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仰望来年炙热的阳光上一章:第 7 章
  • 仰望来年炙热的阳光下一章:第 9 章

谭谏严痞痞地回答她:“我兼的职可多了,不多赚一点儿钱,怎么把如花似玉的老婆娶回家?”他说这句话时双目蕴含深意。半夏的脑袋嗡嗡作响,脸一阵发烫。

谭谏严显然看得出来,没有放过调笑她,“脸怎么红成这样了?是冷气不够吗?”她笑着打过去,他嗷嗷叫着躲开来。有时候她气急了,他却总是很灵敏,怎么也打不到他。于是她索性把脸一横,冷冰冰地看着他说:“谭谏严,你是真的不让我打?”这时候他学乖了,便老老实实地走过来抱着她,哄着她:“你要打就打,我任你打,任你骂,好不好…”这时他们交往已有半年。

北京的夏天很热。半夏走出医院大楼,还没有到停车场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她坐进车里开足冷气,打电话给他:“你在做什么?我今天的事都处理好了。”谭谏严好像正跟同事讨论病人的病情,压低声音回答她:“你先去我家,我一个小时后就回去。”谭谏严早早就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了半夏。杜炀当时就羡慕地称赞他:“这个男人不错,这会儿就肯交出钥匙,将来你们结婚了,财政大权也是要交到你手里的。”半夏当时笑她想得太多,这会儿自己拿钥匙打开谭谏严公寓的大门时想起那段话,心里却感到很甜蜜。

她随手把钥匙搁在门边的矮柜上,脱了鞋走进屋。

谭谏严的家里十分干净整齐,他自己说是定点请钟点工来打扫,不过半夏无论什么时候来都没有见到过。

她看了会儿电视觉得无聊,心想还是去他书房里打开电脑看看吧。

书房朝南,桌子正对着玻璃窗。桌子上有一摞书,都是些医学专用书。

半夏随手翻了翻,一页文件掉了出来。她捡起一看,远光医院几个字印入她眼底。她微微起了兴趣,想着谭谏严竟然还在这家医院任职。

那是一份医院的内部文件,但并没有记录什么重要事件。但她翻到最后时,却看到谭谏严的名字旁边是“乙方负责人”几个字。

她觉得好笑,这人真是在哪里都混得好,居然还是负责人呢!

后来谭谏严回来,她问他这事,谭谏严诧异她如何晓得。她解释说:“我在你书桌上不小心翻到的。”又问他,“你到底在里面是什么职位?”他嬉皮笑脸地回答:“董事会主席。”半夏一怔,目光巡视他的脸,沉声说:“不许开玩笑。”他正了正神色。他也不是有意要瞒她。他有点儿着急却一脸认真地说:“我没有开玩笑,真的,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这么忙了吧?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可是你总是不问我忙些什么。我总不能突然告诉你这个,让你觉得我是在显摆吧!”他这样说也有他的道理。半夏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会不高兴,竟然隐隐地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想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们医院以前还想挖我,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名医,咱们怎么能不拉拢!”他在她唇上一啄,“宝贝,既然你知道我在那家医院当老板,那就夫唱妇随,跟着我去怎么样?”他柔声想用糖衣炮弹攻陷她。她笑道:“给我什么好处?董事长的工资很高吧?是不是还有年底分红…”谭谏严笑呵呵地抱住她,说:“你男人我多赚点钱,还不都是花在你身上吗?我的就是你的。”这话真动听,他的就是她的,这主意不错。

谭谏严兴起,约半夏去看电影。两人站在售票厅里研究了半天,半夏说:“看这一部吧。”她手指的是一部文艺片。谭谏严看了看名字,笑笑说:“我去买票。”他转身去排队。等两人进场,电影开始,半夏看得津津有味,转头要和谭谏严说句话,却发现他昏昏欲睡。半夏佯怒,打醒他。他被她猛地一拍,瞪大眼睛,里面还有一丝茫然。

半夏诧异道:“你不是喜欢看文艺片吗?我这可是迁就你才挑的这一部。”谭谏严闻言只是觉得这话不着调,哼了声盯着她笑,“谁告诉你我爱看文艺片的?”说他一个大男人爱看这种拖死人不偿命的文艺片,简直是侮辱!

