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燕五云先是一怔,目光随即转向外头。

白水珺含笑点了点头:“你知道我这个姐姐的,这一次她来了,正好借一借她的口,这样羽儿也不能怨你出尔反尔。”

对于她这个从小感情就很一般般的异母胞姐,白水珺表面上虽然亲近,心中却一直保持着距离的,对于白水兰每一次明里暗里地替儿子说话,往来的书信中也总是满篇都是对儿子的溢美之词,她虽无奈,却只能一次次地应付。

其实,作为姨妈,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外甥超凡确实是个善良上进的好孩子呢?只可惜一来超凡自幼养尊处优、不知疾苦,不是个能承受大任之人,二来,羽儿老早就说过对这个表哥无意,这段“美好姻缘、天定缘分”只不过是他们赵家单方面的一厢情愿而已。姐姐也算是个聪明人,却偏偏要在这件事情上装傻,这么不知趣又何苦来哉?

还有那个刺史姐夫,难道就看不穿朝廷对燕家的忌讳么?还居然也想着官商联姻,恐怕要是两家真成了亲,他的官运也到头了,只可惜这话绝对不能明讲。

“小姐醒了么?”燕五云沉思了一下,提高声音问外头道。

“回老爷,小人刚才见紫云姑娘正让人抬水进去,估摸小姐可能要起了。”

“嗯,那就请他们到厅上用茶吧,就说我和夫人等会就过去。”燕五云按住妻子的手,示意她停下,把她拉到前面,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后将头靠在她温暖的怀里,叹道,“便依你吧!”

见夫婿流露出难得的依赖之态,白水珺寸心都化为柔水,一如过去十数年般轻抚着他的黑发,柔声劝慰道:“五哥,你已经很长时间没好好睡了,等会儿完了,你就先休息一下。那下毒之人居然能混进虎山,定然不是个寻常角色,一时之间想要找出他来也不容易,你若是先自己累垮了,岂非正如敌人所愿?”

“珺妹,你说我这个当爹的,是不是也太不称职了?亏我燕五云纵横商场,广交天下英雄,却不但不能给羽儿无忧无虑的一生,还要让她常常承受这些,我”

“五哥,你又说傻话了!”白水珺微嗔着托起他的头,温柔地望入他的眼,“天意难测,人力总有所及,你肩负万斤重担,为我和羽儿,为这个家操尽心力,才三十出头就有已有白发,你若不称职,天下还有称职的爹么?”

“珺妹”

“莫说话,你眼睛很红,先闭一会眼再去吧。”白水珺纤指封住他的口,知道自己坐在他腿上虽然有不少重量,但夫婿就是感觉这样抱着自己很有充实感,便也不起身,只用一腔温柔抚慰着他。

第一卷 云起 第12章 探望

 “好了。”

名义上是白水珺的贴身侍女,实则情同姐妹的竞秀收起粉扑,仔细端详了一下燕飞羽的脸色,微笑了一下,便将一应化妆物品都收了起来。

玉蝉赶紧上前,将帐子钩在一边,紫云则递上一面打磨的十分逛街的喜鹊呈祥金银平脱镜,想要给燕飞羽照。

燕飞羽摇了摇头道:“我相信竞姨的手艺。”

说来这古代有很多东西都不错,甚至有许多事物比前世还要先进,构思还要精巧,她家养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匠人之中,就有一些只凭她的一点构思和想法便可以制出相仿的事物,可就是没人能做出纤毫毕现的玻璃镜子。这些铜镜要看五官没问题,但是想要细看脸色却根本看不出。

听见燕飞羽这么说,竞秀笑了笑。

“嗯,竞姑姑的手艺自然是没话说,小姐现在看起来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要是奴婢不知情,也会以为小姐正受着重伤连床都起不来呢!”玉蝉羡慕地点头道。

紫云道:“小姐,老爷夫人已经陪着赵姨妈和表少爷他们,在外头等了好一会了,是不是可以请他们进来了?”

