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年见着,却是整个人怔住了,他没想到容肃会对周锦下手。

“容肃——”这时,周锦支起身,又已喊道,只是这时的这一声却是透着难言的凄凉。

而当容肃看到她衣裙上渐渐浸染的血色时,轰的一下,整个人都震住了,并且在一瞬间,脸色苍白如纸。他终于回过神来,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周锦!周锦!”此时他再顾不得刚才的那些伤痛与悲绝了,只疯也般的扑上来一把抱住她,那呼唤的声音止不住的发颤了。

周锦伸出手,上面全是血,她紧紧抓住容肃的衣襟,颤声道:“孩子——孩子——”

容肃反手抓过她的手,见她气息奄奄,浑身都颤抖了,而后猛一回头就朝门外喊道:“叫大夫!叫大夫!”

李香年看着这一幕,四肢也都僵住了。他似乎没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那些血太过触目惊心,而那声“孩子”也太过骇人听闻,可是他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两桩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联系起来,他的人生中未曾经历过这些。可是他不是傻子,很快便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周锦有孩子了,而他并不知道,现在,那孩子快没了…

李香年意识到,事情已经无法受他控制了。

王大夫很快赶来,脉象一摸,脸色大变。

“保住她们!不然要你的命!”容肃猩红着双眼厉声道,大夫早就说过,她们已经容不得一点闪失了。

王大夫赶紧应是,周锦已经昏迷过去,他一边喂她服下保命丸,一边又令人赶紧去请稳婆,同时,又一边关注着她的神色。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可是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发生了,那天周锦与他说的那番话浮响在耳边,让他迫切的想知道其中的缘由。他怕一切另有玄机,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说错了话。

再者,她可说过,真到了这一天,她会为他求情的!

所以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王大夫从没像今天这般用心医治一个人,因为这事关他自己的生家性命。可是尽管他灌入了最好最珍贵的药味,情况还是不容乐观。

“怎么样!”容肃见他停下,立即发问。

王大夫觑了一眼周锦,见她始终没有醒转的迹象,只好硬着头皮道:“回大人,属下可以救活夫人,可是——”

“可是什么!”容肃见他吞吞吐吐,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王大夫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快失禁,想及接下来要说的话更是魂都快飞了,可是他也不得不说,他快速做着决断道:“可是,可是腹中的胎儿保不住了!”

事实上,就算他想保也保不住了!而且,就算今天不出事,这个孩子也撑不过半个月,可是现在他如何能提!

容肃一听,整个人都恍然了。

保不住…保不住了…

他期盼了那么久的孩子…保不住了…

恍惚不过半瞬,他的眼中又满是决绝之意,“先救她!”

“是——是——”

这时,稳婆也已赶来,闻道屋里的血腥味,脸皮也发了颤。当得知这里的情况后,心顿时沉了下去。

帘幔被拉上,所有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稳婆听着王大夫的指令开始施救起来。

容肃站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都揪起来了。

这时,身边却有人走近,容肃回头一看,却见是李香年,见他至今还没走,顿时,煞气又显。

李香年此时却不见丝毫畏惧,只是离他三步远外停住,然后道:“容肃,我想告诉你,你误会她了。”

容肃盯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不过是逗你玩的,哪知道你下这等杀手。我跟你家夫人一点事都没有,我倒是一直想撺掇她跟我合作对付你,可是她从来没有答应,她对你,可是一片真心啊!”

容肃睁大眼睛,此时此刻,这几句话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李香年知道再不走可就晚了,所以在容肃一时魂飞魄散间,瞅了内屋一眼后,迅速离开了。

原本以为被撞破后就失了一棋,可是现在看来,却是柳暗花明。孩子没了,两人的嫌隙彻底产生了,到时候再拉拢周锦,不是更容易么?

虽然费了些周折,可到底是如愿以偿了。

只是为何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李香年想笑,可是笑容满是僵硬。

容肃站在门外,真像是失了魂,他误会了?周锦没有背叛他?他杀了他们的孩子?

