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筠吊儿郎当地点点头:“看来你也很讨厌我,对不对?从第一次见我就开始讨厌,你觉得是我抢走了他。”

雁归淡淡说道:“难道你指望我喜欢你?你喝醉了,离我远点,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今晚我不想闹事了。你应该庆幸,这对你们只有好。”

叶筠仰头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顺手把玻璃杯扔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她大声说:“我才没醉,醉的人是你!你醉了十几年,偏偏还不愿意醒。”

“我今天清醒得很,所以更不想见到你,免得破坏心情。”

“怎么?放弃了?放弃你矢志不渝的爱情了?这么快就肯放手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雁归望着一地的碎玻璃渣和醉醺醺的叶筠心中有些警惕,她绕过去把空酒瓶拨到一边在石凳上坐下:“许多事情没有弄清楚以前都显得很荒谬,等清楚了发觉也不过如此,我看透了而已。”

叶筠的眼睛落在她披着的外衣上面,那是孔峥的西装,她了然地笑了笑,也走过去紧伴着雁归身边坐下:“一个女人肯那么快酒不回顾以前,无非是有了更好的选择,看来孔峥做了你的好参谋。他果然得偿所愿,我就知道,他是不可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他那个人从没为女人这样出过手,你若不能把你的一生一世还给他,他怎会善罢甘休?你知道在美国的时候,他的绰号是什么?‘疯子’!他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惜用尽一切手段。”

雁归冷冷斜了她一眼:“你话很多。”

“我只是恭喜你,同时也想告诉你,你们两个果然是天生一对,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都觉得自己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支配其他人的命运。”

她们两个亲密地坐在一起低声细语,不明就里的人看了还以为是两个闺中密友在谈女儿家的心事。

但雁归说的是:“女人还是不要怨的好,一怨就很难看,你看看自己这张脸。”

叶筠咯咯笑起来:“你现在以胜利者的口吻跟我讲话?你凭什么总是对人摆出这副嘴脸?以前这样现在也这样。”

雁归说:“我没胜,你也没败,我和你的看法相同,柳大伟和你也是天生一对,我不要他了,你要就给你好了。”

她们离得这么近,雁归可以看她看得非常仔细,实事求是的说她的五官真的很美,这样的尤物自己是比不过的,这样的不要脸只怕自己也比不过。她忽然恶意地想:“我干嘛要跟她争?柳大伟的软弱自私跟她的骄傲任性恰好凑成一对,就让他们郎情妾意好了,他们两个在一起,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叶筠听到柳大伟的名字,眼睛里流露出追忆往事的朦胧:“大伟…你知道吗?他那时时我们学校的才子,温文尔雅,细腻温存,我们俩演英语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时不知道有多少女生羡慕我,我当时幸福得要命…”

雁归冷冷说道:“你们可以继续演,演一辈子,现在不会有人阻拦你们了,不过最好换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可是要命的悲剧。”

“你不用冷嘲热讽,你并不是完全的受害者。如果不是你用那些手段,赶尽杀绝,现在我和他或许会过得很好,当然也或许因为性格不合已经分开,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一定会有个开始,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让我们两个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可以为你的梦想去奋斗,但是凭什么把别人的幸福也一起牺牲掉?你不觉得自己的手段很卑劣么?”

雁归有些不耐烦:“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卑劣,但是觉得这个问题没有讨论下去的必要,他的一切与我已经无关,我会速速与他办妥离婚手续,你们俩个可以得偿所愿。”

叶筠点头:“当然,你现在已经另有新欢,你已经找到你真正的另外一半。”

雁归懒得与她费口舌,干脆不吱声了。

叶筠却不依不饶:“我很喜欢看《大话西游》,尤其有一段,我刚跟他分开的时候曾经反复看——就是至尊宝昏迷,念了白晶晶的名字八百多次,念紫霞的名字一千多次那段。那时候我会想,我如果做紫霞你就是他心里的白晶晶,他爱我或者多一点,但是你占他生命十几年光阴,这份情谊也没人可以取代。所以…你以为我会选这样的男人做我的终身伴侣?你以为经历过这样的背叛我还会相信男人?这世界上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你那么勇敢。”

