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凤看了眼殷懋,终于收刀归鞘,领了随从转身离去。

屋舍里只剩他二人了,皇帝见老头子对自己还是怒目而视,立刻往后退了几步,估摸着这距离,他便是啐歪了嘴也抵不到自己身上了,这才停下,道:“太傅一路辛苦,住这里,可都还满意?若有不妥之处,只管言明,必定无所不应。”

殷懋压下心头之愤,道:“贼厮!休要惺惺作态!你把我女儿到底如何了?”

皇帝面露微笑,恭恭敬敬地道:“太傅您这话,问得对了。您女儿如今正在宫中,一切都好,只对您十分想念,日夜啼哭,我见了,心中实在不忍,不得已之下,这才命手下将您请了过来,好让你们父女相见,路上若有唐突委屈之处,还望太傅见谅。”

殷懋听得自家女儿确实无大碍,一颗心方稍稍定了些,想起路上经历,一股火气止不住又冒了出来,厉声道:“你这贼逆!老夫与你虽势不两立,只从前道你还算个人物,不想你竟是沽名钓誉之徒!明里做得好看,暗中竟与西逻人狼狈为奸!汝欲置天下、置天下百姓于何地?”

皇帝一愣,忽然明白了过来:“太傅以为我与西逻有私?”

殷懋怒道:“老夫一路亲眼所见,你的人不但行于西逻官道,一路畅通无阻,且西逻随同官员态度恭敬,倘若不是有私,何以能这般顺利过境?你豺狼野心,潜包祸谋,做出这等私通外敌之事!老夫拼着一死,也定要揭发你这污国害民的恶举!”

皇帝咳了声,道:“太傅稍安勿躁,听我一言。我的手下之所以能顺利借道西逻,也是有个缘故……”把经过解释后,道:“太傅可听明白了?不过是人质交换而已。”

殷懋面露惊诧之色,沉吟片刻后,忽然又面现怒色,训道:“那西逻小王乃是西逻皇帝的宠爱之子,既被你扣为人质,何不以他协商换取从前我朝被西逻所占的边城之地?你竟用他来换老夫走的这区区一条通道!无知至极!”

皇帝哼了声,“区区一两座边城算得了什么?你瞧着,终有一日,朕要西逻人把从前张嘴吞了的东西尽数都吐回来!”瞥了眼殷懋,见他望着自己终于不吭声了,语气稍缓,又道:“我得知你到剑南道后,身体染恙,不欲你在路上太过颠簸艰辛,这才借了这条便道。难道太傅想就此终老于边地,与您女儿永不得团聚?”

殷懋听他再提嘉容,料想女儿即便照了自己当初信中所言那样,对着逆首委曲求全,心中必定也是万分苦楚,一时激愤又起,咬牙道:“你竟还有脸面提我女儿?你这贼逆兴风作雨,葬送大燕江山,皇室被迫退至西南,这些尚且可当朝廷庸懦,气数将尽,不想你竟还不遂心,这般为难一个女子!我告诉你,倘若你想借我女儿来羞辱大燕皇室,那你便是痴心妄想!大燕太子仁德,昭昭若日,他日必定中兴,到时借良弓劲弩之势,雷震虎步,有何不灭者哉?你这凶徒,本就出身草莽,恣行跋扈,全无操守可言,又残贤害善……”

皇帝脸色渐渐转沉,忽然打断了殷懋的喋喋斥骂,眉头拧起,冷冷道:“你说了大半天,我也听明白了,无非便是骂我夺了李家人的天下。我书没你们读得多,也说不来这些拗口的话,我只知道四百年前,大燕的江山也是从旁人手中夺来的!皇帝无道,天下人便群起造反!什么真命天子,不过都是愚民的鬼话!谁的拳头够硬,谁就说了算!李家人掌了四百年江山,如今子孙无能,把这天下搅得成了一团烂摊子,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取代他李家人的这个位子!你再不甘心,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当皇帝,有什么不好?远的我不提,日后你自然看到,就说你一路过来所闻所见,你扪心自问,朕这个皇帝,哪一点比不上你誓死效忠的李家人?”

殷懋阅遍经史子集,朝代更替的道理,他自然明白,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赤,裸,裸的直白之言。脑海里掠过入京途中见到的景象,村舍集镇,大小城郭,虽还处处留有因了长年战乱不定余下的凋败痕迹,只百姓却都忙于耕织,到处是欣欣新生之相。

他为官半生,几度被谪,不屈不挠,心心所想的,不就是这样一天吗?

