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指袖口,笑,她立刻叫起来:

“哦,你还藏着一只!”

他在她手上写:

“送给你的东西我不会扔。”

她嘴边刚刚笑出来却又拉下脸:

“你为什么要单独和宝心出去,她长得好看,你看她笑一笑就跟着她走了吗?”

他摇头,也不辩解什么,只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看她,抱着那块热乎乎的烤白薯,再被他那漆黑水晶似的眼睛温柔注视着,她多大的气也已经没剩下多少了,她推开他站起来,取过一支鸡毛掸子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扫,想要将他身上宝心的气味全部扫掉,边扫边凶凶地念叨着:

“我反正不管,你下次再不许和宝心挨那么近,不许她拉你,你也不许抱她,别的女人也不许拉着抱着,你只能抱我一个,这辈子都只能抱我一个,记着了吗?”

他乖乖站起来让她扫,见她说完了就点头,嘴角边全是笑,她却不笑,严肃极了:

“不许笑,我说正经事呢!”

他配合她真的敛住笑再点一次头,然后开始做他的正经事——将她手上的鸡毛掸子一抽,寻着她的唇便吻下去,他的气息包裹而来,攻城略地沦陷了她,唇舌的亲密纠缠间她却想起什么,在他的唇瓣中含糊嘟囔着:

“等等…我的烤白薯还没吃呢…”

他早将那碍事的白薯拿开了,这时扣着她的腰肢吻得更深,酥麻的触感从舌尖一直窜到头顶,于是她也立刻忘了那烤白薯是什么东西了!

雾霭沉沉(十)

算算时间他们已经回来了四五天,宝心是能跑能跳全无病态了,况且她那点小心思雪落也看破了,心中始终有芥蒂,自然不想多留,这天便向刘氏说要走,刘氏竭力挽留,说再没有多久便要过年了,定要让他们过完年再走,雪落却说新妇第一年便不回夫家过年有违常理,执意要走,刘氏好说歹说也留不住,出去便给钟世昌挂了个电话,当天下午他便坐车回来,一回来就将雪落单独叫到了房间。

其实雪落也早就想单独和他说说话,临走之前霍展鲲的那番话始终让她如鲠在喉,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问清楚。她冷着脸将他曾经敷衍自己的借口一一挑破,刚说了几句钟世昌就变了脸色,手上的茶盏哐啷扔了出去,怒吼一声:

“钟雪落,有你这样和自己的亲生老子说话的吗?”

她沉脸不语,钟师长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咳嗽几声,脸色又慢慢和缓下来:

“雪落,那霍展鲲随便挑拨几句你就这样怀疑爸爸吗?他们霍家恃强凌弱,现在还要把责任推到爸爸头上来挑拨我们父女感情,你这傻丫头居然也信吗?”

他往她倔强的脸上看了几眼,那向来横眉竖眼的脸上也少有地显出耐性来,他再说道:

“你只是不信爸爸,可是过了今晚你就知道,是不是爸爸拿你换了荣华富贵就把你扔在那里不管了!

她莫名心惊,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连连追问他却再也不肯多透露一个字。只说让她安心住着,不用理会霍家那么多,另外还吩咐她好好收拾收拾,晚上有客人来吃饭,不要让别人轻看了。

钟师长向来独断专横,他说让留下便一定要他们留下,她只觉得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了,回去便和展谦商量,展谦却笑她多心,说既然她爸爸执意要留那就再多住几天吧,他仍旧是那样淡然的笑,她看着心里也踏实起来了,便不去想这些烦心事,只挑晚上要穿的衣服去了。

临要开席前钟世昌专门将霍展谦支开,只叫下人来报说霍家派了人专程赶来找大少爷有紧急事,他笑:

“可真是不巧,怎么霍家的人偏偏这个时候上门找大少爷,那只有改天再单独给我的好女婿开一桌了!”

雪落自然要和展谦一起去,钟世昌却向他瞪起眼睛来:

“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霍家专门派人大老远赶来肯定是家里有要紧事,如果能对你讲挂个电话过来不就可以了吗,你乖乖上席吃饭,等下我会叫厨房留下一份,不会饿着他的!”

霍展谦淡淡撇了他一眼,那一层淡然掩盖之下的黑眼珠却仿佛古井寒潭般的深邃悠远。

钟世昌拉着女儿转身就走,根本没将这聋哑残疾的霍家大少爷放在眼中,霍家只有一个霍展鲲还能让他忍让三分,但如果这一切都顺利的话,再过几天就算对着霍展鲲他也无需忍让了!