半夏一怔,他家有很多文艺片影碟,这会儿倒说不爱看了?

“你真不爱看这个?”“我从来不看这种电影。”他凑近她给她一个香吻,低声呢喃,“你也不爱看是不是?那正好,我们应该做点儿更有意义的事情…”电影院里很黑,他们俩要的又是情侣包间,谭谏严自然肆无忌惮得厉害。

可是他不爱看文艺片为什么他家里会有那么多文艺碟片呢?半夏好奇,是谁留下的呢?

半夏开始定期去远光医院会诊,病人很多,多是慕了她的名而又在她就职的医院排不上号的,因此她非常忙碌。谭谏严说得不错,半夏替他赚了不少钱。

这天她才看完所有病人,站在走廊上等谭谏严,却听见有人叫“阿扬”,声音温柔悦耳。

她对这个名字有着特殊的敏锐,双眼不由自主地寻找声源。

那是一个温润而有气质的女子,一袭简单的短袖连衣裙,却仍然出众。她叫的那个男子闻声朝她走去,眉眼含笑。

那个面庞她多么熟悉啊,曾经日日夜夜徘徊在她的眼前,怎么挥都挥不去。

她有一丝僵硬,站在那里直到他们走到跟前,也忘了让出道来。

“半夏?”方懋扬只觉得自己的心突地跳了一下,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孔半夏。他下意识地呼出那个名字,也感触自己的直觉还是这么敏锐。

他有片刻出神,却很快记起身旁的妻子,微笑着跟她介绍:“绣月,这是我以前很要好的朋友孔小姐。”然后他才看向半夏,唇微微地动着,吐出字句,“半夏,这是我妻子绣月。”孔半夏觉得心底有条伤疤裂开来,在他的唇一张一翕间,隐隐地疼。她脸上却也是笑着,很温和的笑容,连目光也只是见到老朋友似的淡淡而温润。

她眼波流转,已经开口说:“真巧,竟然在这里碰到你们。”她努力维持着淡淡的笑容,除了笑仿佛再也做不出其他表情。

这个时候站在方懋扬身边的女人出言邀请:“我们的孩子下周末满月,孔小姐也一起聚聚吧。”方懋扬一怔。半夏也一怔,心底忽然生出愤恨。她藏在白大褂里的手渐渐收紧,好不容易出声问:“下周末什么时间?我有个朋友生日,怕不能去。”苏绣月看着她的表情是猜疑打探的,眼前这个人就是孔半夏?她不自觉地朝方懋扬靠得更近些,亲密地挽着他的臂弯。

此时谭谏严终于来了。新欢旧爱,半夏只觉得没有比这样的重逢更悲凉的。

第五章等下一个天亮3

第五章等下一个天亮3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去看方懋扬的表情,可她终是没有。这个时候谭谏严握住她的手,她转头回视他。

谭谏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半夏的紧张他全看在眼里,他用毫不掩饰的冷淡疏离看向他们。

“原来你们是半夏的朋友。我一会儿交代一下,让他们把你们这次的费用全免了。”他很客气,眸色却冷冷的。他握着半夏的手,手心传递给她煦煦的暖意。半夏是他的女朋友,是他罩着的女人。

半夏心里一甜,疼痛的感觉忽然淡去。她看着方懋扬和妻子离去,那个男人依然有叫她怦然心动的俊颜,也许会让她终生难忘。

那个曾经以为要相携一生的人已然换了,是她执著吗?她很苦涩地笑了笑。其实谁不知道,和挣扎在过去相比应该勇敢地奔赴未来呢?只是很多时候,她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忘记是那样艰难的一件事,她和方懋扬,已经是几何体上的两条相交线。相交过后,他们终于越行越远。她知道,这才是生活的轨迹,谁都不能逾越。

谭谏严看着她的落寞,他想,这是他的女朋友,怎么还对着旧情人落寞呢?