天旋地转,不寒而栗。

“夫人!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屋内,突然传出了惊呼声。

容肃猛然惊醒,然后飞快的掀开帘幔冲了进去。

只是一看,便见周锦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见他进来,轻轻一笑,道:“容肃啊,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容肃的心狠狠的被击中。

第86章 深不可测裴元修

短短一个月,死了很多人。

御书房内,裴元德看完一封封密报,摇摇头,随即却又笑了。

“阿肃啊阿肃,你真是越来越不知收敛。”裴元德将密报焚毁,自言自语道。

一个月前,容肃虽然被免了职,却依然调动了手中力量肆意诛杀那些说出“清君侧,诛逆臣”之声的书生学子乃至寻常百姓。很多人都是今天才在茶楼里义愤填膺的慷慨陈词,到了第二天,整个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们都知道一切定是容肃所为。铮铮铁骨不容折弯,这处声音消失了,可是很快,更多处的声音响起了,然后,便遭致更大一轮的滥杀。

裴元修觉得容肃有些疯魔了,或者他早已无法无天到不惧神魔了,甚至连对他,都是阳奉阴违着。如果他在免职后老老实实的待着,也许一切还有余地,可是现在…

不过一切都是在意料中不是么?心胸狭隘如他,睚眦必报如他,刚愎自用如他,大权在握如他,又怎么可能容忍这些人的挑衅,不是就当除之而后快么。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就是如此。

说到底,这也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对于容肃,他了解的太过透彻。也只有这样,才能更大的激起民愤,他才能借此缘由更大的打压他,甚至,铲除他。

只是没想到,他手中的势力那么大,即便剥夺了他指挥使的大权,依然有那么多人为他马首是瞻。

是因为一直以来他显得太过昏庸无能了么?以至于君令圣旨不如原主的一句话?裴元修想着,又是一笑。

这样的话,倒真有必要来一次大清洗了,而容肃,也当真留不得了。

只是终究不能大张旗鼓啊!死的人太多,终究是他的损失!而且未必就是万无一失!再者,卸磨杀驴的名声终究是不好听的…

炉中的纸渐渐燃尽,裴元修站起,端起一杯残茶便泼入,嗤的一声,火花湮灭。

他抬起头,目光深沉。昏庸十年,纵容十年,如今,都该收网了。

还有一些人也要一并除之。 前朝余孽,李氏一党,等等等等。

那么,便好好的布一个局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执笔的手停下,也不知想出了什么,裴元修的声音再次响起——

“寻你破绽终究寻不得,没想到到头来你亲自送了个,倒没想到阿肃你有朝一日能对一个女人如此尽心。只是心狠如你,也不知道待自己的女人陷入危境之时,是否也能依旧如此。”

栖凤宫内,李皇后歪在软榻上小憩,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抚着肚子。

她出生将门,生母早逝,只留下一个同胞幼弟,为了稳固嫡女身份,为了护住幼弟性命,她不知斗过多少人。从族中众亲,到祖母生父,再到后母众妾,可谓殚精竭虑。之后又难逃命运,被指婚当时并不受宠的皇子裴元修。等到裴元修登基为帝,为了家族利益,她又开始与君斗,与后宫诸妃斗,真是永无宁日。

可是,她并不甘愿这样的日子。

她自小便是温婉宁静之人,所好的也是太平宁静的日子,每日勾心斗角,真的累的。她未曾感到家族中的半点关怀,如今却要为家中扛起那么重的担子,如何甘愿。

更何况,她是真的爱上了裴元修。 他这一路走来太过艰难,她不忍再背叛他与他为敌。而他,也当真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一个人了。

想及裴元修给的那些温柔,李皇后的嘴角浮出了恬静的笑容。

好在,也许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时,宫人秉传“国舅爷到了”,李皇后闻言,忙支起身,道:“传!”

李香年很快走了进来,只是他的样子跟上一次见面已大有不同。在印象里,李皇后记得自己的这位胞弟无论何时何地总是把自己收拾的盛开的花儿一样,可是现在,这朵花却有些蔫了的迹象。看着他无精打采的唇上甚至还留了些许薄须的样子,李皇后皱了皱眉,而待闻道他身上浓烈的酒味时,她的脸色变了。

“发生什么了?”她问道。他也喝酒,但从不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

李香年找了个位置座下,揉着眉心咕哝道:“没发生什么。”

李皇后不信,在他边上坐下,“有什么事尽管告诉阿姐听。”

李香年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转而问道:“你找我来有什么事?”语气有些不耐烦,也不知是因为喝多了,还是因为原本就心存芥蒂。

李皇后自然听出来了,便不由抿了下唇,“你还在怪阿姐么?”

