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愕然地看着林思敏,她自住进西厢房来后,林思敏还是第一次来看她,按说他要进正院,又是她住的屋子,外头应该有丫头先禀告才是,怎么就这么直喇喇地进来了?

“三弟是来看小九的么?你提的什么?”倒是大少爷打破了尴尬,笑着问道。

“是三姨娘炖的姜茶,还有莲子羹。”林思敏浓黑的剑眉微皱了皱道。

“哦,替我多谢三姨娘,把食盒放下吧,小九才喝了药,姜汤就不必了,一会等她消消食,再喝莲子羹。”大少爷对冬梅使了个眼色,冬梅忙到门口接了三少爷手里的食盒。

林思敏只好转身,回头又担忧地看了眼阿九。

大少爷又连塞了几颗蜜枣在阿九嘴里,阿九的嘴塞得满满的,没来及开口,林思敏已经走远了。

落霞居,舅老太太住在东厢院,英姑住在东厢的暖阁里,许明鸾和赵凤淳住在西厢院,正院用作待客。

二太太正坐在舅老太太屋里,从袖袋里拿出几张银票来:“侄女的娘在京城里,多亏了伯娘照看,这是侄女孝敬伯娘的。”

“咱们是至亲,你这孩子,说这些话就见外了。”舅老太太说得客气,却半点推辞也不打,就接过了银票,当着二太太的面就打开数了数,脸色不喜,反而沉了下来。

二太太忙道:“您侄女婿正值三年任满,他很在乎官声,岳阳这个地方您也知道,连着几年都遭了水灾,穷得叮咚响…”

“我看未必吧,顾氏可是湘北首富,我可是正经的岳阳人,岳阳的出产我难道不清出?每年光上贡的茶叶和银鱼,就够顾家赚得盆满钵满,何来个穷字?”舅老太太的脸色很难看。

“您也说了,那是顾家的…”二太太很为难的绞着手帕。

“顾家可就这么个姑娘,当初陪嫁的箱笼可是足足摆了两条街,整个君山岛都是顾家的茶庄,洞庭湖的渔场,哪哪不是冒金子的地方?”舅老太太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道。

二太太的眼里就露出一丝的不甘和嫉恨:“那顾氏防我跟防贼似的,如今连我在府里管修缮这点差事都给撸了…”

“你也说了,你们老爷三年任期就要满了,如何考评还不是要看吏部?你伯父如今是吏部尚书,长沙府的府郡怎么着也不敢给他一个差评吧,他若想要更进一步,也要你伯父在京里头打点,京里可是销金窟啊,想要办点事,没有白花花的银子怎么行?”舅老太太就开始苦口婆心地诉苦。

“京里头寸土寸金,前儿你二表哥又娶了房二太太,如今把落云斋的院子也分了一半去住了…,你大表哥庶子庶女又多,如今孩子们大了,自然是要分院子过的,难不成,十几岁的姑娘小伙都住在后院子里么…”

二太太听得眼圈都红了:“落云斋分去了一半,那我娘她…她住在哪里?”

第三十七章

“自然不会亏了你娘,我如今让她跟我住在正院的抱厦里头,打扫了三间屋子给她,晚辈们到正院来给我请安,自然也要给她请安的,都是府里的长辈嘛。”舅老太太就笑着安慰道。

哪有妯娌住到大嫂正院里去的道理,还是抱厦,在林府,抱厦可是下人才住的地方,阿九进来时,也住的抱厦,母亲在赵家过的什么日子?便是寄人篱下,也不是这个过法,那不是不奴不婢的尴尬着么?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一大家子人,你大伯又是才升的尚书,以前也是太过清正了,那点子俸禄真不够用,虽然也置了些产业,可杠不住那么多人的嚼用啊,吃闲饭的又多…”

“我会想法子的,伯娘,请您务必给我娘一个独立的小院吧,侄女求您了。”二太太哭着跪了下来。

舅老太太就把手里的银票扔在她头上:“就这么点,在京城只够买间柴房的。”

京城的宅院五千两也就能买个两进的,这里可是有两千两银票,二太太屈辱地瞪着飘落下来的银票,泪水盈盈。

“你也是个没用的,上回不是说,能让三房的过继到大房么?怎么大房的又好了?”舅老太太看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了作用,又把声音放软了些,亲手去扶二太太起来。

“原是只剩一口气了,谁知那顾氏又弄了个冲喜的童养媳进来…”