晚上那顿饭吃得还算融洽,来的那位客人四十来岁年纪,颇瘦,戴一副金边眼睛,长得虽说其貌不扬,衣着却绅士得体,言语也风趣幽默,很多次都将大家逗得开怀大笑,雪落脸上虽笑,心中却还时时记挂着展谦那边,不知霍家派人来找他究竟何事,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她想着想着不免发呆,刚刚恍惚了思绪便听那位司徒先生笑起来:

“雪落小姐又开始走神了,如果我没数错的话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是不是我的话题太过无聊,要不然我们换个雪落小姐感兴趣的话题?”

她被突然点名吓了一跳,手上的筷子险些掉下去,连忙正襟危坐规规矩矩地笑:

“司徒先生你刚刚说什么?”

一桌子的人都大笑起来,那位司徒先生显然是觉得她的迷糊模样有趣得紧,看她的眼光更是笑意灿灿,刘氏向钟世昌使个眼色,钟世昌微微点头,接着喝下一大口酒去,只觉通体舒畅起来!

酒足饭饱后自然还有一番闲聊,雪落早已经归心似箭,却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说先走,好不容易来了机会,刘氏让佣人再去拿些瓜子蜜饯,她连忙自告奋勇要去,心里盘算着找个下人拿了送过去,再随便编个大小姐身体突然不适的借口便万事大吉了,她走到花厅正好抓着一个下人蔡妈,正要对她嘱咐几句,却听到身后笑声朗朗:

“雪落小姐,不用再拿那些东西了,钟先生说他们喝些清茶就好了!”

她答应一声,心里却暗暗叫苦,不知道现在该怎么找借口,又听那司徒先生再说:

“本来想请雪落小姐去外面走一走,可是到处都冷得紧,就这花厅还暖和一点,不如我们就在这里聊一聊?”

她只觉得他们完全不熟便单独聊天实在怪异,但他言语谦和,笑容得体,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更为他添了几分文质彬彬,如此殷殷相邀她又不好拒绝,但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吩咐了蔡妈在门口候着才向他笑:

“我其实什么也不懂的,先生肯定要笑。”

一句话说出口他果然就开始笑,其貌不扬的脸上尽是光彩:

“小姐真是有趣极了!”

她不知道怎么答话,呵呵干笑,好在他倒是个中高手,不留痕迹地岔到有趣话题上去,就那样随意谈着,她听他总是称呼她为“雪落小姐”,不禁纠正道:

“司徒先生,我已经嫁人了,夫家姓霍,先生以后还是称呼我霍夫人吧。”

“我知道小姐已经嫁人了,易军统帅霍展鲲的哥哥,钟先生把你的事全部都告诉我了,”他点点头,脸色却慢慢严肃起来了,“说实话,我也觉得霍展鲲时时有些欺人太甚,居然设计骗你嫁给他的残废大哥,他自以为手握军权便无法无天,其实这一次我们已经联名弹劾他。小姐你也不要慑其淫威,新时代的女性是有婚姻自主权利的,这一桩欺骗的婚姻其实完全可以视作无效!雪落小姐大可放心,这些事情我都会帮你处理妥当的!”

这一番话让她完全听懵了去,奇道:

“你要处理什么?我和展谦是拜过天地的,怎么你说无效说是无效了?”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直看到她脸上来,眼中是真挚的笑:

“其实钟先生和我说这件事时我也觉得不太合适,毕竟我们年纪相差太大,可是刚刚一见,真是觉得小姐可爱极了,我也真的不想你再被霍家的人欺负…”

“你在说什么,什么年纪相差太大,什么不想我再被霍家的人欺负?”她忽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了,脸上蓦地烧红,“我爸爸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取谁舍谁(一)

她这样的反应让这位司徒先生也有些疑惑了,推着眼镜问:

“雪落小姐,钟先生不是说…”

“司徒先生,原来你在这里,”他的话却被钟世昌的大嗓门打断,钟师长已经站在门口,他今天并没有穿那一身威严的呢绒军装,只着一件家常的淡灰长衫,一改往日的匪气霸气,还颇有几分雅意,他印堂上仿佛刀刻那几道褶子也弯了起来,口中笑着,“前面厨子刚做了新式的点心,先请司徒先生过去尝一尝。”

这位司徒先生也是极会察言观色的人物,听他这样一说立刻便懂了,向雪落欠一欠身站起来,口中说着客套话:

“怎么劳烦钟先生亲自走一趟!”已经跟在后面随他去了。

花厅中安静下来,头顶的灯光潮而昏暗地趴下来,美人斛中寒梅冷香,又氤氲了鸦片的烟气,是在鼻端萦了多年的深宅大院的味道,雪落坐在偌大的花厅里,全身早已经软而无力,脸上更是冰冷异常,她伸手一摸,摸了满手的湿。

再过得片刻那脚步声又回来了,蔡妈在外面叫:

“老爷。”

她“霍”地站起,袖子在脸上胡乱一抹,不等他推门便猛地将门拉开,怒喝:

“钟世昌,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卖了我一次不够,现在还要再卖一次吗?”

钟师长跨进花厅反手将门关上,脸上还有几分笑:

“雪落,爸爸不是早就说过不会让你跟着那个残废过一辈子的吗,现在爸爸就是在兑现诺言。不会让你再回霍家,不会让你再跟着霍展谦那个残废!”

她曾经天天盼望着钟师长快点来接她,快点对她说这样的话,可是事到如今却觉得一切太过荒谬可笑,她冷笑:

“这个司徒先生是怎么回事,你不让我回霍家就是想让我跟着这个什么司徒先生吗?”

“司徒先生年纪是大了几岁,但是他却是霍展谦那残废根本就不能比的正常人,况且他是内阁的财政总长,你嫁过去了这一辈子大富大贵,也再不用在霍家跟着那残废受霍展鲲的气了!”

“我一辈子大富大贵?”她仰头狠狠地剜着那慈爱面孔,将那一层虚假面具剜掉了,这个人还是从小到大骂她打她的那个钟世昌,更加变本加厉,更加丧心病狂,她终于完全看清了,终于不会再自欺欺人去贪恋那一点不属于她的温暖了,她重重嗤笑,“钟世昌,你想卖女儿就直说,你不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吗,哪里用得着这样惺惺作态!”

那一句话顶得钟世昌怒不可遏,立刻便露出原貌来,习惯地扬手就要扇下去,却陡然听到外面蔡妈示警般地喊了一声:

“姑爷,你怎么来这里了?”

“展谦!”雪落一听他在外面立刻便要去开门,钟世昌却将她一把抓了回来,怒道:

“蔡妈,打发他走!”

蔡妈在外面说着什么借口,雪落也怒了,回头对他咬牙切齿:

“今天晚上你是故意支开他的吧,甚至叫我回来也全部都是你算计好了的!可是钟世昌,你不要打你的如意算盘!我嫁了霍展谦,无论他是好是坏这辈子都只认他一个了,我不想再和你有半点关系,你也不要想再拿我换你的富贵荣华!”

“啪”的一声脆响,那一巴掌到底重重抽在了她脸上!

“钟雪落,你现在仗着有霍家撑腰就敢和我叫板了是吗?你给我看清楚,你的聋子男人就站在外面,不过他听不到我扇你这一巴掌!听不到你在叫他!就连帮你说句话也办不到,他还能做什么?霍家又能做什么?这一次让我扳倒了霍展鲲,霍家他算个屁!”钟世昌身材魁梧,火气上来一把便将她掼到了地上,眉目开始扭曲狰狞,“你这死丫头从小到大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我索性对你说明白了,也让你死了这个心!”

她捂着肿起来的半边脸惊恐盯着那终于露出狰狞面目的男人,从他口中一字一句吐出的话让她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你关在家里这几天不知道,我已经和霍展鲲那小子翻脸了,我弹劾他以军压政,背弃民主,有力证据就是几份从他办公室里偷运出来的绝密资料。除了他的几个心腹,进过他办公室的人就只有你了,而你又是我的女儿,在他出事前刚好回了娘家,你说他会联想到怎样的过程?如果霍展鲲这一次大难不死,他还会不计前嫌让你回到霍家吗?如果霍展谦知道你这样设计害他弟弟,害他们霍家,你说他还会要你吗?你还想做霍家大少奶奶——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雪落坐在地上目瞪口呆,脸上的疼都麻木远去了,全身已经簌簌抖起来——竟然是这样的阴谋,竟然是这样的阴谋!他居然让霍家这样误会她,他居然再不给她留一点余地,他居然会这样地逼她!

如果展谦知道在他们回来这几天里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知道是她的爸爸出手整他弟弟,整霍家,再以为…再以为她也是内应,她嫁过去就是一场阴谋,他会怎么想她?他会怎么想她?

