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是暮色四合,廊檐下挂了两盏大红灯笼,透出喜庆的红光。

薛青昊迎上前急切地问:“七爷,我姐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儿,你姐睡下了,你先在府里住一夜,等明天再见她…三弟没来?”

旁边青柏道:“严少爷说方学士留得课业尚未完成,再者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跟着添乱了。”

七爷淡淡一笑,片刻道:“让人给二弟收拾间屋子出来,再拨两个人伺候,往后二弟回来住着也便宜。”

青柏领命与薛青昊一道离开。

万皇后得知七爷生了个七斤多重的胖小子,乐得心里开了花。

因洗三那天宾客多,她不便露面,只赏赐了物品,等第十二天时,就跟康顺帝一道换上便服到了平王府。

严清怡生产着实受了苦楚,到现在仍不敢十分下地走动。

七爷把孩子交给奶娘照看,自己则全心全意地照顾严清怡。

听闻康顺帝与万皇后驾到,严清怡急着要换衣赏,七爷劝住她,“你尽管躺着,我去跟禀明皇兄。皇兄跟皇嫂大半是来看润儿的,你不用跟着忙乎。”

他们的儿子取名楚润。

七爷所料不错,康顺帝与万皇后听说严清怡身子尚未康复,只随口说了几句静养的客套话,可见到楚润,万皇后立刻直了眼。

楚润本来就较寻常孩童大一些,加上这些天眉眼长开了许多,面皮儿不像刚生下来那么红,而是粉嫩嫩的白。

康顺帝仔细打量过,沉声说了句,“这孩子像我。”

七爷跟康顺帝面貌本就相似,只是七爷瘦削,看起来清俊儒雅,而康顺帝身为帝王二十余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所以平常人并不觉得他们十分相像。

楚润十足十像七爷,自然也像康顺帝。

万皇后抱着楚润,顿时想起自己的头一个孩子楚熠,心中百感交集,问七爷:“你原先说过,生了孩子交给我带,可还作数?”

七爷其实有点后悔了,但毕竟这是自己说出的话,而且自己又是万皇后一手带大的,遂道:“作数,不过润儿还小,等他稍大点再说。”

万皇后笑道:“既然作数就成,我也不是要抢你的孩子,往后你经常带着润儿进宫让我瞧瞧,等到开蒙的时候,我想接到宫里读书。”

只是去读书,而不是进宫生活。

七爷暗地里松口气,笑着应道:“行。”

万皇后又抱着楚润仔细看了个够,才跟康顺帝一道离开。

孩子长得快,恨不得见风就长,等到腊月,他已经能坐得像模像样了。

除夕那天,严清怡特地给他穿了大红刻丝的棉袄,宝蓝色素缎棉裤,进宫赴宴。楚润相貌愈加精致,看上去粉雕玉琢般,非常可爱。

只是他的性子却不可爱,反而有些冷淡。

除了在严清怡与七爷跟前会咧着嘴傻笑之外,其余人逗他,他总是一脸严肃的沉默着,不哭也不闹。

万皇后非常满意,低声嘀咕着,“这才是帝王之相,要是谁见了都能逗,哪还有威严?”

严清怡无意中听到,吓了一跳,回到王府后,便将此话告诉七爷。

七爷低低叹一声,“我猜出皇嫂会有此打算,顺其自然吧,成不成只看他的造化…”伸手拥住严清怡肩头,“一切都有我呢,我会护得你们母子平安,你不用担心。”

严清怡偎在他身前,默默地点了点头。

此时,街头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不知谁家燃放了烟花,绚丽的烟花在墨蓝的天际绽开,流星般洒落下来。

严清怡站在门口赞叹,“真好看。”

辛姑姑端了热气腾腾的饺子进来,笑道:“已经交子时了,恭贺七爷新春,恭贺王妃新春。”

七爷含笑道:“这里不用伺候,你们都下去领赏吧。”

辛姑姑笑着掩了屋门退下。

屋里只余他们两人,静静地相视而笑。

七爷道:“媛媛喜欢看烟花,等明年咱们也放…媛媛喜欢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严清怡一边吃着饺子,一边慢吞吞地道:“我喜欢女儿,想再生个姑娘。”

七爷眸光顿时明亮起来。

严清怡生产之后,足足坐了双月子才将养好,可身子却极容易疲倦,每天恨不得头一沾枕头就睡。

七爷心疼她,只得苦苦忍着。

现在听严清怡主动提起敦伦之事,连饺子都顾不得吃,伸手将严清怡抱到床上,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问道:“媛媛,可以吗?”