“嗯。”燕飞羽忙躺了回去。

竞秀上前,又给她整了整秀发,用几缕刘海恰到好处地体现出一股病人的柔弱。

“羽儿,羽儿”没一小会,白水兰就扶着儿子的手哀呼着疾步走了进来,倒把陪同来的妹妹妹夫给丢到了后头。赵超凡更是“羽儿妹妹、羽儿妹妹”地唤个不停,听得燕飞羽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

“姨妈,羽儿身体不适,无法起身行礼,还请姨妈见谅。”燕飞羽“虚弱”地道。

前晚她中毒,宁不连发数道求救信号,不知惊动了多少人,虽然当时老爹压下消息,但之后不过几刻时光她就死里逃生,老爹又改变主意,转而大肆渲染她中毒的严重程度,恐怕这一会飞鸽能到的地方都已经知道燕家千金时隔十数年之后,突然再次遇袭、并且重病在床,人事难测了。

“你都这样子了,还提什么虚礼呢?羽儿啊,你不知道,听说你遇刺,姨妈心都要碎了!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该挨千刀的下的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定要让老爷上奏朝廷抄他们九族。”白水兰满面哀伤,拉着儿子直奔罗帐,在靠近床头的位置坐下,给儿子让出更大的空间。

虽说她因为一直存着私心,而对于外甥女拒绝亲上加亲、并且故意躲避凡儿有些不快,可心里头还是真正喜欢这个又美丽又大方且懂事的外甥女,总希望她能改变主意接受凡儿。待见到眼下燕飞羽如此一脸苍白虚弱、好像随时都会香消玉损的悲惨模样,心里头一酸,复杂的情感一交集,眼泪儿就涌了出来。

“羽儿妹妹,你觉得怎么样?快告诉表哥是哪里不舒服?”才不过两天面容就十分憔悴的赵超凡坐下后就焦急地探近身去,本能地想去牵燕飞羽的手,却不料燕飞羽早有预备地将双手都藏在薄被下,只得隔着被子按在她身侧,眼里满是怜痛。

“多谢表哥,羽儿现在觉得好多了。”燕飞羽继续有气无力地道,将一句话的语速放慢到不能再慢。

她这个嫁给晋陶府刺史的姨妈,倒是真有这个能力的,晋陶位于两国交界,地势险要,一向为军事重地,她那姨夫又是个能人,是朝中难得的文武兼修的人才,向来为当今皇上所宠爱。而自己燕家,虽被朝廷顾忌,但燕家每年上交的税额也自不菲,用老爹的话来说,只要朝廷一日没准备好对燕家下手,就必须在表面上护着燕家一日。

“好些了就好,好些了就好。羽儿妹妹,你身体虚弱就不要多说话了。”赵超凡心疼地道,虽然他很想和表妹多说几句话,却更加舍不得表妹受苦,只好痴痴地看着燕飞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一缓他的相思和痴情。

“是啊,羽儿,你就好好躺着,我和你表哥也就是放心不下,才来看看你。唉,你不知道,你表哥自从听说你中了毒,急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恨不得马上飞到你身边。可当时你正在治病谁也不能打扰,就只好整日失魂落魄地守在你园子外面,晚上也不肯回去,时不时地祈祷着上天,盼望着好消息,都快累出病来了。如今吉人天相,你终于醒过来了,你表哥这颗心也总算安些了。”白水兰一边抹眼泪,一边不放过任何机会地宣传儿子才痴心。

“表哥,你辛苦了!”燕飞羽暗暗奋力地顶住那两道痴情的目光,表面上却还要假装无有所觉,反而一再感激地对他笑笑。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个表哥是真的在为自己担心。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羽儿妹妹你能早日康复,表哥就是天天不吃不睡也值得的。”被母亲一暗示,赵超凡也忙越发地表达痴心,却不知道这样一来反而画蛇添足,让燕飞羽方涌起的愧疚又变成了更多的无奈。

