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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凌晨三点钟了,整个城市都没有了声音。

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她和他两个人。

车外,橘色的路灯串成一条直线,一盏接着一盏,绵延着伸向未知的尽头。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江远再次看向她时,她蜷着身子,已经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车到了半夏家。江远没有叫醒半夏,而是锁了车子,抱着她上楼。他从来没有和她这么贴近过。他抱着她的时候闻到了她身上的缕缕幽香,若有似无,可又那么的真实。她的身体沉沉地压在他的怀里,头枕在他的胸膛上。好在此时四下无人,楼道空空的,不然有个人下来,看到他们俩这样,一定以为他们是情侣。

江远唇角露出一丝笑。她的头发撩过他的颈窝。下巴,一丝一丝的,很柔软的触觉。好不容易走到门口,他从她的包里找出钥匙,单手吃力地抱住她,挪出另外一只手打开房门时她也没有被惊醒。

江远走进房内,把她放到大床上。他长出了一口气,呵,还真不轻!他呼吸急促,可站在床边看着她的时候又是那样的温柔。她似乎睡得不安稳,可又分明很沉。

怎么能睡得那么沉呢?连被他抱上来都不知道,警觉性这么差的人,平日里怎么生活的?!

可转念,他知道她是真的吓坏了,又觉得无比心疼。那些毒品到底是什么人栽赃的,居然吓坏她?他不会放过那些人!

想到这儿他胸口还是一悸,那么多毒品,可以对她造成很大的伤害,那是可以毁了她前途的凶器。如果不是那些叔叔伯伯肯买他的面子,他不敢想象。

他走时不忘留下一张字条,让她安稳睡,他会帮她请假。

半夏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她有点儿懵,抬眼查看自己身处何处。她最后的印象停留在江远的车上。江远将她送回来,她没有醒,他是怎么把她搬上楼。抬上这张床的她不知道。她看到床头上江远留下的字条,三魂七魄渐渐归位。江远说了帮她请一天假,钥匙放在门边的矮柜上。

她起床,刷牙洗脸,正坐在沙发上发怔,手边的电话响起来,她接起来“喂”了一声。

“您好,请问您是孔小姐吗?”“我是。”对方的声音沙哑低沉,“我是谭谏严先生的律师。谭先生有一处房产改到了孔小姐您的名下,希望您能于近日内来签字,办理相关的手续。”“是哪里的房子?”半晌,她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询问。

对方告诉她地址。小区的名字。她只觉得正在胃酸一点一点地分泌出来,喉咙里都阵阵难受。挂了电话,她的胃又空又痛,连带的胸口也窒闷酸涩,像是两片粗糙的胃壁直接贴在一起摩擦,分泌出大量酸液。她一向健康,从没有得过胃病,或许她只是太久没有吃东西了,饿了。

她忍着阵阵灼痛,去厨房里下了一大锅饺子,一个人坐在饭桌前,一小口一小口地细细吞咽。

她脑海里思索着方才谭谏严律师的电话,想着那里的房价,几万元一平米吧?她略略估计了一下,只觉得数额惊人。

他为什么买那里的房子送给她?他出手真阔绰。她该不该因此而觉得命“好”?分一次手而已,居然得到他馈赠的这样巨额的分手费。

可她只觉得心里猛一阵翻搅,像被人掏心挖肺了一样,原本含在嘴里细细嚼着的饺子再也吞不下去了。

她不过是曾经说她很喜欢这样的房子,花园别墅,用雕花的栏杆围起来,美丽动人。北京的空气不好,那一带绿化却很好,很像她的家乡。

她握紧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把饺子吐出来,仍然阵阵泛着恶心。

他冷酷无情地捅了她一刀,这一会儿又来舔舐她的伤口,真贱!她闭上眼,眼皮颤抖。

她从来没有这样骂过一个男人,可是这一次,她觉得这个词太贴切了。她双手扶着桌子,双肩簌簌颤抖,无法抑制地抽搐让整个身体都开始摇晃,昨夜的委屈和今天他的举动一起在她心头膨胀。

她睁着干涩的眼,稍眨一下眼皮都疼。终于,她直起身,力挽狂澜一样收拾心情。

她开始一遍遍地清点她拥有的东西,像一个谨慎的会计,把这些年的支出收入。个人所得小心翼翼地列举得清清楚楚,又像一个暴发户,拼命向自己炫耀着她拥有的财富。她有房有车,有稳当的工作,有名牌服饰,有名有利,她还有什么没有呢?她是那么努力地要让自己幸福,所以幸福不会离她很遥远的!