严清怡凝望着他的眼。

里面有渴望,有隐忍,更多的是对她痴痴的爱。

不由地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呢喃着道:“昶安,我想你了。”

七爷唇角缓缓绽出笑意,抬手挥落帐帘。

桌上灯烛静静地燃着,有淡淡的松柏香气氤氲开来,静好安然!

第170章

镜湖里的荷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转眼又是一年六月初九。

这已经是严清怡跟七爷成亲的第五个年头,楚润马上就要过四岁的生辰。

坤宁宫里,万皇后刚读完两卷经书正从后头的内殿往外走,不等走到厅堂,就听门外传来唧唧喳喳的轻语声,“皇伯娘几时才能出来?”

声音轻柔婉转,似乎还带着几分奶香气。

另有一个沉稳的声音道:“妹妹别吵,要安静,伯娘才能读得快。”

这般童言稚语,除了楚润与楚静还会有谁?

万皇后脸上不由就露出欢喜的笑容,加快步子。进得厅堂,迎面扑来一道银红色的身影,抱住了她的大腿,“皇伯娘读完书了吗?”

万皇后顺势抱起她,在她娇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静儿等很久了?”

楚静点点头,“哥哥喝羊乳,静儿喝羊乳,弟弟没喝。”

意思是说,他们已经喝完羊乳了,万皇后才出来,已经等了相当久了。

这时,楚润上前有模有样的揖一下,“侄儿见过皇伯娘。”直起身,乌漆漆的黑眸直直地看向楚静。

进宫之前,严清怡嘱咐过他们,见到皇伯父跟皇伯娘要行礼,还要他照顾弟弟妹妹。

现在他行过礼了,楚静还没有。

楚静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张手搂住万皇后脖子,将脸贴上去,示威般道:“静儿的皇伯娘。”

她的小脸蛋娇娇嫩嫩的,比刚剥开的鸡蛋还要白净。

万皇后一颗心都快要软化了,柔声道:“静儿也是伯娘的静儿…我听爹爹说,静儿学会行礼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楚静扭着身子从万皇后身上下来,膝盖弯一下,两只小胖手叠放在身侧,“静儿见过皇伯娘。”

万皇后赞道:“真能干!”

楚润若有所思地看向万皇后,黑眸亮闪闪的。

万皇后笑容温和地回视着他。

楚静刚两岁半,才学会蹦蹦跳跳,行礼或者不行礼不碍什么。

万皇后自不会在意这个,她是想趁机教导楚润,也是维护他身为长兄的威信。

人要达成目的,可以有很多方式,并非只有一味的命令。

现在看来,楚润是极聪明的,想必已经有所领悟。

万皇后笑着吩咐宫女带着兄妹俩在外面院子里玩儿,从奶娘手里抱过正啃手指的楚泽,对奶娘道:“我抱会儿,你下去吧。”

奶娘屈膝行个礼,随着宫女退下了。

楚泽是二月里生的,才三个多月,还不到认人的时候,谁抱都无所谓,只要有手指头啃就成。

万皇后见他满脸口水,掏帕子给他擦擦脸颊,笑着问梅姑姑,“三娘怎么舍得把这个小的也送过来了?”

梅姑姑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不是王妃,是七爷。七爷说,等歇过晌才让回去,不许早回。”

万皇后顿时了然,可又不便跟个下人讨论七爷的生活,遂笑着点点楚泽的脸颊,“你爹要给你生弟弟了。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楚泽茫然地抬头看看万皇后,忽然瞧见她头上的金钗,伸着手便想去够。可他人小胳膊短,只勉强够到万皇后肩头,心中顿感委屈,嘴一撇就要哭。

万皇后忙抱起他颠两下,楚泽觉得好玩,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那副小模样,跟七爷小时候一般无二。