“表哥”燕飞羽适时重喘了两口气,并咳了几声,呼吸越发急促。姨妈和表哥都不是练武之人,他们的侍从又都被拦在门外,她倒也不怕自己这点三脚猫的演技在他们面前露馅。

“羽儿妹妹,你不要说话,表哥都明白。”赵超凡哪里舍得她受累,再听到她似有似无般的飘渺声音,更是心疼之极,慌忙摆手,却又不免自作多情了起来。

“咳咳”这一下,燕飞羽却是真的咳了起来。

“姨夫人,表少爷,小姐现在身子还很虚弱,不能劳神,不如改天再来探望吧?”竞秀见状,忙机灵地上前建议道。

“可是”赵超凡恋恋不舍地看着燕飞羽,迟迟不肯起身。

“凡儿,竞秀说的对,现下你表妹既然醒过来了,以后一定会慢慢好起来了,咱们等你表妹好些了再来看望也不迟。”白水兰也是个识趣,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过多停留不是好事,也不顾儿子不舍,说了几句后便拉着儿子站了起来,却皱着眉头问自己妹妹和妹夫,“可有刺客的消息了?听说那天羽儿中毒,她身边的人却一点事都没有,可是真的如此?”

燕五云和白水珺对视了一眼,沉声道:“刺客狡猾,目前还未有线索,至于那日负责保护羽儿的三个无用的奴才,因为羽儿的求情,我免去了他们的死罪。”

“这可不成,羽儿心底善良是好,可此例若是一开,以后手下人不都可以贪生怕死,将来又怎么保护得了羽儿呢?”白水兰肃然地摆出长姐的威严,凝脸道,“妹夫,不是姐姐多事,这个时候,可是千万纵容不得,更需杀一儆百才行,若是人人都有了凭依,不肯奋不顾身,刺客岂非更加嚣张?”

“姨妈!”燕飞羽在床上听得分明,情急之下就要起身,幸而竞秀一直守在旁边,不露痕迹地及时将她压下。

“姐姐说的没错,”燕五云寒声道,“虽说宁不三人已经跟了羽儿好几年,彼此难免有了感情,但是主子是主子,下人是下人,他们既来到了燕家,本该就忠心护主才是。这样吧,死罪可免,活罪却是难饶,就先杖责一百大板,并取消他们的护卫资格,留待察看。”

“爹!”燕飞羽这一下真的急了,无奈被竞秀不露痕迹地侧面单手压着,丝毫动弹不得。

“小姐,你总不希望人人都存侥幸心理而使得燕家威势毁于一旦吧?”竞秀用大家刚好都可以听到的声音劝道,“这次是小姐你出事,倘若下次护卫们一时疏忽而害了老爷夫人呢?你只顾自己的主仆情义,可想到全家人日后的隐患?”

燕飞羽顿时怔住,是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她作为燕家的继承人,又岂能带头

“老爷如此处置,也是情非得已,小姐还需体谅才是。”见燕飞羽眼神黯然无奈,竞秀低声补了一句,起身依旧守护在一旁。

“竞秀说的没错,羽儿啊,你只管安心养伤,家里头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妹妹,妹夫,姐姐早就听说妹夫家里头有几个不安分的,现在既然决定惩罚那几个无用的奴才,不如索性将府里的其他几位一并请来,就在这羽园中行刑,免得他们总觉得咱们软弱可欺,心里总掂量着非分之想。”白水兰冷笑着意有所指。

