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看到那是鲲少亲笔签名盖章的通行证吗,你还要查什么!”

“可是…”副参领心中仍旧不踏实,只想再缓一缓问问上面,洪参领却一脚踢在那几个把着城门不动的守卫身上:

“叫你们开门就开门,鲲少的印章不会错的!”

那厚重铁门终于一点点被拉开,城门外的冷风夹着雪花窜了进来,眼见车子就要开出门去,突然有另有车辆驶来的声音,副参领大叫一声:

“等一等,是鲲少的车来了,先等等再放人!”

开了半截的城门停住了,那位开车的易师傅从车镜中看到远处驶过来的小车,再看了一眼洪参领,又向副驾上的同伴使个眼色,两人心有灵犀突然同时发难,拔枪左右出击,子弹扑扑飞出,立在门口的几个守卫全部瘫倒下去,易师傅猛踩油门,车子撞开城门疾电般往外驰去!

城楼之下陡然大乱,立刻有守卫提抢射击,有子弹射中了轮胎,车子前窜的尽头已经绵软下来,而后面霍展鲲的车急赶上来一掠而出,离弦羽箭一般追出去,李牧驾车几乎颠簸着飞了起来,冲到前面蓦地一个打横,已经拦在路间堵住通路,车尚未停稳,轮胎和地面还在尖利摩擦,车里面的霍展鲲已经抬手出枪,子弹穿透风雪没入血肉之中,扑地在挡风玻璃上溅起一朵火红绚丽的菊!

易师傅被迫停车,又见副驾上的同伴顷刻惨死,震怒之下举枪,却早有子弹领先一步飞射而来,正正打落他手中枪,他抬头隔着风雪看到霍展鲲慢慢收回手去,一双眼睛沉着寒铁一般,他心下顿时凉了大半!

这时后面的嘈杂脚步已经扑了过来,无数的长枪齐刷刷对准了他,霍展鲲下车吩咐:

“带回去好好问清楚了!”

守卫们推搡着他押下车去,霍展鲲拉开车门,掀开搭着的一层毯子终于看到了倒在后排昏睡的女子,他眼神终于微微一动,伸手捏住她的下颌,粗粝的手指在那凝脂似的肌肤上轻轻划过!

虽然已经封锁了消息,但还是有风声走漏出去,事先等在城外接应的人迟迟没有等到人来打听到了情况,不久一个电话便挂了出去:

“傅先生,计划失败了,少夫人落在了霍展鲲手里,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会失败,我们派去了那么多好手,而且离开的路线、伪造的特别通行证还有城门的内应展谦不是全部都安排好了的吗,你们是怎么办的事?”电话那边的人显然动了气,打电话的人自知事情严重,立刻解释道:

“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可是霍展鲲突然亲自来了…”

那边的人也知道一切已成定局,不由陷入了沉默,很久才缓缓说道:

“展谦还在等消息,这件事先瞒着他,就告诉他你们已经接到人了,现在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举,他身在敌营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心,你们另外想办法营救少夫人,实在不行也只能等到十日后再做打算了!”

日沉之后,雪纷纷扬扬下得更大了,霍展谦站在窗前推窗望雪,渐渐眉锁成川——还没有消息传来,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传来!他僵立不动,只觉胸口慢慢发冷,太冷的天气,这暖气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也开始凝结,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气,他本在长久的静默中习惯了沉静的,可是不过短短一年,他现在居然也开始害怕这样的冷清了!

雪下得大,不断有枝桠折断的声音在夜色中爆开,他心中更是烦闷,不由得铺纸提笔,饱蘸着快要成冰的墨汁挥毫写字:

“母子平安,一切顺利,母子平安,一切顺利…”

写来写去都是这八个字。

他从来小心谨慎,所写的不是诗词便是歌赋,绝不会留下一点让人猜疑的证据,可是这一刻也实在情难自禁!不知不觉间已经写了满满三页,终于外面有了动静。

鞭炮的脆响传来,炒豆子一般在雪夜里炸裂着,就落在霍公馆附近。这时将近年关,随时可以听着这么一点鞭炮响的,因此这一点动静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一串鞭炮放完后静默了片刻,他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突然又炸响了第二串,他蓦然大出了一口气!

以鞭炮响为讯号,单响为失败,双响为成功。

他们救出了雪落,她终于安全了!