“不过是怪力乱神的,真有病,哪里就能冲得好的?那要这样,全天下的人,得了病都弄个冲喜的来,还要大夫做什么?”舅老太太不屑地说道。

“自然不是冲喜就冲好了的,那般缜密的设计,原以为神鬼不知,就能让大房断了希望,却不料,那小妮子竟然看穿了钟神医的把戏,硬是把那东西给弄出来了,不然,她一个小小的农家女,如何能与正经主子同桌用饭?连老爷都是夸她的。”二太太就咬牙切齿道。

“如今老爷把我跟前得力的好几个人都发卖了,大房里也是把人换了个底儿掉,我再也难插手进去。”

“那你可落了把柄在大房手里?”舅老太太紧张地问。

“那倒没有,那东西原就没经过我的手,大姑娘也只是把钟神医给惩治了一番,就再没有追究了。不过,就算追究,也追究不到我的头上来的,又不是二房的儿子想要过继,我在老爷跟前提的,也是三房的思敏呢。”

“我说你也是个傻的,当初的目标就不对,大房就算没了儿子,还能过继一个,你就能保准一直能把三房控在掌心里头?就算能控制,那也还等到顾氏把家产都记到了老三名下了才有用啊。”舅老太太就拿手指戳二太太的头。

“伯娘的意思是…”二太太听得一头雾水。

“说你傻,你还真是个二百五,你难道愿意一辈子屈居人下?二太太,说得好听点,是平妻,说穿了,还不是个贵妾?再贵也是妾,你伯父为了你给人家作小,在府里不知道叹了多少回气,在京城里头,都不敢让你娘见外客,怕别人问起你来,不好意思跟人家说。”

“您是说,对顾氏…”二太太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来:“她跟前可全是自个的陪嫁,再说了,有大少爷在,就算她死了,财产还不也得归大少爷承继了,怎么着也落不到侄女手里来。”

“可你就是正经的当家主母了,怎么着说话权也要大一些吧,再说了,他那肺唠就真的全好了?”舅老太太的神情变得狰狞了起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二太太。

“可真的很难下手啊,以前还好说一些,如今大姑娘眼睛可亮着呢,前阵子就是她把儿媳手里的差事给撸了的。”

“办法总是人想的,有的时候,只是等待时机罢了,你不是说,今年岳最又遭了水灾么?就没个得时疫的?”

二太太听得脸发白:“伯娘,那可不是死一两个人的事,保不齐会害了整个府里…”

“小心些就是了,管好你自个养的。其他的多死几个又算得了什么,你想想,顾氏的家财,可是堆成了金山啊,你们老爷有了那些钱,以他的才干,将来做阁老都够格了,而你,那一品的诰命服就不想穿穿?”

阿九第二天早上就好了,照样背着书袋和四姑娘一起上学,途经一剪梅时,阿九停了停,四姑娘却扯着她走,又跟她咬耳朵:“大姐姐今儿不去上学了,娘说,爹爹京城的同年托舅老太太来作媒,说的可也是嫡长子呢。”

可大姑娘才到十四岁啊,就说亲?阿九惊讶地年着四姑娘,四姑娘嘻嘻一笑道:“父亲的同年如今可是户部侍郎,听说那长公子也是考了功名气,十八岁就是举人老爷,父亲可中意这门亲事了,舅老太太又是吏部尚书,她来作媒,两空都觉得体面。”

也是,这个时代的人都是十三岁就说亲,十六七岁上就得要嫁了,大姑娘是林家的嫡长女,二姑娘也是十三岁多,过年也要十四了,她不说亲,后面的女儿也不好说亲,只是,二少爷不是还比大姑娘大么?他不也还没说亲?

正迷惑着,就见许明鸾和赵凤淳两个带着英姑一起从落霞居走出,四姑娘对昨天的银环蛇和毒蝎子还心有余悸,不由往阿九身后蹭了蹭。

许明鸾傲然地扫了阿九和四姑娘一眼,转身一声不吭地往家学里走去。

赵凤淳羞涩地向阿九和四姑娘点了点头,也跟在许明鸾身后走了,英姑蹦跳着过来挽了阿九的手臂:“四妹妹,你这身衣服真好看,是杭绸的吧。”