事关夫家族人,虽然姐姐越界干涉,白水珺却不便插口,只是看向燕五云,燕五云沉思片刻,好像十分无奈地点了点头,白水兰顿时一脸眉目飞扬。

第一卷 云起 第13章 家族

  燕家占地广大,各房之间颇有距离,犹如独立门户,因此聚齐起来自然需要一定时间。两刻多钟后,十数辆车马才陆续到达羽园门口,门前顿时一阵热闹。

虽说燕五云是独子,之后又只生了燕飞羽一人,正房已是两代单传,但燕五云的父亲燕万盛发迹之前,燕家就已算大户,燕万盛兄弟一共四个,自然不可能人丁寂寥。实际上,由于三位已升为祖父辈的叔伯都各自纳了不少妾室,他们的儿子也十分擅长开枝散叶,对于整个燕家来说,还是相当兴旺的。

主人下车,车夫立刻拉着各自的车子驶离门口腾出空地,下来的族人也很快就分成两派。

最当先一派是八对中年夫妇和更多的子孙辈,一起簇拥着两位神色肃然的长须长者,两个长者身材虽瘦,穿的却很华丽,正是燕五云的两位伯父:燕万强和燕万华。两人分别顾望了下自己的后辈,发现在家中的儿孙辈都已来了,这才点了点头,也不瞧一眼随后的两拨,就直接进入了羽园。

“老三老四八百年前就不当家了,见到我这个二哥不但不行礼,还给我摆架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个满身横肉、面色红润的肥胖老人气喘吁吁地从车上下来时,正好瞧见当前那拨的背影,不由不满地哼了几声。

“爹,三房之中,就您和家主的关系最好最亲,两位叔叔这是嫉妒您了,您心宽体胖,又何苦和他们计较了?来,儿子扶你下车。”旁边一位和其老子截然不同,样貌却有几分似燕五云的俊逸中年人微笑着伸出肩头让胖老人支撑,旁边的小厮也忙搭手,合力将老人扶了下来。

“公公,儿媳觉得夫君说的有理,咱们家自个儿过的好就行了。”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美妇也忙过来搀住胖老人的另一只胳膊,夫唱妇随地劝道。

“好好好,还不是你们两个和平儿争气,五哥儿才更瞧得起我这个二叔。”肥胖老人欣慰的笑道,本来就细细的眼睛更是几乎眯得不见缝隙,正是和上代家主燕万盛同为庶出子弟的燕万青。

虽说他本有两子,却因一个次子英年早逝,如今子嗣已和大哥一样单薄,只活了一个儿子,可这个唯一的儿子却抵得上两个兄弟的八个儿子。更欣慰的是,他唯一的孙子也是个聪明的,小小年纪就被侄儿看中独自去管了一条线的生意。

“平儿能得家主赏识,那是他的福气。”燕培峰谦逊地笑道,一如其一贯儒雅温和的性子,无论在何处都不会持宠而骄。

“公公,我们走吧,家主难得将大家伙都召起来,迟了怕是不好。”长媳张玉梅也赶紧转移话题。

燕万青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发牢骚,由儿子媳妇扶着也随之进去。

等他们都进去之后,由燕府管事和其他作为投奔而来的远亲们组成的第三拨才跟了上去。比起前两拨,他们才是真正只凭自己能力做事的人,而且又非近亲,再加上家主一向厌恶拨弄口舌之人,自然不会轻易涉足这些家族内斗。

那一个几次三番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就在这群人中间呢?还是在府外?

燕飞羽趴在阁楼的窗隙前看着那一大群爷爷奶奶、伯叔婶母、堂哥堂嫂们,以及其他的亲戚们陆续走进园子,苦笑着叹了口气。前世的时候,爸妈都是独生子,两边几乎没有直系亲戚,所以当年爸爸去世后,她和妈妈不但只能靠自己自力更生,同时还要赡养老人,那样的日子虽然清苦却安心平和。