万皇后心底柔软似水,暗暗为严清怡抱屈,先先后后生了三个孩子,除了楚静有三成像她之外,其余楚润与楚泽都随七爷。

成亲五年,生下三个孩子。

虽然是严清怡的功劳,可也说明七爷的身体确实是大好了。

万皇后欣慰地笑,亏得她还替七爷子嗣发愁,没想到有福之人不用忙,只有福报等着他。

严清怡也是个有福气的,因为不断地怀,不断地生,也就有了足够的借口避开是非。有人求上门去,门房都客气地回绝,“王妃身子沉重不便见客,”或者“王妃照看孩子身体倦怠,没有精神会客。”

真正是清静了。

前年辽王终于开始发难,只可惜康顺帝早有预备,而且定王是个十足的孬种,没有篡位的本事空有篡位的野心,事情刚露端倪就被圈禁起来。

定王在京都不得力,辽王在外也探听不到消息,他集结了十万大军,不曾走到山海关就被灭了三四万。其余军士本就觉得造反忤逆是大罪,人心惶惶不愿恋战,被山海关参将王为道吆喝两嗓子,投降了好几千。

待到闯进山海关,又被总兵杨录来了个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辽王既然被擒,其麾下士兵当即大乱束手就擒。

康顺帝将此事交予恭王处置。

恭王毫不留情地将辽王府并定王府上下数百人全部斩杀,不但如此,他还趁机拖了许多白鹤书院出身的官员下水。

一时朝中动荡不安。

兔死狐悲,文官们人人自危,生怕祸事牵连到自己身上,索性联名上书弹劾恭王残虐暴戾乱杀无辜。

折子仿似雪片般飞到康顺帝案头。

造反忤逆当株连九族,可定王毕竟是康顺帝亲生的儿子,家中尚有刚周岁的幼孙以及许多女眷。

且恭王与定王乃亲生兄弟,却是半点情分不留。

康顺帝看着也觉心寒,便将辽东划给恭王为封地,令他阖府搬往辽东,镇守边关保家卫国。

留京的皇子近水楼台,能时不时在圣上面前露个脸,而且还能分担朝政,拉拢一帮官员,可到了封地,虽说能居于一隅称王称霸,但也就意味着与皇位远了。

恭王可以去辽东,可他希望家眷们能留在京都,这样他就有借口每年在京都待上几个月。

叶贵妃不停在康顺帝耳边吹风,又出主意让恭王找七爷,恭王妃则带着孩子到严清怡面前哭诉。

七爷巴不得恭王早走早好,三言两语就推脱了,而严清怡则是避而不见。

恭王没办法,只得灰溜溜地带着家眷去了辽东。

可他去了辽东之后,康顺帝怕辽王之事重演,下旨封地王府屯兵不得超过两千,又额外增设广宁都司以分权辽东都司。

定王忤逆,恭王离京,留京的皇子就只剩下楚炤一人。

不出意外的话,皇位只可能落在楚炤头上。

万昭仪一反往日的蔫巴,顿时抖起来,竟也敢跟叶贵妃叫板了。叶贵妃在后宫称霸了许多年,连万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岂肯容一个小小的昭仪作威作福。

两人时不时地发生摩擦,大致是位分低的万昭仪吃亏。

万皇后只当作不知道,暗地里却是冷笑,有多么愚蠢的娘就能养出多么愚蠢的儿子。现下楚炤也没掌权,一个昭仪瞎得瑟什么?