四姑娘就垂眸看自己身上穿的绣如意云纹薄夹袄子,这是她平时惯穿的,也不算新式,不以为然道:“是啊,我这样的衣服可是有好几身呢,英姐姐久住京城,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会觉得穿杭绸很稀罕吧。”

阿九就看向英姑身上新换的这身烟青色的裙袄,比起昨儿刚来时穿的要普通了很多,果然是一般的丝绸面儿,看她眼里不加掩饰的艳羡,忙扯了扯四姑娘。

四姑娘偏是个粗神经,听人夸她的衣服好看,就忍不住道:“我审我家云绣坊自己作的衣服呀,一身也就小二百两的样子,英姐姐,你们京城的衣服样式不会还不如咱们湘北的吧,肯定要更好看一些才是呀。”

“云绣坊是你家的么?”英姑的脸色就有些窘色,眼睛却是亮亮的,“京城里也有好几家呢,听我娘说,那是顾家的产业,呀,是哦,表婶也是姓顾的呢。”

“京城也有云绣坊吗?”四姑娘一脸的茫然:“应该是我舅舅家的吧,舅舅出海了多年,一直没有音讯…”语气就有些落漠。

大太太若是有个舅家作支撑,也不至于在林家受二太太的气了。

英姑就有些尴尬地看着四姑娘,转而又扯了扯四姑娘的衣袖,指着前面许明鸾道:“看见没,明鸾表哥的那身衣服就是云绣坊做的,我姑姑可喜欢去云绣坊作衣服了,连宫里的那位也是很喜欢云绣坊出品的。”

第三十八章

许明鸾穿着一身红色的提花绣云圆领箭袖直缀,腰间一根绣金丝宽边腰带,身才修长如竹,头发拢至头顶,用金冠束着,顶上一颗硕大的红色绒球,再配上他面如冠玉的样貌,活脱脱一个大观园里的宝哥哥样子,可惜,人家宝哥哥最是尊重女孩儿,女孩儿是水做的,男子才是浊物…

可这位呢,分明就是个小霸王,一来就以欺负女孩儿为乐,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就得罪他了,一来就捉弄自己。

正看着许明鸾的背影出神,那家伙突然转过身来,清亮亮的丹凤眼正好捕捉到阿九的目光,阿九猝不及防,有种被抓包的感觉,那人果然在鼻间轻哼一声,眼里的讥诮越发的明显。

阿九朝天翻了个白眼,这种世家公子,一出生就是被别人捧在云端里的,以为谁都该景仰他呢。

许明鸾的目光果然又沉了下去。

英姑就咬阿九的耳朵:“表哥就是那性子,小九,你让着他一点就是了,可别和他硬来。”

阿九就垂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大老爷对许明鸾很是看重,昨儿个晚上就与大太太在一起谈了很久,话里话外的竟然有让四姑娘多多接近他的意思,也是,四姑娘与许明鸾年纪相仿,虽说还不到说亲的年纪,但两家若是关系好了,将来真能成其好事,林家就算是攀上了一位重量极的贵亲,就算亲事不成,与国公府交好,对大少爷,二少爷将来的仕途也是有帮助的,所以,虽然许明鸾只是客居,却是集全府宠爱于一身,府里敢对他重话的几乎没有。

到了家学门口,许明鸾却倨傲地站在门口不肯进去,四姑娘想起出门时大太太叮嘱的话,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小声唤道:“许表哥,这里就是学堂了,请进。”

许明鸾似笑非笑地看着四姑娘:“你怎么不怕我了?”

四姑娘嘟了嘟嘴,老实不客气地回道:“还是会怕啊,只是我娘说,你是贵客,不能怠慢了嘛。”

天真中,还带着一丝的薄嗔,又有小小的无奈,这样的四姑娘真的很可爱,许明鸾听得哈哈大笑,看四姑娘的眼神就有了暖意,伸手揪了揪四姑娘的发辨:“我不想念书,不是说府上有武师的么?练武场在哪儿?”