而今,如果依据长幼之礼,让她一个个问安过去,都起码要折腾半天,却找不出几个真正可靠的亲戚,还平白地多了一群仇视者。

就先说走在前头的三爷爷和四爷爷吧?想当年,他们两个年龄最幼,却仗着嫡生的身份总是欺负身为燕家长子却是庶出的爷爷,逼得爷爷愤而出走。却不想爷爷十数年后竟然挣得了偌大的家财衣锦还乡,后来更是凭借雄厚的财力和豪爽的性格,反而压倒了两位嫡生兄弟当选为燕家的家主。

族人为了讨好爷爷,主动联名建议在长房之外另立正房,并留下祖训,以后不论长幼嫡庶,只要能成为家主,那一脉便可成为超然于任意一房之上的正房,掌管族内各项大事。这样的规定对于本来是长房如今却一下子退为三房四房的三爷爷和四爷爷来说,必定是十分不好受吧!何况后来虽然自家爷爷没有报仇,反而以德报怨地给与两房巨大的财富,平时也颇为照顾,但是毕竟这么多年来,两房所出的子弟都不曾有机会进入家族的中心枢纽,那几个叔叔伯伯们肚子里的怨气怕也不少。不然当年三爷爷的二媳妇也不会铤而走险,居然胆敢勾结外人将她掳去弃之荒山。

事实上,若非她穿越到小婴儿的身体上,他们那个李代桃僵的阴谋恐怕早已得逞了吧!

想起当年,燕飞羽的目光落在正搀扶着自家公公的那个一脸贤惠的大伯母李清菊身上,蹙了蹙柳眉,那个一直没有揪出来,居然能找来一个和她相似的婴儿,还伪装了一模一样的胎记和黑痣的主谋,会是这个女人么?

想当年自家失踪之案,可正是因为她提供的线索才追查到和她“亲如姐妹”的二伯母身上的。后来自己回来,她来探望,以为婴儿无知,竟趁别人不注意暗中用十分阴沉的眼神盯她,那眼神可是不寒而栗啊!而且老爹也曾说过,二伯母看似是元凶,可远没有那个无声无息就可以将她掳走的能力,只可惜敌人闻听讯息早已销声匿迹,如今一晃十多年,居然还是没有线索。

或者,也可能是四房那个一直以脾气火爆、性格冲动的三伯母?下人们或许都认为这个三伯母胸大无脑,她也没看出她有什么心计,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知道这是不是她的伪装呢?再还有那个四爷爷的的几个小媳妇,又有哪个是省事的主儿?

说来也怪,按理说,一般这种家族内的权力争夺,总该由男人出面才行,可她们家倒好,除了二叔公家,一个个全由女人出马,那些没有出息的叔伯们好像集体得了惧内症一般。又或者,其实更高明的应该是那些故意示弱的男人们?那两房里虽寻不出一个能力品行兼有者,但说起善于生意和玩心计,貌似也不少吧?

哎呀呀,不想了,每次想这些就头疼,她又不能将所有的亲戚都抓起来严刑拷打什么的?就算有这个权利,她也做不出这种欺负亲人的事情来。

算了,反正老爹现在还年轻的很,也说过她目前的重点是在如何学会处理并掌握家族产业之上,将来再慢慢地和这些没有核心实权、总带着虚伪面具的长辈们打交道也不迟。

啊!宁不,山丹,箭荷!看见被押进来的三人,燕飞羽忙直起了身子,努力张望。只可惜距离太远,她又没有习武之人的锐利眼神,根本无法瞧清三人脸上的神色。

“竞姨”想到那一百棍子的重刑,燕飞羽不急的再次恳求,“你能不能跟我爹求个情,让人打板子的时候留个分寸?”

“小姐,今日老爷既然召集了所有人当庭杖责,意在警戒不轨之徒,恐怕无法徇私,而且依照家法,护卫失职,本该鞭笞,严重者笞死为止。而今对宁不等人不但免却死刑,而且改用杖责,老爷已经是手下留情了。”竞秀本不为所动,可看着燕飞羽那泪汪汪的样子,又淡淡地补了一句,“你放心,一百板子对常人而言虽难消受,但他们三人功夫底子都向来不错,只要好好养一阵子就会没事的。”

好好养一阵就没事?事情哪里可能这么简单呢?

