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安镇,在她和容肃做戏般的成亲那天,她早就已经答应过他了。

“娘!那我就过去啦!”

怔忪间,周舟已经搬好了所有的东西,只剩下最后一条被子了。周锦看着他吃力的抱着被子站在门口,牙关紧咬,最后,挤出一丝笑道:“要么我搬过去跟你一块睡吧。”

“才不要!”周舟拒绝的毫不犹豫,看着她神情哀然,又咧嘴笑道,“娘,你早点给我生个弟弟吧,我保证不欺负他!”

见周锦许久不回话,又是一笑,然后抱着被子转身走开。

对面的门开了又关上,周锦顿时觉得心上就这么空了一角。

而周舟在关上门的那一刻,眼泪止不住的奔涌出来。

周舟的搬走,让原来的卧房似乎空了许多。周锦坐在床上,有些失神。

容肃搬了木桶过来,又倒了大半的热水,准备好所有的东西后,见她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目光动了动。沉默了半晌,才走到她的跟前,道:“水冷了,先洗澡吧。”

周锦这才回神,愣愣的点了点,然后起身准备解衣裳。容肃见状,转身出了门。

等到容肃洗漱完又等了一会进来,周锦已经躺在了床上。容肃默不吭声的把水倒掉,然后也脱了衣服上了床。

习惯性的,又想环住她给她取暖,可是就在他的手刚触碰到她的腰间时,周锦身子一动,转了过来。

面对面,呼吸相闻。

这个举动太过突然,容肃对上周锦的双眸,一时无措,片刻后,才避开她的视线,又给她拥紧了背后的被子。

“容肃。”周锦开口道。

“嗯。”回应的声音的有点生涩。事实上,他们也是极少说话,同被而眠的时候,更是毫不言语,只是不知道,今天晚上,她会说些什么。

等了许久,都没有下文,容肃想着她是不是睡着了,低头一看,却见她的睫毛还在轻微的动着。

既然她不开口,那他也就不问,闭上眼睛,开始养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怎么也没有睡意。

是还没习惯这样的姿势吧,女人的气息传入鼻尖,容肃暗暗调整着呼吸。而这时,只觉腰上一重,腰被环住,容肃心上一麻,浑身僵住。

周锦挪了挪身子,向他靠近,又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间,幽幽问道:“我没多少日子了吧?”

容肃刚有些意乱,听到这一问,心又瞬间冷静。

他的沉默让周锦淡淡的笑了笑,“你对我,其实不用愧疚,生死有命而已,我只是,怎么也放心不下周舟…”

容肃的心有点冷了,他明白周锦突然对他做出亲昵的动作是为了什么了。

一切,还是为了周舟。

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又想算计他了吧!

“容肃,周舟现在还小,有些事情并不懂,等他再大一点,自然都会明白的,更何况,现在他就我们两个亲人,等我一走,他就只有你了…所以我希望,你能照看着他一点,这样,我也就能放心了。”

那我呢?容肃很想这样问一问,可是到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只是在漫长的沉默后,无波无澜平平淡淡的回了个——

“嗯。”

他终究没敢问一句,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周锦感觉到了他的沉抑,却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向他靠得更紧,然后低着的目光落在他的胸膛上。

那一刀,她本是可以刺中他的心脏的,可是偏偏的,她往下移了半寸…

第二天一早,周舟还在睡着,突然感觉床边站着个人,睁眼一看,却见容肃正看着他。

“起床跟我走。”然后,丢下一句话就走了出去。

周舟不明所以,可还是照做了。

“什么事?”跟至山崖边,见容肃许久不发话,他问道,声音里有听得出的戾气,而表情也是全然的警惕。

单独面对,他再不用掩饰。

不管怎么样,他对这个人的憎恨都难以磨灭。

容肃看了他一会,淡淡道:“我教你武功。”

周舟讶然,转瞬,脸色的警惕更加明显。

容肃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你不是恨我,想要杀了我么,可是就凭你现在的本事,又拿什么来杀我?”

周舟顷刻怒容满面。

“这是你娘要求的。”容肃丢下一句后,转过头,不再看他。

周舟眉头一皱,嘴唇紧抿,许久过后,才回道:“好。”

得到回答,容肃看着远方山脉的目光便莫名有了些哀然。

周锦让他照料这个孩子,可是他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将一身武艺传授,因为他不知道,等到周锦死了,他还能撑多久。而教会了这个孩子武艺,这辈子,只要不出太大意外,他总会平安无虞。

更何况,周锦这辈子只怕就结束在这里了,而他,想来也不会再出去,可是这个孩子还小,他这一辈子,总不能就这么困于这片深山里。

——周锦只是让他照顾着周舟,可是容肃,却比她想得更为久远。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过去,周锦的身子时好时坏,却也顺顺利利又迎来了又一个春天。

院子里,周舟以树枝为剑,正在一招一式的练习着,而边上,容肃负手而立,认真而又严格的督察着,两个人虽然都还是沉默的性子,可是终究要比一年前和睦了许多。

因为有意无意间,周锦总能发现,容肃是真的对周舟好着,只是从来默默的,不让人察觉的。

而周舟,虽然依旧不会跟容肃说话,虽然在他面前常常肃穆着表情,可原来那份憎恨厌恶,周锦很明显的感到,已经越来越淡了。

再过些年,只怕他们就能越来越亲近,越来越像一家人了。周锦想着,很是欣慰。

山外的桃花又一次的绽开了,明媚春光里,周锦看着漫山遍野的红色,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想:如果日子一直这么下去,那该多好啊…

可是,怎么可能就一直这样下去呢?