“呀,你和我三哥一样哦,爹爹把他打个半死,他也不肯念书,说是以后要考武举呢,只是,我们家没有练武场啊。”四姑娘歪了头,一脸的惊讶道。

许明鸾身为国公府的世子爷,根本就不用走科举,许家又是武将世家,自然是要以练武为主的,许家的孩子,很早就要上沙场上磨练,许明鸾看着年岁还小,过几年,怕就要去边疆了。

“那你三哥肯定是有师父的,让他一块儿教我就是。”许明鸾笑着说道。

可是,学堂里先生已经端坐在堂了,四姑娘再不进去,肯定是要挨罚的,她不由犹豫起来。

“让落霞带你去可好?那个,我要…”

许明鸾就挑了眉看阿九:“没听说过童养媳也要上学的,四表妹,你进去吧,让她带我去找三表哥。”

阿九气恼,抬脚就往教室里去,就瞥见四姑娘央求的眼神,阿九就撇了撇嘴,径直朝垂阳斋走去,三少爷应该会是在那边的空地上习武吧。

阿九不情不愿地在前头走,好在许明鸾今天再也没拿什么蛇呀蝎的出来吓人,两人一前一后往垂阳斋去。

垂阳斋的空地上,林思敏正在打拳,虽然年纪小,但一套长拳武下来,倒也虎虎生威,很有些威力。

乍见阿九过来,三少爷水浸葡萄般的眸子骤然发亮,阿九就想起昨晚他送粥来时的尴尬,不由微红了脸,上前对他一礼道:“还没多谢三哥哥昨儿的粥,真的很好吃。”

林思敏就笑了,少年朝阳般的笑脸在晨光中,显得朝气蓬勃,又带着一丝羞涩:“小九喜欢就好。”

又诧异地对许明鸾行了一礼:“许家表弟怎么没去家学?”

许明鸾的目光在阿九和林思敏身上扫视了一遍,将长袍下摆一撩,扎进腰里,突然出手抓向林思敏的肩头。

林思敏反应也快,肩头一沉,退了两步躲过许明鸾一击,大喝道:“许表弟这是作甚么?”

许明鸾也不说话,下手又快又狠,还很刁钻,不愧是武将世家出来的公子,招法的确精湛,许明鸾比林思敏还要小上一岁,但却招式纯熟,功力浑厚,林思敏很快就只有招架之势,不过十招,他就被许明鸾掀倒在地,许明鸾就势一脚踩在林思敏的颈间,不屑道:

“就你这点子本事还想考武举?”

林思敏又羞又恼,脖间的青筋高高突起,眼里尽是屈辱。

太过分,太傲慢,太嚣张了,阿九的指骨捏得格吱作响,就算林思敏技不如人,也不该如此羞辱于他,“世子爷,胜败乃兵家常事,两人比武,肯定是有个输赢的,如果赢了就要羞辱对手,你国公府的家教还真是不一般呢。”

许明鸾看阿九的眼神如阴鹫般森冷,阿九从来不知,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阴冷下来时,会给人如此迫人的气势。

“我国公府的家教还轮不到你一个乡野粗鄙来置喙。”说完,许明鸾狠狠地收回脚:“沙场之上,都是性命相博,我许明鸾从来都是将对手踩在脚下的,想要不受屈辱,那就打败我。”说罢,扬长而去。

林思敏就一个鲤鱼打挺站起,突然跃起就抓住许明鸾的手臂,一个过肩摔,许晚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摔在地上,用的,正是阿九打他时的招式。

“哈哈哈,摔得好。”阿九笑得好不畅快,也更佩服林思敏的聪明,不过被打过两次,就记住了动作要领,这家伙的确有武学天赋,可惜没有好师父教。

许世子如火般的眸子又瞪了阿九一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起来后,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发火,眼睛亮亮地看着林思敏。

“你…这不是长拳的套路,是什么招术?”

林思敏就看向阿九,阿九别开眼,林思敏就道:“没什么名,就是胡乱打的,就是想告诉表弟你,打败你其实很容易。”说罢,对阿九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

一会子冬梅寻来了:“九姑娘,大姑娘说你今儿既然没有上学,那就到一剪梅去陪她说话儿。”

阿九正不愿意与许明鸾单独在一起,应了声牵着冬梅的手就走了,许明鸾无聊地一脚踢在石子上,回身又往垂阳斋里去。

第三十九章

一剪梅里,大姑娘正手托香腮靠窗坐着,明丽的双眸里有淡淡的忧伤,又还带着一丝期待和羞涩,少女情怀总是春,跨过年,大姑娘就十四岁了,大太太定然是跟她说过了议亲之事。

见阿九进来,大姑娘起了身去后堂,端了碗燕窝放在桌上:“怎么昨儿个晚上又病了,今儿可好些了?”