她还记得那一年去姨妈家做客,府里头有个下人做错事了,当场杖责六十,结果那人没挺过五十下就被活活地打死了。她因为想躲避表哥形影不离的纠缠,使了个小计,带着山丹她们躲到了旁院,却正好撞见那一幕,而后好几天她的眼前都晃动着那一片模糊的血肉,怎么也吃不下饭。

“小姐,你身子还没完全恢复,等会行刑你就不要看了。”竞秀眼睛微微一瞥,见众人都已经进来旁院,便想扶她回房。

“不,我要看,我要记住今天这场血的教训,提醒自己将来不要软弱,更不能太仁慈。”燕飞羽轻轻地推开竞秀,抿着唇走向门口。

她在前世当了二十年的善良女孩,这一世她也没打算因为傲人的家世就飞扬跋扈肆意妄为,只想尽量开心无憾地生活,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想当个可以包容万千的圣母。

任何人的生命原本都是宝贵的,既需要别人尊重,也更需要自己珍惜,而那些总藏在阴影之中的卑鄙者,他们既然将别人的生命不当回事,别人自然也不用讲他们的生命当回事。

所以,今天这场杖责,她非看不可。

第一卷 云起 第14章 大刑伺候,以儆效尤

  这一次大难不死,小姐好像真的明白了许多。

竞秀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跟在燕飞羽身后,主仆俩穿过走廊,来到了同一层楼的另一个房间,实际上燕飞羽如此,正是她所乐已预见的。

这一层位于二门之处的阁楼本来就是用于护院警戒的,位置要比主楼还高,视野十分开阔,不但羽园的大致情景都能落入眼中,甚至连远处的园子也能瞧到几分。此刻透过瞭望孔,正好瞥见族人们陆续地在四周的长椅上坐下,周围另还有许多侍女护卫站在最外围,紫云和玉蝉也在其中。而宁不、山丹和箭荷三人则直直地站在院中间,他们的身后赫然摆着三条长凳,以及站着六个手持大板的护卫。

看见那几块大板子,燕飞羽下意识地抓住了衣襟,多年前那一幕仿佛又开始重现,直到燕五云起身发话才回过神来。

燕五云并没有废话,也没有向众人详述当日事情的发生经过,而是直接沉声地责问宁不三人的失职之罪。

“属下没有警觉,致使小姐中了奸人剧毒,而后又无法戴罪立功,找到刺客寻得解药,属下等人无能失职,便是万死也难辞其疚,任凭家主发落。”宁不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说,单膝而跪。

“奴婢有负老爷夫人重托,奴婢们也甘愿受罚!”山丹和箭荷也跟着肃容跪下。

“以你们三人之罪,本该鞭笞至死,但念在小姐特地为你们求情,这一回便从轻发落,改而杖责一百大板,取消护卫资格,且看日后表现再说。”燕五云寒着脸道。

“属下(奴婢)谢家主宽容!”三人行了个叩首,毫不犹豫地自行走到长凳上趴下。

燕五云手一挥,大板子立时挥起一阵阵疾风,重重地落了下去。

燕飞羽心中一颤,本能地别开脸,闭了一下眼,听觉却因此更为灵敏,那陆续不绝的沉闷拍打声越发清晰,只是不闻半声呻吟或求饶声。

竞秀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她,脸上掠过一丝怜悯,却没有劝她索性不要再看。

燕家御下自有一套规矩,往日里犯错的人都是自行到戒堂受罚,主子们都瞧不见,偶尔有公开惩戒的也不会放在羽园,并避开小姐,像今天这样把地点放在羽园的,还是第一次。

耳畔拍打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声声都打在了燕飞羽的心上,提醒着那个差点毒死她而今又还得宁不山丹箭荷受苦的祸首还未抓到,燕飞羽的心渐渐地硬了起来,她说过,她要记住今天这一切,她说过要提醒自己不要软弱,她必须说到做到。