他关上窗户,在盆中烧了写的那几页纸,这才安心躺到床上,手又不自禁抚过雪落的枕头,不可遏制地想她。

雪落,你还在气我骂我吧,我知道今天的事你定然恨我,可是我实在迫于无奈,十天之后扭转乾坤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们的孩子,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撑到三点过,快要崩溃

取谁舍谁(八)

那是一个昏暗没有尽头的噩梦,浓墨的铅云,大片大片冰冷刺骨的雪,冰天雪地里他只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地上是他刚刚掷下的一纸休书,她痛哭流涕辩解、喊他、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可是他怎么也不肯回转身来,她伏倒在雪地上,全身都冻得麻木了,终于有声音在耳边说:

“再过几天大少爷慢慢想通了自然就记起少奶奶的好了,况且你现在怀着他的骨肉,大少爷最爱孩子,他绝不忍心让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的!”

他会记起她的好,他不忍心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他肯定会来接她的,肯定会来…

那样殷切的希望里似乎他真的便来了,将她从冰冷的雪地中抱起来,胸膛温暖如火,她情不自禁贴近一些,更贴近一些,鼻端却嗅到了一丝火硝枪油的味道,似曾闻过,似曾识过,她昏昏沉沉辨别不出,那味道便一点一点渗入身体,毒素般蔓延开来,再同那些散落的意识一起坠入沉沉暗色中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四周垂下软纱帐,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在她和展谦的房里,撩开帐子才看到这是一间半旧不新的屋子,简单洁净,家具什物不多,且都有些年月了,光滑的表面在灯光下泛着一层冷辉,床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军装,她看一眼也认出来了,藏青色的料子,肩膀上三颗花的军衔章银光铮亮,明黄的流苏絮絮垂下来,在一片清冷色调中极为扎眼,这不是霍展鲲的军装又是谁的呢?

她的头仍有些昏昏沉沉,这时却立刻高兴起来,掀开被子便要下床,却听到外面蹬蹬脚步声,门挟着冷风被推开了,站在门口的人家常的便装,却仍旧挺拔英武,似乎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醒过来,眼睛一时怔在了她身上,漆黑的眼底不知纠缠着什么样的复杂情绪。

她从来没有觉得见到霍展鲲是一件这么让人高兴的事,这时下床几步便蹦了过去,欢喜问道:

“霍展鲲,是展谦让你来的吗,是展谦让你来救我的吗?”

他没有说话,只走到床边拿了她的外套往她身上披,靠得这样近,属于霍展鲲的气味袭人而来,依稀便是梦中那毒素般的味道,他低垂着眉眼,手碰到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地一缩,却突然被他扣住攥紧。

她吃了一惊,他抓得并不痛,可是这样的姿势太过暧昧,她挣扎着要往后退,脸上已经有几分发怒:

“霍展鲲你在干什么!”

他仍旧不语,一手攥着她肩膀,另一种手盖住她的眼睛,终于还原了纠缠他几个月的场景——她微昂着头,蒙着眼,嘴唇是淡淡的一支蔷薇花,呼吸就在那一低头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要的东西,终于被他握在手中了!

雪落又惊又怒,使力推开他的手,喝道:

“你干什么,我可是你嫂子!”

他终于笑起来,其实真是俊朗眉眼夺目笑容,可是却带着说不出的嘲讽傲气,让人心惊:

“钟雪落,难道你忘了今天那一封休书了吗,你和霍展谦再也没有半点关系了!现在你对我而言,也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女人罢了!”

她的脸上失了几分血色,争辩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展谦会来接我的,他只是一时糊涂,他一定会来接我的!”

“你以为这是小孩子闹着玩的吗,他既然写得出那封休书就是已经铁了心不要你了。你和他再也没有关系,甚至和霍家、和我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的心坠坠往下掉,这时却警觉起来,退后一步:

“既然没有关系你还救我干什么?”

他看她两眼,在椅子上坐下来开始抽烟,说得淡然:

“你先在这里委屈一下,过两天我就叫人在外面买栋宅子,衣服首饰都会送过去,就算以后我不去了也不会少了你的吃穿用度。”他知道自己不是长情的人,一时的鬼迷心窍也总有过去的时候吧,只是现在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劫,他穷尽一生的时间也再没能跨过去!