阿九坐在大姑娘对面,舀了一汤匙燕窝到嘴里,香浓甜稠,她眼都眯了起来。

“慢些个,吃完了还有呢。”大姑娘拿帕子帮阿九拭着嘴角的汤汁,想了想道:“阿九,可是生大哥的气了?”

阿九愕然地看着大姑娘。

“舅老太太那人是个势力的,娘又好面子,嫁进林家后,就一直不受爹爹待见,因着商户的身份,总觉得低人一等,所以,昨儿舅老太太问起时,娘也没明说,大哥是顾及娘的想法。”

原来是在替大太太和大少爷解释,阿九低垂着眸,轻搅着碗里的燕窝,半晌抬头道:“大姐,大少爷中了举后,就要进京考进士了吧。”

以大少爷的人才,若是考取了功名,又是林家嫡长子,又有大太太万贯家财做后盾,想要嫁给他做嫡妻的人应该多了去吧。

大姑娘就轻抚阿九的额头道:“小九难道看不出,大哥心里是有你的吗?快些长大吧,小九。”

也许大姑娘的手太过温暖,也许是她的声音里那的抹淡淡的疼惜,阿九的心涩涩的,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其实…”

“其实什么?快吃吧,吃完了好上女红课,你的诗文虽然好,可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就那么笨手笨脚呢,到现在鸳鸯还像鸭子。”大姑娘看她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戳着阿九的脑门子道。

也是,反正自己现在还小,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阿九立即把那点子愁烦抛到了一般,歪了头凑近大姑娘道:

“大姐姐,那家姓王吧,听说那家的老爷和大老爷是同年考取的进士,还曾经做过长沙郡的知府…”

“小丫头片子乱说些什么?什么王家赵家的。”大姑娘果然就羞红了脸,拿帕子甩阿九。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舅老太太过来,就是说媒的,我都听太太说过了,我说大姐姐,你可见过那位王公子?长得啥样啊?”阿九笑嘻嘻的避开,诞着脸继续问。

大姑娘俏脸粉红,娇颜如花,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只是小的时候见过一两次,那时两家还是来往的,可都好些年过去了,谁知他长得是圆是扁啊。”

阿九不由也微叹了口气,大姑娘既憧憬,又担忧的神情也感染了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多少对夫妻成亲前是见过面的?

“还好,大姐至少小时候见过那位王公子,再如何,五官还是不会太变的,放心吧,一定会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无法改变,也帮不到大姑娘,阿九就只能安慰她。

大姑娘就笑了:“不管这些个了,反正嫁谁都是要嫁的。”

这话就透着浓浓的无奈和无助,好在她还是嫡长女,又有亲生父母把关,以大老爷的精明,对方的家世是相当的,人品样貌定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大姐,将来,若是…若是你的相公要娶妾,你也让他娶吗?”阿九突然就想知道大姑娘对妾室的看法。

大姑娘就皱了眉,眼里那抹无奈就更浓了,叹口气道:“不让他娶,他就不娶了吗?”

是啊,不让他娶,他就不娶了吗?怕是刚一反对,公婆就会说你量小嫉妒,说你不顾夫家子嗣。丈夫也会说你不够贤良大度,在这个以夫为天的社会里,女子就如敝草,抗争得了吗?

阿九就想起大少爷跟前的樱桃来,那个青春正艾,美艳如花的美婢,正时刻准备着给大少爷做通房,让他开脸呢,突然心就一阵发闷。

接下来的几天,阿九天天和英姑还有四姑娘几个一块去学堂上课,英姑是个坐不住的,一堂课下来,阿九在睡觉,她就在凳子上扭来扭去,不是找四姑娘说话,就是拿草挠赵凤淳的耳朵,赵凤淳性子极好,但被姐姐闹久了,也有些烦,到后来,他干脆就坐到了英姑后面,就正好与四姑娘并排坐着。

四姑娘最近临卫夫人的贴,写得极是用心,可她又是个最懒的,不喜欢磨墨,一张大字写完,砚台就快干了,她就戳戳赵凤淳的肩:“你看阿九又在打呼噜,快去叫醒她,先生要下来了呢。”

赵凤淳听话的转身去推阿九,这边四姑娘就把他磨好的一砚墨给换走了。

赵凤淳回过头来时,看着空了的砚台,再转眸看四姑娘,四姑娘就拿眼瞪他,他就摇摇头,挽起袖子磨墨。

下学时,丫头小厮们收拾笔墨纸砚,赵凤淳的墨是最多的,小厮茗烟就咕哝:“爷也不知道看着点,到点儿了,就别再磨墨了呀,看这好好的一砚墨都浪费了。”

