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老太太撇撇嘴道:“捷儿还真是个厚道的好孩子。”

说他厚道,就是说大少爷没有以这样寒酸卑微的岳父岳母为耻吧。

大太太的脸色有些僵,不自在的看着大少爷。

阿九清清楚楚记得四年前,同样是在正厅里,舅老太太问话时,大少爷是避而不答,没有承认自己与他的关系的,如今却当着这些贵夫人的面,正式向老七和桂花嫂行礼…

阿九的心突然就涌起一丝暖融融的感动,或许,他这么做又另有目的,但毕竟还是给了老七和桂花嫂尊严,给了自己很大的脸面。这里是林家,不是平国公府,也不是总督府,更不是郡王府,你们瞧不瞧得上老七和桂花嫂无所谓,只要大少爷尊重他们就成了。

老七和桂花嫂则有些不知所措地想要扶起大少爷,又不敢碰他身上华贵的轻缎,身体僵硬着,老七的眼神却是满满的欣慰和喜悦。

“爹,娘,女儿想死你们了。”阿九扑过去,跪在两老面前。

“不知贵亲家是哪方大族?”舅老太太明知故问。

老七没想到这位贵太太会跟他说话,一时有些木呐的不知如何回答。

“小的就是杨家屯的,和杨妈妈是族亲。”桂花嫂揪着衣角老实回答。

这种自称就很卑微。

“原来是杨…妈妈的族亲啊。”舅老太太故意拖长了声音说道,语气里是满满的讥诮和不屑。

“杨妈妈是这一位么?”许夫人就看向一旁站着的杨妈妈。

随侍一旁的杨妈妈脸色僵了僵,忙裣身行礼。

郡王妃就看了眼阿九,对大太太道:“命格是好,可就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大公子之兰玉树般的人儿,怎么也得配个身份贵重些的,才镇定住场面。”

郡王妃算是最直爽的,没拐着弯说阿九身份低贱。

老七和桂花嫂的脸色逐渐发白,桂花嫂则小声嘟哝:“聘书都下了,又是正正式式的婚书,我们小九是正经的大少奶奶,怎么就上不得台面了…”

阿九心中大震,她一直觉得有一线希望能离开林府,离开大少爷最大的原因就是林家既没有自己的身契,又没有婚书,只是在口头上,和形式上拿她当童养媳。

当年,大太太并不看好阿九,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也是给大少爷的婚事留下一条后路,为的就是将来大少爷好了后,还能名正言顺的娶个贵妻回来。

所以,并没有写下婚书。

婚书是什么时候签下的?

阿九回头看向大少爷,这件事,他准备多久了?当着这些官太太的面,拜见自己的父母,亲口承认他与自己的婚姻关系,与四年前几乎判若两人的做法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挽回自己吗?

阿九正一肚子疑惑时,梨儿在外头报道:“许世子来了。”

许明鸾大步流星的从外头进来,规规矩矩地给在坐的几位夫人太太行了礼。

这人一进来,就像带来了一股磁场,神态举止,声音穿着,分明说美,又不像林思敏那般美得惊心动魄,说果断,也有些慵懒,说潇洒,他行为端庄,到底是武将世家出来的,听说这几年,也跟着平国公到边疆打磨过一阵子,身上就自然而然地带出一股子铁血之气,英气勃勃中,又显出几分沉稳,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终是多了一份属于京城贵公子特有的风流与傲慢。

就连他那清润低缓的声音,也带出一丝掩藏不住的魅惑。

与大少爷在一起,一个清浅儒雅,一个英挺风流,说不上谁更胜一筹,只觉有这两个青年往堂中一站,正院里摆着的名贵摆件全都黯然失色。

“明鸾,怎么换了衣服?”许夫人诧异地问许明鸾。

“被树枝划破,就换了。”许明鸾一进来目光就在阿九身上流连,在看到她身边的桂花嫂和老七时,不由微眯了眼。

阿九见他脸上画的东西都洗掉了,又觉得好笑,只是还是恨他对自己轻薄。

许明鸾也不等人引见,就过来见老七:“见过七叔。”四年过去,只见过一面,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老七,四年前这位四子爷跋扈傲慢,高傲地接受桂花嫂的大礼,四年后,身上已经六品官职,却叫老七为七步,人也变得礼貌而规矩起来。