殷懋心头微震,下意识想要开口驳斥,动了下嘴,一时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顿了片刻,终于悻悻道:“你把老夫强行掳来,难道真只是为了让我父女团聚?老夫知道你向来奸猾狡诈,事不得利,你绝不会做,何况是用西逻王子换我过来这样的买卖?倘若你以为用我女儿为胁便能迫我归附,那便是做梦!我知晓你杀了不少不愿归降的大燕忠臣,老夫既落入你手,便绝不畏死,我的女儿也定与我一样,虽死无惧!”

皇帝闻言,呵呵道:“太傅!你方才说了那么多,其中一句,倒是被你说中了。朕虽是个唯利是图之人,只这一回,把你这样大费周章不惜本钱地弄回来,还真的没想过要你归附我大周朝廷。你愿意最好,不愿,朕也不会勉强。就你如今身在此地,只要朕不发话,天下便无人能知。朕之所以把你弄过来,唯一目的,确实就是为了让你父女团聚。方才我也说了,你女儿对你十分思念。”

殷懋定定望着自己面前的这年轻男人,“你,你……”

皇帝一笑,继续道:“太傅,朕对你的女儿,也绝非如你所想那样,是想借她羞辱李家人。李家人本就够无能的了,朕若想羞辱他们,多的是法子,何须借一妇人之身?朕对她,是真的投了心意的。”

殷懋用一种几近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他,半晌,才咬牙道:“好,好,我也不问你缘何对我女儿这般上心,我就当你这话是真的,只她与太子早就立有婚约,心有所属,你这样强行将她留于此处,你欲置她于何地……”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压低声道:“你莫不是已经将她……”

皇帝略微扬眉,道:“是,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

娇娇女儿落入这逆首之手,时日也不算短,知道此人出身惫赖,必定不顾道德廉耻,殷懋虽也早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只真听到这样的话从他嘴里出来,且见他神情坦然,无丝毫愧色,心头怒火再次突突而起,四顾,抓了近旁桌上的一方砚台,朝着对面的男人便迎头砸了过去。

皇帝这回有所准备,灵巧闪身避过,砚台砸到了他身后的门框之上,砰一声,掉落在地,裂成两半,墙上,地上,到处是溅开的漆黑墨点,狼狈一片。

“你这畜生!老夫跟你拼了!”

殷懋丢完了砚台,见砸不中他,愈发怒气冲冲,朝他冲了过来,皇帝不敢与他硬碰硬,慌忙往边上躲,口中道:“您消消火,我跟你说,我是要立她为后的,你女儿她也喜欢我!”

殷懋一怔,停下脚步,随即又怒道:“你再给我胡说八道!她怎么可能看得上你!你这无耻之徒……”转眼便冲到了他面前,抬手一把揪住了皇帝的衣领。

皇帝见被他揪住了,干脆停下,道:“你不是她,怎知她不会看得上我?我告诉你,她不但看上了,还喜欢我喜欢得死心塌地!就前些日,我陷身沼泽之时,还是她不顾一切救了我的……”把当时经过稍稍加工了下,略去她中间放手的情节。

殷懋听完,这下是真的惊呆了,双目圆睁,嘴唇微微颤抖,抓住他衣襟的手,渐渐也松了下来。

“不信,等你见了她,你自己问便是。"

殷懋的双手,终于颓然落下。

皇帝见自己未来老丈人直挺挺杵在那里,脸色灰败,身体仿佛微微摇晃,知道他身子本就不好,生怕万一真被气出个三长两短,自己在他女儿面前便不好交待了。反正今天过来的目的基本也算达到,看他这样子,料想等父女见面之后,在她面前也说不出什么极端挑拨离间的话了,还是见好就收更为妥当,当下低头,整整自己的衣襟,道:“太傅,您放宽心,更须好生休养。朕先回了,尽快把你女儿送来见你。”见他恍若未闻,还只那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朝他作了个揖,转身开门出去。

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

嘉容等了三天,始终没见皇帝那边有动静,实在是按捺不住了,白天里打发苏全去替自己问话,苏全回来说,皇帝不在宫中,无奈等到了傍晚,再派苏全去打听,说还没回,只好悻悻作罢,早早便叫人关闭宫门,自己除妆洗澡歇了,换了衣裳过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挑亮寝阁里的宫灯,坐在灯下对着本书发怔的时候,忽见苏全笑容满面地进来,道:“殷小姐,好事!陛下回来了,正在宣明殿,听说你求见,召你过去呢!”