她蓦地明白了他的意思,脸已经涨成猪肝色,根本顾不得怕他了,手指愤怒点到他脸上去:

“霍展鲲,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霍展谦的妻子,是你的大嫂,不是低三下四的女人!不是你养的小猫小狗!”

“刚刚已经说过了,我当你是女人!”他伸手轻轻一扣也将她手腕擒进掌中,脸上的笑更是耐人寻味,“如果你是我大嫂我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只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钟雪落,这是你最好的选择,如若不然你又要去哪里呢?”

娘家出卖,婆家逐她出家门,他是算准了她无处可去,可是就算无处可去她也不会做这样荒唐的事!她胸口的火气在全身爆炸开去,只激得小腹又一阵一阵痛起来,她咬咬牙忍住,一门心思去掰他的手,踢他,破口大骂,他静默了片刻突然起身欺近,身体压迫似的逼住了她,手攥住她下颌抬起了,脸色冷下来,一字一句缓慢吐出一句话来:

“我不是霍展谦,我没有耐性忍你。钟雪落,我说怎样就是怎样,你别无选择!还有,”

他顿一顿,盯着她,眼中再没有丝毫的波动:

“打掉孩子。”

那一刻羞辱的感觉也远去了,她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尖叫: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霍展鲲你休想!”

她发狂般地抓扯着他,怒喝:

“你这混蛋,这是你哥哥的孩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展谦不会饶了你的!霍展鲲你休想碰我孩子,我绝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孩子!”

“他如果在乎的话也不会写休书了!”他抓住她的手冷笑,“他连你都不要了难道还在乎这个孩子吗?明天我叫人送药来,孩子必须打掉。”

“休想!”她怒急攻心,只觉小腹的疼痛更加喧嚣起来,那脸色迅速便灰白下来,手上的挣扎越来越没力,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密密冒了一层,他见着不对劲立刻松了她的手扶住她:

“你怎么了?”

她只推开他,已经蹲了下去,紧紧咬着牙不说话,他那般胜券在握的此刻也慌了起来,一把将她抱到了床上,转头便喊:

“警卫,请医生,快打电话请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展鲲坏蛋!

取谁舍谁(九)

那疼痛来得猛烈,她心里又绝望又害怕,脑中乱成一片,耳边嗡嗡作响,似乎又听到霍展鲲在骂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后来那些声音也遥远虚浮了,当再有意识的时候是觉得有人将苦涩的药汁往她口中喂,她猛然醒了过来,看也不看便将面前的药碗连着人一起推了出去!

碗哐啷一声砸在地上,给她喂药的小丫头惊恐站起来转头望霍展鲲,他脸色沉如阴云,却好像也在压着火气:

“去再煎一副药来给钟小姐。”

“不许去!我不会喝的,霍展鲲我绝不会喝你的药!”

他示意丫头去做事,沉着眼睛一步一步踱近,语气还是难得的温和:

“你知道刚刚医生怎么说吗,他说你动了胎气,已经有小产的迹象,这个孩子就算你想保也没那么容易…”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她尖声打断他,戒备地后缩,又憎恶又愤怒的样子。

他停下脚步,眉峰瞬间压低下来!

“钟雪落,我说过我不是霍展谦,没那么多耐性忍你,你不喝药可以,只是我不想要的东西,我绝对有办法让他消失掉!”说了两句他果然耐性用尽,眼神立刻肃杀,神态居高临下,一贯霸道强硬的口吻!

“你干脆让我也一起消失掉吧!”她恨极了,咬牙切齿吐出这句话,眼中都要喷出火来!

“如果你敢,我教你在地狱里也要后悔!”他说出那样的话,居然嘴角还有一丝笑,浅浅弧度带起了冰刀般的寒气,“所有你在乎的人,我都要教他们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所有的血都冲上头顶,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他,真恨不得此刻一刀杀了他!