雁归静静地看着她,她很奇怪,这个女人为什么像祥林嫂一样一厢情愿地认为别人想听故事?她难道不知道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他几个小时前从我身边跑过去,满面慌张,他害怕极了,那个可怜的男人,我突然很想为他讨一个公道,毕竟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是最后一个,他是我的一个纪念。我更想为自己做点什么,你这个强横霸道的女人,改写了我们两个的命运,凭什么我们都要痛苦挣扎,而你只需流几滴鳄鱼的眼泪就能脱胎换骨重新开始?雁归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雁归看着得意洋洋的她,忽然打断:“你不用告诉我,我也不必知道,因为我从没打算跟你做朋友。”

叶筠嚣张地把脸凑过来:“你怕了?你怕知道事情的真相,你现在全心全意信赖的那个人——孔峥,他在美国,有很多女人,那些女人都很爱慕他,见到他的车就会尖叫…”

“你这样的挑拨很拙劣,我甚至有一个丈夫和即将出世的孩子。”

“不,我要说的不是整个,孔峥爱你,无庸置疑,你在他心中独一无二,不然他也不会对你下这么多功夫,他决不是个肯浪费时间的人。不过你不奇怪?我在他身边这么久,我们都是成熟的男女,可我们一直什么都没发生。”

雁归别过脸去,表示不感兴趣,叶筠却不管她乐不乐意,凑近跟前,向她附耳悄悄说了一句话。

雁归默默凝视她,瞳孔像猫眼似的猛然收缩,她原本是打算放过她的,可她偏偏不肯放过她。雁归的心轰轰烈烈地跳着,眼角一瞥正是手边的玻璃酒瓶,电光火石间,她一手扯住叶筠的长发,一手操起酒瓶砰一声重重在石凳角边敲碎。

叶筠尖叫一声刚想挣扎,陡然觉得面颊一凉,雁归冷冷道:“再动我就花了你的脸!”

被敲碎的玻璃瓶尖锐边角正抵在叶筠的颊上,她看着那锋利的边缘在灯光下闪出寒光,酒醒了大半,果然不敢动了:“疯子,你这个疯子。”

雁归附在她耳畔轻轻说:“都说了让你闭嘴,你非要逼我!这几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现在,告诉我你刚刚说的话不是真的!”

叶筠虽然害怕得微微颤抖,却依然嘴硬:“你有种就划下来!你花我的脸我也要说,千真万确!虽然我佛慈悲,不过那也要看对方是人还是鬼,你根本就是个魔鬼!你有双恶魔的眼睛!”

雁归掩饰不住眼底的怒气,玻璃轻轻地顺着叶筠姣好的面庞往下滑动,一条像蜘蛛丝般细微的红线慢慢浮现。

叶筠终于忍受不住这种煎熬,哇一声哭起来:“你还想怎么样?你已经毁了我一次…”

雁归望着她,几年前自己大义凛然对钟爱说的话在脑间一闪:如果我是你,要报复也要找李政!她怅然松手,酒瓶从手中滑落到地上,顿时碎裂成无数晶莹星芒。

叶筠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顺着石头楼梯就往下跑,雁归看着她的背影,手紧握成拳,指甲一直陷到肉里,让她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她可以放了她,但是她必须问清楚真相。

她像条猫似的追上去:“你站住!那不是真的!”

叶筠听到后面雁归的声音,觉得恐怖异常,她本能地把身子往旁边一闪,雁归原想要去搭她的肩,被她一拨,没能刹住脚步,骨碌碌地顺着石阶一直滚了下去。

雁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等能够思考的时候身子已经重重摔到了阶梯最下一层的冰凉地面上,肋骨小腹发出剧烈的疼痛,像波浪似的袭来,她感觉到一股热热的液体正从身下流出来。

雁归仰望着天空,满天星星亘古不灭地闪烁着,像一个人的眼睛。

“孔峥!”她用全身力气叫出了一个名字,但是在寂静的夜空里那声音低得几乎像耳语。

第十六章 雁归(上)

雁归昏迷了两天,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猛然看上去几乎像个正在酣睡的柔弱婴儿。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不过偶尔也会有神智清明的时候,这时她会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耳语:“嗨,醒来,雁归。”

死亡从未离她这么近过,她几乎没有力量去与它抗衡,而那把温暖声音的主人却显得如此强大,当他的手轻抚过她的面颊时她觉得死亡与恐惧都会悄悄远离。

“孔峥…”她叫出他的名字,她从未如此需要过一个人在身边。

马上有人回应她:“是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雁归晃晃悠悠的心落了地,再次陷入昏睡前她迟钝地想,原来是他,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竟然真的是他。

她真正醒来后才知道自己那晚有多危险,雁妈妈心有余悸地说:“当时我们吓坏了,败血症、子宫破裂、休克,医生都觉得你不行了,还是孔峥有办法找了最好的大夫给你会诊。”

雁归歉意地看着母亲:“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雁苗恼怒得很:“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从楼梯上跌下去的?”