她一翻爬起来就要往外冲,她要拉住展谦,告诉他这是钟世昌的阴谋,他不能相信,他不能误会她,就算霍展鲲误会她也没关系,他不可以,他绝对不能误会!

她跑出两步便被钟师长的大手拽了回来,他紧紧箍着她,居然还能装模作样:

“雪落,其实爸爸真的为你好,霍展谦形同废人,现在霍家又水深火热,你再留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你心疼他,爸爸也不会伤害他,今天就打发了他走,你以后就再也不要见这人了。爸爸帮你找的这位司徒总长真的是百里挑一,你好好和他相处,你真的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她已经害怕到极点,再也无心和他争论,手脚死命挣扎着,口中厉声高呼:

“展谦,展谦,你不要走,我在这里,你不要相信别人说的话——”

就隔着这一扇门,这样近,这样近,求求老天让你听到我在喊你,不要走,不要误会我,展谦——

凄厉的喊声尖锐刺出,霍展谦手扶着旁边的腊梅枝看着蔡妈说话,这时那极粗的腊梅“呲啦”一声折断,一蓬积雪碎开溅落,蔡妈狐疑看了对面的人几眼,见那俊朗眉目仍是温润,可能天太冷了,那温润的面庞也有了几分僵硬,她都说了几遍“大小姐应该在房间里了,请姑爷先回去吧”他却仍旧站着不动,那眼睛微眯,藏住了无数下雪时灰色冷意的云团一般,她不自禁觉得寒气袭人,心中也更是疑窦,恰在此时有人声传来:

“好像是大少奶奶的声音,看看她和大少爷在不在这里。”

是李牧。

钟世昌立刻捂紧了她的嘴,外面的蔡妈也很是机敏,伶俐笑着:

“李副官,你们怎么也找过来了,大小姐不在这里的,你们还是先带大少爷回去吧,这天晚了可别冻坏了!”

李牧自然狐疑,只走到霍展谦面前恭敬问道:

“大少爷,出什么事了吗?”

他在袖口下的手指根根收紧泛白,脸上却微笑,一如既往。

然后摇头。

随他们转过身的那一刻,那个声音似乎又在耳边低而快地说了起来:

“霍展鲲找人查过当年送你去云南的人,他对你已经起疑,还请谦少爷不要像上次耀安那样轻举妄动。”

“少爷隐忍多年,暗中促成霍展鲲钟世昌今日局面,眼见鸟蚌相争,少爷即将可以拿回当年被他们母子夺去的一切,也可以让格格含笑九泉,这最后一步至关重要,还望少爷千万谨慎,绝不可再出一点纰漏!”

绝不可再出一点纰漏!

冬夜,寒气逼人,处处雪覆大地,银装素裹,冷光茫茫,所有的寒冷都是沉沉压在心头的那一块巨大的冰,每走一步便甸甸地往下坠,压得他几乎再也负荷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磨磨蹭蹭到这个时候才更时,都想给自己一刀,太吐血了!

取谁舍谁(二)

一步一步踏雪回房,自是孤灯冷影,夜寒霜重,雪落不会在,她被钟世昌囚禁着,她正在惊恐害怕之中——他慢慢走到书桌之前,指尖死死抵在冰块似的桌面上,仿佛要嵌进桌子里去,然后僵直而缓慢地写字——霍展鲲,钟世昌,霍展鲲,钟世昌!

钟世昌率先发难,霍展鲲绝不会坐以待毙,这些天的隐忍退让必是他的缓兵之计,他现在对雪落另眼相看,把她推入虎口无非是想试探自己,定不会让她真正吃亏,现在局势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出手也应该就在这一两天了吧!

他正定定凝思,外面突然喧闹起来,是钟世昌带着几个亲信急急出门,这边也有人举枪团团围住了李牧他们的房间,外面汽车发动,尖利的声音刺破黑暗,又飞矢般远去了,他手指骤然停住,黑瞳缩紧!

钟世昌深夜出门却是因为一通紧急电话——大总统府的特派员带人突袭检查十九师的军火库,查获了大量走私军火,钟世昌只听了几句话便一把摔了电话,立刻带人匆匆赶去!

民国政府军队现在统一使用的都是德国造的M1896毛瑟枪,俗称驳壳枪,由政府指定的进出口贸易公司统一采办,而在十九师军火库发现的这一批驳壳枪却是最新式的M1912式,这样的枪支目前只有通过黑市才能弄到,仅仅是这十几箱枪就足以说明十九师私囤军火,有图谋不轨之意了!

