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凡,昨天到今天我一直遗憾着一件事,”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声音很低,语气却很富有激情。 “我遗憾以前没有找到机会跟你说,不管是宋语心还是夏茹溪,都同样爱你。十三年前。我就爱你了,从第一眼看到你。”

她翘起嘴角。要以微笑的面容入睡,一个很沉很疲倦的声音却灌进耳朵里,“傻瓜,初中三年。我唯一记得住名字的人就是你。”

她不得不又眼开眼睛。意外又惊喜地盯着他的耳侧。很快,她眼里的光彩又黯淡下来,还没开始又一轮的为往事自责,又听见他很不耐烦地说:“不是因为你把我踢下珂。”

他真的累极了。还没有进入深度睡眠,又社她的声音吵醒,虽然很不耐烦,却忍不住地要回答她。

“快睡,不许说说了。”

“女人不要总是说对不起,”子凡微微皱眉。

“那会让人觉得她的男人不够宽宏大量,”他的声音暗哑。话气里带着一丝玩笑的轻快,“说到这里,我倒要问问,如果他们学三流电影那样。拿我来要胁你,你怎么办?”

“没别的办法,他们想知道什么,我就说什么。一句话也不掺假。”

子凡的胸腔里发出一阵闷笑,“我就猜你会这样说。不过。这样想一点错都没有。”他依次捏着她手指的关节,来回地搂个不停,“真是傻…我说我自己,居然到现在才发现。其实你把我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如果你一早就妥协,大概不会受这种罪。”

茹溪只笑不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我想他们暂时不会来找我们的麻

烦。”她说了张越杭已经失势,这些人并不笨,他们肯定会先去打听情况,这就给他们争取了时间。“你的伤怎么样了,大概要多少才非恢复?”

“不用太久,虽然被上敲了一根子,并没有打中要害。那阵头晕一过,就不会有大问题了。身上的伤也不是很重,我侧躺在地上,护住了各个要害部位,伤就集中到了背部,腿部和手臂上。不过,要是再多挨几下,估计骨头就得断上一根两根。”这样说只是更合逻辑地安慰她。事实上,他受的伤比说出来的严重很多,胸口痛得像是被撕了个大口子一样。不能到医院检查,他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内脏出血了。如果是这样。他能不能活下去,还真是悬得很。

“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他又说,“因为茹溪你坚强得近乎自私,性格独立得让人讨厌,你从不给人添麻烦,准确的说,是你自认为没有给人添麻烦,其实每次你都让人烦恼得很。所以。你必须自私得彻底一点,尤其是这种情况下,不想成为我的累赘那就照顾好自己。一旦有活命的机会就不要放过。”

茹溪的神情开始不安。因为一直同他说话,她险些忘了自己处在这种性命攸关的节骨眼儿上。子凡这样说。恐惧又袭上心头,她的双眼瞬间呆滞,顿时不知该说什么。

“不,这样不行。”她霍地坐起身,强烈地摇头,“只要我说出一切就会没事的,他们不敢随便杀人。更不敢杀你…”

她说到最后声气很弱。张越杭没有什么不敢的,十几年前杀了江叔叔,他仍然可以在西江呼风唤雨;十几年后。他的儿子又杀了她奶奶,这样一个满身罪孽的人,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干的了。

子凡探出手嵌住她的下巴。话气柔和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问过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见茹溪呆呆地望着她,以手抚摸着她的脸,“因为以目前的情况,没有什么事比你活着更重要,他可以不去管自己会身陷囹囫的原因,宁可糊里糊涂的遭这趟罪,也匀不出精力去追根究底,他必须打起百分百的精神,着善如何才能周全地保护好她。“别哭”他指去她的眼泪。茹溪却因为他的那句话彻底崩溃了,泪水如同进棚里的雨,落个不停。

于凡的手微用力,使她躺回床上,脸贴着她的脸,缠绵地吻着她的耳侧,叹息一声后说:“要哭就哭吧,哭完声就坚强起来。不要担心我,也不一定我就会出什么事。跟你说这些话,只是因为让你照顾好自己,总是没错的。

再坚强的人,有了依靠后部会变得软弱。茹溪也是如此,即便她相信子凡只是希望她可以强大到保护好自己,然而,她又怎么不能去想子凡会死掉的可能,失去了依靠,那又如何能不绝望?