雁归静默一会说:“我不小心。”

雁妈妈惋惜得掉眼泪:“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你差点送了一条命,还有那个孩子,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婴。”

雁归把头低了下去,雁茴一把把妈妈拖出病房:“妈,这事你就别说雁归了,我们去找柳大伟算帐!”

雁莱这时已经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山年郎,听大姐这么一说,顿时撸起袖子就要抄家伙去为二姐讨公道,雁归听到动静在病房里断然喝道:“你们别闹了,让我安静一下。”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一股医院特有的味道直冲进鼻端让人几乎想流泪,她心中不是不感慨的,家人就是家人,血缘关系摆在那里,平日里她再怎么不忿,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他们跳出来为她出头。

雁归这次摔倒疑点众多,当事人叶筠对当时情况的描述显得很不可思议,因此来看她的人里除开同事、家人、邻里、还有警察。

在她昏迷的时间里,她周围的人已经可=受到了警察的盘问,大家众说纷纭。

丈夫柳大伟:“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回来?因为我有事,所以提早走了。叶筠?我和她不熟,只是大学同学而已,不过她决不是那种会故意伤害一个孕妇的人,我相信她!不熟为什么还这么肯定?没有原因,我就是相信她!她做人磊落,不会耍手段…算了,这个问题我不想说。失去孩子可不可惜?当然可惜了,你们说的什么话!”

当晚和雁归大伟同桌的某位太太说:“头先那个年轻男人一直和以为很漂亮的红衣小姐聊着天,挺亲密的,我以为他们是情侣,还觉得挺般配。不过后来那位先生的太太挺着肚子也过来了,红衣服的就一直瞪着她,好像要吃人似的。男的呢当场脸色都变了,吃饭时也一直阴沉着脸跟太太吵架,他太太脾气倒是好,一直陪着笑,没想到那男的竟然把一碗滚烫的汤泼到自己太太身上,唉,怪可怜的,大肚子的孕妇站在那里,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雁归的同事李老师:“那个女人说雁归不小心?不可能!她那么爱那个孩子,从检查出怀孕开始就一直穿防滑的平底鞋,怎么可能不小心?她丈夫也认为她不小心?瞎说!我倒是不觉得他有多期待孩子的降临,他甚至都不陪她去产检。”

大伟的上司露易丝说:“我一直认为柳太太是个非常优秀的女性,对于这件事情我们全公司都感到非常遗憾,但是因为当时我不在现场所以没有任何权力说什么。对,柳大伟先生现在任职于我们公司,不过我想他可能并不适合继续留下来,今年合同期满人事部门提交给我的名单里没有与他续约的名字。原因?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公司内部的问题。”

雁妈妈咬牙切齿:“是柳大伟!肯定是他和那个女人合伙干的,我问过柳大伟的同事,他们都说他和那个女人不只是同事那么简单!他现在混得比以前好,瞧不上我家闺女要做陈世美了,也不想想当年我们家雁归是怎么对他家的。”

孔峥作为当晚宴会的主人也必须出来表态,但是他显得心情不佳:“雁归与柳大伟是我小学时代的同学,叶筠是我的下属,所以我的立场很尴尬,实在不方便讲什么。叶筠和柳大伟的关系?嗯,我知道,他们是大学同学,所以前不久他们合作了一个case,大概有几个月时间朝夕相处。有没有可能日久生情?笑话,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八卦周刊的记者!不过有件事情实在是不吐不快,也算是句公道话,前不久我收到叶小姐的调动报告,她要求调回美国总部,听说大伟准备与她一同前往,但这些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甚至连柳大妈都不能确定事情的真相,雁归检查出孩子时大伟的态度让她有些心寒,突然冒出来的神秘女子和众多的风言风语更加让她心生疑惑,她流着泪说:“家门不幸,如果雁归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又的确跟我儿子有关,我就当没生过他!说到底,是我柳家没福份…”

最后问到雁归,雁归安静地靠在病床上,一张小脸雪也似的白,她慢慢把手伸向腹部,轻轻抚摸一会,细细说道:“不关她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那晚天气冷,我急着回家,下楼梯的时候太快所以跌倒了…请你们不要再追究。”

因为病中清减的缘故,她的脸颊消瘦下去,愈发显得眼镜乌蒙蒙的大,满眶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似乎碰一下就要簌簌落下来,但终于又忍住,她把头别过去:“我累了,请让我休息一会。”

年轻的女警出了医院,叹息一声:“这件事情疑点太多,哪里是普通跌倒,简直就是一起谋杀未遂案!”

