昭笑着点头,她弯眉又是一笑,道:“不知师父可有去过琼国的九华寺?阿昭曾在九华寺中待了半月,每日聆听他们做早课的声音时,心情就格外宁静,也是在那时阿昭才悟得剑者,不为杀戮也不为功名利禄,方能大成者,也方能在剑道上越走越远。”

阿昭露出遗憾的神色来,“可惜寺里不能吃荤,不然阿昭真想住久一些。”

见阿昭如此向往,卫瑾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初就不该和阿昭这么说,幸好她还喜欢荤食,若是不喜欢,岂非要遁入空门了?印象中九华寺旁边便有个尼姑庵。

卫瑾严肃着张脸,道:“不行。”

阿昭一怔。

卫瑾道:“寺庙里无鱼无肉,你又怎么受得了。且一旦遁入空门,便要净六根,连你我师徒之情也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