三姑娘娇笑道:“表哥,明儿你也帮我磨墨吧,我也要写大字呢。”

赵凤淳白晰的脸就红了:“三表妹你也不会磨墨么?”俊俏的眸子就上下打量三姑娘:“可表妹你的衣服很整洁呢,一点墨汁也没染着。”

四姑娘听了就看向自己的身上,果然胸口袖子上,都溅了不少墨,不由脸色发红。

三姑娘听了就掩嘴笑:“四妹妹也真是,连墨都不会磨,还劳累表哥帮你,表哥远来是客呢。”

四姑娘又羞又恼,瞪了赵凤淳一眼,气冲冲地走了。

赵凤淳急急在后头追:“四表妹,我不是那个意思…”

三姑娘就扯住赵凤淳的衣角道:“表哥,你前儿念的那首诗是谁作的,我听来很有秦少游的味道,对仗好工整呢。”

“那个…是我偶得的拙作罢了,可不敢和秦少游比。”赵凤淳就轻轻的去扯自己的衣角,眼睛还是看着远处四姑娘的背影。

“哪里啊,我瞧着就是好,听说秦少游的词最是婉约,他有很多名传千古的佳句呢。”三姑娘松了手,兴奋地转到赵凤淳的身前,正好挡住了赵凤淳的视线,倒着边走边说。

赵凤淳就怕她摔了:“三表妹,小心绊着。”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连声音都是柔柔软软的,三姑娘杏仁般的大眼里就漾起一丝的涟漪。她也有十一岁了。

阿九就在一边微叹:古代的女孩子可真是早慧啊。

第二日四姑娘就要跟阿九换位置,当着赵凤淳的面把砚台重重地往阿九桌上一磕道:“小九,今儿不许打瞌睡,帮姐姐我磨墨。”

阿九立即就垮了小脸,厥起嘴不情不愿意的倒水。

一双白晰的手伸了过来,赵凤淳垂着眸把空砚台端了过去,又把自己磨好的那一方砚墨送到四姑娘的桌上,也不敢看四姑娘,就挽起袖子磨墨。

四姑娘的嘴角就微微翘起,对三姑娘得意的挑了挑眉。

三姑娘也不生气,笑吟吟地把自己的砚台也送到赵凤淳的桌上,“表哥,也帮我磨吧。”

正在那扭得浑身不自在的英姑转过头来,将三姑娘的砚往她桌上一扔道:“觉着我弟老实好使换吧,不会磨,你不坐让丫头帮你啊。”

三姑娘被她呛得脸一白,委屈得眼圈就红了,“四妹妹每天都让表哥磨来着…”为啥她就不行?

“他爱给小四磨墨,你管得着吗?哦,合着我弟弟还不能有自个的主意,只要他给别人做了什么,就要给你做呀,你是他谁呀?”英姑可是不饶人的嘴,性子又鲁直,三姑娘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在前面读书的林思聪就转过头来,淡淡地看着英姑,刚才还盛气凌人的英姑立即缩了脖子,瘪了瘪嘴拿起书装模作样地看。

林思聪又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去,继续读书。

阿九就听英姑小声嘀咕:“凶什么凶,不就是书读得好一点麻,大表哥的文章也不差啊。”

大少爷因为身子还弱,等闲是不在学堂里读书的,夫子每天下午都会抽空去竹篱斋单独指导他。

谁知,林思聪竟然听见了,难得的放下书本走了过来:“那请英表妹帮我看看,这篇策论与大哥的文章比,有何不同,差距又在哪里?”

在阿九的印象里,这位二少爷可是一心读书,遇着人虽然也彬彬有礼,但鲜少与人交谈,难得他会在意英姑的几句牢骚话。

英姑的脸色窘得像熟透了的苹果,呐呐地不知如何是好,她素来就不喜欢读书,哪看得懂什么八股策论,这不是为难她么?

“原来表妹没有看过大哥的文章嘛。”林思聪又将那张纸给收了回去:“其实,这些个策论什么的,除了应付科举,还真没多大用处。”

英姑听得眼睛一亮道:“就是,就是,你们是要参加考试,我们女儿家又不要考功名,做什么要念书啊,会女红,会持家就好呀。”

“表妹的女红很好吗?”林思聪很自然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