几位贵太太不屑和轻蔑的眼神复压下,他对老七的尊敬,让阿九觉得有种被解救的轻松感。

不由抬眸看了许世子一眼。

“明鸾,见了刘总督你对能叫世叔,可莫要坏了规矩。”舅老太太冷冷说道。

许世子身份高贵,又有爵位在身,按大周的礼仪,老七和桂花嫂这样的佃农确实要向许明鸾行大礼,更当不起他这一声世叔。

“长者为尊,这是父亲打小就教过的,最简单的礼数。”许明鸾淡淡地回道。

“怎么不向你表嫂行礼?”许夫人的声音冷冷的。

“表嫂?表嫂在哪里?我只看到了九妹妹”许明鸾语气低缓从容地说道。

大少爷向阿九迈过来一步,正好与阿九并肩站着,笑道:“表弟称我的岳父为世叔很合礼数,三年不见,表弟果然更加周全沉稳了,小九就是你的表嫂,等我们圆房那天,表弟送贺礼可不能小器哦。”

许明鸾丹凤眼里射出一丝凌厉,回头就向许夫人看去。

许夫人就瞪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严厉,母子间用眼神交流着别人看不懂的秘密。

大太太看堂中气氛有些莫明的压抑,就笑了笑,让杨妈妈招呼老七和桂花嫂去偏厅用茶,正说话间,赵氏带着二姑娘和三姑娘来了。

舅老太太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冷冷道:“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怎么也能到正屋来见客,刚才抬茶送水怎么没见她过来侍侯?”

刘夫人的脸色就有点好看:“是二太太么?也算是林家的平妻,过来见客也是正常。”

舅老太太冷笑着正要反驳,许夫人就道:“是四妹妹吧,我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快快请她进来。”

许夫人与赵氏是堂姐妹,此言一出,就把赵氏的身份一下子就抬了上去,郡王妃就看了眼大太太,笑道:“原来是夫人的妹妹啊,那是该见见的,林大人果然出身世家,连家里的妾室出身都这般高呢。”

这话却是在讽刺大太太的商女身份了。

大太太听了面色不改道:“王妃过奖了,男人们在前头忙累了后,就喜欢在后院弄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来调剂调剂,我只懂算帐管爱,懂如何把这个家打理妥当,于那些哄爷们开心的事情,就笨拙得很。”

听着就像把赵氏比得如同欢场上的女人一般。

刘太太的脸色当时就黑了,她原就苦着脸,这一沉下来,脸上就像挂了块铁板,又冷又硬又僵。

刘家与林家说亲,说的就是二房的二姑娘,大太太把赵氏比得这般低贱,让她脸上很过不去。

“这也没什么,捷儿的亲家不还是乡下种田的么?刘夫人,我那妹妹只是命运不济罢了,当年若不是表哥家中落魄,她就是正经的林家大太太了。”

许夫人笑着安慰刘夫人,话语间就对大太太不怎么瞧得起。

赵氏已经进来了,一见许明鸾也在,怔了怔,就对大太太道:“原来明鸾也在…啊,太太,您应该先知会妾身的,妾身…”

一派慌张地转身去推已经进来的二姑娘和三姑娘:“你们表弟在呢,快到后堂里去…”一副有外男在,二姑娘和三姑娘得避忌的样子。

明明是她把两个女儿带到正堂来现眼,让几位贵夫人相看,却还话里话外的把这不懂礼数的责任推给大太太。

三姑娘在穿堂时,就偷偷瞄着屋里,看到了身材伟岸的许明鸾,光只是个背影,就透出一股子风流韵味,三姑娘原本很怕他,儿时的阴影让她不敢靠近这个身份贵重的京城贵公子,但到底十四岁的年纪,青春少艾,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看到如此少个俊杰,哪有不动心的,早就小脸扉红了。

赵氏推两个姑娘进后堂,二姑娘还好,乖巧的垂头往后头去,三姑娘刚扬起一派天真的小脸娇娇柔柔道:

“母亲,哪有什么外男,不就是明鸾表哥么?小时候也常在一起玩耍的,又不是不熟,小九也在呢。”

说着就袅袅挪挪地走向舅老太太和许夫人,规矩地行礼。

许夫人眼里就闪过一丝不屑来,瞪了赵氏一眼。

赵氏自然明白许夫人的意思,许夫人嘴里就算叫得再亲热,对自己再讲姐妹情宜,骨子里还是看不起自己的,更何况三姑娘的心思自己看得明白,许夫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又岂会让三姑娘坏了许明鸾的名声。

