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头,他还是一副老成器重的样子,可回家见到严清怡,那份老成顿时消散不见,扯着严清怡的袖子就红了眼圈,“姐你怎么去那么久,过年也不回来,别人都回家了,就我一人没地方去?”

严清怡也跟着落了泪,忙掏出帕子拭去,笑道:“这不回来了吗,再往后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家里陪着你跟娘…看你这点出息,都跟姐一样高了,还哭。”

薛青昊止住泪,抬起袖子胡乱地擦了两把。

严清怡叫了春兰跟冬梅来,“这是我弟弟薛青昊,我们就是小户人家,当不起公子少爷的,就叫他阿昊便可。”

春兰见薛青昊一副孩童模样,屈膝福了福,笑道:“阿昊。”

薛青昊急忙还礼,“春兰姐姐,冬梅姐姐。”

下午,严清怡与春兰冬梅三人把屋里各处细细地清扫过,被褥也都拿出去晾了。薛青昊则担了一大缸水,到外面买了菜肉回来。严清怡亲自下厨,做出四样菜,几人一桌子吃了。

晚上,不知是一路劳顿还是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严清怡说得格外香甜,等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根本来不及做饭。

匆忙间便到外面买了些包子,刚吃完,姓秦的壮汉一行就到了。

严清怡带上自己在京都和沧州买的两盒点心,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东昌府在济南府西边,一路全是平坦的官路,非常方便。倒是寻找蔡家宅子费了些时候,好在二姨父在东昌府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打听过几家店铺之后就寻到了。

蔡家占地颇大,差不多有小半个胡同,虽然碍于规制,大门只能采用蛮子门,但是门墩石上刻着貔貅图案,大门上嵌着黄铜铺首,看上去锃光瓦亮很是气派。

薛青昊上前叩响门环,有个穿着长衫约莫四十岁左右的门房出来,斜眼瞧一眼薛青昊问道:“什么人?”

薛青昊道:“我从济南府来,姓薛,有劳进去通禀一声。”

门房再扫他两眼,又看眼旁边衣着并不富贵的壮汉,淡淡说一声,“等着”,“咚”地关了门。

薛青昊年岁小,脸上有些挂不住,立刻涨得紫红。

壮汉本打算将二人送到就直接回京都,见此情景,倒不忙着走了,跳下马车拍拍薛青昊肩头, “不用在意,这就一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小兄弟记着就是,他日得坐高官回来,再看看他什么脸色。”

薛青昊点点头,“我记着了。”

等了好一会儿,就连壮汉也沉不住气,险些上前要踹门,门才“吱呀”一声再度打开,出来个婆子,就是曾经陪着二姨母往济南府去的,夫家姓陈的婆子。

严清怡上前笑道:“陈嬷嬷。”

婆子“哎呀”一声,“果真是表姑娘,快请进,快请进,我们太太刚还以为听岔了,表姑娘不是在京都,几时回来了?”又对着薛青昊行礼,“见过表少爷。”

薛青昊回头对壮汉道:“麻烦秦大哥一路,回去的时候我姨母会找车送我们,就不耽搁你了。”

壮汉正要答应,旁边侍卫笑道:“薛兄弟自管进去,我们等会儿就回了。”待薛青昊进了门,低声对壮汉道:“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宫里对那姑娘上着心呢,不如再等等。我怎么觉得这蔡家不地道。”

壮汉细思量,先前福茂车行的车夫不就说要把严姑娘送到东昌府来,没准儿其中还真有什么蹊跷。

几人略作商议,将马车赶到胡同口,却留下壮汉在蔡家门口等着。

陈婆子引着严清怡姐弟径自到了内院,二姨母已经在正房厅堂坐着,见到两人,笑呵呵地站起来,“怎么不早来个信儿,乍乍还以为听岔了。”仔细打量严清怡一番,“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京都的水土到底养人,这才半年,气度就完全变了。阿娇在哪里还好吧,有没有惹得你大姨母生气,你们俩没再争吵吧?”