他剑眉一蹙,薄唇忽然勾出一个笑,说:“半夏,周末正好没事,我和你一起去。”孔半夏明白他的意思,看他神采奕奕,一脸的兴趣,可是她发不出声。她不敢去,她怎么能若无其事地去参加他儿子的满月酒会?那不是太强人所难了吗?

谭谏严仿佛看透她的心思,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舒服在心底涨开来。他唇角扬起,为着这一点点的不舒服,那笑容更加流光溢彩,目光里隐隐透出光泽。这样的表情是魅惑的,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凭着自身的风采。良好的家世夺得女性的青睐。他总有办法逼她答应,他不欣赏做缩头乌龟的人,他喜欢直面问题。

在谭谏严的坚持下,半夏最后还是踏进了酒店。方家果然是大手笔,这样的饭店整个包下来,不过是为了一个黄口小儿的满月酒。外面各色名车齐聚,里面亦衣香槟影,客似云来,欢声笑语不断。就是这样的家世曾经压在她的肩上,险些把她压垮,她仿佛又一次感觉到呼吸一滞,连气流都带着压抑。方懋扬见到他们进来,淡笑着过来招呼,“还以为你不会来。”半夏抬起头来,目光细细巡过他的脸庞,看到了他眼角淡淡的细纹。

他碰触到她的目光,眼角一颤,竟然又一次温习起他们以前的岁月,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那些记忆他是多么滚瓜烂熟,连她的每一个表情。嘴角扬起的每一个弧度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是刻在他心底的痕迹。他的半夏多么可爱,多么热爱生活,多么羞涩。时间怎么能这么快就过去?他再也没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心脏好像有一点儿不满,他强忍着,轻移开目光。

那个时候他放不下自己的傲气,她也太坚决。他站在她宿舍楼底下乞求她的原谅,最终却没用。他甚至有一点儿恨她,就为了一巴掌,给他判了死刑。她要愿意,就是打回他一百巴掌他也不会蹙一下眉头。可惜他不知道,让她寒心的并不只是一个巴掌,那一巴掌不过是导火线,生活里的点点滴滴才是她绝望的源头。

方懋扬的思绪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却很快就被他压制在角落里。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他们的身边都换了人,而且他已经为人夫为人父。眼角余光看到不远处的妻子朝这边走来,他微微一笑,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停下脚步。他妻子个子不高,只到他的肩膀,这样与他站在一起,仿佛小鸟依人。他有一点儿恍惚,习惯性地对着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妻子的手中抱着他们的儿子,才刚刚满月,那么一点儿,胖乎乎的,鼻子眼睛都挤在一起,也不知道以后像谁。这一妻一子已经是他的责任,他的肩上背负着他们。他目光一黯,眼前黑压压一片,险些晕过去。

他浑身血脉贲张,极力地克制住自己,才能稳稳地站在他们面前。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剩下的只是从前的一种感觉,而他们的那些青春岁月确实已经不在了。

酒席开始,他和妻子一起敬大家酒,人人都笑着朝他表示祝福,他的朋友们有羡慕他的,打趣道:“阿扬,你小子真不厚道,哥们儿我还打光棍呢,你已经娇妻稚子抱满怀了。”他也淡笑着回击。到后来,谭谏严说:“方先生好像脸色不太好。”他一怔。喝了酒,想来大家的脸都是一片红,他这才能痛痛快快地发泄,却不知道谭谏严怎么这样说。

这句话引得他妻子关切地询问:“阿扬,你不舒服吗?”他兄弟里起哄的人非常多,都嚷着要灌他酒。他来者不拒,畅畅快快,轮着桌地喝,直把自己当成酒桶。很快,他的意识就不怎么清醒了,脚步显出一些虚浮。

苏绣月神色安静,只是有意无意地抬起头来看孔半夏一眼。

半夏此时以为方懋扬这么看中这个儿子,才喝得这般痛快,心里已经有说不出的滋味。她终于无心再想那些如丝如网叫人喘不过气来的东西,抬起眸子,笑脸盈盈地指着桌上的一盘虾,问:“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怎么都没见你动筷子?”谭谏严打量她的神色,见她确实一心一意朝着自己笑,他眯起眼,勾起唇,凑近她耳边轻轻说:“我等着你给我夹。”他的呼吸温热地喷在她的脸颊上,她面色一红,倒也和喝了酒似的火辣辣的。