哭声时断时续,夹杂着子凡试图鼓励她振作的细话,宛如一出最煽情的悲剧,戏已近尾声,彼此的心都被一种悲痛绝望的情绪震憾着。

张越杭到这地步,的确是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事了,他有死刑犯那种丧心病狂的变态心理,可有人却想劝他回头是岸、陈秘书长虽然主动提出病退,也不是全无忧虑的,对于张越杭这种穷途未路的人,他是再了解不过的。

下午,他打了电话给张越杭,目的既是试探,也是警告。他在电话里说:“老张啊,你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这一生敬畏你的人不少,佩服你的人也不少。听我一句,我会尽力保住你,别再捣出事来了啊。

张越杭冷哼一声,摸了摸两鬓几撮凄琼的银发,“秘书长已经退休,就不必来为这事’儿劳心费神了。

陈秘书长沉默了会儿,听筒里只剩微弱的电流声。他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张越杭显然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不肯轻易罢手,就变换了语气,话重心长又似推心置腹地劝道:“人老都老了,该看开的也应该看开了,死后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权势和钱财这身外之物你更是带不走的。

张越杭半天没说话,只把两只眼睛盯着空白的墙壁,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在想什么。陈秘书长等了会儿又说:“我的话已经说尽了,也知道劝你也是白劝。昨天晚上,我又梦见那个记者了,当年那事儿,让我这么些年都没安心过,也安不下心。老张,我不相信你就没有受过良心的谴责,喂喂,老张喂?”

张越杭把听筒扣回去,手久久地按在听筒上。剧烈地颤动着。他的脸有些灰白。眼睛茫然而惊恐;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请楚这种神态代表了他内心的何种情绪,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头发,想逃避大脑又回忆起的那些事儿,越是逃避,一些零碎的片断却愈加的清晰。七七八八拼凑在一起,让他本就胆胆颤颤的心更疯狂地战栗着。

他已经记不清当年哪来的胆量做出那项决定。其实按照当时的情形,也容不得他做更多的思想挣扎。知道姓江那小子是记者,而且已经掌握了足以将他跟陈秘书长以及其他相关官员送去吃牢饭的证据时,正值西江领导班子换届。陈秘书长那时还是一个政府办公室主任,不出意外,就是下届的副市长。

当时他虽然是个国营卷烟厂的负责人,因为陈主任以及一干官员的庇护,权势可称得上是一手遮天。而陈主任则更惧怕那些证据被抖出来,前途尽毁。那晚他们在酒店里商量。张越杭是体制外的,姓江的又在他的烟厂里,自然是由他来解决。

他先走老路子,找了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去接近姓江的。一来二往,两人的感情如胶似漆,他以为时机成熟了。便在酒店里设宴招待江为然。没想到姓江的那样硬气,人刚到齐,发观自己的女朋友与他认识,把脸一板,当即就走人了。

动杀机纯粹是没有其他办法了。那顿饭,已经表明他们如道了姓江的身份,跟女大学生也分手了,后来又试过托人给他塞红包。里面的存折有二十万存款,第二天就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来。罗硬兼施,对别人能行得通的办法,到姓江那儿全碰了壁。张越杭一筹莫展,陈主仕催得又急,不住地打电话来问情况。此时,监视他的人传来消息,姓江的已经有离开的打算。

陈主任说:“赶紧解决了,那宋家的事儿惨得很。抖出来不定有多大麻烦。事也是你惹出来的,当初你要是停了车,把补助金的事给他解决就没今天这世麻烦了”

两年前,如果他知道宋志和拦他的车只为了要回五千块钱。他一定会停车,并让下面的人予以解决。那么绝不至于会引起社会的轰动,而使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破产的卷烟厂。计划是那么完美,却想不到五千块钱和两条人命,勾出了比滔天大浪更光涌澎湃的可怕情绪~ 社会大众的同情和愤怒。险些把他的计划全盘打破,进到暗无天日的牢里。

回忆起宋志和的死,他除了懊悔跟内疚外,还有一个作用是想到了另一个完美的计划,他夏制了一起与两年前一模一样的车祸事故。

没有人起疑,甚至是姓江的亲属和领导来到西江,也只能认同这是一起意外事故。

他还没有给陈主任打电部报告,出事后的两小时内,陈主任便来电话了。张越杭第一次听他用惊骇得不敢置信的话气问他 真的是意外事故?”