李香年只揉着脑袋没吭声,也不知是不是没听到。

李皇后默了一会,放弃了关怀,身子坐正,开始说起了正事,“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让你转告父亲。”

李香年抬起头,“什么意思?”

李皇后从边上拿出一本奏折递了过去,李香年漫不经心接过,只是打开一看,脸色变了。

奏折上面,一一列举的是李家的罪状。

李香年眼睛一眯,没有了醉意,“裴元修要出手了?”

“是父亲太不安生了。”李皇后的声音极为冷淡。这么多年,父女之情早已在一次次遗弃与利用中消磨殆尽了。

李香年想起之前得到的一些风声,背上一寒,“裴元修想要怎么做?”

“如果李家再执迷不悟,他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所以你呢,你就任他为之?” 李香年的口气有些不善。

李皇后感觉到了他的咄咄逼人,心上一窒,可是很快又叹道:“父亲已经老了,李家也不复往昔了。我知道父亲待你与待我不同,可是你应该知道形势所趋。皇上他如今羽翼已丰满,是已经动不了他了。而且…他也答应我,会善待李氏一族。”

“你就这么相信他?”

李皇后默认。

李香年冷冷一笑,“我却不信。”

李皇后眼中闪过些哀愁,“香年,我与家中什么关系你也知道,如今也就只剩你一个纽系,而且,不管怎样,我都要为我的孩子考虑。”

李香年一震。

李皇后看着他,一笑,“香年,你要做舅舅了。”

李香年的目光挪到她的小腹,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李皇后又道:“很奇怪是么,我也原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孩子。你或许不知道,当年父亲给我喝下过带药的避子汤,他不允许别人为裴氏诞下皇嗣,同样,也不允许我为裴氏诞下皇嗣,在他眼里,我不过就是枚棋子。只是很可惜,他终究不能如愿,皇上寻遍名医,终于给我解了身上的毒。”

李香年有些说不出话来。

李皇后继续道:“如今你该知道我为何会吃里扒外了吧?我不为自己所谋,也要为我的孩子所谋啊。香年,如今我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李香年始终盯着她的小腹,目光颤动。而在许久以后,他才缓缓道:“我知道了。”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在了容府的侧门外。

马车没什么特别,特别的是马车里的人。

李香年喝了一口酒,向外望了一眼。酒是宫廷御酿,芳香甘醇,可是此刻在他的嘴里,却仿佛失去了所有滋味一般。

他的心里,烦躁的很。

手边是刚才那封奏折,很轻,却也很重。裴元修现在才拿出这份罪状不会毫无道理的,而他让李皇后交给他,明则是给了几分情面,可是暗地里,却也是不折不扣的威胁。从今往后,不管是什么,他只怕都要对他听令为之了。 因为父亲不会那么轻易就交了权,交权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而李家不交权,裴元修却有足够的资本来压制,要想平衡两间的关系,他就要做出足够的牺牲。

对于这一点,他知道,李皇后也知道。可是尽管她知道了,她却也依然选择配合裴元修。

李香年想笑,却更想哭。

只是他怎么会来到这里?

窗外除了高墙,便是露出高墙外的树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是里面是有人在的不是么?

李香年盯着墙壁,仿佛看到了周锦的样子。

阿姐有了身孕,可是周锦却失了孩子。我不杀伯乐,伯乐却因我而死。

李香年很想知道周锦现在怎样了,可是一个多月以来,里面传不出一点消息。

于是,他想做些补偿,都无从补偿起。

想及那天发生的事,李香年心里压抑的厉害。

片刻后,他挪开视线,颓然道:“走吧——”

而待李香年坐着马车离开的时候,后院内,容肃又来到。

已经一个月了,周锦始终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第87章 痴情不悔容小白

天气晴好,周锦坐在花藤架下,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般。

容肃远远的站在廊下看着,无甚表情,眼底却是化不开的苦涩。身边丫鬟细声汇报着中午周锦的饮食,听说比昨日多用了小半碗梗米粥,眼神终于变了变。有段时间饭菜端进去,又似纹丝不动的端出来,他看着,真怕她不吃不喝熬不过去了,现在她终于多吃了一点,便只觉万幸。

等到丫鬟禀报完,他干哑着嗓子低声道:“以后多备几样吃食,注意夫人爱吃的。”

