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奈川的冬天几乎没有雪。

一色赴约的时候,三井说得第一句话是,“你怎么穿得那么少。”比起周边那些把自己裹得像粽子似的路人甲,一色显得特别单薄。

“厚外套还没干,而且今天不怎么冷。”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色扯住三井的衣袖就往影院大厅里走,边走边嘟囔,“不过你要是继续在门口那么耗着,我说不定就真的冻僵了。”

顺势握住一色那只松开的手,温热的触感,正如她说的,其实不怎么冷。

那个时间点的影片就只有一部,片名叫《母亲》。顾名思义,是亲情剧。

比起看得特别专注的一色,三井则三心二意的多。应该说早在知道只能看这部影片的时候,他就开始如坐针毡。时不时望一眼身边的一色,不确定什么样的台词什么样的剧情会让她突然难过。

可是一色的面部表情和眼神始终没有变化。甚至是临近结尾的地方,当全场女生几乎都在哭的时候,她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断闪动的荧幕。

原先以为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一色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更为坚强的三井,在那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眉头微皱,转眸看向荧幕,算是认认真真看完了片子的结局。

影院的客流并不多,离场的时候也没有所谓的左拥右挤。三井握住一色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时,明显感觉到她的手指微颤了一下,于是便加大了握住的力气。

“对了,还没恭喜你赢了比赛,拿了MVP还有大学推荐。”

一离开电影院,一色便兴高采烈地找起了话题。

“这种时候应该吃饭庆祝?川崎大叔昨天刚把工资给我,我请客!”

“……Hana……”三井试图打断。

“吃什么呢?火锅,烤肉,寿司,拉面,还是……”

“Hana。”比方才更严肃地叫唤。

“夏天吃火锅的感觉好像很不错,你想吃……”

“Hana!”这一次,三井几乎是用吼的。

一色看着一脸不高兴的三井疑惑地眨了眨眼。“你怎么了?”

“想哭就哭出来啊,笨蛋!”

“……我为什么要哭?”好像三井方才说了一个笑话一般,一色好笑地弯起唇角,同时间,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上次你也那么说……好像我应该哭一样……”

严厉的目光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印象中,这是两年来三井第一次看到一色流眼泪。

一色伸手去抹脸上的泪水,才抹了一下就被三井揽进了怀里。他抱得太紧,肩膀被拥地生疼生疼,一切挣脱的动作都是在白费力气。

“疼了就应该哭。没有人强迫你坚强,也没有人剥夺你心痛的权利啊白痴。”话至最后,三井几乎是吼出声的,因为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了自己那份束手无策的懊恼感。“听着,一色花。”努力将语调恢复成平时的样子,他继续道,“不论你有多坚强,在我面前就不许逞强。”

……

怀里的人瞬间安静下来,不哭也不挣扎。约莫半分钟后,不再压抑的哭声终于从胸口处传来。积压了许久的坏情绪,一半是因为刚才的电影,一半是因为近几个月的小堇。

她不是不会哭,只是从来没有尝试过在别人面前哭。

“……再也,再也不要……看那种片子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夹杂着哽咽。

将头埋于一色的颈项间,三井的声音竟也闷闷的。

“好。”

Chap.24 毕业季

『我们在天海连接处挥手

点点头,一个微笑的感动

就这样无言,一个眼神已经足够

永远为彼此加油,直到世界尽头』

青春是一曲流歌,传颂不一样的音符,不一样的节拍,最终汇聚成一群人心中的回忆。

为期两个多月的第三学期转瞬即逝。阳春三月,是每年的毕业季。伴着初露枝头的樱花,混着轻纱拂面的春风,最后一次穿着那陪伴三年的校服踏入校园。

那一瞬间,所有三年来厌恶的人和事都变得可爱难忘起来。

本该传出朗朗读书声的校园此刻正被一群玩疯了的人占领。传入耳内的说话声各具特色。社团总是轻易的便将后背与前辈联系起来,这一天的湘北不是三年级独自的毕业季,而是全校的典礼。