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燕飞羽挺直了身,重新凑上了小孔,咬着唇认真地看着三人的身体被打的一震一震,看着他们的身上渐渐有血迹渗透出来,看着那血迹渐浓,看着那板子每次落下再挥起时都粘着带血的衣服,看着他们的身子终于模糊一片,却始终忍着不让鼻尖的酸楚涌出眼眶。

“七、八十五、十六三十、三十一四十七、四十八”

行刑开始时,众人的神情还比较自然,可没等多久,就有敏感的人开始发现不对,今日那板子竟然比往日还要重上许多,不过十多下,那血迹就团团地扩散了开来,远比平时打上几十板还要重。

一百大板,竟然是这样的一百大板!

随着数量的逐渐递增,院子里的各种呼吸声渐渐地低了下去,一时间几乎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响,只有那呼呼的风声,和那大板子重重地拍上血肉的惊心闷声。

逐渐的,有人的脸色从红到白,有的却是从白到青,更有的目光慢慢开始呆滞,呼吸也难以抑制地粗重了起来,惟独那躺在长凳上的三个人,却是一声都没有吭,只有头部下方的地面,被热汗一滴滴地打湿,并混杂着红色的液体。

“六十二、六十三八十、八十一”

很快地,有更多的或鲜红或透明的液体加入了流淌的行列。有些人抬手擦额头,有些人却只顾着捏紧了双手,任由那冷汗划坠在地。

“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九,一百!刑毕!”随着最后一道陡然拔高的喝声,六个护卫同时大喝,齐手板子,再重重地齐声顿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砰地一下仿佛地都震了几震。

噗通周围的族人们早已看的胆颤心惊,一颗心就像是一张弓似地,一点点地被拉开,紧紧地绷了起来,此刻被这仿佛陡然般的和声一吓,当场三房和四房就有好几个晚辈坐不住长凳,重重地跌坐在地。

他们这些年,虽然也参与一部分燕家生意,但大多就在本地,随时被正房监督,平时在家说话当然硬不起来,因此常在私下里借故教训自己院里的人。只是由于忌讳着正房所立的规矩,从不敢太过分,倒是没有像别的大户人家常常用私刑打死人过,几曾见过这样真刀真枪似地血淋淋场面?

用白水兰的话来说,这一顿板子还真震赫了许多人。

“启禀家主,一百刑杖已刑罚完毕,行刑期间,戴罪护卫均未叫喊昏迷,无需加刑!”为首的一个护卫大声报告道。

听到这个声音,宁不、山丹和箭荷也陆续艰难地抬起头来,虽然皆是满脸冷汗,嘴唇被咬的鲜血淋漓,无法言语,却用他们自己的方式默默地证明大刑期间,他们始终都强行地保持着神智来承受这一切。

砰乓

大刑期间,不喊叫一声已经十分骇人,而今见三人居然都得硬生生地清醒着熬着这骇人的重刑,才能不另外获刑,只听连声响动,又有好几个人吓晕了过去。

像是早已预料似的,旁边立刻有护卫拿着一个瓷瓶,走到每一个昏倒的人面前,将他们熏醒,扶坐在硬邦邦的板凳上。

待得人人都勉强地保持着神智,燕五云这才不慌不忙地扫了一圈四周,众人只觉今日家主的目光犹比往日还要锐利十分,纵然自己根本无胆谋害正房,也不禁纷纷心虚的垂头。

“大家都知道我们燕家如今家大业大,难免引得一些宵小眼红觊觎,总心存妄想要打挎燕家,一次又一次,贼心终不改,前晚竟然潜进虎山,毒害羽儿。”特意地让空气凝结了一小会后,燕五云才缓缓地开口,“有些话我燕五云以前说过几次,但是有些人的记忆显然不够好,教训不够深,心里头总是存着侥幸心理,那么我燕五云今天就清清楚楚地再说一次。若是别的事,我燕五云都可能会宽容,但若是还有谁敢伤害我的家人,他最好作好付出百倍代价的准备!不论主谋从犯,我燕五云都绝不会再像上次一般轻饶。”