张越杭还没有回到西江,派去的人回报他消息后的两个小时内,他一直陷在一种慌乱不安的情绪当中,陈主任这一问,他咽了咽口水,大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总算解决了。

“老张你-¨陈主任说不出什么了,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地叹息一声,挂了电话。

张越杭知道陈主任后面没说出来的话是什和,姓江的虽然永远不能张开嘴说话了,他们却得担心不要再出新的事端。

清理姓江的遗物之前,派去的人把他的宿舍翻遍了,也没找出相关他们的证据。张越杭心里始终理下了一个隐患,他怀疑过所有与江为然接触过的人,独独没有想到自己的养女,也许以为他那时的思维根本不会相信,江为然会把拼了性命不要的东西交给他身边的人。

宋语心一直是个冷漠孤僻的少女,张越杭对她没有多少感情,只是怀着一份令她失去父母的内疚,尽力地去照顾她。相处那蝗年,她除了比同龄孩子早熟又少言寡语外,张越杭没察觉出她有什么异样。

善后的事处理完,他才有功夫来注意这个养女,那时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他从邻市打电话回家,叫妻子喊语心听电话,准备问问她的学习情况,再者,他也担心俊言仍然在骚扰她,妻子说语心吃完饭就在后院待着,保姆看到她顶着一头的灰尘从杂物间里出来,没洗澡换身衣服就出去了。

他一向多疑,虽然没有过多的往那方面想,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派了人满城找她。找到她的人回报说,她只是去了公园散步,没有接触其他的人,她的书包里除了课本和作业本也没有其他东西,而且,他们也在竹林那片搜过,没找到什么。

内心深处,他对语心是怀着一份歉疚的、然而,为了权势和俊言的前途,他在一条歪路上越走越远,如今已经回不了头了,即使宋语心与当年的事无关,也不能放过她。一旦她出去,为了她奶奶的死,也不会善罢干休。

张越杭脸上的表情不断地变化,开始是自责内疚,没过几分钟,那种表情完全消失,变换成一副阴狠毒辣的样子、

到最后,连阴狠的表情也没有了。他点了烟,好半天没有吸一口,烟雾缓缓升腾,他的眼睛空洞洞的,脸上只余下了沉沉的疲倦。

事态像泡了水的面包,不断的肿胀扩大。今天来的这个人,他不能确定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然而会找到这个地方来,与那丫头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找不到人也不会轻易罢手:他匆忙下了那个决定,也没有考虑到这个人背后还有些什么人,如果他在西江出事,是不是还能遮掩得住。

他从沙发里站起来,就连这么个简单的动作,看起来也是做得很缓很吃力的。外面已经下雨了,雷呜电闪,一道道青光映照出他的面孔,最后定格自他脸上的是一种厌倦碍无以复加的绝望表情。他很希望有道闪电穿透窗户劈中他的头顶,让他碎然死在这个他已经越陷越深的软泥泽里。

上楼时,餐厅里亮着明亮温馨的灯光,妻子唤他吃饭,原本要摇头的他看到要桌上己经摆好了五个菜,碗筷却只有两副。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便回身走到餐桌旁边---三十年来,他头次想陪妻子吃顿晚饭。

“越行--”他的妻子抬起脸,向来麻木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畏怯。她的眼神犹豫,凝注着丈大双鬓的白发,好一会儿有又开口:“当年。是我让语心走的--”

话没说完,张越杭一个重重的巴掌甩过去,他的妻子先是反射性地捂着脸,眼里徐着泪水。她轻轻的放下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左颊衰老的皮肤上赫然留下几道红痕。张越杭俨然一个被冒犯的国破家亡的君王,心里满是因绝望而恼怒的情绪要发泄。下一个巴掌要甩过去时,他看到妻子花白的头发,扬在半空的手竟然颤抖起来。

他曲起四根手指。用食指指着着哭出来的妻子,抖了半晌,他发出一声既非愤怒也非谅解的无奈叹息—她就是个通奸叛国的军人,他也是奈何不了的。他收回手,默默地站起身,听着那微弱的令人怜悯的哭泣声,如同濒临死亡的哀哭,他像是又老了十岁,步履蹒跚的走出大门。

许静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只找到两个愿意帮忙的人。这两个人一个是警察,一个是检察官,他们又各自拉一个朋友进来。许静和文勤都说不出前因后果,幸好他们一听许静说她的朋友被非法囚禁,性命堪忧,不禁义情填膺,没多追问便表示要帮忙。