钟世昌心中雪亮,清楚一切定是霍展鲲做的手脚。他知道霍展鲲会回击,只是没想到他居然那样神通广大能够将这批军火偷运到他的军火库中来栽赃嫁祸!这样一来他肯定会反咬一口,说自己的弹劾纯粹是包藏祸心贼喊捉贼——他本来处心积虑进入内阁便是希望获得大总统府的支持,伐霍出师有名,日后操控易军不会落人口实,没想到这黄口小儿居然使出了这一招,如果被他驳斥回来他岂不是竹篮打水?

他匆忙往军火库赶,而绝不会想到他前脚一走,另外几辆车直接便停在了钟府门口,只拿着盖印的特别文件要求进府搜查,留守的是钟世昌素来倚重的心腹张进重,他知道李牧钟雪落等人是钟世昌特别交代过要小心关押的,更有那位司徒总长在府上,在时局这样紧张的时刻让人知道了也是把柄一件,他清楚今天的事肯定有蹊跷,因此表面虚与委蛇着,背过身早已吩咐立刻调兵。

来的一行人等了片刻仍旧被阻在门外,自然也猜到其中猫腻,言辞愈加激烈,两边都存了杀心,说上几句双方已然动手,钟府周围的全部兵力立刻集结,密集枪声已经炮竹般绽放在寒气深重的夜里!

钟府里的家眷佣人惊慌失措,尖叫声惊喊声响成一片,煮沸了这白雪覆盖的静谧之夜,而那枪声一响,养精蓄锐多时的李牧等人也立刻同时发难,里应外合,一时间乱影幢幢,敌我混杂,枪落如雨,鬼哭狼嚎,钟府里鸡飞狗跳已经乱到了极点!

混乱还在持续,而停在不起眼角落里的另一辆车子已经发动了,无声地驶入黑暗之中。车上的雪落惊魂未定,却拉住带她出来的那个人连连问他展谦在哪里,也救出来没有,这些人闯进来的时候只对她说了一句话——送她回霍家,她立刻知道这是霍展鲲的人,也不管他是不是信了那些流言误会要对她怎么样,几乎是毫不犹豫便跟着他们走了,出来没看到展谦自然又是心急如焚,那人只安慰她道:

“大少奶奶放心,我们是分头行动,大少爷肯定在别的车上,你先好好休息一下,醒了说不定就看到他了!”

她也知道现在着急无用,唯有祷告他定要平安,忧心忡忡地撑到了深夜,惊吓疲乏下的睡意已经阵阵涌了上来,车子碾过积雪的单调声音连绵不断地传到耳中,慢慢的也变作梦中的模糊声响了!

车子再停下的时候是在离顺德很远的一处偏远小镇,过得一刻又有另一辆车子从后面追上来汇合,车灯照得白雪光芒刺目,先前车上除了雪落其余的人都还没睡,这时全部下车要敬礼,霍展鲲从后面的车上下来,眼光往那车里一瞟,立刻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大家轻声交谈着情况,冷得受不住又纷纷躲到车上去了,他们还要在这里等刚才同去的另外几辆车齐集,除了警卫兵,所有的人等着等着也都趴下了,霍展鲲下车,拉开这边车的车门,脱下身上的大衣,轻轻覆在那歪头靠着玻璃的女子身上。

极静的夜,这天地似乎都空蒙虚无了,车灯熄灭了,四周却是亮的,茫茫无尽的雪色,茫茫无尽的月光。雪色冷,月色更冷,落在她微微侧着的脸上,也镀了一层清冷之色,仿如古玉一般,照得她整个人都不真实起来了,可他看得分明,那眉头微颦,也许梦到了什么害怕的事,小扇子似的睫毛还在颤颤扑着,鼻子在脸上落下侧影,一直勾勒到淡淡粉色如蔷薇的唇上,她鼻息微动,那轻轻的呼吸声一起一落,似乎就是这静夜之中唯一的声响!

他从来觉得她闹腾得慌的,可是这一刻却也被这份温婉静谧魇住了,忘记了刚刚的枪林弹雨,忘记了如今的风云诡谲,手情不自禁触到那玉石般的肌肤上,想要抚平她皱着的眉心,她的呼吸落在他的手腕上,仿佛落了痒痒的小虫子,他小心抚了一次,又一次,也许是弄痒了她,她手突然抬起来握住他的手,头歪着动了一动,口中喃喃念出两个字:

“展谦…”

他的手突然僵在她手心里,定定看她,漆黑眼珠的柔软光芒褪去了,漫天清冷的雪色映进眼中!

