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看来,婚礼也是泡汤了。

吃完饭回到滨江大道上,秦书发现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其他都是一对对的情侣,和一个个带着小孩的家庭。

“咱俩混得太失败了。”秦书总结道。

高正铭没接他的茬,只是问:“你过年待在北京吗?”

“嗯。”秦书点点头,“如果过年我还活着的话。”

他说得自然,高正铭却僵了僵。

高正铭吸了口烟,缓缓呼出大团烟气,半天才说,“那我回去找你。”

“行啊。咱们也该聚聚了。”秦书笑着说。

他和高正铭在江边分别,假装自己要去赶晚上的航班,一个人坐地铁转汽车回了同里。

他还是更想一个人待着。因为只有这种时候,他才可以不去想周围的人和事,把百分之百的精力都集中在自己面前的帆布上。

他小时候学了半年画,后来就坐不住画不下去了,被爷爷拿戒尺抽了好几个星期,就是宁死不从,可是这半年里,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爱上了这种跟自己对话的方式。

如此寂寞,如此安静,简直太不像他了。

可能他真的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点什么吧。

☆、11-秦书-2

第二天他发微信问田澄,昨天的约会进行的如何。

她迟迟没有回,却在周二的时候忽然发消息问他:“你31号有什么安排?我带两个朋友去你那里跨年,方便吗?”

秦书愣了愣,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田澄连珠炮一般地补充说:“我朋友的好朋友刚去世,她想带她好朋友的哥哥出去散散心。同里我跟她都熟,晚上住你那儿行吗?我们俩睡楼上的床垫,我朋友睡一楼的大床,那个哥哥睡你一楼的罗汉榻。”

她连睡哪儿都安排好了,他还能说什么?只好回了一句:“好的。”

田澄又说:“晚上吃什么你不用管,你负责安排一点娱乐项目,他俩心情都非常差,你给找点乐子。”

秦书简直无语,他怎么一瞬间就成地陪了。

田澄还说:“那个哥哥失聪的,又是国外回来的,所以你不要安排卡拉OK这种项目。”

他头疼,头很疼,花了好几分钟才完全消化了田澄的指示,回了一句:“好吧。”

不过有人来也好,至少给了他机会,让他不用单独跟田澄说某些话。

因为他知道,他要说的话不会让田女士很开心的,有外人在,至少可以确保他不会被推下河。

12月31号那天,田澄果然吃了午饭没多久就到了,跟她一起来的,是她的闺蜜陆晚云,和闺蜜的朋友蒋一澈。

田澄前所未有地来了他这儿就往厨房钻,把蒋一澈手里拎着的一大堆东西放到灶台上。

秦书走进去一看,发现他们居然带了电磁炉,鸳鸯锅,还有很多食材。

“你,去街上买点蔬菜回来。”田澄指指秦书,命令道。

还没等他说什么,陆晚云就拦住田澄,“我们这么打扰秦先生,怎么还好让他去买东西啊!”

说着,她转过身,微微一笑对秦书说:“秦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哦,我准备晚上做羊蝎子火锅的,但是我们来的有点急,蔬菜没有买。没关系的,我先把这里收拾一下,平时这些餐具你应该用的很少吧?我们先洗一点出来,然后我跟田澄去买菜就好了。”

这才是典型的江南女孩子的样子,白皙纤瘦,又温柔可亲,连说话的声音都甜蜜得能掐出水来。

秦书一边想,一边反而不好意思了:“那怎么行,我好歹也是主人,怎么能让你们什么都带来呢。这儿我反正帮不上什么忙,我去买,倒是劳驾你回头要做饭了。”

“没事的没事的。”陆晚云还要推辞,田澄又领导上身了,“行了,让他们也干干活。这样,我们俩来洗碗,你不是还要先把羊蝎子炖起来吗?你先开个单子,要买什么蔬菜,让两个男的去,扛着怪重的,我才不去。”