燕五云并没有用什么生不如死的话来威胁众人,声音也不凌厉,但是多年积威之下,听者心中自已凛然。一时间,四下一片无声。只有坐在一旁的白水兰满意地看着妹夫家族人或苍白或忐忑的脸色,嘴角勾出一丝鄙夷的冷笑。

“至于以后府中的护卫保安,”燕五云环视了一边四周,所有的护卫立时个个一挺脊背,“还望你们尽心尽职,全心全力,谨慎小心,再若出错,不论是谁求情,都一律从重处置,可听明白了?”

“谨尊家主指令!”众人齐声喝道,声音响彻羽园,几乎震动了上空的白云。

燕五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对四周拱了拱手:“羽儿遇刺,各位叔伯都十分关切,五云在此谢过大家,只是羽儿重病在身,暂时还不便见客,待改日痊愈,再向各位叔伯拜谢!”

燕万青是一众长辈之中身份最高者,闻言忙起身还礼,说了几句客气话,三房四房虽面色各异,但也不得不起身附和。他们原以为燕五云会大肆宣泄愤怒,藉此重重敲打,没想到话没听几句,大部分的时间却是坐在这里看着行刑,心里头早打翻了小九九,急着各自回房去偷偷商议讨论此波是否还会有未知的后续,不一会儿众人便自行散去。

宁不三人也被抬出了羽园。

阁楼上,燕飞羽看着那三条一路滴向园外的血迹,死死地握住了双拳。

第一卷 云起 第15章 苦心

  “老爷,夏大夫回来了。”简洁却有力地震赫了众人后,燕五云刚命人将白水兰母子送出羽园,就看见前去接人的二管家燕贵明直接进入院子,只见他不仅一脸风尘之色而且双目红赤,显然一路都未曾合眼。他的身后,跟着一位衣袂飘飘的俊逸男子,正是那十数年就呆在燕家为其服务,到如今也仿佛未曾老去一分的神医夏惜之。

“惜之,你可算回来了,快去见见羽儿。”燕五云忙迎了上去。

虽然说昨晚孙大夫的表现十分惊人,也令他颇为信服,不过夏惜之毕竟已在燕府多年,更是个知根知底可以信赖的人,女儿的身体还是需要这位神医之徒检查之后才能更为放心。

“嗯,刚才我进府后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幸好我们府中还有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孙大夫,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夏惜之点了点头,虽面带微笑,却也有着一丝余悸,说话间,并不停顿和燕氏夫妇一起往里走去。

“贵明,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白水珺却一眼就注意到燕贵明的衣服上有几处脏污。

夏惜之闻言,转身感激地看了一眼燕贵明,叹道:“我们在回来途中遇到突袭,若不是贵明舍身救我,惜之怕早已成了箭下之鬼。”

如果扔在人群里绝对是毫不起眼一类人的燕贵明强忍着悲痛,道:“歹人十分狡猾,趁夜色一直用弓箭远距离攻击,并不近身,小人怕他们调虎离山伤害夏大夫,不敢分神去追,只能一力地先护送着夏大夫回城。为保护车马前行,我方牺牲了四个护卫。”

“如此看来,他们果然是处心积虑,谋划已久。”燕五云蹙着浓眉沉声道,正要示意妻子先带夏惜之进去,却见和竞秀一同留在房中服侍燕飞羽的安嬷嬷走了出来。

“老爷,夫人,小姐让竞秀截下了宁护卫三人,安置在隔壁竹园中,并且还请了孙大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