这就是生活啊,她总是要向前看才能有勇气走下去。

周末,杜炀。程潜。半夏三个人小聚。在程潜的公寓里,杜炀和半夏见到了久违的曹莞。

曹莞还是非常耀眼,打扮时髦,波浪般的卷发轻巧地垂在颊边,遮住四分之一张脸,妩媚至极。她笑呵呵地看着他们这些老同学,亲切地招呼道:“半夏,杜炀,你们要喝什么?我去给你们拿。”半夏看着程潜一副恋爱中男人的模样,显然沉醉在了眼前这片湖光山色中。

她听到杜炀说:“哎哎,程潜,你终于修成正果了!”曹莞笑呵呵的,笑里有甜蜜。其实她爱程潜吗?不见得。她只是觉得程潜还不错,对她一片痴情。年轻的时候她也追求爱情,可是她爱的人结婚生子成了别人的丈夫,她转回头找一个爱她的男人也不错。她看向孔半夏。听说半夏现在和一个医生谈恋爱后,她心里不是没有讥诮,觉得这一切都是命。

程潜心满意足地搂着曹莞对杜炀道:“我说丫头,我们三个里头就剩下你孤家寡人了,你也好好为你自己打算打算吧。男人三十是一枝花,这女人,一过了二十五,可就是江河日下啊!”杜炀难得地没有对程潜反唇相讥,她有一点儿怔怔地出神,可能是心里很不舒服。程潜终于如愿了,可是她的夙愿呢?她觉得自己这些年小心翼翼隐藏的心事像一张网,被风一捅而破。她眨了眨眼,觉得眼皮一直痒,很涩,很想用手去挠它们。

她给大家讲了几个笑话。因为处在这样愉快的氛围中,她不知道除了说笑话,还能做什么才可以让自己笑起来。她很努力地自娱自乐着,眼波熠熠流动,眉目鲜活婉转。

她想起有一次她在场的时候,有人起哄问程潜:“杜炀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当时程潜一怔。她也一怔,心却怦怦地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他的表情。他却神情怪异了一会儿,随即咧起嘴角,露出很明朗的笑容,说:“这丫头就像是我的兄弟。与像兄弟一样的人谈恋爱,怎么谈得起来呢?”当时她只是有一点儿失落,一点儿而已。她默默地喜欢他,这感情不深,却不知为什么四季都交替了无数次了,这一点儿不深的感情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她喜欢程潜,却不会告诉他。

谭谏严和程潜在一个小区。聚会散了,半夏从楼道里走出来,谭谏严已经等在门外。半夏看着杜炀,说:“我们顺便送你吧。”杜炀急忙说:“那怎么好意思!”这个时候程潜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开口:“半夏,哪用你操这份心?这不是还有我吗?别以为我有了女朋友就会把你们摆在第二位啊,我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吗?”半夏默然,她一直觉得重色轻友是人的天性,连她自己,也曾经为了方懋扬而忽略杜炀。但今天,她突然觉得让程潜送杜炀回去有点儿不妥。杜炀对程潜是有感情的吧,所以才会这么多年没有男朋友。她倏然一惊,开始想象杜炀和程潜在一起的可能性。她看看与曹莞站在一起的程潜的表情,总觉得这是一盘死棋,杜炀没有活路。

杜炀拒绝由半夏送她回去,“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走能有什么问题?”她走了,走的姿势很潇洒。这世界有那么多的人,她却偏偏喜欢上了程潜。

半夏和谭谏严并肩走在小区的石子道上。“在想什么?”谭谏严对她的分心有些不满,霸道地停下来搂住她的肩膀,嬉皮笑脸地逼近她。

那么一张英俊的脸压下来,慢慢靠近,半夏的眼里只剩下他。

“在想人为什么都那么执著。”“执著什么?”他靠着她“呃”了一声。因为靠得太近,他的鼻息都喷在她的脸上,痒痒的。

她逼不得已地说:“暗恋。”他“啊”了一声,已经明白她在为谁感慨。“暗恋?你还用暗恋谁?有我这么优秀的男朋友,还有什么更优秀的人值得你去暗恋吗?”他逗她,挠她痒,不允许她还有时间为别的事情感慨。

半夏东躲西藏,直解释:“不是我暗恋…”可解释似乎无效,谭谏严打定了主意要在她身上制造甜蜜的报复。谁喜欢了谁,谁在暗恋谁,和他有什么相干!