陆晚云看看秦书,又把蒋一澈拉到边上,两个人用手机交流了一番,才回来说:“那行吧,我把要买的东西发给一澈了,你们再看看自己要吃什么,也买一点就好了。”

临走时,秦书又被陆晚云偷偷拉到角落里。她压低了声音说:“秦先生,你带他去逛逛吧,这边你应该很熟了,有什么好玩的就跟他讲讲,他是建筑设计师,应该对这些古建筑很感兴趣的,就是稍微有点麻烦,需要你打字了。”

秦书被她求助的眼神搞得英雄主义上身,拍着胸脯就答应了。

带着蒋一澈出门的时候,他一直在想,田澄为什么跟她闺蜜差别那么大?

秦书看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蒋一澈,出门以后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胡子留多久了?”

蒋一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两个星期。”

“挺帅的。”秦书点点头。这种满脸酷酷的络腮胡子他一直想要,但是无奈自己只有头发多,胡子非常不给面子。

蒋一澈礼貌地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

同里的路很窄,两个人很少有并肩走的时候。不过秦书还记得陆晚云的嘱托,每到一个稍微有点故事的古建筑,就停下来指给蒋一澈看,好在同里的旅游事业做得相当不错,每处都有青石碑的文字介绍,所以他也没费什么劲。蒋一澈也很少跟他交流,几乎只是点头摇头。

两个人很快把古镇草草转了一圈,秦书便带他去后巷买菜。

陆晚云的清单写得十分清楚,不仅每样东西的量都标明了,还把要买的调料品牌子都写好了。秦书再一次感叹,为什么田澄跟她闺蜜差别那么大?为什么他到了这么钟灵秀气的地方,遇到的却是这么大大咧咧的一个姑娘?

秦书跟蒋一澈拎着食材回到小楼,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歌声,田澄和陆晚云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唱一首欢快的民间小调。他拽住蒋一澈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听。

那首小调他没有听过,又是用江南的方言唱的,他辨认了半天也只能听懂什么“采茶”“哥哥”“妹妹”的。只是这两个女孩子配合异常默契,曲调婉转,甜美流畅。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在田澄身上看到一抹江南女孩的灵秀娇俏。平时的她,除了长相可以骗骗人以外,十足是个小爷。

蒋一澈腾出一只手,把手机送到他面前,“她们在唱歌?”

秦书点了点头。

蒋一澈也点点头,默默把手机揣回口袋里。

秦书偷偷地摇头叹气,这位听不见的先生真是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可惜啊可惜。

一曲唱罢,田澄忽然又豪迈地来了一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陆晚云却不肯配合她了,低声说:“差不多得了。”

“哦。”田澄乖得像只小猫一样。

秦书在门口“噗”地一声笑出来,惊动了里面两个正在一边洗餐具一边唱歌的人。

田澄回头瞪他一眼问:“偷听多久了?”

“从第一句开始。”秦书走进去,无视田澄丢来的冰冷的目光。

“买这么多螃蟹干什么?”田澄看他手上的东西,又没好气地问,“这个时候螃蟹都不灵了。”

“不是我买的。”秦书赶快撇清自己,“是你们这位蒋哥哥看到就走不动路了。”

陆晚云接过他手上的袋子看了看说,“挺好的呀。蛮干净的,还挺大的呢。”

她抬头,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秦书和他身边的蒋一澈。

明知道她不是冲着自己的,秦书还是觉得十分受用。

蒋一澈放下手里的购物袋,卷起袖子就准备帮陆晚云干活,秦书趁机抓住田澄,带着她从厨房溜出来,站在院门口的小桥边。

“你干呢吗?不帮忙还把我拖出来?”田澄怪他。

秦书默默点着一支烟,“给人家二人世界不好吗?”

“哦,也是。”田澄从善如流,点了点头。

“我问你啊,圣诞节跟袁警官约会的如何啊?”他抽了口烟问。

田澄低头,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没怎么样。”

“没怎么样是怎么样?”

“没约会,就跟他和他朋友去玩来着。”

“玩什么呢?”