极低的声音说出口,只有他一人听见:

“钟雪落,你真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吗,过了明天,一切都会和以前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的秋风终于又回来了,高兴中!

取谁舍谁(三)

第二天的凌晨车子便到了骏都,天还是锅底一般的黑,可是一进城门便是重重的探照灯,重重的关卡,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哨兵,竟是全城戒严,他们这一行车队倒是畅通无阻,一直驶回了霍公馆。霍家的花园洋房也是灯火如昼,历经这一劫后再见这房子,雪落竟觉得无比的熟悉亲切,大概在不知不觉间,她也早已经将这里看做是她的家了!

霍家周围的警戒比往日更加严密,来回巡查的戎装哨兵,几辆车上下来的护送人员,还有霍府中迎出来的佣人,一时间也有些混乱,她抓紧身上淡淡烟味的大衣在人群中左顾右盼,终于在纷杂人影中看到了安然无恙的展谦,他和霍展鲲并排而入,霍展鲲正转头在和他说着什么,她一晚上都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这才扶着来接她的习妈先回了小洋楼。

放心了展谦她又开始担心钟世昌说的那些话,不禁先问一问习妈老太太和二少爷说她什么没有,习妈却是摇头不知的,她暗自思量,虽说钟世昌有心陷她于不义,可是霍展鲲定不是那么好愚弄的,否则也不会也将她一起救了回来,而展谦,无论外人怎么说展谦肯定都会帮着她的,这样一想便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心害怕简直多余,不由得又高兴起来,放下心来才觉得全身酸软乏力,习妈端上来的精致早点吃了两口也觉有些恶心反胃,索性就不吃了,洗去了满身的风尘躺在床上便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踏实安稳,也不知过了多久觉着鼻尖酥酥在痒,最熟悉的龙涎香气息就在呼吸的吐纳间,她眼睛还没有睁开便伸手抱住了俯下身的人,头蹭在他的胸口,娇声唤他:

“展谦…”

蜻蜓点水的细吻落在她的面颊上,她懒得睁眼,却哪里满足,一边笑一边寻到他的唇轻轻去咬,他的呼吸急促了些,隔着棉被抱紧她,舌尖撬开她调皮的牙,辗转深吻。

他向来温和,即使情事之间也一样,从来对她循循善诱,温柔怜爱,可是这一个吻却抵死缠绵,烈火般灼烧着她,仿佛要吸尽她胸腔中的最后一丝气息,她察觉他的改变,却哪里还能思考更多,完全在他的热情中柔软了,沉沦了,融化了!

终于吸进新鲜空气的那一刻,她望着他幽深渺杳的黑瞳,软软述说:

“展谦,我好想你!”

其实不过一夜未见,可是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有那么一刻,她真的以为会失去他了,可是天见可怜,一切如初,幸好一切如初!他坐在床边,她也坐了起来,拉着他认认真真说道:

“展谦,我知道这次是我爸爸不对,也许…也许别人会说我也和爸爸是一伙儿的,可事实不是那样的,他做的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我没有害你弟弟和霍家,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只沉默着不动,那样的沉默让她心生不安,她再要说话,他却将带来的一个檀香木雕盒子送到她手上,那盒子书本大小,上面雕着莲花并蒂鸳鸯交颈,小小的金锁挂在上面极是精致好看,她立刻忘了旁的事高兴起来了,笑:

“是送给我的礼物吗?”

他微笑点头,再将细细的钥匙放进她手中,她掂一掂,摇一摇便要打开,却又教他按住手。

她疑惑望过去,他早准备了笺纸和钢笔,这时便写下这样几个字:

“十天之后再开。”

她简直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名堂,十天之后是大年初二,新年也过了,难道会是其他什么特别日子吗?他却再不肯透露一星半点了,只写:

“雪落,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等我十天!十天之后我什么都告诉你!”

她想这盒子中的东西定然有特殊意义,要在十天之后特定的日子里才能告诉她,难道那天会是他亡母的忌日,这盒子里装的就是他母亲生前留下的东西?她好奇心大盛,却见他神色郑重,绝不容半点玩笑的样子,她还没见过他如此神态,心中微微奇怪,但转念想着反正十天也不是多久,眨眨眼就过去了,等等也不是什么困难事,她便嘻嘻笑着去推他:

“好好好,我现在不看,如果十天之后打开来不是什么珍贵物事,我可要和你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