他只在意眼前人,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管别人的喜怒哀乐?

老部长仍定期回医院复查,看到半夏总是会露出和蔼的眼神。但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温和的人。有一次半夏遇见他训斥下属,那样的勃然大怒。他的生活秘书低头站在一旁,唯唯诺诺。

那是一贯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的优越感。半夏说:“您大病初愈,并不适合剧烈的情绪波动。”老部长一怔,嘴角微动,好半天才忽然说:“我年轻的时候脾气就不好。”半夏突然想到江远的温文尔雅,难道他是基因突变?

每次复查完,半夏都会把复查的结果用E-mail发给江远,偶尔附带几句问候,聊一些生活近况。

江远此时在美国的研究所工作,有时会跟半夏抱怨那里的生活节奏太快。食物太难吃。他们偶尔也聊从前的事。有一次江远说:“你高中的时候真是太安静了。”她惊奇,问他:“为什么?”他在回函里说:“以前我们打球,你都坐在教室里等阿扬,可是有一次你却去了球场。你一直坐在一旁的树底下等我们,却没有人发现你。其实那时候我就想,只要你出声,阿扬一定会抛下篮球去陪你。你明明坐了一下午,后来却对阿扬说自己才来了一会儿。”这当然是一件小事,连孔半夏自己都没有印象。她想了一会儿,付之一笑,只在回他的邮件里写道:“现在的我再也做不到以前那样。我会反过来,明明只等了一会儿,却告诉他,我等你很久了,好让他去心疼我。”孔半夏如是说,然而是否真的会这样做呢?她一直没有机会去验证。她已经很少有等人的时候,多半是别人在等着她。她的时间太宝贵,即使谭谏严,也不曾叫她等待过。

这天,她和谭谏严一起吃晚餐。吃到一半谭谏严突然放下刀叉。

她不解,抬起头来看他,却见他目光幽冷。

她一怔,出声询问:“怎么了?”谭谏严笑笑,说:“没什么。”这时候她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四周有人窥探他们。她疑惑地举目巡视四周。这家西餐厅以环境幽雅闻名,客人也大多举止端庄高贵,就餐很有风度,谈笑风生,一切再正常不过。

半夏不疑有他,转回视线。这时,谭谏严低声说:“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呃?还看文艺片。”他意有所指,她如何不知!她觉得这个人的脸皮越来越厚,早不如初认识时的一本正经。风度十足。

她做出思考的模样,说:“我现在可是在两家医院兼职,每天累得倒头就睡,连做梦都成了奢想,为什么还要陪你去看无聊又拖死人的文艺片?”他一脸心疼,说:“那怎么办?要不我帮你按摩按摩,马杀鸡?”这样的场合他的行为不会太过。可半夏却能想象得出若是四下无人,这人要如何耍赖皮。

“如果你现在就帮我马杀鸡,我可以考虑考虑。”他突然弯起唇,眼里闪着邪魅的光芒,“你要真这么要求,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只是那样的话,半夏,你不要害羞哦!”半夏一怔,却见谭谏严果真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她逼近,一把抱起她朝门外走去。

她惊慌挣扎,谭谏严却置若罔闻。

“这里的空间太小,楼上的包房不是更适合吗?”她慌道:“你疯了!”这样一个场合,他竟然做这么不合时宜的动作。

他身形高大,手臂孔武有力,肩上扛一个女人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她拗不过他,越挣扎反而引得越多人围观。就餐的客人已经纷纷侧目看向他们,他却大大方方,不管不顾。

半夏想:怎么没有人上来拦他?后来她才知道,这家店是他家里开的。

她想:这次自己爱的人是跟方懋扬完全不同的类型,邪里带魅。她想着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竟然想到——妖孽!