严清怡笑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争吵?表姐挺好的,就是惦记姨母,听说我回来,哭了好几次也说想家。”

二姨母刹时红了眼圈,“阿娇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离开我身边。她想我,我这心里也惦记着她。”

旁边陈婆子急忙解劝,“姑娘去京都是长见识,太太可别难过了,大不了咱备车去京都住上一阵子。”

二姨母慢慢收住泪。

严清怡将手里点心呈上去,“这盒大的是京八件,这盒小的是在沧州买的,给姨母尝尝。”见陈婆子接过去,又道:“这半年不见,我也是想我娘想得要命,前阵子总做梦我娘叫我的名字,连觉都睡不好,所以才央及大姨母容我回来看看。”

说到此,就觉得二姨母脸色似是僵了下。

严清怡心中生疑,追问道:“我娘现在在哪里,怎么还没出来,我进去看看她。”

二姨母笑道:“我已经打发人告诉她了,她一准儿是害羞不好意思出来,正有件大喜事想跟你们姐弟说一声。”

薛青昊也听出不对劲来,不知所措地看向严清怡。

严清怡也是一脸纳罕,却强作镇静地道:“有什么喜事回头再说,我想先看看我娘。”

二姨母正色道:“其实跟你们说不说也没什么,小孩子家,说了也不算。是这样的,东昌府有个出了名的富商叫朱贵,他儿子今年整三十,一直没成亲,也不知怎么着就瞧中你娘了。我觉得这门亲事不错,朱家富裕暂且不提,主要的是你娘过门之后就是明媒正娶的太太。你娘已经是合离的妇人了,不用再受谁管束,我跟你大姨母商量过,都觉得这门亲事好,已经做主给你娘定下来了,五月初八就是好日子,不如你们也住下别走了。”

严清怡勃然变色…

第97章

这么重要的事情, 依照薛氏的性子,必定会跟她事先商量,绝不可能贸然决定。再者, 薛氏来东昌府也只有三四个月,怎么就这么巧,遇到合适的亲事?

严清怡冷着脸道:“初嫁从亲, 再嫁从身, 我娘的亲事自有我娘决定, 即便我娘拿不出主意,还有我弟弟在,不劳两位姨母费心。我先见过我娘再说。”

二姨母朝旁边丫鬟使个眼色,丫鬟笑着上前,“表姑娘请随我来。”

严清怡点点头, 与薛青昊一道随着丫鬟出了正房, 往西拐过去, 穿过一条狭窄的穿堂, 就是芳园。

芳园门口站着位相貌颇为周正的妇人。

丫鬟笑道:“平嫂子, 这两位是薛娘子的少爷姑娘, 太太吩咐领着过来看看。”

平嫂子微微一笑,“表姑娘好生劝劝薛娘子,整天唉声叹气也不是办法。”

严清怡闻言, 急走几步, 踏上廊前台阶, 推门进去, 唤道:“娘,娘…”

內间传来虚弱且讶异的声音,“阿清?”

严清怡撩开窗帘,见薛氏正坐在床边穿鞋子。她穿件松花色绣着大红石榴花的褙子,月白色裙子,打扮很齐整,可面容却极为憔悴,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淡淡青色,一看就是夜里睡眠不足的样子。

见到严清怡,薛氏像是见到救星般,一把抓住她的手,“阿清,你是来接我的?咱们赶紧回去。”

严清怡扶住她,简短地问:“姨母说有件极好的亲事,此事可当真?”