当中又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许静向文勤介绍他是刑侦中队的,也是让领导头疼的人物。每每有案子要侦破时,他体内就产生一种无法节制的兴奋,这种情绪往往可以支撑他连续三四天不眠不休地查案;也因为他的这种情锗,办案时只凭一肚热血,不屑于组织上拖泥带水的部署而单独行动。

许静跟文勤开玩笑:“小李干不了两年估计能要脱下这身警服,被组织除名。

她又指着另一个看着,白净斯文,眉宇间却透出一股英气,目光锐利的男人说:“这是赵检,跟小李一样,我们都是大学同学。”

他们带来的朋或也是许静认识的,并不是很熟,碰了几杯酒后,大家放开嗓子囔囔几句,立马跟在娘肚子里能认识似的,称兄道弟起来。

文勤觉得这种话一投机,立刻就付出满肚热忱的交友方式很受用。滨海是个冷漠的城市,即使是多年的朋友,也是坚持有福同享,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佩服许能有这么些朋或,更欣赏这些性情中人,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

因为晚上还要行动,一瓶白酒喝完,都自觉地把酒杯倒置,说起正事来。最后,他们经商景一致决定。走司法程序显然是行不通的。受害者也撑不了那么久。只有

冬季天黑得早,又下了半天的雨,白昼的刚一隐没,幽深的黑幕瞬间覆盖盖在广阔的大地之上,潮湿的寒气变本加厉地侵袭而来。夜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几束手电筒的光穿透沉沉的黑暗,光线投射到地上,轻微的脚步声“喀喀喀”,突兀而怪异的响起,听起来似乎有种不愿打破沉寂的克制。

许静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把头都缩进大衣领子里,好焐热冻僵的脸。文勤拉着她的手走到岔路口,左边的小路上两束手电筒的光一闪一闪,照着荒芜的田埂,小李和赵检把环境摸清后,便快步走过来,与他们会合。

赵检往工棚的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小李直按去敲门,我们埋伏在门边--许静,你自已找个地方藏好,等我们把争情解决了,你再出来。”

“你们小心一点。”许静说完,担忧他看了文勤一眼,轻手轻脚走进草丛里。

五个人关掉手电简,迈着极轻的步子朝工棚的方向走。小李对这种事显然是驾轻就熟,他走得比别人快,也没有发出声音来,只一会儿就站在门前。等后面的人到齐,都分别靠门边站着,他抬起手敲门。

“里面的有人没有,有的话出来接受检查。

“检查什么?”屋里才个人回了话。

“最近有个外地的犯罪团伙流窜到西江,我们要搜查嫌疑犯是不是躲藏在这里。

“我们是本地人。

“如果是本地人就挨个出来登记。

“那你们等一下。

朝门大约堆两分钟左右后打开,一个男人扶门站着。小李拿手电筒超他的眼晴一晃,趁他用手挡时,抄起手电往他头上猛的一敲,一手将他落地上,闪个身儿就进了屋里。

八四

站在门两边的人一涌而上,手电光束齐刷刷地照着屋里。加上小李刚撂倒的那个,总共五个男人。三个围在火边,还有一个躺在床上,这会儿已经惊惶地坐起来。

文勤不会打架,他被同伴格到最外围,很快就开始了一场恶斗。

子凡和茹溪在小李敲门时就已经醒了过来。他们兴奋地跟彼此对望。茹溪一天没吃饭喝水,兼之昨晚受冻。入夜体温骤升,全身灼灼地痛着。她怕影响子凡休息,没有呻吟出声。这时陡然兴奋,勉强也撑不下去,眼前骤然闪过火光跳跃的幻觉后,便一头倒在子凡怀里。

张越杭接到来电报告说有公安检查后,便打击了公安局询问,得知流窜团伙、搜查嫌犯全是子虚乌有的事,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当下带几个人,乘车火速赶往正闹着事的郊区。

赵检和小李已经制服了两个人,给他们上手铐时。另外三个人趁机窜到屋外,被尾随而来的两个人缠住。随即又打了起来。文勤眼见余下的一个人去开另一间工棚的锁,便偷偷地跟了上去。

门被推得大敝开来。正因茹溪发高烧而焦虑不堪的子凡抬起头,只见一团黑影旋到床边,他还未做出反应,伤痕满布的脸上又重重地摆了一拳。顾不上痛,怀里一空,茹溪不见了。他的心也狠狠一沉…