她的同事附和点头:“现在的女人真不知道怎么了,为了保住可怜的婚姻,宁愿打落门牙往肚里吞,她以为放过第三者自己就能赢回丈夫欢心,其实无异与虎谋皮。”

女警怒道:“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那个孩子没能来到这个世界,再医院和警察局的记录里,是因为他的妈妈不小心滑了一跤。雁归原来想放弃的复仇计划阴差阳错地执行下去,只是结局已经荒腔走板不在她预料之内。

修养过后的雁归二话不说与大伟办了离婚手续,红皮本换成了绿色。

大伟出了法院大门,拿手指一直戳到雁归的脸上:“雁归,我真是看错你,你怎么能狠成这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诬陷叶筠,让人认为是她推的你,其实根本是你自己不想要这个孩子!公道自在人心,你以为你的阴谋能得逞?”

雁归看了看自己鼻子尖上的手指,一把用左手拨开,右手毫不犹豫重重一耳光甩过去:“柳大伟,你给我听好了,我雁归这辈子不欠你什么!你凭什么指着我说话,还配跟我讲公道?你再多一句废话,我反身就去法院告你和叶筠合伙谋杀我!”

她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手被震得发麻,大伟脸上顿时起了五条红印子,当场呆若木鸡,他习惯了雁归这几十年在他面前伏低做小,那晚上雁归的反常他始终认为她是被鬼付了身,现在才发现自己是真真正正完全不了解她。

他只得强做镇定地看雁归一眼,然后慌张离开。雁归傻傻地看着那个绝尘而去的男人,满面凄然,她曾经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他,怜惜他,她曾经以为他们会白头偕老,但是终成陌路。

爱情,始终不是一个人的故事,一个人再怎么努力,另一人若总朝着相反的方向,结果也只有南辕北辙。

第十六章 雁归 (中)

离婚第二年雁归嫁给了孔峥,正好是游乐城竣工的时间。

其中很有些波折,可知道父亲撂下狠话:“小子,别以为你的江山已经坐稳了,能给你我就能拿回来。”

孔峥回敬他:“我至目前为止还是姓孔——而且这辈子也没有打算改,如果你还想有个孙子继承你的姓,就让雁归进门。”

儿子羽翼已丰,多说无益,老爷子气得当场被送进医院。

雁归一直静静坐在他们中间,看着两个男人为她剑拔弩张也不讲话。

事后她问孔峥:“对了,你怎么没改姓?”

孔峥白她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那年你耍阴谋诡计,老头子把我弄出国,当时正在办更名手续没来得及改。到后来我回来,自己又不想改了。”

虽然老爷子拒不与雁归说只字片语,但是不管这么样,她总归是进了那张门了。在一片恭贺声中,她不但搬出了里仁巷,还搬进了C市最豪华的半山别墅。

雁归一方面觉得对老人家过意不去,另一方面觉得游乐城原定的名字实在太傻,因此提议改成“SKY之城”游戏俱乐部,K是孔峥,Y是她,至于S是因为孔峥父亲姓苏,孔峥采纳了她的建议。

婚后刚开始那段日子过得不怎么舒心。孔家房子大,人的心气也高,除开孔母和孔峥几乎没人与她说话。

他们三个人闲时坐在一起聊天,孔母握住雁归的手说:“我打小看着你长大,不知道有多喜欢你,那时候我们家也只有你肯来坐坐,当时我就想,我家孔峥如果能娶到你做媳妇儿就好了,没想到这傻小子还真有这个命。”

雁归看着眼前这依然风姿绰约的妇人,着实觉得她多年的辛苦不易,于是说:“妈妈这些年辛苦了,所谓养儿防老,我们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您。”

孔峥一边看着她们上演苦情戏忍不住插嘴:“她那时候来我们家是干什么你忘了?是送老师请家长的通知单好不好,每次雁归一来我就要挨你的笤帚。”

两个女人的冷冷目光嗖一下像暗器似的射向孔峥,他连忙拿张报纸遮住脸:“我看新闻,你们接着聊。”