田澄还是不抬头,“就……去了个乡下的庄园,骑马,射箭,保龄球什么的。”

“哟,好健康啊。”秦书说,“这个袁警官挺机智。运动可以分泌多巴胺的,跟爱情上头一种物质。”

“什么乱七八糟的。”田澄终于抬头瞥了他一眼,“我跟他就是一般朋友,都说清楚了的。”

“别啊,别一般朋友啊。人家长那么帅。”秦书看过袁野的朋友圈,不得不承认年轻就是好,一脸的阳光灿烂,帅到他都自愧不如。

田澄沉默了许久,幽幽地说:“他像可乐一样,又甜,又正经。”停了停又说,“可是我是喜欢烈酒的人啊。”

秦书莫名地心颤了一下。

“那什么……你还是跟人家试试吧,我过完年就走了,正好他接上啊……”

“什么?”田澄看着他的目光忽然起了火,“过完年走?去哪儿?回北京吗?”

秦书强打勇气笑笑说:“是啊,我也不能在这儿待一辈子啊。”

田澄皱眉,欲言又止了半天说:“你回北京就回北京呗,有空来上海看我啊,我有空也可以去看你……”

秦书打断她,“我回去了咱俩就别见面了吧。”

田澄盯着他看了两秒,反应过来以后就转过脸去,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他接着说,“找个对你好的,脾气温和的,差不多就可以嫁了啊。别老挑了。”

“你管我。”她抱起手臂,仍然倔强地不看他。

他知道她生气了,但是还是不得不说:“我早就说过了啊,咱俩不可能的,我耽误你半年多了,已经觉得很对不住了……”

“对不住就完了吗?”田澄怒气冲冲地转头,“你说不见了就不见了吗?”

他已经有点想退缩了,硬是逼着自己说:“我本来就说过,让你千万别爱上我啊……”

“这是你说了算的吗?是我控制得了的吗?我嫁不嫁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算哪颗葱?”

田澄一边骂他,一边自己眼睛却红了。

这场面是他意料之内的,可她那将落未落的眼泪,还是让他心里一酸,差点就要过去抱她。

两个人沉默地站在河边吹风,天色也十分应景地阴了下来。

秦书犹豫了一下,转过身往里逃,“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要是真冥顽不灵,我也没办法。”

他走得很快,生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就要回头去拥她入怀。

“我嫁过人的。”快走到门口时,田澄带着哭腔的声音忽然穿过来,他顿时停下了脚步。

“我嫁过人的……可是他明明看起来那么斯文的一个人,下起手来却那么重……我被打到站都站不起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想结婚?为什么要喜欢你这种没有结果的……”

没有等她说完,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飞速地奔回了她身边,紧紧地把她搂进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田澄哭。

她的眼泪大串大串地砸在他胸口,把他的心都浇湿了。

“对不起,小橙子,对不起……”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拼命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我不应该招惹你……对不起……”

田澄一边哭,一边重重地用拳头砸他肩膀。

他咬牙忍着,还是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你走了,我上哪儿……”她很快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那边陆晚云已经听见不对,走到了院门口往他们这边张望。

秦书冲她摆摆手,自己慌乱地去抹田澄脸上的眼泪。

“你这么好看,性格这么好,上哪儿找不到比我好一万倍的?我看这个袁警官就很好啊,又帅,又阳光……”

田澄还在捶他,只是力气越来越小,最后渐渐变成了一个用力的拥抱。

抱着她细细的腰,他只觉得从未这么后悔过。

后悔那天在湖边第一次吻她,后悔带她回酒店,后悔死皮赖脸的缠着她,后悔她又回头找他时,没有板着脸把她推开。

他这样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有什么资格伤害这么可爱,这么美好,又这么可怜的她?