三姑娘礼行完,却不见舅老太太和许夫人半点回应,就有点尴尬,她素来自信,前阵子跟着大老爷和赵氏出去见客,可没少被长沙府的夫人太太们拉住手夸赞过,自己这样千伶百俐的人儿,应该是人见人爱才是,怎么…

只有刘夫人很给面子,难得带了笑容:“几日不见,三姑娘越发的出挑了,看着小脸儿,长得可真是惹人爱呢。”

这话又说得有些轻挑。

郡王妃自是看不上林家二房的人的,不过看了三姑娘一眼,眼里却闪过一丝惊艳了,一改刚才眼高于顶的态度,笑着附合:“果然是个好姑娘儿,本妃瞧着也喜欢呢。”

赵氏正不知如何是好,见三姑娘能得了郡王妃的夸赞,心中这才安定了些,忙向郡王妃行礼致歉:“小孩子不懂事,冲撞几位夫人了。”又拿眼睃三姑娘,让她快些离开。

三姑娘也正为郡王妃的夸赞高兴着呢,可许夫人的脸色沉得太过明显,她也不敢再在屋里呆下去,只好委委屈屈地向后堂走去,路过许明鸾时,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只是一眼,就让她觉得魂儿都快被勾了去了,说起来,府里的几位哥哥都很俊雅,三姑娘天天看着,早该对美男有了抵御力才是,可谁让眼前的这位这般勾人,这般俊得潇洒,雅的风流,慵懒中偏还带了一股子英武和铁血男儿气,让她怎么抗得住这一眼的诱惑,泛红的小脸,娇媚的神情儿,微张的小嘴,还有那骤然点亮,将许明鸾实实在在照进眼底的杏眼,都让一直聪明机巧的三姑娘的花痴模样儿一展无遗。

“三表妹,你脸上怎么有条爬虫?”许明鸾勾唇一笑,很自然的抬手去抚三姑娘的脸,他不笑三姑娘还留有三分衿持,这一笑,风流尽显,三姑娘痴痴地看着他,忘了他以前是何等的恶霸。

许夫人恼火地唤道:“明鸾!”

怎么也不知道避忌,这孩子总是这般狂放不羁,平素也就算了,堂里可是坐了不少贵夫人呢,为林家的庶女坏了名声可不值当。

她话音未落,三姑娘就是一声惨叫。

阿九正与大少爷站在一起,听到惨叫回过头来,就看见三姑娘的脸上爬着一条好大的蜈蚣,而她的左脸已经起了一个大红包,竟然已经被蜈蚣咬了一口。

赵氏吓白了脸,可女儿脸上的那东西她也怕得很,就去拖涂妈妈:“快,快,快把蜈蚣赶走。”

许明鸾俊眸一瞪道:“本世子爷的宠物,谁敢乱动?”

涂妈妈巴不得不理这事,看二房出丑是她的爱好之一,一听这话就站着不动了。

三姑娘又痛又怕,哭着求他:“表哥…表哥…”

“三妹妹真是不长记性,不知道表哥我喜欢玩此蛇虫鼠蚁么?我身上可到处都兜着这些东西,一不小心就爬到人脸上,头上,眼睛上,以后可记得要离我远着点啊。”许明鸾笑得风流,懒懒地抬手收了那条蜈蚣。

许夫人不赞成地瞪他:“明鸾,你怎么还是像个小孩子,吓坏了表妹,快道歉。”

许明鸾也不反驳,还真的就规规矩矩向三姑娘作辑:“对不起,三表妹。”

又歪了歪头,看她半边脸都肿了,就长叹一口气道:“呀,多好看的小脸儿呀,这下坏了,也不知道蜈蚣毒会不会残留,不会留下黑疤吧。”

三姑娘泪眼里的惊惧立即更深了,捂着脸一句话也不敢说。

赵氏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也是在屋里听说长沙郡王妃来了,又想着许明鸾与三姑娘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这三年,她把两个女儿养得千娇百媚,又教她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尤其是三姑娘,更是得了她的真转,带出府去,没有不夸赞她的,对自己的两个女儿很是自信,就想来撞撞运气,原本想,许明鸾如今人大了,又是有官在身的人,不会再如小时候那般恶霸才对,可如今,却把女儿的容貌都毁了,岂能不后悔,不伤心?