嘉容砰地合上了书,一下从椅上跳了起来。

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她这么盼着想去见这个人,也来不及理妆了,随意绾好了发,换了件衣裳,苏全和另几个宫女在前打了灯笼,急匆匆便往宣明殿去。到了殿外,被执事太监引入那间他平常用作处置政务的便殿,见里头灯火通明,不见旁人,只有他自己坐在案后,正在低头看着面前的奏折,太监报声后,躬身退下。

嘉容站在他跟前,踌躇了下。

先前从巫州往京城回的路上,他一直微服,她对着他,便也没什么规矩。这会儿回到了皇宫,出了寝阁,置身在这种带了森肃之气的沉阔大殿里,气氛便与先前迥然不同。且这趟是自己要见他的,等下还要开口说那事,正犹豫着要不要下跪,皇帝倏然从奏折里抬头,朝她招了招手,道:“你来啦?正好,这有个字,朕不认识,你来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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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嘉容一怔,看他一眼,见他招完手,便又低头继续看着手上的那本折子,眉头还微微皱着,不像是在拿自己逗趣,便到了他身侧,微微弯下腰去。

“这个。”

皇帝的手指头停在了折子上的一个字上。

嘉容觑了眼,原来是个“闚”字。

这是个假借字,古籍中偶有出现,同“窥探”的“窥”,如今除了少数咬文嚼字的老学究,一般不大有人用了,他不认识,原也正常,便向他解释了一遍。

皇帝叹了口气,又指着同折上的另个字,问道:“这是不是厉?”

嘉容再顺他手指望去,见是个“励”字,和刚才的窥一样,也是不大用得假借字,便点头道:“没错。你猜中了。”

她话音刚落,啪一声,皇帝便把手上的折子给远远甩到了地上,恼道:“这个王尚中,每次上折都要故意弄些朕不认识的字!他当朕这么空,有心情和他玩猜字游戏?”

王尚中是国子业博士,年纪老迈,博学多识,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用字习惯与旁人有些不同,也不足为奇。从前与殷懋也有所往来,除了稍迂了些外,人却是不错。

嘉容过去拣了折子回来,摊平放回到他面前,道:“不过几个字而已,也值得你生这么大气?再说了,王大人怎么可能故意写你不认识的字来刁难你?只习惯使然而已。你自己不认字,反倒怪他,传出去就不怕人笑话?”

皇帝瞥她一眼,立刻改为笑脸,道:“你说的是,是我不对。”说完,扯了她的手便带她和自己同坐。

椅子宽阔,两人并坐,倒也不是很挤,嘉容却是不惯,忙要起身时,他一只手臂已搭了过来,牢牢压她肩上,口中慢慢念着方才王尚中的那道折子。

“……子平曾云,学堂者,田地阴阳清秀之气,五行长生之神……譬如大济蒸人,华叶递荣……”

他忽然停了下来,双目圆睁,“蒸人!这老头子说什么呢!朕什么时候蒸过人了?”

这道折子,嘉容方才溜了一眼,大致内容就是劝皇帝重视国子监,推广办学。听他说蒸人,一怔,再看一眼,分明就是个“烝”字,也不知道怎的,就想发笑,眉眼都忍不住弯了起来,最后好容易忍了下去,这才纠正道:“什么蒸人!你看看清楚,这是烝字!王老大人这是引用黄帝内经素问注序里的一句话,劝你尚文办学呢!”

皇帝呃了声,看向她,作出诚恳的样子:“我不大懂,你教教我。”

嘉容道:“这话的意思,是说办学有利国计民生,如同医道,像鲜花绿叶第相繁荣,兴旺不衰……”

她说着,忽然发现他笑眯眯地望着自己,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倏然住了口。

“继续啊……朕在听呢。”

皇帝催促她。

嘉容不理他了,低头要搬开他那只搭自己肩上的手,他臂膀一收,她便被带了过去,贴到了他胸膛上,急忙奋力挣扎,他另只手臂也跟着收拢了过来,将她紧紧抱住,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低头便往她额头啵地亲了一口,笑眯眯道:“朕忽然想到了个好主意,以后朕在这里,你就过来陪着。再有不认识的字,你教我便是。”

嘉容见他又开始耍无赖了,心下气恼,耳后根却又跟着微微发烫,急忙斥道:“谁要教你!你快放开我!像什么样子!”