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窗外还有风景,而且景色宜人!

谭谏严坐在律师楼里,今天是他和孔半夏约好,在第三人面前签署财产过户协议的时间。律师楼余老板的办公室采光设计十分不错,玻璃窗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阳光照射进来,房子里的人都微微眯了眼,敛着眉。

秘书小姐给谭谏严倒了茶,极品碧螺春,雾气腾腾,绿染杯底。他一眼看去,竟像是白云翻滚,雪花飞舞。

碧螺春最好的产地是苏州太湖畔,半夏的家乡就是这里。那次他和她在那个南方小城相遇,他本是为了替老爷子找好茶叶,他没有想到他们两个有这样的缘分。

他见到她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兴些。她站在柜台前试鞋。他远远就看到她将穿着丝袜的脚伸进鞋里,脚趾绷着,勾出一个美妙的弧度。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穿鞋动作,就让他觉得猛然间一阵心悸。

这个女人,连名字也是特殊的。半夏,半夏,是他以前看过的药典里的名字,听人说起她的名字,他也能过耳不忘,哪里像那些寻常的莺莺燕燕。他心里就像是被加进了实验里最高效的催化剂,心潮汹涌澎湃。

她的妈妈也在场,笑容十分和蔼。他第一次为获得长辈的认同而激动不已,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这样的兴奋像是只有毛头小伙子才会有的。

他特意问她们还有什么要买的,他并不想就这么走掉。她却回答还要陪妈妈去买两件男装。他没有见过这么不待见他的女人,这个女人从一开始见面就不待见他,他心里竟然怅然若失。他仍然不想就此走开,于是笑着点头,礼貌地问她妈妈,这时段不好打车,他陪她们逛,逛完了再送她们回去可好。

他看到她脸色变了一变,可她妈妈自然是乐意的。他特意殷勤周全,在她母亲面前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含糊不清。

此后他心里的感情一直在发酵孕育着。他很有心思,不怕追不来心仪的女孩子。可她到底没有爱上他,这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

谭谏严和律师等了许久,墙上时钟的分针一圈一圈地转。最后他像是早已知晓了一般,站起来和余律师握手,笑着说:“看来她不会来了,这份过户协议和房子的钥匙就放在你这里吧。”谭谏严的脸色冷峻,显得没有一点儿生气。这样冷峻的脸色叫余律师微微一怔,尤其他那双凤眼里像是有些微的怅然和隐隐的痛楚。余律师开始好奇那位孔小姐到底是什么人。他是谭谏严新聘任的律师,对他的过去并不十分清楚。他只知道他不久前订婚,女方姓苏,他在婚宴上还与未来的姐夫大打出手,闹得满城风雨。

当然好奇也只是好奇,身为有名的律师,他对这些有钱人私底下的情事通常闭口不提。来来回回也只有那么些事,他早就不好奇了。

谭谏严的车经过半夏上班的医院时,他盯着医院的大门看了一会儿。医院的玻璃门大开着,不时有人走出走进。

半夏已经不去远光上班了。她先违约的,被董事会提出来要追究法律责任。他二话不说替她挡下来,那些董事个个目瞪口呆,愣在那儿。

他现在大权独握,说一不二,他们不会轻易得罪他。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绿灯,斑马线上人流涌动,城市还在井井有条地运转。他正准备发动车子,猛地在人群中看到她高瘦的身影。她穿一件银白色外套,长裤挺直飘逸,高跟鞋总是拣跟最细的穿,显得干练而且扎眼。

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一紧,竟然有一种推开车门跳下车去追她的冲动。

终于还是看见她了,他向来觉得和她更有缘一些。

可是追过去有什么意思呢?后面的车子喇叭震天响,此起彼伏。

他收回看她的目光,发动车子。崭新的黑色克莱斯勒飞驰过马路,气派而豪华。他永远都是路人关注的焦点。

汽车绝尘而去,他的心里痛着,心底的某个角落开始溃烂。

他曾经是真心希望和她过一辈子的,甚至愿意忍受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他想那样的一辈子一定是很幸福的。他们会有一个孩子,他的孩子会有最爱他的爸爸。