“等下再送药来乖乖喝掉。”他吩咐,已经是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罢似乎也再不想见她这般脸色,转身便走了出去。

她抑制住心中愤怒翻涌,听那脚步声走远了立刻下床推窗查看,天隐隐放亮,雪停了,居然已经是黎明,自己是在三楼的房中,借着雪光可见小小院落和铁门,门外院中都有人把守,她正寻思出路,突然门被推开,她猛吓一跳,还以为霍展鲲又回来了,回头一看竟然是习妈。

她立刻如同见了亲人一般扑过去,抱着习妈便哭出声来,习妈一同被劫来,这时霍展鲲让她来劝雪落喝药,她虽然平时不多言,心中却很是清楚明白,见着这样的阵势也明白了几分,只将雪落女儿般搂在怀里,长叹出来:

“唉,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哟…”

等雪落稍稍喘过气来,她才拉她坐到床边,依旧是紧皱眉头叹气:

“没想到二少爷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动的心思,他向来霸道,看中什么是非夺到手不可,大少爷的东西全让他握在手中了,他竟是连你也不放过吗?”

雪落擦着眼泪说道:

“习妈,我绝不让他得逞,我一定要逃出去,只要找到展谦他肯定会护着我的,只要展谦收回休书霍展鲲就再也无话可说了,我一定要逃出去!”

“大少奶奶,门里门外都是人,别说是你,就是我这没用的老婆子都被看得紧紧的,要逃出去哪里那么容易啊,只怕二少爷雷霆手段,你还没有逃出去就已经被他逼迫着堕胎了!”

她顿时苍白了脸色:

“那怎么办,我绝对不能打掉这个孩子,展谦知道该心疼死了,他肯定会怪我的。就算是再艰难我也要保全我们的孩子啊!”

习妈想到刚才霍展鲲来找他时的阴沉脸色,知道依雪落的脾气肯定也将他气着了,她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

“大少奶奶一走杳无音讯,过得几天大少爷那边总会派人来找的,这里也不是密不透风,总有法子递出消息去的,所以现在只有拖住二少爷。二少爷虽然精明,但他对你存着心思,如果你不事事和他吵闹反而软语央他几句,说不定…”

她自然明白习妈的意思,这时不自禁低下头去,手搁到小腹上,竟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展谦教她的那句话:

静不露机,云雷屯也。

以退求进,如同云势压住雷动般不露机巧,一旦爆发,方能出奇制胜!

那时展谦殷殷解释切切嘱咐她也只是似懂非懂,可是现在身在困境,这样一想豁然便顿悟了!

后来丫头送来的药她自然泼了去,只将习妈守着做出来的饭菜吃尽了,下午还喝了一盅鸡汤,霍展鲲是晚上才来的,大概已经知道了她仍旧没有喝药的事,进来那脸色便像是外面厚厚的冰雪,她坐在床边不动,直到他挟着隐隐的怒火走近了才开口:

“你别逼得我这样紧好吗,霍展鲲,给我一点时间,别这样逼我!”

她说得恳切,完全不见了早上的锋芒,他脚步停下来,审视的目光往她身上看去。

“其实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我现在落得这步田地,早已经无路可去,霍展谦那么绝情,将我逼成这样,甚至他亲生的孩子都不想要,我…我也实在没必要这么执着。”

他眉头微皱,那探寻的目光落她身上实在锐利,她心中不断擂鼓,而口中话还要说得情真意切:

“虽然如此,这么多的事也不是我一时片刻就能够忘记的,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吧。至于孩子,习妈说吃了药会很痛,对身体也会有伤害,我很怕痛,而且现在身体也不好,等我身体再养好一点…”

她一直埋头不敢看他,只露着一段象牙般的白皙颈子,说着说着声音也低了下去,那小心翼翼的语气却勾起了一种轻轻颤动的怜惜,蔓藤般伸出柔软触手来,酥酥在半空中拂动着。

他原本要说的话也咽了回去,寂静的空气中渐渐生出几分异样来,他突然开口,却与议题风马牛不相及:

“晚饭吃了没有?”

她本来一直紧张害怕的,可是听到他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已经放心了大半,立刻可怜巴巴摇一摇头,便听见他开门吩咐人送晚餐来的声音了。

这里的厨子显然是他专门调派来的,各色菜式都做得别致可口,晚餐菜也不多,一道松仁排骨,一道雪菜大汤黄鱼,清淡的便有一道炖菜核,另外两盅鸡粥鱼翅,就端到了雪落房间里来,真是看着漂亮吃着爽口,可是面前和她一起吃饭的人是霍展鲲,雪落哪里有心思品得出来菜味,只觉全身僵硬,送进口中的东西如同嚼蜡,那样静静地吃了片刻,突然一大块鱼腹肉落到她碗中来,她倒是颇为吃惊,霍展鲲从来潇洒自大,还没见过他做过为人布菜这种扭捏小事,这时不免诧异看过去,他尚未脱军装,只将领下的扣子解了两颗,有些懒懒意味,却依旧拿出往常的严肃面孔一本正经敲敲她的碗沿:

“看什么看,多吃点身体养好,我没耐性等太久的。”

她小声抱怨:

“可是我不喜欢吃黄鱼。”

他碗筷重重一放,她心中暗怒,却也只有咬着牙一点一点把那大块的黄鱼吃下肚去!