皇帝不放,只叹了口气,道:“你心里在笑话我没学问吧?我跟你说,我小时候,不是被个野庙的秃驴收养了吗?我有记忆起,他便带我到处走街串巷杂耍卖狗皮膏药,我记得有一次卖药时,有个人说他的药不好,他当场便拿棒子敲折我的腿,就是为了验证他的药效。”

嘉容一惊,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便浮现出许多年前在原州破庙里第一次看到他时,那个满身伤痕的少年的样子,慢慢便停了挣扎。

他似乎没觉察到她的表情,只继续道:“你不知道,我那会儿看到有小孩子去学堂时,心里不知道多羡慕,后来那个秃驴定居了下来,正好附近有间私塾,我便经常偷偷溜去,贴在窗户外头的墙角跟下偷听。后来被他发现,把我赶走了,还跑去向秃驴告状,自然了,少不了又一顿打……”

他低头看了眼她,见她怔怔望着自己,一双美眸里隐隐似有怜惜之光流动,抱着她的双臂收得更紧了。

“嘉容,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可怜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我肯学啊,而且我很聪明的!”他面露自得之色,“那会儿偷听的时候,里头教书先生说一遍,我当场就能记住,坐里头的好多学生,却都背不出,老是被打手心,把我急得,简直恨不得跳出来代那些人背书才好!”

嘉容听他又开始自夸了,翘了下嘴,表示鄙视。

他留意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哈哈一笑,继续道:“你以前不是嫌我不知道淳化阁贴、蝉翅拓、乌金拓,还有哪些紫驼花锦、翻鸿锦什么吗?我早就向许大人请教过了,不信你考考我!”

听他这么一说,又见他用那种热切的目光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嘉容自觉脸竟愈发热了起来,急忙垂下眼,避开他的注视,咕哝了一声:“你知道就知道好了,关我什么事?我干嘛要考你!”

皇帝对她的这个回答,显然不大满意,摇头道:“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曾听许大人说,晋平公七十岁了,师旷还鼓励他炳烛进学。我不过比你大几岁而已,想叫你教我,你怎老是打击我个不停?”

嘉容一窘,再次抬眼,见他正笑望着自己,边上明亮烛火映照之下,双眸微微闪亮,犹如盛满温柔波光的一泓深深池水,心竟不由自主地微微跳了下,忽然又觉这样极是不妥,不安地扭了□子,定了定神,眼睛盯着方才惹他生气的那张折子,声音平平地道:“行了!我回去就整理些假借字出来,你有空自己看便是。”

皇帝低头再次亲了下她的额头,赞道:“还是朕的小心肝儿最贴心了。”

嘉容听他又说这些没皮没脸的话,脸愈发烫了,且被他这样搂着贴坐在这里,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更怕被人看到,顿了下,忽然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急忙再次挣扎着要起身,见他不放,抬脸正要开口,却听他忽然道:“哦对了,你猜朕今天去哪儿了?”

“去哪儿?”

她望着他,顺口问。

“城北原先的合阳王别庄,你爹被朕安置在那里。”

嘉容双眸蓦地睁大,急切问道:“我爹怎么样了?”

皇帝想起先前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的一番遭遇,笑也笑不出来了,一张脸挂下来,哼了声,“你放心,他好得很哪!精气神十足。我诚心诚意去拜会他,他不但骂我,拿砚台砸我,还……”

他停了下来,抬手摸了下自己的一侧脸颊。都这会儿了,被吐过痰的那块皮肤好像还留着那种温热黏腻之感。

“还怎么你了?”

嘉容一下紧张起来,手不自觉地抓住他臂膀,脱口问道。

“他还朝我吐口水!吐到了我的脸上!”皇帝愤愤道,一脸的委屈,“我是想着要恭恭敬敬先去拜见一下他的,没想到一进门,话还没说半句,他当着我手下的面,张嘴就朝我飞来一口唾沫,吐了我一脸不算,星子还溅到我嘴上了!你说,你爹他好歹也是文章达天下的大家,他怎么能干这样的事?”

嘉容怔住了,片刻后,小心地问道:“然后呢?你不会对他动手了吧?”

皇帝横了她一眼,气哼哼道:“我哪里敢对他动手!还能怎样养?我自己擦掉了!”

嘉容看着他,想象着先前发生的这一幕,再也忍不住了,噗地一声,一下便笑了出来,越笑,越觉得好笑,趴到了身前的桌上,笑得简直不能自己了。

~~

和她处了这么久,见她哭过,见她恼过,见她对自己冷若冰霜过,只见她笑,却好像真的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皇帝望着她绽开的笑颜,听她发出吃吃的娇俏笑声,顿时,身边天花开始乱坠,天都要光明了一般,莫说被她爹吐一口唾沫星子,便是再吐十口,也不在话下了。看了一会儿,见她一直笑个不停,挨着自己的那具娇躯花枝乱抖,一下又心猿意马了,忍了许久的念头一下膨了出来,伸臂便将她再次揽回了怀里,脸也跟着压了下来,朝她那张红滟滟的小嘴上凑去,口中胡乱道:“你还敢笑!叫你也吃吃我的口水,这样大家才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9点左右二更。