“表侄,姨求求你了,你那里肯定有解药的,给点你妹妹吧…她才十四岁呀…”

“明鸾,还不快些个把药给你表妹?。”许夫人怒嗔道,却并不怎么责骂许明鸾,可见平素对他是何等的放纵。

“给你,涂上三天就会好。”许明鸾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扔给赵氏。

三姑娘让人给带了下去,赵氏也没有了来攀高枝的心思,到是规矩地在大太太身后侍立着。

大少爷拉着阿九的手告退,许明鸾却唤住他道:“大表哥,春闱在即,你可要好生读书啊,最近湘西不太平,苗族和土家族两族司长反叛,又加之土匪闹事,表叔可有得忙了。”

这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大少爷却听懂了他的意思,愕然地问道:“怪道表弟会从京城赶来,原来是来平匪的么?”

两人都是聪明人,说话就算拐着弯,也都能听懂。

“是啊,怕是要表叔府上叨扰一阵子了,少则半年,多则两年,本世子手持皇上圣令,一是平叛,二是剿匪,表哥京城路远,路上千万小心谨慎,大可在京城等到皇榜揭晓再回转,府里安危就不用担心了,小弟添为平叛郎将,自会保证。”许明鸾笑着看了一眼阿九道。

大少爷就要离开去京城,也是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更有可能留在京城,而他则从京到湘,要在林家住同样的时间,近水楼台,瓜前李下,很多事情就存在很大的变数,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那为兄就先行谢过表弟的厚意,京城之行,为兄会小心的,为兄听说湘西障气很毒,苗家人又惯使蛊,表弟也该注意安全才是。”大少爷眉头紧了紧,面色沉静地说道。

阿九立即就想起三少爷来,这一次可是好机会,武将最重要的不是功名,还是立战功,湘西闹匪原是地方上的事,皇上怎么会把太子身边的红人许明鸾派过来?这其实肯定有蹊跷,绝不会只是匪患这么简单。

林思敏与其去京中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考功名,不若跟着许明鸾打土匪平叛,在军中立功建业,也不失一条捷径。

正沉思着,就听许明鸾道:“杨玖,你又欠我一次债,本世子可是个记仇的,你可要想好了怎么还!”

阿九愕然地看向他,少年朗疏懒的眸底蕴着一股怒火,灼热得像要将她融化,刚才他还那般的云淡风请,又谁惹他了?自己可是连动都没动呢,难道是因为在他脸上画了乌龟?

大少爷笑得清浅,向许明拱手:“小九做错什么,我向表弟道歉,她欠你的,我来还好了。”

阿九还真故意往大少爷身后挪了一步,许明鸾眼中的怒意更浓,冷冷对大少爷道:“你还不起。”说罢,抬脚走到正堂,向几位夫人告退。扬长而去。

让阿九奇怪的是,刘夫人和郡王妃两个的脸色都暗沉暗沉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许夫人更有些坐不住似的,又跟许夫人说了几句话,就推说身子不适,要告辞,许夫人就挽留道:“难得见上一面,夫人还是用过饭了再走的好。”

刘夫人竟然就真的不敢走了,坐立不安地端起茶来喝,郡王妃要镇定一些,就与大太太聊些湘中的风土人情,说着说着还是说到平叛上去了:“那苗家的土司也太不安分了些,每年朝庭可没少拨银子贴补他们,还要叛乱…”

刘夫人也道:“可不是么?我家大人去年就派兵驻守在湘西,可没少帮土家人建村建塞,送了多少好粮种好家具啊,真是喂不饱的白眼狼。”

这些个外头事大老爷平素从不与大太太说,所以,大太太就莫明得很,她也不装,听着不感兴趣的,就老实坐着不插话。

许夫人则是讥诮地扫了刘夫人和郡王妃一眼,跟着附合,又道:“皇上也知道刘总督是出了力的…”

刘夫人听得眼中一亮,起身向北边儿行礼。

许夫人又接着道:“谁让那些个土匪叛军那般凶残呢,听说他们的战斗力和正规军都差不离儿呢…”

这话让刘夫人冷汗潸潸,看了郡王妃一眼,就不敢再接。

阿九想,只怕匪患真的不太简单,许家是早就表明立场,站在太子这一边的,刘总督也送了个儿子在东宫较力,按说也是太子这一边的人,长沙郡王是世袭王族,世代封地都在湖南,在湘根深蒂固,对湖南的事肯定是了如指掌的,湘西的事,长沙郡王要么是参与了,要么是做了什么不得人的…不然,她堂堂一个王妃,何必给安国公面子,特地来见安国公夫人,又还看她脸色…

从正厅里退出来,阿九急着去找老七和桂花嫂,得问清婚事的事究竟办到哪一步了,才到后堂,就见四姑娘扑上来抓住她:“小九,你可见到许表哥了?”