取谁舍谁(十)

其实像那样一起吃饭的时候也不是很多,霍展鲲来的时候都是晚上,有好几次都是深夜才听到铁门响,他的军装从未来得及换过,显然都是从军部直接过来的,雪落隐隐猜到近来一定有大事发生,虽不知何事,但是却巴不得越棘手越难缠才好,这样他就不会还有闲暇来纠缠她,可是也许习妈说得对,这两天他还存着新鲜,定不免来得勤一些,她打定主意委曲求全,虽然厌烦憎恶,却也只有隐起脾气时时陪上笑脸。

好在她怀着身孕,现在倒成了挡箭牌,也不会真教他占了什么便宜去,他大费周章将她软禁起来,可是除了每天来一趟,似乎也并没把什么心思放在她身上,没有什么好听的话好看的脸色给她,依旧是以前那恶劣模样,有时她都疑惑,他那一点莫名其妙的心思是不是就是单纯为了看她出丑逗乐子的!

他不会在她房间里过夜,但偶尔来得稍早一点,简直就将她这里当成了办公室,翘腿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可以一直看两三个时辰,完全当她是透明。他这样一个大男人坐在她房间里,即使一声不吭那气场也是迫人的,她无事可做,又万分尴尬拘谨,不禁心中暗暗骂他,真不知道是这房间风水好还是什么的,看个文件他也要大老远从军部坐车到这里来。他不说话,她自然也不会去招惹他,可是也不敢自己闷头睡过去,更不想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只得在床沿边正襟危坐,眼睛左转右转,往往转了几圈眼前便渐渐模糊起来,头点得小鸡吃米似的,不知晕乎了多久似乎听到一声轻笑,她立刻醒神,连忙看一眼他,依旧埋头看得仔细,不曾有半分注意到她的样子,她拍拍脸,挺直脊背又坐好,坚持不了一刻便小鸡吃米故态复萌,啄着啄着突然又听到一声笑,这次听得分明,她霍一声便站起来,那边的人这才抬起头来看她,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她看着也不免半信半疑起来!

那样折腾了几次她便留了心眼,故意倚在床边假寐,时不时偷偷虚起眼睛看,果然见他片刻后便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嘴角分明便要弯出笑来,却陡然严肃了脸色,喝道:

“装什么睡,过来给我倒茶!”

她吃了一惊,也不敢反驳他,只得乖乖站起来倒茶,他倒似乎突然来了兴致,文件放开,二郎腿换了一边跷起,眼中似笑非笑的:

“你刚刚在偷看我?”

简直是贼喊捉贼,她忍住气闷哼:

“没有。”

“你以为我没看到吗?”他突然一拍桌子,她吓一大跳,手上一抖那瓷壶哐啷一声便掉下去,立刻便磕掉了几块瓷渣下来。

“钟雪落你知道这东西有多贵吗?”他顿时怒起来,眉毛都竖到了鬓脚去,“这是汝窑的天青釉彩瓷,乾隆年间从宫里流传出来的珍品,把你卖了十次也买不回一个茶壶盖子,现在给你摔成这样你说怎么办?”

听说是这样贵重的东西她倒也着急起来,生怕摔了他的宝贝他又将火气撒到她身上,连忙蹲下去捡起那磕残的瓷壶查看,她虽然不懂什么珍贵瓷器,可是手中这物事看来看去也和寻常东西没有两样,难道宫里流传出来的宝贝,什么汝窑的天青釉彩瓷就是这么个模样?她转来转去居然在茶壶底座下看到了印着的一行小字——民国1912纪念,她楞了一下,而那边的笑声已经肆无忌惮响了起来。

她蓦地站起来,再也忍不住怒喝:

“霍展鲲你——”