一束朦胧的光线照进屋里。子凡顺着那道光迟钝地转头,耳边传来两个声音,一个是射出光线那头,文勤惊慌而激动,又混合着愤怒的叫嚷声;另一个是…他的心急剧下坠,沉到黑不见底的深渊…茹溪发出摧心毁肝的呼痛声。

外面的人全都在这时进了棚子,与子凡同时看到残忍的这一幕…茹溪面朝上仰躺着,一个粗壮的男人扳过她的左手,匕首锋利的刀刃哧啦一下地削过她的手心,手掌裂开一道大口子。白肉外翻,很快又被血水染红。

他一连削了两刀。手电筒的光照着茹溪顿时失去血色的脸,还有因痛苦而紧拧的眉头。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文勤先一步奔过去,然而,他在离茹溪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那人已经把刀刃按在她的脖子上。

相较于急躁的文勤。子凡既没有痛心愤怒地冲过去救人,也没有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紧抿着唇。神情专注地盯着茹溪和那个男人,就连手电筒的光束射到他的脸上。他的目光也未移开,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眸子阴鸷而冷酷地注视。

这样的形势。只有他一个人看清,茹溪贴地的右手摸索到一个馒头大的石头,偷偷抓在手里。子凡意识到这个人挟持茹巨后并没有说过话,仔细一看,那人拿刀的手微微发颤。

他忽然转头问文勤:“你一起来的真的是警察?”

文勤点点头,看向站在门边的小李。子凡顺着他的目光找到了一个看不清脸部轮廓的男人,跟他说:“他们大概不相信你是警察,你亮一亮证件。”

小李从认袋里掏出证件晃子晃,银色的警徽在黑暗里闪着铿壳而神圣的光辉。挟持茹溪的男人惊惶地一怔。原本蠢蠹欲动的人也规矩地站着。子凡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管他们背后的人势力多大,下面的流氓对警察却天生有着一种恐惧心理,那么他也没有胆量当着警察的面杀人。或许就连他挟持茹溪,也只是基于一种抢人心理。至于那毒辣的两刀。可能是气急破坏。

显然,双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优势。这时一个男人走进来,子凡借着微弱的光,认出那是下午被他打倒在地的人。

男人一进来就用他粗重的声音说:“警察查的是外地犯罪团伙,却抓本地人,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们非法拘禁,故意伤人这也算是误会?”小李冷冷地质问,又拨高声音。“还不把人放了。难道要再加一条绑架罪?”

男人低着头一言不发。没让手下放人,也没释解什么。小李按捺不住,又说了一通关于绑架犯罪的严重后果。却没有说服对方,男人始终不动如山站在那里。

沉默地对峙了几分钟时间。子凡余光瞥到茹溪的手缓缓抬起,他突然大声道:“别上当,他们是在拖延时间。根本不可能放人。”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见后面一声惨叫,挟持茹溪的男人棒着头歪到一旁。早做好准备的子凡一个箭步窜上前。抓到茹溪的右手,把她扯到自己怀里。

屋里又是“平平砰砰”的打斗声。子凡转到一个角落里。执起茹溪受伤的左手,从被子上撕开一块布条给她包扎。同时,他还要防着那些企图近身的人。后来文勤挡在他们面前时。子凡才能专心志致地缠绕布条,看着血浸染到面条外面,他的痛心和愤怒也是这时才表现出来。每当听到茹溪微弱的呻吟,他的双眉便拧到一起,神情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只剩下三个人。还有一个是头部受了伤的,赵检和小李跟另外两个朋友,挨个将其余两个人制服。铐在床头。

小李狠踢了其中一个流氓的屁服,还未松口气。许静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见里面的情景愣了一下。便急急地说道:“我看到路上闪着一排车灯,大概是他们的同伙来了。”

“MD,”小李啐了一声。“老赵,你扶一下那个男的,我背那个女的;许静,你在后面锁门。赶紧撤!”

八五

小李说完蹲在子凡面前,子凡犹豫了一下。便把茹溪扶到他背上。赵检过来问他:“还能走不?”