正儿八经的毕业典礼一结束后,人群便疯也似的冲出礼堂去编写属于自己的青春纪念册。

这厢有个男生站在校门的石碑上大吼“我是守护湘北的奥特曼”,那厢有人在下面回应“怎么看你都只是个哥斯拉”。

这厢又有人当众提议要给顶楼的厕所编造一个鬼故事,那厢就被类似正义化身的女班长大人狠狠揍了一拳。

待睡过头的一色匆匆赶去学校的时候,学长学姐们正将教科书从天台洒下。白色的,忽密忽疏的,迅速下坠的……像极了神奈川几乎不会下的雪。

那种狂欢的心情宛若喊着一粒糖衣包裹住的药丸。刚放进嘴里是甜的,久而久之便被苦味取代。为了留住,为了追悼那回不来的甜,便肆意大笑,大吼,仿佛只要这样便能连味觉都一起冻结。

顺着平日一直走的楼梯向上走,地上残留下的彩带,千纸鹤,甚至是明信片一色都能理解,可是当围裙,单只运动鞋,书包这类东西印入眼帘的时候,一色就完全茫然了。

……这一届的高三生是有多疯癫。

况且……这些残骸最后还是要他们自己清扫干净的啊。

顿时挂上一双死鱼眼,她转个弯继续爬楼梯。下一秒,却又被转角处的全身镜吓得停住了脚步。

骇人的不是镜子,而是镜面上被人用口红写下的:老师,你还记得两个月前被你收掉的随身听吗?它在哭啊……

……

看到这面镜子的人才是真的想哭吧。

忍住一脚踹飞镜子的冲动,一色颤抖着眉头继续往上走。她放任那面镜子继续杵在那儿的理由很简单——独吓吓不如众吓吓。老师说,这叫共享精神。

再上一层楼的时候,她看到了同样往上走的神崎。才开口叫住她,还未来得及赶至她身边,只见一个男生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溜烟小跑,跑到了最前头。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子。发福的身材,标准的啤酒肚,没跑几步便气喘嘘嘘缴械投降了。

“兔崽子!把鞋子还给我!”

这才看清男生手里所拿之物,竟是一只褐色的皮鞋。男生拿着鞋子悠闲地晃着,半威胁半开玩笑地说着,“田中老师,我至今还记得刚升高三那会儿,你把我的鞋子从窗口扔下去的事啊~”

下一刻,被称为田中老师的男人无力扶墙,头顶乌云一大坨,单指不断在墙上画圈。“不要扔下去不要扔下去……不要把我的皮鞋扔下去……我当初是为你好,不然就你学习态度怎么会考得上大学……”

一色趁空走到神崎身边,而后不解地歪了歪头。“我们学校居然有那么可爱的老师?”

“……”神崎沉思片刻后终于找到了正确答案。“老师普遍会得一种在毕业季的时候特别可爱的病。”

言毕,一色和神崎互望了一眼。确信两人心中所想一样后,一人摇头一人叹气。

当然,一色所见只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在她不知道的教室里,有人正在自己用了一年的课桌上写下“坐在这里的人会得一上课就想上厕所的病”;在走廊的另一端,平日一直猜测班主任是否带了假发的男生正壮胆前去拔老师的头发。

整个校园里到处是吵吵嚷嚷的人声。有嬉笑怒骂,有聊着聊着便抱团哭成一片。情绪好坏不一,唯一相同的,是这些感情的流露都被扩大了好几倍。

神崎和一色抵达约定的天台时,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抱歉,来晚了。”

“没关系,计划正好可以实施。”站在最前方的水户洋平笑着回答。

金灿灿的问号自一色脑袋旁升起。计划?她怎么不知道来欢送那些男人毕业还有计划的?

初高中毕业的时候,有个女生向喜欢男生所要第二粒纽扣的习俗。以此表达自己的爱意并祈求幸福。

水户洋平简要解释着他们即将玩的游戏,一边,听完这个习俗的樱木花道就一把扯下了自己校服上的第二粒纽扣递给了赤木晴子。赤木晴子吃惊地涨红了脸,连忙摆手道,“樱木,樱木君!这个……这是要毕业的才有效的!”