☆、第35章

嘉容惊觉不妙,急忙止住笑,左右晃着脑袋避开他嘴,一张脸却被他两手夹住,眼前一片黑影笼罩,气息一窒,四片唇瓣便粘在了一处,觉到他强行要抵开自己的嘴往里探舌,想起他刚才一脸不怀好意地说要她吃他口水的话,浑身一阵鸡皮疙瘩,拼命挣扎,惹得喉咙里呜呜声不断。

皇帝自从得知那边的李温琪竟似无意改立太子妃后,一股浓重危机感便扑面而来。这消息在她面前严防死守是必定的了,除了隐瞒消息,一番考虑过后,更觉攻心之重要性,这才让嘉容最近生出了错觉,觉他自那日洗脚归来,人便仿佛换了一个似的。

皇帝养精蓄锐了这么久,这会儿不惜自毁形象扮痴作呆,终于把美人逗得开怀大笑,机会千载难逢,岂肯轻易放过?又被下头兄弟驱使着,脑子发热,见她不让自己吻她,索性从椅上起来,将她强行摁在椅背,自己整个人便不客气地朝她压了下去。嘉容情急,抬腿胡乱踢动,恰一足不偏不倚,正蹬在了案台之侧。

这张书案长达七尺,通体以乌檀打造,沉阔无比,她一脚蹬上去,撼动不了半分,倒是她人本就被压靠在了椅背,身上又一个大男人叠加,椅子重心本就往后挪了,再被她这样蹬了一脚,立刻失去平衡,前头一对椅脚便离地抬起,皇帝又一心只想压服美人,起先也没留意,等发觉不对时,已是控制不住去势,砰的一声,连人带椅,往后仰翻过去。

嘉容仰面倒地上,身上还压着个人,好在后脑和背部有他一双臂膀及时垫护着,倒没摔疼,只被吓住了,连挣扎也忘了,被男人抱着,在地上翻了个身,姿势便换成她在上,他在下。

“摔疼了没?”

他望着她,笑眯眯地问道。

嘉容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发现这情况比刚才更糟糕了。自己正趴在他身上,小腹下处便似被一剑鞘顶住。

他身上没携什么兵刃,她自然知道顶住自己的是什么,又是厌怕,又是心慌,脸唰一下涨得通红,急忙要从他身上起来,他却不放。

这两人在地上那光可鉴人的镜砖上拉扯之时,方才伺立在外的苏全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巨响,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正要和近旁几个人冲进去,忽然犹豫了下,急忙叫住人,让等在外头,自己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往里去,溜着边地到了便殿入口,躲在一幅落地帐幕之后,偷偷拨开一点往里看去,见那张书案上,奏折还堆叠着,后头却连人带椅子都没了踪影,正有些发怔,耳边忽然听到桌子底下传来皇帝嘶了一声,“别动……你碾着我下头了,痛……”虽说着痛,听起来,声音里却分明带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苏全一怔,下意识地弯腰下去,这回总算看到皇帝那双穿了龙靴的脚正大大地劈叉在地,身上挂了殷小姐的半幅裙裾,两人似乎正在地上动来动去的,一怔,跟着又听到细细的女子喘咒之声:“……你就是故意的……你快拿开手……不许放那里……”忽然惊呼,“啊……你干什么……”

这声音实在消魂动人,苏全虽是个去势之人,却也一下子听得面红耳赤,心怦怦地跳,慌忙闭上眼睛,心想这当口,要是被发现自己在偷窥搅黄皇帝的好事,铁定是吃不了兜着走,赶紧放下了帐幔,屏住呼吸,慢慢往后退了四五步,这才终于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忽觉后背一硬,似乎抵靠住了什么东西,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听砰地一声,脚下似乎有重物坠地,猛地回头,见自己竟不小心退到了陈设在此的一尊红漆束腰高脚香几之上,撞翻了上头放着的的一个香炉。香炉滚落在地,盖子掀翻,洒出半腹烟灰,又骨碌碌地往便殿方向滚去。

苏全骇得魂飞魄散,暗道一声老娘,一个纵身飞扑过去趴在地上,也不顾炉身烫手,一把按住,却是已经迟了,早惊动里头的人,一阵短暂静默之后,听见里头传来皇帝的喝问:“谁?怎么回事?”

苏全听出他话声里的浓烈不快,一颗小心脏吓得扑腾扑腾个不停,慌忙抱起香炉,颤声道:“陛下恕罪!奴婢该死!方才不小心撞倒了香炉,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