子凡点点头,赵检拉着他的胳膊要扶着他。子凡却收回手。指着已经对着茹溪出门的小李说:“我自己可以走,你们保护好她,她才是这些人的目标。”

他的手撑着墙站起身,胸口的撕扯的疼痛经过一个下午的休息,已经减轻了些,便走近一个被铐着的人。脱掉他的皮鞋给自己穿上,迳自出了门。

许静在后面锁上门,其中两个人往右侧的小路离开。赵检和小李一行人住早已探好的一条比较偏僻的山路走去。为了逃避别人的视线,他们都关了手电,脚下的路全靠摸索。偶尔抬头往前看。山里树木的黑影层层叠叠,起一阵风,一大片的黑影左右来回地摇晃波动。竟然有种漂在广渺的海上的错觉。

枯草和树叶踩着悉悉卒卒,下了雨的路滑,子凡受了伤,而文勤则是不熟悉山路,他们落后了一些。文勤走在前面,忽然问道:“你没事吧?要我扶你吗?”

“不用了,我还行。”子凡简短地回道。

他们沉默地往前走了段路。文勤停下来,搀着他的手臂,感觉到子凡别扭地要推开他,便说道:“你省点力气。中午我都看到了,再说,你还要照顾茹溪。”

子凡挣脱的动作一滞,就随他搀着。两人尴尬地行了段路,文勤又说:“我真不想扶你,如果再早些时候多好。我知道你要骗走茹溪,一定会把你推到山下去。”

子凡只勾了勾嘴角。没回答他。文勤换了种满不在乎的语气,“你怎么办?准备娶她?她的脾气很坏。话说回来…”他望了眼把他们落下好远的几个人,“西江女人的脾气都不怎么好。”

“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子凡终于开口,“我不如道她以前受了多少苦,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今天能平安无事她逃出去,她这一生都会幸福。”

“那可没准儿。你能保证你自己不伤害她?”文勤用讥讽的话调问。

“遭遇过这些事情。甚至连命都差点没了,以后只要想起今天,我还有什么不能包容的?”

文勤怔了怔。低头看路。也不再说话了。拐过一道弯,地势变得平坦,前面的人已往打开了手电。一条小路蜿蜒向下。子凡知道这应该已是山腰,离危险比较远,暂时安全了。他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原处。

“现在说这些还早。她发着高烧,又受了伤,被折磨成这个样子,我现在就担心不能及时治疗。”

“不会有事的。”文勤肯定地说。

后来他们再没有交谈过。

用了两个小时。他们才走到公路上。小李和赵检一路上换着背茹溪,这时下山也已经累得腿打颤。赵检脱下大衣铺在地上,把茹溪放到大衣上躺着,子凡立刻蹲下身,轻唤了茹溪两声,没有得到回答。

“她已经陷入昏迷当中了,”赵检说,“也好。可以减轻点痛苦。”

子凡忧心如焚地紧皱双眉,“医院离这里多远?”

小李和赵检面面相觑,两人又同时看向偎着文勤休憩的许静。许静硬着头皮上前,蹲在子凡旁边道:“离这里最近的地方是一个小镇,镇卫生所的医疗条件不好,如果他们治不好。照样会转到城里。”

子凡闻言双眉拧得更紧了。许静又说道:“而且…哦,我必须要跟你们道个歉,我们只能帮到这里。赵检和李警官都必须尽快赶回城里。张越杭不会善罢甘休,一旦他们不在城里。肯定会被怀疑,而我…我的父母都在西江,若是被人发现今晚的事有我的份儿。他们也很危险…”

子凡抬手打断她,“不用说下去了,你们己经帮了太忙。要是再连累你们说不过去。这样,你们先搭车回城。我再想办法。”

“虽说帮不到什么。就这样扔下你们走,我们也做不出选样的事,”小李也走过来蹲下,他拍拍子凡的肩膀。“也算是生死患难了,我拦辆去省城的车,五个小时车程,你女朋友应该撑得住。到了省城,你可以送她到大医院治疗,也脱离了张越杭的控制。”

小李说完憋实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子凡望着他,一时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等他想道谢时。小李已经站到公路的另一边跟赵检打了个手势。两人拿出自己的证件,向远处开过来的一辆长途载客车招手示停。

运气还算不错。这辆长途汽车是要途经省城的。子凡抱起茹溪走到车门前,见小李出示了证件。正跟司机说什么。他转身问文勤:“你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文勤走近,看了眼茹溪。摇摇头说:“相信你能照顾好她,”说着他退了一步,站在许静旁边。揽着她的肩说,“她是因为认识我才拉着朋友冒这个险的,我不能扔下她一走了之。”