樱木花道却像没有听到一般,急着要把自己校服上其余的纽扣都献给赤木晴子。

遂被彩子一拳揍飞。

三井和一色已经是一对,纽扣的所要和给予显得理所当然,没有障碍。所以他们的计划便是给彼二人制造障碍。看纽扣最后能否顺利到达一色的手中。

正想吐槽他们怎么无聊,一色就被身后的神崎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高宫推向了天台的边沿处。就在一色以为他们计划的第一步是把自己从天台推下去的时候,他们方才停下。

视线下方,三井,赤木和木暮正边聊着什么边往教学楼里走。

“哟!小三!”很显然处在状况外的樱木花道一下跳上了天台的围栏上,重重拍了一下一色的肩膀冲底下的三井喊着,“我们有个计划!如果你在半分钟内赶不到天台的话就把一色花从这里推下去!呀哈哈哈哈——”

身后,赤木晴子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樱木君!”

樱木军团无力扶额,顶着豆大的汗摇头摆手。搞错了,完全搞错了,樱木花道那家伙果然除了听明白他们有个计划之外,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什么!?”三井抬头便见站在高处摇摇欲坠的一色,呼吸一滞。但也只是很短的时间,因为他看到那个正处于狂乱状态的樱木花道被身边的一色一脚踹飞。

而后跳上来的是宫城。个子不比樱木,无法完全遮去身后的太阳,三井不由眯了眯眼。

“别听樱木那小子乱说……不过……具体情况也差不了多少……”

话越往后说越没了底气。因为一色向他投去的目光让宫城瞬间觉得自己肩膀上多了几颗牙的压力。

然后,然后三井就见一色被人拖去了他看不到的地方。

“……神崎没想到你也是那么无聊的人!”被抗走的途中,一色如此控诉。

神崎无所谓地耸耸肩。“比起一群人向天呐喊我毕业了,还喊着喊着迎风落泪这种事,我还是觉得绑架你会比较好玩。”

……

原来是对比吗。

……

这种事还可以拿来对比的吗!

三井快步跑至天台的时候,一色已经不在了。虽然没办法做到在半分钟内跑上天台,但也已经是拿出冲刺的速度了。

“你们想干什么。”

三井在问话的时候负责押送工作的神崎,水户洋平以及大楠碰巧回到了天台。身后跟着不明所以却还是迅速赶上来的赤木和木暮。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恶作剧。一色被关在这栋楼的某个房间里,介于她不会是那种大吼大叫救命的人,只得劳烦三井自己去一间一间地寻找了。至于为什么恶作剧的对象是三井,那就要归咎于大猩猩发飙太可怕,并且拿晴子开涮的话樱木花道一定在第一时间把游戏结束了。而木暮则是一脸纯良,浑身贴满的好人卡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神崎表示,三井若是放弃被恶作剧的权利也没关系,反正一色呆在房间里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待倦鸟归巢之后,他们自会把她放出来。

言毕,只听三井咕哝了一句开什么玩笑便离开了原地。

知情人士顿时笑得前俯后仰直捶地,不知情人士则一脸茫然地面面相觑。

克星这个词语,有时候听起来会是那么的温暖。就在神崎叹息一色果然是三井的克星的那一刻。

篮球社的更衣室内,一色推开窗户往下瞅了瞅,再回头看一眼被反锁了的大门,顿时惆怅地长叹一口气。惆怅不是因为自己被关了起来,而是那群人居然认为这里能关得住她。

推开窗户,单手在窗台上一撑,便轻易地站在了窗台上。微风扬起裙角,一色站在两楼的窗台上显得格外威风。底下一些路过的人以为她是三年级,正为她阔别学校的方式鼓掌喝彩。却见下一秒,一色转身以不太拉风的姿势爬了下去。

赞叹的表情顿时石化。

顺利着陆的一色见到那一排风中凌乱的甲乙丙丁,不由顺着他们视线的方向向上看去……没看出什么端倪便拂袖离去。于是石化的路人风化了。

故事的正常发展形式应该是王子顺利救出了被困的公主。无奈这个公主嫌弃王子效率太慢自己逃离了牢笼。这直接导致找完每一个房间后累得半死的王子不得不冲回始发地询问编剧这是怎么回事。