但这样的欢乐时光不多,大家庭的规矩多,闲杂人出入也多,哪怕孔母扶正多年依然不怎么为夫家的亲戚看得起,时不时就要被冷嘲热讽几句,更何况新入门的雁归。老派的女人法子不多,孔母还是拿着当年的忍劲,一味谦简恭良让,越加滋生了别人的嚣张气焰,那些来打秋风的亲戚不像是来蹭好处的,倒像是来要债的,说话尖刻,一开口简直能把入室的贼都吓走。

话说他们婚礼前夕某天,孔峥拿着一堆婚纱图片和雁归坐在露台上一起挑选,马上就有人说风凉话。

“你们年轻人讲新潮,可是有些规矩只怕还是不懂。”

雁归连忙抬起头请拿过来串门的婶娘请教。

“这结婚呢,头次是要穿白纱的,第二次可就不兴了,婚纱之所以是白色,因为它代表的是纯洁,都结第二次了,怎么还敢穿白纱?还有敬酒时候的礼服也不能用大红,顶多是粉红。这些都是规矩,我可是好心才提醒你们。”

孔峥一拍手,恍然大悟:“对啊,婶婶提醒得对!这些婚纱这么俗,穿上跟跳艳舞似的,哪配得上我老婆,太不纯洁了。嗯,还是去米兰定做比较好!雁归,你等下,我去打电话联系。”

雁归低下头,微微一笑,其余人等皆诧异无声。

事后的一天中午,雁归帮着孔母插花,孔母惴惴不安地同她说:“雁归,不是我不心疼你,那个婚纱的事情…”

雁归一边低头修剪枝叶一边回答:“妈妈,我既然嫁过来了,就一定听丈夫的。他如果说不穿白纱我就不穿,他若说要穿我就一定穿,我是嫁给他,又不是嫁给旁的人。”

孔母不禁怔住。

雁归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有很多朋友总是抱怨跟丈夫家里关系相处不好,我就想,有什么不好相处呢,大家都是人,将心比心,你对我好我也掏心窝对你好,你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但如果真是有人存心挑剔我麻烦,那就不去将就好了,我只用将就我要将就的那个人。”

她把修剪好的插花递到孔母面前:“爸爸最喜欢火鸡,不如妈妈送去爸爸书房?我们不是千手观音,做不到面面俱到,所以只怕难讨所有人欢心,就像这盆花,也不见得所有人都觉得好看,关键是要讨丈夫欢喜才好。他欢喜了,一句话自然抵别人百句。”

孔母顿感自己已经落伍,为之折服。

这种不受待见的情况一直维持到婚后,孔峥此时已经是家族里的实际掌权者,没人再记得他的身世,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你的成就大了,别的东西人们自然会自动忽略。但是这天下是孔峥打的,大家虽然可以忽略孔峥的出身,还不至于宽容到包庇到他母亲和妻子,雁归默默看在眼里,一直按兵不动。

直到有天又是一窝三姑六婆来她们家打牌,要烟的要茶水的要糕点的,使唤了保姆不够还要使唤孔峥的母亲,继而有人口无遮拦地笑:“这孔峥做生意出奇制胜没得说,挑媳妇的眼光也是剑走偏锋,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儿不要,偏偏死活找个结二头婚…”

又有人接口:“他们一家子都这样…”

这时雁归正好下班回来,听了这话,把包往沙发上重重一掼,大声对保姆说:“今天少爷出差,准备三个人的饭菜就够了,多了浪费!”

打麻将的女人们顿时愤怒了,其中一个站起来大声嚷道:“雁归,你是怎么待客的?”

雁归回答:“我们家只招待尊重主人的客人。”

又一个更加老字辈而且说话更为刻薄的某姑跳出来:“雁归,别以为进了这张门就真的是这里的女主人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

雁归一字一板、正义言辞地回敬她:“我没什么出身!我就是里仁巷里长大的一个普通孩子,是不是从里仁巷里出来的媳妇就要受到你们的非议?我娘家没钱,但是我们不偷不抢,认真生活,我爸爸妈妈辛苦工作把我养育成人,现在我的职业是小学老师,我的学生和家长都很尊敬我!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我婆婆和我?我婆婆守了十多年等到她挨的人,她儿子争气孝敬她,以后我也会这样。至于我,是嫁过一次人,但是我遇人不淑,现在改嫁了,嫁了一个好男人,难道我们国家的法律规定妇女不能二嫁?你们是我的长辈,做长辈就要有做长辈的样子,对晚辈要爱护提携;你们在这里做客,做客人也要有做客人的样子!现在你们侮辱欺负我和我婆婆,等同侮辱我的公公和丈夫,侮辱这个家庭的主人,这样的话以后请不要走进这张门,我们全家都不会欢迎你们!”