他甚至想过孩子会像谁,可无论像谁,他都会爱孩子。然而他不能肯定,半夏的爱是不是一如他的。那曾经是他认定的最好的生活。最后他却向利益投降了。

他喜欢她,可为什么他最后选择的是利益?他眼睛定定地看向指间的钻戒,两克拉,璀璨晶莹。泪水涌了上来,他不知所措地仰起头,动作很仓皇。他都不知道自己还会掉眼泪。他唯一的亲人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流下过泪。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样难过的。

痛苦似乎已经深入骨髓。他仰起头,泪水仍然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里,在他的胸口烫出一块永难愈合的疤。他骇笑,人活这一辈子,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董华约半夏去K歌,“好半夏,你好不容易嗓子好了,当然要去一展歌喉,不练练,技术都生疏了。”

两人下了班去唱K,才进门去前台咨询,服务生就告诉她们包厢已经满了。也难怪,今天是周五,出来消遣的人确实多。

这里就是上次碰到谭谏严的那一家综合性的娱乐场所,在北京很出名,服务周到,设备也好,一般都是座无虚席的。今天她们特意来得早,却还是没有位置。

董华眼睛转了转,顷刻,情绪分外激昂起来,“半夏,不如我们去楼下!楼下的娱乐场所我早就想去了,可是一直找不到人陪着。”

三楼是夜总会,是男人们歌舞笙箫的地方。半夏看着她,不明白她们两个去那里干什么,难道也找一两个小姐,左拥右抱看“节目”?

董华一看半夏眼底的神色,就知道她不知道行情,“哎哟,现在那里的女老板可多了。夜总会早就不是只有小姐了,还有帅哥。走走走,我听我朋友说过,这里有个很帅的帅哥,我们去见识见识嘛。”

什么样的是很帅,半夏见识了。这样的美男自然紧俏,所以他只是到她们桌转了一圈,人就不见了。董华一脸的惆怅若失。半夏也觉得心跳有些加速,这是许久没有过的感觉。她不禁又想到谭谏严来。

刚刚的那个人和谭谏严站在一起比一比的话,不知道谁胜谁负?这么一个念头跳进她的脑子里,她倏然一惊。想他做什么?随即她笑了,谭谏严要是知道她把他和夜总会里的男人相比较,不知会有何感想!

还有两个帅哥坐在一旁和她们聊天。董华一个劲地打探着那个王子的信息,那两个男人也浑不介意,笑着一一回答。果然是花钱买来的服务很周到,难怪男人们都喜欢来这样的地方。

半夏正想着,忽然觉得颈后一阵凉意,仿佛有人注视着她。她略转头,就看到了一双冷冷的眼。

她一怔,垂眸,转回了头。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不过在这里碰到他也并不奇怪,这里是全城最好的娱乐场所,他这样的老板怎么能不来呢?

半夏本来以为他们会擦肩而过,他走他的,她看她的。何况谭谏严身边还有一个客户模样的人,他们被三三两两的莺莺燕燕环绕住,花团锦簇,自然走不开身。可是谭谏严却交代了几句后,朝这里走来。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双乌亮的黑色皮鞋,半夏只当没看到继续看节目。倒是一旁的董华愕然看过来,怎么能这么巧?她统共和半夏来了这儿没几次,但次次都能碰到他!

他是不是天天守在这里,等着她们一出现就立刻现身?

孔半夏的漠然谭谏严丝毫不在意。他薄唇微张,眼里漾起嘲讽:“孔半夏,我不知道你也喜欢来这样的地方。我认识你这么久,连你有这样的爱好都没看出来,看来我还真是不够了解你!”

半夏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分毫没有被他的话激怒,也许心里有个地方像针扎一样,可是脸上依然沉静如水,“谭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我们并不熟,我的喜好好像也需要你来品评。”

谭谏严目光里的嘲讽加深,“我们不熟?你和我都不熟,我想知道你还和谁比较熟------江远吗?”