眼下万皇后没有别的想法,只盼望康顺帝能多活几年。他现在五十五岁,再活十年,楚润就十四了,只要教养得好,完全有能力胜任政事。

万皇后开始无微不至地关心起康顺帝的身体,每天早晚亲手炖了燕窝送过去,又千叮咛万嘱咐乾清宫的宫人,势必不能让康顺帝太过劳累。

康顺帝感念万皇后的照料,去坤宁宫的时候比往常勤了不少。

万皇后也五十有余,对床上那档子事情早就没了兴趣,倒是能陪着康顺帝回顾往昔,展望未来,又提到宫里许久没进新人,要为康顺帝纳几个年轻妃子,也好生儿育女。

康顺帝半推半就地许了。

万皇后立时从五品以下官员人家中挑了两个刚及笄的姑娘册封为美人。

万昭仪如临大敌,从两位美人进宫那天就安排了人手,随时关注她们的小日子。

年纪轻的小姑娘本就难以有孕,万皇后出于对康顺帝身体的考虑,令尚寝局每月只将两人的牌子各呈两次;再加上有个万昭仪帮忙,即便两人有孕,也未必能平安生产。

万皇后事事安排得周到,只等着楚润长大,替他挑选得力的夫子教授课业。

此时的七爷,正如万皇后所料,正在勤劳地耕耘播种。

楚泽是二月里出生,从孕后期到现在,算起来七爷又有半年不曾开过荤。今儿好容易把孩子们都打发出去,没人过来吵闹,势必要吃个够。

两人在净房里清洗干净,七爷便将严清怡抱到床上。

严清怡刚过二十一岁的生辰,眉眼尽都舒展开,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成熟女子独有的韵味。

尤其头发还湿着,水滴顺着发梢落下,将银条纱袄子打的半湿,显出她玲珑有致的曲线。

七爷俯身亲吻她的脸颊,低低唤道:“媛媛。”

严清怡微笑,双手勾住他脖颈,温顺地回应着他的吻。

清风徐起,吹动着桂花树枝叶婆娑,也吹动了垂着的帐帘。

严清怡便好似镜湖里的荷花,慢慢绽放开,将自己毫无保留呈现在七爷面前,而七爷便是偷香的蜜蜂,恣意地品尝着花粉的甜蜜。

情欲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良久,终于风平浪静。

严清怡还带着激情的余韵,眸子里水雾氤氲,含嗔似怨地望着七爷,声音娇且媚,“七爷真正长了本事,都会欺负人了?”

七爷低笑,伸手捏着她略带汗湿的脸颊,柔声道:“媛媛不喜欢这样?那下次换别的姿势,让你在上面,你来欺负我。”

“七爷!”严清怡羞恼不已。

方才不是不好,而是感觉非常羞耻,尤其旁边立着镜子,侧头就能看到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身体。

七爷静静地看着她,心底一片满足,忽而开口道:“对了,阿昊来信了,放在书房,待会儿拿给你。”

严清怡呢喃着问:“他说什么了?”

“说他活捉了两个女真男子,加上上次杀死两人,要升总旗了。”

严清怡笑道:“胆子真是大了,再不是看到死人吓得做噩梦的时候了…阿昊别看咋咋呼呼的,从小就胆子小,见到老鼠蛇都害怕。”

两年前,薛青昊如约去辽东找林栝,就在林栝麾下。

头两次跟着林栝剿杀女真流寇,别说应战,单是在旁边看,都吓得两腿哆嗦,连着好几天做梦被女真人追杀。

历练了大半年,终于敢拿着大刀对敌,去年冬天头一次砍杀了两位滥杀万晋平民的女真士兵。

薛青昊去了辽东,严青旻则回了济南府。

回济南府前,七爷跟他说得清楚。

他既然不把严清怡当姐姐,严清怡也就没有他这个弟弟,先前给他请了夫子,又资助他五百两银子,已经是念在当年的情分。

从此两不相干,只是姓了同一个姓而已。

如果他安分守己,七爷绝不会干涉他行动,倘若他有其它念头或者想法,休怪七爷出手阻了他的前程。

严青旻面色青白地离开。

万晋朝的科举制度承袭了前朝,童生试分县试、府试和院试,考过了就是秀才。

严青旻在县试和府试时候很轻松,唯独院试,三年考了两次,都没有中。

因为先后有定王跟恭王之事,康顺帝近些年颇为看重孝道与情理,考题中自然免不了这些。

严青旻答题虽然是往三纲五常上靠,可字里行间总会流露出蛛丝马迹。

院试主考官都是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文人,每一句词句都能了解典故,岂会窥不出严青旻暗藏着的自私凉薄,取不中也是情理之事。

七爷当然不会在严清怡面前提这些烦心事儿,他没提的还有另外一件,林栝要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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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都司设在辽阳镇,百里开外就是辽河套。辽河套草肥水美,东北边有一片黑松林,草原连着森林,便成了虎、豹、狍子、野猪等物的天堂,又生长着苍术、党参、柴胡、贝母等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