当真应了那句话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这样的谭谏严,换成以前那个孔半夏,绝对是打死也要退避三舍的。是时间改变了她吗?还是生活太乏味,她已经心境苍老,确实需要一点儿这样的情趣?

半夏第二次见到胡岚是在商场里。半夏的妈妈就要过生日了,她来商场里逛逛,看是否能给她妈妈挑到一件中意的礼物。

胡岚当时也在商场的珠宝厅里,正在试戴一条全钻的手链。那手链戴在她白皙的手腕上闪闪发光,直逼得人睁不开眼。

“啊,孔小姐。”她看到半夏,微笑着打招呼。她笑起来很漂亮,下颚很尖,唇色鲜艳却不招摇。

“你也来这里买珠宝?”胡岚是人来熟,开始向半夏介绍哪一款是新来的,哪一款已经卖了好几年了,哪一款有收藏价值,哪一款一准儿要跌价。她经手的戒指。项链都是这里的好货,而且从谈吐中便能知道她是行家。

“你是当医生的,学问做得好,但对这些东西肯定没我清楚,听我的保准儿没错。”一旁的营业员小姐也笑着说:“胡小姐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了,眼光最是独到。”半夏听了胡岚的解说也确实心动,最后定了一款要去刷卡付账。收银员刷了好几次卡,最终把卡递还给她,说:“小姐,这张卡好像消磁了。”半夏听了脸色微窘,只好笑着说:“那不好意思,我改天再来买吧。”胡岚却站在一旁阻拦道:“我看你不是有闲的人,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卡里的钱你先拿去用,到时候你把钱打到我账上就行。”这年头少见这样热情的人。而她们并不熟,半夏不得不谨慎,淡笑道:“还是我改天再来买吧,也不急于一时。”胡岚闻言瞟过半夏的眼睛,才热络地说道:“那也行。而且你就看了这一家,再看看,说不定有更好的。”她的表情还是那样自然,眼神也似坦诚,想必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

为了答谢胡岚的好意,半夏做东,两人一起喝了下午茶。

茶座里,胡岚喝茶的姿势也是万里挑一的优雅大方,让人只要看着她便觉是在享受。这样集风雅。美貌与金钱于一身的女人并不多见,半夏的印象中唯一和她相似的恐怕就只有方懋扬的母亲,那个她曾经痛恨过的人。

半夏浅笑道:“胡小姐和谏严认识很久了吧?”胡岚的指甲上绘了精致的花纹,细长的手指缓缓拂过杯沿,眸光微转,说:“是吧,他读大学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胡岚轻呷了一口茶,享受似的慢慢眯起眸子来,慵懒潇洒。

“这里的茶还是这么好。”半夏喝了却不觉得好,各人品味不同。这时候胡岚说:“以前我们常来这里喝茶,喝完了茶才去看电影。我喜欢看电影,生活总是太无聊,不靠这个打发点儿时间,我都不晓得每天可以做什么!”胡岚语气似抱怨,眸子里也露出些许恹恹的情绪。胡岚其实是看着孔半夏特意这么说的,她是在等着看半夏的笑话。半夏垂眸,又喝了一口茶。这茶果真如她说的那么好?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这茶入口是苦的,回味还是苦的,从头苦到尾,苦得她胆汁都泛上来了。

半夏心里也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她活到这个年纪自然知道是什么。她也正经地喝着茶,不动声色地放眼窗外。

这里是大厦的顶层,城市景色一览无余。

此时天空灰蓝,好似离她非常近。

读研的时候,她就常有机会来这种地方,或是跟老师来洽谈课题要准备的仪器药材,或是谈得来的有钱的朋友花钱请她来此一掷千金。起初她没什么大的感觉,到后来她也有钱了,却开始喜欢起这种地方来。而且楼层越高越好,越高才越有把世界都踩在脚底下的感觉,才越有踏实的感觉。