她精神奕奕,双目炯炯有神,正义凛然的眼光所到之处无人敢与其交锋,全场鸦雀无声,过了不知多久,传来一阵清楚击掌声。

事后他对孔峥说:“我倒是看错了这姑娘,看来你的眼光还是不错,这女孩有胆色,够资格做我家儿媳妇!”

孔峥关上门同雁归说:“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以为你还能忍得久一点,你以前胆子虽然大,但还不至于这么嚣张。”

雁归笑笑说:“或许我有以毒攻毒的天赋。”

孔峥捏她的脸:“你本也不是吴下阿蒙。”

雁归嗔道:“你又不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我这叫自立更生,为你省却了多少后顾之忧,你只需在前方冲锋打战,无需担心后院失火,该怎么表扬我?”

孔峥嬉皮笑脸:“我的全付身家都已经交托到你手,你还想要怎地?”

第十六章 雁归(下)

雁归和孔峥夫妻关系极好,人前人后都很恩爱,孔峥哪怕工作再忙每天必与她通n多个电话,晚上他们时常会关了房门嬉笑玩闹,孔峥甚至买了最新款的电动游戏机陪她玩。他们两个空时窝在一起双打魂斗罗,雁归不太会玩,总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操纵的角色悲惨死去,看她一脸凄楚,孔峥便会得意地笑出声来,同时对雁归露出鄙夷的神情。雁归气不过,趁孔峥玩超级玛丽飞跃峡谷时按暂停键,孔峥玩的那个红色戴帽子的胖胖小人只好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她再按下开始键,小人就咕咚一声掉了下去,孔峥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雁归早已经偷笑着躲到露台的窗帘后面去了。

孔母进来叫他们吃饭,看他们在房间里追打嬉闹,只得摇摇头:“真像对小孩似的。”

雁归这辈子的日子也没过得这么舒心过,她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幸福,什么叫梦想的实现。

这天孔峥打了球回来,雁归放水给他洗澡,过一会他披着浴袍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头上的水滴一边说:“你猜我今天在球场遇着谁了?”

雁归说:“谁?”

“露易丝,柳大伟原来的老板。”

雁归哦了一声。

孔峥在床边坐下来:“露易丝还挺记挂你的,跟我打听你 的消息呢,要我代她向你问好…对了,顺便也提了下柳大伟,他日子过得很糟,还住在里仁巷。那小子以前升得太快,不知多少人等着看他出错,露易丝一不喜马上有人踩,不但没分到房子,公司也没有再与他续约。现在失业了,口碑也不好,这行的大公司再用他只怕有困难,小公司要他屈就简直是要他命了。”

雁归没说话,从他手里接过毛巾,跪坐在他身后帮他擦头发。

孔峥有些感叹:“柳大伟这辈子只怕是站不起来了,再想振作很难——其实以前如果不是你一直顶着他,他靠自己还真没站直过,他那种性格的人是受不起磨难跟挫折的。对他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不安分又没本事竟然还走错路,总是不甘心,觉得还有更好的在前面等着他,The gnass is always gneenen。人不满足现状是好的,但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

雁归从背后伸出头去:“嗯。给我开电视,我要看韩剧。”

孔峥忍不住好奇,追问:“你难道没有一点感慨?”

雁归说:“我有什么好感慨的,我一局梭哈已经由输家变成了最大赢家,他关我什么事?那些东西我才懒得听呢。”

孔峥悻悻说:“韩剧有什么好看的,难道男主角比我帅?眼睛一个个那么小。”

雁归诘一声笑起来,用手去揉孔峥的脸,他这段时间常去打高尔夫,皮肤晒黑了一些,愈发显得阳刚健美:“你像张东建…别吵我,我要看人家怎么谈恋爱。”

孔峥看看穿白色吊带睡裙的她,双目晶莹,不由得眼神一暗,忽然把她扑到在床上:“张东建是谁?不许那家伙做我们的第三者!看人家谈恋爱,不如我们自己谈。”

是夜,雁归口渴醒来喝水,她开了床角一盏小小台灯,昏暗的灯光照到孔峥脸上,他皱皱眉头含糊地吱呜一声把脸背过去。雁归笑一笑,帮他被毯子盖好,自己则像八爪章鱼似的钻进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他。

靠着他宽阔的背脊,她心里暗笑,这家伙竟然还试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