许静仰起脸。惊讶又欢喜地望着他,脸颊在黑夜里微微泛起红晕。她低下头,轻轻踩了文勤一脚,“颠倒黑白。你来西江都是我在照顾你,要不是我,你早就被张越杭父子发现。估计这会儿都被剁成肉酱了。”

文勤被数落,好像线毫不觉得失了面子,只是侧首迎上她凶悍的目光,淡淡微笑。子凡也轻轻笑了声。

这时小李从车上下来。告诉子凡可以上车了。文勤从衣袋里拘出手机和钱包,把手机和一叠现金塞到子凡的裤袋里,“回到滨海后,记得把“新维康,所有的培训任务都交给我们公司做。”

八六

子凡怔忡地望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释怀地点了下头。

赵检走上前来,子凡借着车灯,这才看清他斯文俊雅的脸。完全不像那个在工棚里对罪犯下手粗暴狠辣的人。他微笑着说,“听说你是大企业的继承人,我们可是冲着这个才冒险救你的。要是我跟小李因为这事儿被开除了,你得还我们一份人情,看看能不能给我安排个法律顾问什么的事儿…小李嘛,虽然没啥能力,人还莽撞,给他个保安当当。想他是能胜任的…”

话没说完,他的肩上就重重地挨了小李一拳。被赵检这样胡说一通,小李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他把胸膛一挺。讷讷地跟子凡道:“别听他胡说,我们就是看不惯有人邈视法律,无法无天。才插手管这档子事的…你快上车吧,就算我们倒霉,被处罚了,也不会怪到你头上来。”

子凡凝神看着小李轮廓坚毅顽强的脸,又仍是一脸嬉笑的赵检,脸颊微红的许静,最后停在文勤脸上。他的眼神依然充满爱恋地望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茹溪。子凡突然间喉咙一紧。仿佛有很多话梗在嗓子眼儿,很艰难地,他才轻声说出一句:“我记住你们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转身上了车,找到一个空铺把茹溪放下。车徐徐地开动,他把手支在车窗上,跟站在路过刚认识的伙伴挥手道别。

张越杭晚了一步,手下的人在四周搜查未果。天寒地冻的。又是夜里,不管张越杭再怎么震怒。他们也不肯再住深山里去。张越杭无奈,望着苍凉的野外,仿佛这就是个阴森森的地狱。一处没有生命的死寂之地。

他清楚事情已经大到不能收拾了。回到家中,他在客厅里枯坐一夜,窗外的夜仿佛更黑了,风吹得漫天遍野的黑影住他席卷而来,呼啸的风声诡异像是鬼魂的嚎叫,在他耳边震响。不如道过了多久,他才敢抬起头,房子的灯光更得黯淡凄凉,窗外泛起微蓝,阴云散开。一缕令他悲哀的阳光渗透进屋里。他望着墙上反光的大镜子,里面照出了他苍老憔悴的脸孔,那曾经威严得使人生畏的双目,此刻竟含着恐惧的泪光。

子凡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像这样漫长。五个小时车程,茹溪一直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她的眉头始终难受地紧皱着,抱着她只觉得抱着一个火妒,她的体内就像是有一团火焰往外窜一样。是烤着骨髓和皮肤。不知道她有多难受,幸好,她的神智不够清醒。车一停下,子凡抱着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茹溪被推进急诊室,他在走廊上焦虑不安来回走动。路过他身边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起先还不觉得,中途他离开一会儿去洗手间。一抬头看到镜子里那个鼻青脸肿,衣服脏污破旧的人,他习惯地往后看。身后空无一人。他忙掏出文勤的手机给滨海的秘书拨电话,讲完电话,才有勇气走出洗手间。

两个小时后,茹溪被诊断为急性肺炎,转到了单人病房。医生劝子凡去包扎一下,他置若罔闻。静静地坐在床边,盯着茹溪那只被包扎得严实的手。刚从那种可怕的坏境里逃出来。他的神经仍然紧绷着,仿佛离开茹溪半步,她又会受到伤害似的。

茹溪慢悠悠的睁开眼睛,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痛。阖上眼睛,泪水就从眼角滑落下来。回到这两天她已适应的黑暗当中,额头被覆上一只柔软冰凉的手,她想起来,就是子凡。又睁开了眼睛。

窗帘子已经拉上了,房里的光线很柔和,子凡一脸担忧的凑近,“已经退烧了,或觉好点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