她闻言轻笑,“我和他是十几年的老交情,确实比较熟。”

谭谏严眼内的神色一黯,居高临下地逡巡她平静的脸。

半夏被他看得心底生出一股烦躁,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眼神十分锐利,锐利到她有点儿难受。多可笑,这个男人分明是背叛者,却在她的面前摆出一副被背叛的姿态!

谭谏严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竟然坐下来,安稳地坐在一旁,两腿交叠,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轻松而惬意地开始看节目。

半夏真怕这一刻的平静在下一刻就要迸发出来,变成歇斯底里。她咬紧了牙,只差咯吱作响。她再也不能心平气和了,胸腔里暗潮涌动,脸上还要艰难地维持着浑不在意的表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像是被人泼了辣椒油,火辣辣的,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半夏鼓足了力气,终于站了起来。要她再和这个男人共坐在一起,真不好意思,她做不到!

谭谏严问她:“你不看了?”他瞥一眼节目,似在感叹,“还挺精彩的!”

其实他平日从此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回了,从来都是要一间包厢坐下来喝酒谈生意,很少坐下来欣赏舞台上的节目。今天一看,他才知道这里的节目的确热辣、精彩!

他的声音带着戏谑,已经不复方才的冷锐,仿佛还隐隐透着笑意。

她一怔,酝酿了半天的愤恨突然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董华见她站起来,也急忙站起来,就听到半夏说:“谭谏严,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算是我求你了。放过我,也是放过你自己------”

谭谏严的目光掠过她的脸,仿佛想要看破透什么。他看着她的表情,忽然心猛地一跳。

孔半夏走了。那个姑娘也跟在她身后急匆匆地走了,走之前不忘探究地望了他一眼。

他抬头盯着孔半夏背影消失的方向,眉头一蹙。他站在隐匿的黑暗里,隔着周围的灯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头越来越亮。

汪治国喜逢升迁,邀请众人去酒店里喝酒庆祝,汪治国曾经在警局里对半夏照顾颇周,半夏双手奉上一份大礼,汪治国乐的眉开眼笑。

“半夏,你这可就客气了,我哪里好意思收。”说是不好意思,可是他收的很开心,他瞟一眼江远,隐隐有些奇怪,他原以为这两个人的关系很暧昧,可是经过一段时间仔细观察,却又不像。

在洗手间里,汪治国和江远说起缉毒案的进展,“阿远,那厮翻供,打死也不招认了,自己全抗了下来,估计是收了陆家的许多好处,也怕招了之后出去没有活路,道上的人都讲义气,看来从这里不容易查出端倪,当然可以从其他的地方下手,不难。”

江远一边听着,一边洗着手,默不作声。

汪治国戏谐道:“江大少,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陆氏的企业!”他垂眸。只是,他的进展缓慢,陆家到底是在北京有头有脸的,就是他,行动起来也不容易。

他们从洗手间里出来,正好碰到迎面走来的半夏。汪治国又一次仔细地打量她,美是美,笑起来也温柔,只是以他警察的直觉,她温柔的有些空洞。

半夏朝他们一颔首,走进了洗手间,汪治国八卦道:“阿远,你究竟是怎么爱上她的,怎么就这么无法自拔?我看这样的佳人很难攻陷。”

江远不语,走进了包厢,包厢里面人声鼎沸,非常热闹。

晚上江远送半夏回去,两人还有说有笑的,半夏蹉叹道:“汪治国这么年级轻轻的就当上了分局副局长,多好的位置,荣华富贵数都数不清。”

江远闻言笑起来,“人家可是正经的公务员,按月领钱,他的工资估计还没有你高。”

半夏“哎哟”了两声,“我当初就应该考公务员,也别当什么医生,端上铁饭碗,再由你们这些贵族罩着我,生活的多安逸。”

江远的唇无法抑制的勾起来,为着她似无限羡慕的口气,“你要是真愿意,现在考也来得及,不说每年一次吗?”

其实她想要过安逸的生活,有很多选择!可是孔半夏不是喜欢安逸的人,她只是开玩笑,于是他也莞尔一笑。他倒是真愿意她安逸下来,和他组成家庭。

想到这儿,他的笑扬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就听到似乎变得很有幽默感的孔半夏说:“那年底我就去参加考试,到时候你可得罩着我!”