阿九愕然道:“见着了,才还在正厅呢,四姐姐很想见他么?”

看阿九眼里闪着戏谑,四姑娘猛敲下她的额头:“说什么呢,那种小恶魔,我闪还闪不赢呢,谁想见啊。”说着就附到阿九的耳边:

“我是崇拜他,出手就让二房的灰头土脸的,你没瞧见三姐姐,那样子就像打了霜的罗卜,一边脸红一边脸白,笑死我了。”

整个府里怕也只有四姑娘这般无忧无虑,心无城府的了,过了四年,她还是单纯直爽,阿九笑着握住四姑娘的手:“那四姐姐可还是小心些,那个人光长个子没长脑子,还是像从前一样喜欢捉弄人呢。”

第六十一章:精明的桂花嫂

四姑娘忙点头,涂妈妈出来见两姐妹说得亲热,就数落四姑娘:“太太请了两回,姑娘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让您见客呢。”

四姑娘就笑道:“就来,不是表哥在,不方便么?”

涂妈妈端了点心又进去了,四姑娘就对阿九道:“小九,对不起。”

阿九莫明地看她:“是小十啦,大哥才还跟我絮叨,说我没把小十受欺负的事告诉他,训了我一回,我怎么知道啊,我是看见樱桃打小十来着,可是我骂了樱桃了啊,后来她应该就不敢打了才对啊,大哥说小十又挨打了,我抓着他要看伤口,那倔孩子又死活不肯,哎哎,你说,我对他可比你还好呢,他怎么能给你看,就不给我看呢?…”

正罗嗦,涂妈妈过来把她提溜了进去。

这样的四姑娘,真让阿九舍不得离开,也不知道她将来会嫁个什么样的人,若也是大家世族,豪门贵户,就她这性子,怎么跟屋里的小妾和通房斗,怎么和婆婆妯娌斗,大太太和大少爷都把她保护得太严实了,将来还真的会吃亏,可是,如果四姑娘也变得和三姑娘一样虚假做作,或者如大少爷这般心机深沉,手段阴狠,自己又还会喜欢吗?

想起大少爷,阿九一阵头痛,还有谁会像他这般,深情款款,放下身段和面子做着表面讨好你,实际让你心里别扭难受的事呢?

老七今天肯定受了不少白眼,以他的性子,若不是为了两个儿女,又怎么肯来林家,又怎么会去正堂见那些个眼睛长大天上的贵夫人们?不是自讨没脸么?

人就是贫穷,也要穷得有志气,而老七一直是个有志气的,只是没遇到好婆娘罢了。

偏厅里,阿十正偎在桂花嫂的怀里吃着油炸薯块,咯嘣咯嘣地咬得正香。

渣宰落在衣襟上,桂花嫂就细心地帮他拍着,老七坐在绣凳上看着阿十母子,屋里气氛看着很温馨,阿九在门边站了一会子,才抬脚走了进去。

“妹子!”老七最先看到阿九,眼里全是喜悦。

“爹爹,路这么远,天又冷,你们怎么来了?”阿九笑着把掉上的点心向老七推了推。

“是大少爷…哦,应该说是咱们的女婿派管家接咱们来的,说是让咱们在林家过年呢。”桂花嫂眼睛亮亮地看着四周精美的摆件说道。

“路上可晕车了?怎么也不穿厚实一点,每年送回去的银子可别又输了。”阿九也跟着偎进桂花嫂怀里,细细地看着桂花嫂的脸,三年不见,桂花嫂并不见老,比起过去反而更细皮嫩肉了。

桂花嫂脸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来,小声咕哝:“娘就打点小牌,也没怎么赌了,再说了,你现在不是变好过了么?还成了布政使大人正经的儿媳妇,你可不知道,杨家屯的人可羡慕你娘我了,都说我好本事,养了个好闺女。”

“爹,大少爷真的给了您婚书么?以前不是说没立那些的吗?”阿九正要问这事,就偏过头来对老七道。

老七目光烱烱地看着阿九:“小九,你过得好吗?”