☆、11-秦书-3

田澄在他怀里哭了很久,他也自责了很久,自责到自己的胸口都闷闷的,像针扎一样的疼。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渐渐聚拢的乌云,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暗沉下来。

似乎是哭得累了,她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抽泣着趴在他耳边问:“是不是真的非走不可?”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她的手臂紧了紧,似乎是想要拦住他不让他走。

过了半天,她又攒足了力气,从他肩上抬起头,站直身体说:“走就走吧。咱们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说着,她推开他,十分潇洒地往院子里走。

他却看见她走到一半时,抬起胳膊抹了抹眼泪。

秦书一个人坐在桥栏杆上抽了两支烟,看着脚下缓缓流过的小河,只觉得自己三十多年的人生似乎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伤害周围所有的人,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诅咒。

他花了很长时间稳定了心神,觉得田澄应该也冷静下来了,这才走回小楼里。

陆晚云跟蒋一澈坐在罗汉榻上,一人拿着一个手机,头碰头地在聊着什么。田澄则坐在八仙桌边上,低头发呆。

见他推门进来,田澄站起来说:“吃饭还早,咱们先玩一会儿,让你安排的娱乐项目呢?”

她说话虽然还有鼻音,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倔强地抿着嘴角。

秦书默默地走到楼上,捧着一个木盒下来。

他把一副麻将倒在桌上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田澄第一个发难说:“这就是你安排的娱乐项目啊?”

陆晚云则有些为难地看看蒋一澈,指指桌上的麻将牌,语速偏慢地问:“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蒋一澈伸手拿起一张牌,用指尖摸了摸,先点点头,又有些迷惑地摇摇头。

“你让外国友人陪你打八圈啊?”田澄指指蒋一澈问。

没等秦书辩解,陆晚云就说:“挺好的。打麻将不用说很多话,认真看牌就行了。我先来教他……”

“不用。”秦书早有准备,“我这儿有攻略。”

他从盒底拿出一张自己画的示意图,那是他根据网上一张外国人学麻将的图解画的,清楚地表明了各种牌型和胡牌公式。

田澄和陆晚云看到他这张攻略都乐了,研究了一番,纷纷表示非常科学易懂。

四个人选风坐下来,正好田澄是他的对家,蒋一澈坐他下家,陆晚云坐他上家。

那张手绘攻略被蒋一澈压在桌角,一直盯着看,陆晚云还给他写了很多注意事项在上面。

不过没几把过去,蒋一澈已经熟练掌握了码牌摸牌和出牌的方法,很快就胡了第一把。

田澄可能是因为刚才的事,一直忙着谴责秦书出的每一张牌,这下他的下家胡了,她更是眉毛一挑就说:“你本事太大了,能这么喂牌给初学者啊!”

秦书没敢接茬,只是默默地丢筹码过去。

蒋一澈跟陆晚云对望一眼,收下了筹码。

牌桌上有一个人不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牌,陆晚云只有报牌和吃、碰的时候会出声,然而田澄就一会儿长吁短叹自己牌差,一会儿又骂秦书打错牌,不断质疑他“为什么还在打条子啊”“我在做万子你对什么七万啊”之类。

他起初还低着头任她说,后来也忍不住开始顶嘴,指责她废话太多,影响自己思考。

就这么闹了一个下午,四圈打完算账时,秦书发现自己输得最多,田澄也输了不少,而初学者蒋一澈居然赢的最多。

蒋一澈也有点不敢相信,把自己的筹码来回数了好几遍。

同样赢了的陆晚云则对田澄和秦书鞠躬说:“不好意思,来蹭吃蹭住还赢钱。”

“吃饭吃饭,真是扫把星转世。”田澄气鼓鼓地把牌一推。

秦书十分怀疑田澄是把对他的不满都发泄在了牌桌上。他恨不得把所有的钱都输给田澄,如果能让她开心点的话。

只恨自己牌技太差,想给她点炮都点不着。

晚饭是羊蝎子火锅加蒸螃蟹的组合,满屋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所有人的面目。

秦书起身给每个人分了一只螃蟹,自己坐下刚掰下一条蟹腿,就发现另外三个人都没有动,全都低头看着螃蟹,跟默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