谭谏严在办公室里听秘书汇报他的行程。秘书告诉他美国有个研讨会邀请他参加,那个研讨会甚少邀请华人医生参与,这一次可以说是无上荣耀。可是研讨会的时间与他的婚礼冲突了,秘书试探着问他:“谭先生,是否推掉会议?”

谭谏严沉思了片刻,微一摇头,“你帮我订飞机票,婚期的事我会与韵宸商量延后。”

秘书惊骇,没有想到自家老板竟然是这样的工作狂。那位苏小姐该多伤心,终身大事比不得一个研讨会!其实老板人帅多金又有能力又怎么样呢?女人在乎一个男人的不是他拥有多少,而是他愿意付出多少。老板坐拥千万资产,连一天时间也不肯花在自己的未婚妻身上,太冷酷无情了,还不如她那个在大学时期交往的、工作后一起同甘共苦的男朋友好。

秘书退出去了,谭谏严低头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已不知道几点了。最近一段时间由于两家的合作紧锣密鼓的进行,他相当的忙碌。

“喂?”略冷的声音打破静谧的空气。电话那头传来娇笑。

“谏严,你在干什么呢?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我的婚纱已经送来了,你来看我试穿吧。”

他磁性的嗓音平静的说道:“明天我要去明苏达州开会,短期内难以回来,韵宸,我正要跟你说起这件事呢。”

“你要去几天?我们的婚礼怎么办?”苏韵宸怔怔开口,仿佛霎时不能消化这样的消息。

“这个会议对我很重要,我希望婚礼能延期......”

“我们的婚礼就不重要吗?谭谏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希望延期到什么时候?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和我结婚!”

女人已经歇斯底里。谭谏严面不改色,只沉寂着一张脸,目光怔怔地注视桌上一张香格里拉的照片。那只是一张风景照,上面并没有人,除了谭谏严谁也不知道实在哪儿拍摄下来的,它不知何时被放在谭谏严的办公桌上,偶尔接受谭谏严的注视,只是没有人知道那注视是何深意。

看着这张照片的时候,他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抽离。他再回神,电话里已全无声音,他略带歉意,说:“对不起,韵宸,我会补偿你的。”

说对不起有什么意义呢?苏韵宸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也许那个会议真的很重要。她见到的懒人都是以事业为重的,她看不起儿女情长的男人,

不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当初一眼就看中了谭谏严吗?

昔日的优点,如今自己为其所苦。

转瞬,她已经卸下怒意,软下声来,“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到底她们没有感情基础,脆弱的关系不宜争吵。

“下午两点。”

第二天,谭谏严飞走了。男人总是用工作来当最坚固的盔甲,女人无法攻破。

孔半夏二十九岁的生日是和江远一起度过的。这天她从实验室回来后,就没有打算再出去。江远的电话打来时,她正准备炒两个小菜,自娱自乐一番。她擦干净手,接起电话。

“在干什么?今天是你生日,你想要怎么庆祝?”江远打这个电话时正在她家楼下。他想着如果她有安排的话,他便回去,如果她没有安排,他就陪她度过这个生日。所以当半夏笑说:“没有什么安排,正在考虑怎么解决民生问题”几分钟,她家的门铃响了。她打开了门,江远站在门外,一脸温暖的笑意。

半夏感到诧异,这人动作总是神速,那次去她家拜年也是。

他今天的穿着十分随意。他本来也是个穿着随意的人,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大多是穿黑色西装裤,白色衬衫,冷的话就加毛衣,西装外套,一般夏天他也都是这样穿衣服的。半夏好像没有见过他穿短袖,很多时候他是把衬衣的袖口挽起来,随意而且潇洒。半夏却知道,他身上的随便一件白衬衣都价格不菲。

她笑着请江远进来。水池里的水还在流,她忙往厨房里走,“我炒了几个菜,我们一起吃个饭庆祝我生日,怎么样?”

江远给她一种温暖的感觉,所以他加入她的生活,她没有一点儿不适。

只是没有想到江远会自告奋勇地抢她这个大厨的工作,更没有想到江远会切到手指。看着他在厨房里不甚熟练地操弄刀具,水溅湿他身上衬衣,她就应该想到的,这位是十指不沾水的大少爷,怎么可以让他为她操刀下厨?