“逃走了?”显然对一色不太了解的众人都没有想到恶作剧会有这样的神展开,并且逃跑后的一色并未返回天台。

“一色挺配合的嘛。”这是神崎的结论。逃走后,三井的寻找范围便从一栋楼变为了整个学校。

众人再望向三井的时候,却见他眉骨以下,整个眼眶都被黑色的阴影笼罩住。认命地转过身,他准备继续去找人。

“找到之后直接去神奈川海滩碰头吧,三井。我们先过去。”

三井找到一色的时候,她正躺在树荫底下小憩。绿色的草坪为背景,过肩的黑发散乱其上,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眶下投去一片黑影。被树叶剪碎的光影落在白皙的皮肤上,随风摇曳。一色似乎睡得很沉,校服上的蝴蝶结歪至一边,胸膛随着呼吸匀速上下。

缓步走到树荫下,脚下踩着草坪发出细微的声音,一色没有睁眼。三井原地坐下,一色依旧没有睁眼。直到三井伸手欲将那个蝴蝶结扶正的时候,一色刷地睁开了眼睛。

那瞬间,三井被吓得背脊一凉。

本没有觉得有哪里不方便,被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瞪,瞪得瞬间觉得自己方才做错了什么似的。

“三井啊……”放松警惕的一色深吸一口气,而后倏地坐起身。跟着摊开手掌,淡定吐字,“拿来。”

“……什么拿来?”

“纽扣。”一色顺势看了一眼三井的校服,确认第二粒纽扣还在后重复道,“拿来。”

三井看着一色的眼神顿时变成远目状。“你居然也喜欢玩这种习俗?”

理所当然地摇头,纽扣拿回去又没什么用。抢在三井第二波问题来之前,一色自行解释,“为这家伙忙到现在了,不拿回去更吃亏。”

……

花时间消化了一下一色的思维,三井无奈只得扯下外套上的第二粒纽扣,并打趣地附加一句,“衬衫上要的要么?”

“改天给我。”

三井的眼神顿时转为“你赢了”的意味。

“要是这个人胸口特别高,又或者特别低,那不就不能拿第二粒了么?”一色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纽扣,伸长手臂使其与太阳平行。

“那是什么样的胸膛啊喂。”

忽然想起什么,三井伸手将衣服上的第三粒纽扣也扯了下来递到一色手边。

“……?”

“咳……”别过头去干咳了一声,再把脸转回来的时候已然挂上了从容不迫的表情。“早上听说的,第三粒代表家人。”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色的脸蹭地红了。

自和三井认识至今,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脸红。

一色的皮肤很白,嘴唇也是那种淡淡的樱花粉,如今双颊绯红,美目微垂,宛若红尘初妆。

视线自侧脸向下探去,竟在靠近锁骨的地方看到了粘在皮肤上的青草。她怎么做到的?侧卧?眉心微皱,三井伸手拿掉了那些绿色的植物。

望着一色投来的质疑的目光,他摊手。

“哦……大概是刚才滚圈的时候粘到的。”

三井下意识点了点头,点到一半猛地停住了动作。……滚圈?诧异地看向一色,三井唯一能够脑补出的,是一色保持着扑街的姿势在这块草坪上水平滚动的模样。

这一回轮到三井愣住。

一色伸手在三井眼前来回晃了晃。“喂?”

“……”抓了抓后脑勺,三井回神。“走吧,他们在海滩那里等我们。”

扁了扁嘴,一色横了空气一眼。“他们是坏人。”

才站起身的三井差点脚底一滑再次坐到草坪上。他垂眸看着正抱膝坐在一边闹小情绪的一色,“你……”

停顿很长时间,直到一色抬头看向他。

“没什么……走吧。”

卸下所有防备的一色,竟也有可爱的一面,不再是那个张口便要气死人的事态。而这般模样,只有他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