“我没答应,我不答应,”薛氏坚定地摇摇头,“一女不事二夫,我好容易离开你爹身边,绝不想再遭那种罪,而且…而且朱家那个儿子是傻子,连话都说不清楚,嘴边整天挂着口水,就会傻笑的痴儿。阿清,娘再糊涂也不会嫁个那样的人,若真嫁了,你和阿昊还怎么见人?”又对薛青昊道:“阿昊,现下你是家里的男人,你可千万不能应。那人看着可吓人,雪白一只哈巴狗,他抓起来就往地下扔,摔死了还不算,又狠狠地踩上两脚。”

严清怡听得毛骨悚然汗毛直竖。

性情这般暴戾,今儿能摔死哈巴狗,他日若是薛氏开罪了他,会不会也跟哈巴狗似的?

这就是二姨母所说的好亲事,这就是二姨母说的进门就是太太。

让自己嫡亲的妹妹嫁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傻子,让自己的外甥女和外甥被人耻笑,二姨母究竟还有没有人性?

薛青昊气得满脸通红,“娘放心,我绝对不会答应。咱们这就走,就当没有这门亲戚。”

薛氏红着眼圈点点头。

严清怡深吸口气,“娘来时带了什么东西,赶紧收拾起来。”

薛氏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从衣柜取出三五件衣裳,用蓝底白花的粗布卷好,两头一系,“我就带了这些东西,别的什么也没带。”

严清怡看着衣柜里还有几件杭绸和锦缎褙子,猜想是薛氏来东昌府之后二姨母给添置的,也不打算要,便道:“走吧。”

薛青昊当先带路,严清怡扶着薛氏走在后面,出去门口的时候,平嫂子拦住他们,“没有太太吩咐,薛娘子不能随意出去。”

薛青昊一声不吭,对准她圆鼓鼓的肚子,抬脚就是一下。

他虽年岁不大,身量也算不得高,可习过两年功夫,腿脚上颇有几分力气,平嫂子不防备,捱了这下,立刻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旁边丫鬟倒是机灵,见势不妙,撒腿朝正房跑去。

二姨母带着数人气呼呼地堵住了他们的路,“三妹,你这是什么意思?自打你住进府里,我可亏待过你,吃的是精米白面,穿的是绫罗绸缎,还拨给你两个丫鬟伺候,你是想招呼不打一声就走?”

严清怡讽刺地笑道:“二姨母说哪里话,这不正要跟姨母辞行,顺道感谢姨母照顾。我们这便走了,不劳姨母远送。”

“长辈们说话,你一个晚辈切莫插嘴,”二姨母不高兴地指责严清怡一句,又看向薛氏:“素真,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好闺女,一点礼数不懂?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情愿,朱家儿子的确脑子不太灵光,可他是真心相中了你。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们想想,就你家那破烂院子,以后拿什么娶儿媳妇,拿什么给闺女置办嫁妆?只要你肯答应,朱家立马给你买座五进院子,给你买两百亩地,两间铺子。这么大好的事儿,你怎么就不好好考虑一下?”

薛氏流着泪,根本说不出话,就知道一个劲儿摇头。

二姨母续道:“要不是朱家少爷瞧中了你,这种好事怎么能轮到你这个合离过的妇人头上?你不愿意嫁,外头有大把的黄花闺女排着队等着。”

严清怡笑道:“那正好两相便宜,我们不耽搁别人的好姻缘。”推一把薛青昊,“走吧,再磨蹭会儿,就晌午了。”

薛青昊应着,往旁边想绕开二姨母。

二姨母咬咬牙,脸上突然换成凄惨的表情,口里呼喊着,“三妹啊,二姐这阖家性命都系在三妹身上,你不能见死不救呀,二姐给你跪下了。”

说着竟然不顾旁边好几个下人,作势就往薛氏腿前跪。

严清怡不防备,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薛氏也愣了下,苍白脸去扶二姨母,“二姐,你快起来,快起来。”

“三妹不答应,我没脸起来,”二姨母就势抱住薛氏双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姐夫去年接了两桩大生意,要往京都送上万匹各式绢帛丝罗,可去年天旱桑树叶子都干掉了,生丝贵得离谱,根本备不齐,眼瞅着四月中就要交货,你姐夫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三妹呀,朱家年前已经给了一万两银子的谢媒钱,你若嫁过去,他家愿意再分担半数布匹。可你这么撒腿一走,我们全家怎么办,都要跟着你受牵连了。一万匹布,好几万两银子,二姐就是砸锅卖铁都凑不齐,还有那一万两银子谢媒钱,三妹啊,咱们姊妹一场,从小在一床睡觉盖一床被子,你千万得帮我过去这道坎儿。”

一万两银子!