他也一立而起,手将她一拉,她站立不稳撞在他怀里,他嘴角噙笑,不等她反应已经俯身吻住那蔷薇花似的薄唇。

这几天他本来还算规矩,是以这一幕她完全是猝不及防,那不由分说便要攻陷她的霸道动作和展谦的温柔怜爱完全不同,辗转吸允中铺天盖笼罩下来的烟草气息让她惊恐害怕,倍觉受辱,她弓起身体不断挣扎,却哪里敌得过他紧箍着她的有力臂膀,她心里狂风般唤着展谦,眼中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粗喘的呼吸终于离开了她的唇,却还极近地扑在她的面上,他的眼睑垂下来,冷冷看着她脸上那一片水光,突然在她耳边极低地念出一句话:

“男婚女嫁,再无瓜葛。”

她激灵一颤,那休书上的最后几个字,仿佛是剜进她心头的长长血刺。

“白纸黑字,已成事实。”他接着在她耳边低语,情人般亲昵,却是不容抗拒的森冷,再没有半分刚刚那展眉而笑的明朗,“有关霍展谦的一切你必须给我清理掉!我给你时间,你可千万不要教我失望。”

那话里的威胁意味她自然听得出来,她垂泪不语,看似委屈可怜,心中却将他骂了千遍万遍!

要我忘掉展谦然后来做你的小猫小狗摇尾乞怜吗?霍展鲲,我一定会逃出去的,我和展谦一定不会因为这些误会就这样错过的,你的如意算盘,定会落空!

她将那样的屈辱也吞下肚去,小心翼翼敷衍着喜怒难测的他,表面不敢露出一丝反感来,也幸好只是每晚的几个时辰如坐针毡,白日里她还是能喘一口气的。这几天她和习妈小范围地活动着,暗中查看周围地形,进出的人员,守卫的兵力,不断在悄悄合计。另外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太好,腹中常常会阵阵隐痛,大夫隔天便会来一次的,开着些补血强身的药,对于胎儿,大夫说的倒和霍展鲲告诉她的一致,说是她情绪激动又照顾不善,胎心不稳,现在的隐痛都是小产征兆,保胎不易。她悄悄将腕上一只价值不菲的翡翠镯子塞到大夫衣袋里,只央求他开些安胎药定要让她保住胎儿,那大夫显然是霍展鲲嘱咐过的,只面露难色不肯答应,雪落好说歹说保证鲲少那里她去解释,绝对不会殃及到他,那大夫只盘算着这女子对这霍督军定是非比寻常,如若不依着她她对那督军使使小性子随便告他一状他也吃不了兜着走,这样一想他索性便接了镯子,另外再为她配出安胎药来!

天翻地覆(一)

算算时间她已经在这房子里战战兢兢过了七天,虽然举步维艰,但是习妈在旁边说说话帮衬着,心里又有一直支撑不灭的希望,日子也并非那样难熬。只是她以养好身体为由拖延时间,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习妈到底老到些,将身上带的钱拿出来把周围的人都打点到了,果然也探听到一点消息——近日霍展鲲确实已经焦头烂额,钟世昌举兵造反,而想趁此机会整倒他的人太多,内阁那边的弹劾案依旧闹得不可开交。然而她们能做的也仅仅局限于此了,稍稍透露外面的时事那些守卫仆役倒还可以帮忙,可是真要叫他们帮忙递消息出去找霍展谦无疑是自寻死路,雪落心急如焚,天天都在盘算办法,慢慢的也真有了几分眉目。

这天霍展鲲来得极晚,披着一身的雪花,一进来二话不说非要拉着她一同看雪,她不知道三更半夜他发什么神经,以前的霍展鲲虽然霸道却哪里会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她火大怨怒,却不敢外露出来,睁着惺忪睡眼,接过他递来的大氅披在身上随他走下楼去。

虽然穿得厚实,可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半夜从被窝中走到门外去还是冷得人身上打颤,天色黑暗中有着奇异的亮,果然又在纷纷扬扬落下雪来,他在前面不紧不慢踱步,她在后面却跟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这才体会到什么叫做如履薄冰——这地面上有的地方早已经冻成了滑不溜丢的冰块,她的棉鞋踩上去仿佛踩在镜面上,一不小心便会滑出去,她现在哪里敢有一点磕着碰着,一步一步慎之又慎,不过才走小小一段掌心中居然已经冒出汗来,她连忙向他建议:

“我们就在这台阶下看吧,到处不都是一样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