和谭谏严的相处,让她不知不觉地以为男人能独立生活到三十岁,必然懂厨艺。可她忘了,江远和方懋杨一样是从小被娇宠着长大的公子少爷,毕竟与谭谏严不同。

半夏微含歉意,“你要不要紧?我这里有云南白药。”她转身去找药箱,自己是医生,家里的应急药很全。她替他上药,看着浓稠的血从伤口里流出来。

江远还在笑。她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有点恍惚。如果是以前的方懋杨,一定会嗷嗷大叫的。江远有些地方让她联想到方懋杨,可他到底和方懋杨不一样。他笑得毫不在意,“还有一个汤,先把水煮开再放鸡蛋吗?”

她点头,也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江远下厨做出来的三菜一汤其实很简单,简单的原因是她家里本来就没有采买什么材料。不过这一餐吃下来,半夏丝毫没有感到简单,反而觉得有点奢侈。

真奢侈啊,她该不会是第一个品尝他手艺的人吧!

没有觥筹交错,没有推推让让,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吃完了饭。江远的手指上贴着创可贴,两个人侃侃而谈。她笑问:“阿远,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喜欢的人吗?”

“这样的事情要随缘。”江远半靠在柔软的沙发靠垫上,柔亮的灯光照在他的面庞上,留下一半阴影。

“是啊,强求不得。”她的目光有些幽远,仿佛是想起了很遥远的事情,“那个时候,你们怎么能那么热衷于打篮球?害得我每天都要等,有时候都等到忍无可忍了,明明上了一天的课,却还要留下来自习一两个小时。回到家里吃过饭,休息不了多久,我又要回房看书。有时候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和你们在一起,我的成绩不会那么突飞猛进的。”

她似乎有点惆怅。不知道从何时起,提起方懋杨,她的情绪已经变成一种释然的惆怅。也许是她许久没有见到方懋杨,许久没有听说他的消息了,所以反而变得坦然。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经不起刺激,越刺激,越容易钻进死角;越是想要放开,反而抓得越牢,仿佛就是要跟自己过不去。其实那都不过是一种机会执念,以为会一定怎么样,可最后只是把自己逼迫得很惨。

江远那时候说对了,他们不过是在互相折磨,明明有那么多美好的时光,何苦相互折磨?现在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她应该感到欣慰,因为他是幸福的。她看着他的幸福,觉得自己的也不会遥远。

那时候不明白,原来沉淀爱情的方式是开始一段新的爱情。隔着后来的感情去想他,似乎熟悉,却又像是隔着万水千山。他们最终也只是曾经很熟悉的两个陌生人,他和她确实已经没有多大的牵连了。

江远想,原来她已经想通了,可惜让她相通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他知道,她此时不是伤心,只是想起了那段真挚的时光。那是一段特殊的时光,一生只能有一次,即使再遇到也各不相同了。

他理解她,他也不心急,因为没有人能抹杀她小心翼翼地封存在心底的那段少年时的炙热情愫。他见证过她的那一段莽撞感情。他有信心,成熟稳重的自己不比那时那个桀骜的少年好很多吗?

他愿意等她。春风总是无声而来,他想,总有一天会有一阵风能够吹进她的心里,在她的心田浇灌出一朵盛开的花。

“那时候的生活真单纯,现在的心境和当时不一样。半夏,他用现在这颗心去看当时,只会欷歔,感叹那时的美好。可是如果以当时那颗心来看现在的我们,又怎么不是百般风情呢?”

他看着她,幽黑的眼仿佛要看进她心底。她一怔,略略转开眸子,看向窗外。她微微一笑,说:“你怎么看得比我还透?我跌跌撞撞了这么多年,你却能人不动,心不动。你就是因为看得透,所以才会冷静对待吗?”

江远看得透吗?少年青年的时候确实将什么都看得淡淡的,从小见惯阿谀奉随,父母聚少离多,为了政治前途各自奔波,他独自在小城长大,自然不跟阿杨那样跟随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孩子一样。

江远看得透吗?少年青年的时候确实将什么都看得淡淡的,从小见惯阿谀奉随,父母聚少离多,为了政治前途各自奔波,他独自在小城长大,自然不跟阿杨那样跟随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