“是。”丫鬟应完,便悄声退下,而她走了许久,容肃却始终未动。

中间不过二十来步的距离,可是于他来说,却像是阻隔着天地。他不敢走近,生怕一不小心惊扰到了周锦,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原谅他。

一个多月了,她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个眼神都不曾给过他。他不敢怨怒,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因为这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想及那一天发生的事,容肃的心顿时有如刀割。但凡当时他留有一丝的理智,也不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李香年是如何卑劣狡诈的人他如何不知,他的话怎能相信。他又怎能质疑着她对他的心思,她曾奋不顾身愿意为他而死,又怀有他的身孕,怎么可能会与李香年勾结在一起,她要害他,有的是机会。那些谎言,只要稍稍一想,便都能不攻自破,可是偏偏那个时候,他却满心认为她背叛了他。如今,因为他的过失,孩子没有了,而她…

想到大夫说的话,容肃攥紧了拳头。

大夫说:夫人身子亏损,此生再难有孕,若不尽心保养,只怕时日无多…

时日无多…容肃永远记得当时听到这话时的眩晕感,甚至就是现在,但凡想及,都是锥心刺骨的痛。

他真是恨极了自己。

如今他只想让她好好的活下去,她不理他,恨他,他都甘愿,甚至以后他们再无子嗣也无所谓,他只希望她能活下去,哪怕用他的命来换。

可是他再怎么努力,她不想活,又该怎样?

他多想她骂他,训他,跟很久以前一样,可她如今只是不笑,不言,整日寂静。容肃看着,心就像是遭受着凌迟之痛。他想,只怕她不是不原谅他,而是,已经心如死灰了。

他都想,如果不是威胁着她有事底下的人都要陪葬,她是否愿意喝下那一碗碗汤药?

不由地,容肃的眼角有些发红,曾经,她是多么鲜活的一个人,如今了无生机,只像是剩下了一具驱壳。

他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她回到原来?

如今,她是否还有什么牵挂?

有风吹过,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周锦支起身,看着身上滑落的薄毯,眼神有了一瞬的迷茫。

身边丫鬟将她扶着,道:“夫人,您刚才睡着了。”

周锦没有说话,只是搭着她的手,就要站起来。

丫鬟便又道。“起风了,夫人,咱们回屋吧。”

周锦依然没有回应,只是身子跟着转了过来。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廊下站着的容肃。

容肃心里一紧,而待看到她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便垂下了双眸,酸楚便又袭来,她看到了他,却只作未见。

像是被定住了般,他没避开,只是看着周锦被扶着一点点向他走来。她的步伐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耗费了很大的力气。

虽然将养了一个月,喂以了所有寻得着的良药,可终究是亏损太过。

及至走到廊下,容肃这才惊觉般,忙侧开了身。周锦迈上台阶,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容肃忙伸出手搀住,“小心。”

周锦站稳,却是不经意的抽回了手,然后,继续走开。

容肃见着,黯然神伤。

入夜,喝完药,周锦便被扶着上了床。帐外烛火依然亮着,四周却是静悄悄一片,她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

容肃眼底的自责与惧怕越来越重了,也许再过不久,他就忍不住了。想着白日里容肃的样子,周锦嘴角动了动,像是再笑,可是笑得太过苦涩。

放在心口的手往下,腹中已经空空,那里面曾经孕育着一个生命,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虽然早已知道,虽然早有准备,可是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也依然不好受。

她不是没有过期望的,所以明知没用,却依然还喝下一碗又一碗苦的要人命的汤药。

虽是心狠,但终究是迫不得已。

帐上的火光动了动,周锦眼睛一瞥,知道是有人来了,至于是谁,那无声的脚步已经说明了一切。这样的情况已经很多次了,悄无声息的来,却也不掀开帘帐,只是站在外边,不说话,也不动,然后一站,就是很久很久。

周锦知道他是爱着自己的,很可笑,可那确实是真的,不同于顾允抒,也不同于原来的小白,只可惜,她无福消受。

恍然间,她想了很多年前老周头跟她说过的话,他说:锦娘,你是个褔薄的人。以前不曾明白,如今彻底了悟。

灯火又动了下,感觉到外面的人动了动,周锦闭上了眼睛,而再睁开时,便看到了站在床前的容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