阿九就觉得鼻子一酸,老七实在,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却敏感而精明,一双眼睛锐利得很,怕是看出自己心中并不痛快了。

“怎么过得不好?太太和几位姑娘都很疼我,大少爷也很好,爹,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只是突然听说婚书一事,有些奇怪罢了。”

老七看阿九不像是在安慰他,就咧嘴笑道:“小九过得好,爹就放心了。婚书是大少爷让管家带到杨家屯的,爹也请里正大人念过后,爹才按的手印,爹来就是想看看你和小十,如今知道你们在林家过得都好,爹也就不牵挂了,爹和你娘不在府里过年,明儿就走。”

老七边说边把婚书递给阿九,阿九接过来细细读了一遍,看婚书上写着的女方名字是杨玖,不收眉头一皱,问老七:“爹,我是排行老九的,那您那个时候可给我取过大名?不会就是杨玖吧、”那也太偷懒了些。

“哪里是杨玖啊,是杨玫,我们那地儿,都叫小名惯了的,妹子不到十岁不上户头,就没有大名。”

“那我的大名应该是杨玫,而不是杨玖?”阿九的眼里终于露出了丝喜色。

“是杨玫,这上头写的是啥啊?杨玖还是杨玫,可莫写错了,让咱们空欢喜一场呢。”桂花嫂要抢婚书,阿九把手一收道:“反正杨玖杨玫都是我,没什么区别,管他写的是谁的名字。”

桂花嫂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喜滋滋地吃着桌上的点心,喷得碎沫子四贱:“也是,原本你爹是怎么也不肯拿婚书的,可是大管家说大少爷对你很好,写的信上就叫的岳父岳母呢,你爹看他是真心对你好,就同意了,小九,爹和娘不求别的,就希望你们姐儿两能健健康康的,快快乐乐的生活,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你的归宿,大少爷又是那样有本事的人,那我们就放心了,来一趟也不容易,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趟,晚上咱们一家四口就好好团团圆圆地吃顿饭吧。”

“婚书我就收起来了,你们拿着也没用。”阿九就对老七道,回头看屋外侍立着的小丫头:“杏儿,去禀了太太,就说我想接我爹娘去我的院子用饭。”

杏儿歪过头来看屋里,见地上吐了不少点心渣子,桂花嫂脚边还吐了一口痰,就凝了凝眼,笑着回道:“大少爷说了,要请亲家老爷和太太去琼花楼用膳,这会子怕早就吩咐长春家的备好了,九姑娘您就别操心了。”

阿九听了就皱了皱眉,从屋里出来小声问杏儿:“太太今儿晚上可是要设宴?”

“是呢,岳阳府的老亲可来了不少,今儿是平国公夫人和郡王妃都在,太太怕冲撞了几位贵人,就没让老亲们来正院,都安排在钗头凤那边住下了,琼花楼前面已经设了戏台子,摆了十桌呢,到明儿,客人就更多了,琼花楼后面就得搭棚子。”

杏儿是个嘴碎的,虽然有些瞧不上老七一家,但也知道阿九在府里头的身份,所以,把知道的都说了。

就算是林家和顾家的老亲,身份也比老七和桂花嫂高多了,看着桂花嫂和老七身上的棉布衣服,阿九就心酸,她对于自己农家女的身份从来就没有嫌弃过,可是,连府里头的下人,穿得都要比自己的父母体面,这身穿着往达官贵人中一站,立马见分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乞讨的。

大少爷既然请了他们过来,就该想得更周全才是,他究竟是舍不得自己,还是想让自己出丑,让自己拎清自己的身份,让自己明白,离了林家,自己就没法过上流社会的生活了么?

阿九先前心中的那点子感动已已经越来越被消磨,他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要不然,大太太就算没想到,涂妈妈可是个周全人,肯定会一进门就给老七和桂花嫂换衣服才是。

“那就烦劳你去支会一声大少爷吧,我和我爹娘就不去琼花楼了,就在潇湘院里用饭,让人送四个人的饭到潇湘院去就是了。”阿九说着就拿了一块碎银子塞到杏儿的手里。

杏儿为难地看她:“九姑娘,不是奴婢不听您使唤,这儿离不得人呢,您老几个一走,奴婢就得收拾收拾,一会子还有客人要进偏厅等太太。冬梅姐姐呢,怎么不见她跟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