春去春又来,当又一个四季轮回的时候,几辆马车突然的就驶入了这片深山…

第111章 番外

待到又一个四季轮回时,几辆马车驶入了深山。

中间一辆马车里,一个二十六七的男子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提着一串葡萄不停晃着,葡萄离枝掉落,他一张嘴,稳稳接住,然后一边嚼一边继续晃。他的穿着依然贵气,模样也没多大变化,除了今年新蓄起的两撇小胡子,一切就跟原来一样。

等到手中的葡萄再没有掉下时,李香年将它往盘子里一抛,然后幽幽的叹出一口气——真是百无聊赖啊!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声音——“少主!前面看到田舍了!”

李香年眼睛一亮,翻起身就掀开了帘幔,果然,高耸连绵的群山下,冒出了一块块显然被整理过的田地,而田地中间,赫然是一间间屋舍。

“哈哈哈哈——”李香年情不自禁大笑起来,找了这么久,走了这么多路,终于让他找着了,“快!快!快去找个人问问!”

等到坐下时,心潮依然不停平复。想着他们十有八-九就是躲在了这里,李香年坐不住了,干脆走出去坐在了前头,甚至亲自驾起了马——他找了这么多年,都快把整个大延找遍了!

马车比之前跑得更快了,山高地小,李香年看着,只觉整颗心都宽阔了。而在又跑了一段路后,屋舍越来越密集,田地上也出现了人烟。

李香年跳下马车,忙过去询问。被问的汉子先是一阵警惕,后来听闻时锦娘的娘家大哥找了过来时,忙高兴的往一处山上指去。

李香年得知他们果然在这里时,心情一阵激荡。

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真好!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周锦身体的状况,当她昏倒在农庄,大夫过来诊治后,他才知道,他一直见着的她,早已经命不久矣了。而容肃,虽然从长公主口中得知周锦那把匕首最终偏了半寸,并且在他们走时喂下了护命丹,可是谁知道这么久过去他又如何了。所以这一路上,他一直怕,怕自己找不到,怕自己找到了,也是已经阴阳相隔的结果。

现在幸好,他们都还活着!

李香年的眼眶不知怎么就有点湿-润了。

汉子见着,心被触动,便丢下了锄头热情的说道:“兄弟,我带你去吧!”

“好!”李香年也不拒绝,只让他一起坐上了马车。而在一路上,他更是从汉子的嘴里知道了这三年来他们的情况。

听说他那“妹夫”一开始是多么混蛋,现在变得越来越像个男人,里里外外操持着,洗衣做饭样样会的时候,李香年一扫刚才所有的情绪,只笑得越来越深,眼睛越来越亮。

“你再跟我说说,我那妹夫当真给我妹妹倒洗脚水来着?”

“那还有假,你那妹夫现在可会疼人了,大冬天连冷水都不让她伸一下,是包揽了所有的活计,就为这,我那婆娘不知道数落了我多少回,说你看看锦娘男人再看看你…”

“哈哈哈哈——”

汉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香年越听越有趣,于是在欢笑声中,半山越来越近。

到了半山,还没下马车,汉子就大喊道:“锦娘,你快看看谁来了!你娘家大哥找过来了!锦娘!”

院子里,周锦正坐着纳鞋底,容肃正教着周舟写字,听到喊声,纷纷站起身,然后面面相觑,眼中都闪过了惊疑。

娘家大哥?她哪来的娘家大哥?是不是皇上的人找来了!三个人的心里都冒出了这个念头,然后脸色都变了。

拍门声越来越大,周锦想着,还是上前去开门。容肃见状,也跟了上去。

门被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汉子热情饱满的笑容,而当看到他身后站着的人时,院内的三个人都怔住了。

李香年的视线从他们的脸上掠过,先是落在了周锦身上,“我来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转向容肃,笑道:“妹夫,好久不见啊!”

容肃看着面前这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心中不自禁的就又浮出了想要掐死他的念头,可是当意识到今非昔比时,又慢慢松开了拳头,然后愤愤的“哼”了一声。

——这一对老对头,像是与生俱来的敌对着,阔别多年,哪怕时过境迁,也依然一个想要看对方笑话,另一个想即刻杀死对方。

汉子坐了一会就下山了,等他一走,屋内的气氛就变得怪异了。

容肃背靠着柱子,敌视着坐在桌优哉游哉喝着茶的李香年。那茶是山里的野茶泡制,味道粗糙根本算不上好茶,可是李香年喝着却像是在喝上佳的茶水一样,而且这副做派显然是做给自己看的,所以容肃看着更为不爽。

“你来这干嘛!”他沉声道,一开始他以为他是带着人来抓他们的,可是现在看来并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