薛氏脑子“嗡”一声,她幼时家境尚好,但能有上百两纹银已经不错,这会儿听说自己身上背着上万两银子的干系,脑子就跟锈死的门轴似的,顿时转不动了,颤着声道:“二姐,有话好好说,你快起来。”

二姨母仰着头问:“三妹你可答应了?”

不等薛氏开口,严清怡冷声道:“二姨母这话没道理,债是你们蔡家欠的,谢媒钱也是你们蔡家拿的,跟我娘可有半分干系?姨母跟我娘从小一张床睡觉,就忍心看我娘往火坑里跳?”蹲下来,用力掰开二姨母的手,将她甩到一旁,吩咐薛青昊道:“赶紧带娘走,你想让娘嫁给个武疯子?”

薛氏本来被二姨母说得心软,听严清怡口里“武疯子”三字,又想起她亲眼所见的那一幕。

皮毛雪白的哈巴狗,头一刻还摇着尾巴呜呜地养狗的丫鬟撒娇,下一刻就被那个傻子抓在手里。

鲜血把雪白的毛染成一片红。

丫鬟婆子都吓得四散而逃,那傻子却开心得拍手笑。

连着好几天,她做梦都梦见哈巴狗,张着血盆大口朝她叫。

薛氏半点不敢停留,死死抓住薛青昊的手往外走。

身后,二姨母扬声道:“拦着,别放他们走。”

严清怡猛地掏出怀里短匕,恶狠狠地道:“谁敢拦着,我就不客气。不信的话尽管试试。”

她是真动了怒,脸色铁青,眸里燃烧着愤恨的火焰。

内院的婆子丫鬟面面相觑,都是虚张了声势,却不敢真的靠近拦阻。

三人顺顺利利地走出二门,迎面看到蔡如泽领着五六个小厮站在身前。

蔡如泽拱手作揖,“姨母、表妹、表弟,我家实在没办法,否则真的过不去这个坎了。一万匹布眼下只凑齐了三千匹,还差七千,差不多六七万两银子。要只是银子还好说,多借几家未必不能借到,可生意上的事儿都是牵一发动全身,这边出了错漏,其它生意也会跟着受连累,而且外头还有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蔡家上下四五十口子全都得完。姨母大恩大德,帮我度过这一劫。等过了这个紧要关口,再合离或者想别的法子就成。”

七尺高的男子,长揖到地,神情谦卑之极。

严清怡冷笑,蔡家真还把别人当傻子,朱家因为个合离过的妇人愿意出一万两银子的谢媒钱,焉知不是蔡家狮子大张口?

还要买房子置地,花费这么多,会轻而易举地让薛氏合离?

再说,这些年蔡家跟陆家合伙儿做生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谁想过几乎揭不开锅的薛氏?有谁惦念着被严家人欺负得渣都不剩的薛氏?

蔡家对锦绣阁出了新的衣裳样子都了如指掌,为什么对薛氏就置若罔闻?不是说盖一床被子的亲姊妹吗?

是,亲戚家帮忙是情分,不帮也无可指摘。

换到现在,薛氏同样也可以不帮。

严清怡冷着脸道:“蔡家表兄别为难我们了,我们自小家里穷,连银子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你们动辄几千几万两,我们听着都要吓死。我们没见过世面,也不懂做生意,你跟懂行的人去说。”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蔡如泽忽然就变了脸,对小厮们说:“都拦住了,当心别伤着人。”

薛青昊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喝一声,“想拦我?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说得倒是气势十足,但他两手难敌四拳,再加上小厮们个个比他年长体壮,没几个回合就被人摁在地上,紧接着两手被反捆在了背后。

薛青昊红涨着脸道:“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不要脸!”