她也渐渐知道有钱人的喜好。

她轻笑着感慨,看着也似亲昵,“你的命真好。今天我是忙里偷闲。换做平时,医院成天都有成百上千的病人排队挂号,想偷懒一下都不成。和你比起来,我倒像是徒为那一点儿理想,把青春都虚掷了。”她嘴角含笑,是满足的笑容。

胡岚那样的人最怕什么呢?她想应该是理想抱负和坚持,那是他们觊觎而又匮乏的东西。有些人是多金,他们生得高贵,活在金字塔的顶层,可那又如何?连时间这样金贵的东西也觉得需要打发,生命不就没有意义了?每日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这样的生活,她怕是一辈子都欣赏不了吧。

她眼前又出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孩子,满眼的壮志,声音朗朗地在她面前诉说他的理想:“半夏,我以后要成为物理学界的专家,我要像李政道。杨振宁那样,我要名垂青史。”他的志向那样远大,她不停地追赶他。虽然最后他成了她心中的遗憾,可是这样想起来的时候,好像也不全是疼痛吧?

在她年轻的时候有一个人和她一起努力,他们爱过,恨过,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其实她得到的,远比她想要的要多。

半夏见完胡岚回去,自然是不高兴的。她掐着下班回来的谭谏严的胳膊,质问他:“你与胡岚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是我曾经的女朋友。”谭谏严实打实地回答她。

随后他盯着她的表情打量,“宝贝,你吃醋了?”他来了兴致,凑近她,把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细细啃咬起来。那细密的吻和咬,一下子撩起半夏心中的火。她喘息着,情不自禁地微微张唇。谭谏严的手段真是恶劣,总是会让她防不胜防。

谭谏严心里有一股无法克制的激动,为着她小小的醋意。他的牙齿在她的肩上很用力地一咬,她一痛,想要推开他,却换来他更紧密的纠缠。

他在激情的时候不爱说话。可是此时,他拉着她的手,逼她和他十指交握,用一种急切地语气说:“半夏,爱我吧。你爱我我就把我的全部都给你!”她心神一荡,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都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还要她怎样呢?

她蜷在他胸口,手指四处游走,像是顽皮又像是蓄意。

她看向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进来,洒落一地银色。她在心底问自己:“我爱不爱他?”这是一个多么深奥的问题!爱是自然爱了,只是这份爱与她少年时的那份爱完全不同。

她问自己,难道每一段爱本来就是不相同的?

第六章我依然在爱1

第六章我依然在爱1

方懋扬先来,他们爱得真挚。谭谏严后到,她再也无法毫无保留地爱他,她爱上他之前不忘考虑他的收入。人品。能力,甚至身高。长相。可是这也是爱情,这样的爱是有比较的,这些考虑,并不妨碍他们相爱。

江远和半夏的联系很频繁,三天两头就能收到他的Email,她回过去的邮件也很快就能看到回复。这让她不禁要怀疑,江远是不是每日只抱着电脑都不用做别的事?

这日半夏又给江远回邮件,邮件里写道:“老部长一切安好。他说他想要曾孙了,让我催催你。我的缘分都来了,你的缘分什么时候来呢?”接下来半夏去郑州参加学术研讨会,会议为期两天。第一天晚上半夏偶遇老同学,故友重逢,自然要庆祝一番。

对方是她读研时的同学,后来到香港工作。“这两年内地发展很快,我都有些羡慕,想要回来了。”“香港设施环境都好,何来羡慕一说?”“压力太大,人才太多。我这样的高学历,到了那边就成了二流水准。”“你要回来,可就是引进人才了。”“哪里有你想得那么轻松?你是一个人,来去自由。我可是拖家带口的,我先生的工作不可能随我调动。”她嫁了一个商人,当初婚礼上的风光,连半夏在北京都有所耳闻。

已为人妇的女子感慨很多,“当初以为嫁给他就是挚爱了,以为会一生幸福。可是到头来,爱情慢慢平淡了。他父母又一直不想让我外出工作,那时候因为我的学历欣然接受我,现在竟要求我做家庭妇女!既然这样他们何必又要一个有文化的女人做老婆。媳妇?这不是平白糟蹋我的人生吗?”她的声音幽怨。长期家庭生活的不如意使她的眉头总是拧着,已有纹路。

这是当初他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这样的学生往往都有远大志向。

酒吧里有年轻的男女在劲歌热舞,动作火辣。酒入口很烈,味道却醇厚。

她当初毕业被学校推荐去香港的医院,嫁得也极好。夫家有钱,丈夫也疼爱她。她这一辈子也算是顺风顺水,可现在半夏却是在听她对生活的抱怨。

半夏忽然有一点儿仓皇。生活难道都是以悲剧结尾?