蔡如泽诚挚道:“这也是没办法,表弟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等姨母想通了,自然会放开你。”

意思就是要拿薛青昊来逼薛氏就范了。

果然薛氏看到薛青昊被五花大绑着就乱了阵脚,扯着严清怡胳膊不迭声地问:“阿清,怎么办,怎么办?”说着,眼泪又哗哗往外流。

薛青昊也多少了解薛氏的脾气,连忙道:“娘可不能答应,我就不信了,他敢一直捆着我。”

便在此时,墙头上传来“噼里啪啦”的拍手声,“好!说得好,有骨气!”

却是那姓秦的壮汉见他们迟迟没出去,想进来看个究竟。因为不想看门房冷眼,就仗着一身好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墙头翻了进来。

蔡如泽见状,斥道:“你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这是犯律法的,识相得赶紧走,我饶你这次。”

壮汉“哈哈”笑两声,“私闯民宅犯律法,你私自捆人犯不犯?告诉你,老子是这位小兄弟雇来接人的,我既然收了人家银子,就得把事办周全了。”说着,走到薛青昊身旁,也不知怎么回事,手里突然多了把利刃,手起刀落,捆着薛青昊两手的麻绳立刻断成两截。

壮汉道:“小兄弟,扶着你娘,尽管往外走,我看谁敢拦?”

薛青昊稍有怯意,可见到壮汉豪迈的样子,顿时有了底气,跟严清怡一左一右扶着薛氏。

蔡如泽挥手喝道:“一道都拿下,不能容他们走了。”

话音刚落,蔡如泽只觉得有东西擦着手指飞过,他抬手一瞧,只见右手小指最上面指节已然断掉,只留下半边皮与剩余的指根连着。

断裂处,鲜血汩汩往外冒,瞬间流得满手都是。

蔡如泽惊讶不已,片刻反应过痛来,“啊”大叫一声,忙不迭地把那半截指头往上摁,一边摁一边嚷,“快请郎中,请郎中!”

壮汉冷冷笑道:“这只是个教训,如果再有下一次,就不仅仅是半截指头了…你好自为之。”

蔡如泽再顾不上他们,小厮们自不会傻乎乎地上前,只得眼睁睁地看他们离开。

出得蔡家大门,薛青昊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对准壮汉“扑通”跪下去,“师父!”

“操,你小子会来事儿,”壮汉一把拉起他,“这次不算,今年我不得闲,等明年开春,你到京都找我,正儿八经行个拜师礼,我再收你这个徒弟。”

薛青昊答应着问道:“不知师父名讳?”

壮汉笑道:“我姓秦,属虎的,就叫个秦虎。你到京都之后找荣盛车行,说我秦虎,大家都知道。走吧,别磨蹭了,我赶紧把你们娘仨送回去。”

薛青昊点点头,跟来时一样,仍然坐在车辕上。

严清怡则扶着薛氏上了马车。

李实倒是有眼色,知道几人没吃午饭,颠颠去买了几笼肉包子,顺便往旁边讨了壶热茶。

严清怡半点不饿,可见薛氏哭哭啼啼无心吃饭就强露出笑颜掰开一只,自己留一半,另一半递给薛氏,“娘尝尝,闻着还挺香的。”边说边咬了口。

没想到包子果真很好吃,而且一下子把她的饿劲勾了出来,索性又吃了两只。

薛氏倒是只用了那半只,再不肯吃。

严清怡倒出半盏茶给薛氏喝了,低声问道:“娘,这到底怎么回事?平白无故的,朱贵家的儿子怎么就看上娘了…”

第98章

薛氏长长叹口气,“你不是写信让我来东昌府吗, 我来了约莫半个月, 你姨母带我一道逛铺子, 顺路又到绸缎店看衣裳样子,突然朱贵的儿子就闯进去了,店里女眷急忙躲开,我根本摸不清情况,没反应过来。后来见是个傻子就没当回事,先前买了包点心,他朝我我, 我就全塞给他了。”说着便是一脸地懊悔,“早知道惹出来这番事情, 我也早就躲起来了。”

严清怡轻轻挽住了她的胳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别人恐怕都知道朱贵儿子的恶名,所以见着就躲, 薛氏刚去东昌府没两天, 怎可能知道?

而且薛氏生性善良和软,一个傻子要吃食,肯定不会不给。

薛氏定定神,又道:“第二天,你姨母请我出去见客,我也没多想, 走到厅堂又见到那傻子, 才知道是朱贵太太来了。傻子冲我嘿嘿笑, 当着客人的面,我也不好说什么。略坐了坐,就看到你姨母养的那只哈巴狗蹿到院子里了,那傻子追上去一把抓起来就摔死了,吓得我差点没晕过去。等朱贵太太离开,你姨母说,那傻子看中我了,要娶我回去。

“我伺候你爹十几年,给他生儿育女,他都没半点情面,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我早就受够男人了,何况还是个傻子?你姨母左劝右劝,把朱家说得天花乱坠,又说傻子就只缺心眼,没别的毛病,就当养个大儿子。那个平嫂子还有几个丫鬟也赞不绝口,夸得跟个花儿似的,我只当作没听见。

“可有天,那个养哈巴狗的丫鬟偷偷跟我说,傻子虽然没有明媒正娶地成过亲,可上赶着伺候他的姑娘却不少,过不了多久要么被打死,要么被打残了,最短的一个,不到一天就瞎了眼。朱家有银子,死了人就砸银子,从来没有人闹过事。可东昌府的姑娘都知道他这毛病,生怕被他瞧中…朱贵就这一个傻儿子,但凡他想要谁,朱贵没有不应的。”

所以姑娘们看见他撒腿就跑。

朱贵舍得砸银子,一般寒门小户的人家,见到白花花的银子哪个会不动心?即便知道把闺女送过去也是个死,可仍是经不住银钱的诱惑。

一来二去,朱傻子暴戾的名声就传出去,除去那些实在不把闺女当人看,不在乎别人闲言闲语的,谁都不愿意往朱傻子跟前凑。

即便去朱府当丫鬟也得小心掂量掂量。

朱贵没办法,就不让丫鬟伺候傻儿子,而是雇了两个会拳脚的护卫,一来护着傻儿子别被人劫了,二是拦着他别再沾上人命官司。

可对于傻儿子搭讪女眷,或者折腾死猫狗之类的动物,护卫却是不管的。

薛氏虽然生养了三个孩子,可她也只有三十出头,又长得副好相貌,还好心地把点心给了傻子。

傻子回到家就说要娘子。

护卫看见薛氏跟着二姨母一道,稍微一打听,朱贵太太就打算带着儿子上门相看。

果然,傻子看到薛氏就咧开了嘴。

朱贵太太明白,傻子虽然傻,可也不是见着谁都高兴,得看顺眼才能留在身边,否则二话不说就动手打。

朱贵太太仔细观察薛氏的言谈举止,觉得又温柔又顺从,是个良善人,肯定不会亏待自己的傻儿子。

二姨母一听朱贵太太相中了薛氏,既惊且喜。

惊得是,薛氏平常很少出门,就出去那么一次竟然被傻子瞧中了,喜得是自己家里正犯愁,要是能得朱家相助,可不就顺利解决了?

虽然蔡家也算得上东昌府的富裕人家,可跟朱家比起来却根本不够看。

但是二姨母又不敢私下做主,毕竟京都还有个当官太太的大姐,要是薛氏真嫁给傻子,兴许会连累大姨母的脸面,到时候她两边受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