半夏回酒店查收邮件,看到了江远的回信。这一次他回信很晚,她看看时间,足足晚了两天。

从信里她似乎能想象得到江远的表情,他一定是笑着打听她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都没有向他介绍。她看到他怪她没有把他当成朋友时,轻轻地笑了,在回给他的邮件中详细地介绍了谭谏严。或许她没有意识到这封信发出时自己的心情并不轻松,可能带着些微的苦涩。

研讨会结束半夏回到北京,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她仰起头来,天空依旧是灰蓝的。

“机场里的巴士很方便的。你这么忙,何必还来接我?”她这一问,谭谏严没好气地笑了。他原本并未打算来接她,可是坐在办公室里,偏偏脑袋里老想着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然后才突然想到,这女人太过分了,去郑州两天,竟然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他!

于是不满蜂拥而来。所以他就这么来了,撇下一切事务,有一点儿怒气冲冲的味道。

他很少这么没有自制力。他想:反正是碰到她就是见鬼了!

半夏看他神色微变,手在他眼前挥,说:“眉头都皱起来咯!”他低头一看,被半夏的笑容迷惑了。他收回思绪,也朝着她笑,说:“怎么会是皱眉头?我眼里都带着笑。”说着他逼着半夏认真看他的眼睛,“不信你看看!”半夏没办法,只得仰起头来看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很专注,可是半夏却没有注意,只怔怔地盯着他瞳孔中的自己,那个明明是很温柔地微笑却有一丝茫然的自己。

她收回眼神,觉得心里凉凉的,仿佛初秋的温度已经叫人吃不消了。

半夏年纪不小了,母亲常催她结婚,“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好几岁了。”天下母亲怕是都说过这种话,半夏觉得她一定是在电视上听到过,觉得耳熟。

“我有男朋友了。”她母亲惊喜地试探:“是上次那个?”她轻轻“嗯”了一声。孔半夏的妈妈在电话那头笑道:“我第一眼瞧见那孩子,就觉得你们会走在一起,这叫有缘。”又聊了一会儿,她母亲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谭谏严,“我妈妈说她看得出来我们两个有缘。”他哈哈大笑,笑声爽朗,手一抬,搂紧她,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

他高出她许多,她坐在他怀里显得很娇小。

“半夏,你什么时候想嫁给我我就把你娶回家,做我的太太。”他看着她的双眼,很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他这样也算是变相地求婚了,他谭谏严生平第一次向女人求婚。当然他隐约感觉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嫁给他的准备。

半夏确实一下子心慌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慌乱。这样的慌乱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并不喜欢谭谏严。

她的表情到底逃不过谭谏严的眼。他心底微凉,可脸上还是默默地笑着。他的唇靠近她,开始细细地吻她。

他感觉胸口有个地方像是被刺了一下。他告诉自己这只是时间问题,他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他也该对这个小女人有信心的。

他紧紧地抱着她,舌头寻找着她的,与她抵死缠绵。他只觉得怎么靠近她都不过分,他心底有个洞要靠她去填平。可她给他的总让他觉得不满足。

男人都是贪婪的,得寸就要进尺。她总是卡着她的感情,那么一点一点地赏赐给他。她不知道,终有一天,他渴极了,会惹得他兽性大发。

两个人仿佛上了天堂。他紧紧地抱着她,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荡漾进她内心深处。

谭谏严低头看着半夏。虽然他只大她几岁,可他的事业的发展过程,确是耗尽了他的心血。

他年纪轻轻当上远光的董事长,人人都说他是身世好,他却只能嘲讽地笑,也不解释。

他是生得好吗?不,他绝不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