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你可回来了,真急死奴婢了…”

景宁身上的水已经干了,衣服褶皱,发丝凌乱,狼狈得很。拿起巾绢擦了擦湿哒哒的头发,她轻轻地道,“只是被带过去问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后来有个人去了,又让她们将我送了回来。”

“那主子,可有什么发现?”

景宁敛着眉目,没有说话。

昨夜,兵士们送来的饭菜,被下了蒙害药。想来,整个北五所内外把手森严,怕是连只鸟都飞不出去,像这种内外串通的把戏,非得是宫里边极其熟稔的人不可。她心中有猜测,却更想明确知道究竟是何人。将福贵人她们安置在内堂,不过是以防万一;自己一人守在外室,也仅仅是想一探究竟。最后,居然错有错着,真的让她试探出了戒严北五所的幕后之人…

一入宫门,深似海。

皇室的疑虑,向来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且不论那宫闱争宠,杀人不见血的勾心斗角,单就是这其中讳莫如深的秘密,就让人心惊胆寒。所谓禁忌,所谓避讳,高位上的人不想听到的东西,不想看到的事情,便是永远提都不能提。

有些事,确实是不急于一时;可有些,如果现在不做,恐怕,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依着皇室的行事作风,一旦有了那猜忌的对象,便是宁妄,勿纵,绝不留情…

取出那螭龙玉牌,她再一次换上秋静的婢女宫装,趁着夜色,独自一人,出了东厢。

四天后就回来,亲们等着俺~!!!

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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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慈宁宫的灯,一直是亮着的。

宽敞静典的寝殿,放置着了两鼎玛瑙狮纽兽耳活环炉,冬日里置备炭火,先下金秋时节,便添置了一些香料,烟丝蒸腾,氤氲缭绕宛若女子纤长的手臂,牵引着人进入迷离的梦境。

太皇太后就坐在明黄锦缎的软榻上,手中,攥着一方小小的龙凤呈祥玉锁,温润细腻的质地,精光内隐,透着一抹陈旧的气息,精细到极致的雕工,一看便是皇家御用之物。

“人老了,就总会想起过去的事情,苏嘛拉姑,你说,这件事,是否终究是哀家错了…”

旁边静立的宫婢,是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女子,生命的烛火已经燃到了迟暮,原本的芳华玉颜,如今,也只剩下了鸡皮鹤发,老态龙钟,唯有那淡定从容的皇家气度,依然如昨。

“主子,夜深了,还是早些歇了吧!”苏嘛拉姑轻声宽慰,却还是添了些油,让那烛火烧得更亮些。

太皇太后看着面前明显一脸倦色的婢女,叹慰地道:“苏茉尔,你也老了!”

她老了,身子已经大不如前,往返南三所和慈宁宫两趟,便已经力不从心。她伺候了自己一辈子,她何尝不心疼,可那样的事,非得是心腹之人去办不可。

“符望阁那边,可有问出什么来么?”沉吟着目光,太皇太后低低地问。

“主子,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只是有一个宫人…”苏嘛拉姑有一丝的犹豫,前后问过一遭,那些在北五所伺候的宫婢不是恐惧惊慌,就是言过其实,一路看下来,她们倒真是不像与佟太妃的死有什么牵扯,只不过…

“主子可还记得那个被封赏、却又贬入冷宫的宁嫔…昨个夜里,那些下人们办事不利,竟然错将她带进了南三所…”

太皇太后抚了抚眉心,“怎么又是她…”

大概是见过一次,却没什么印象,她甚至不记得她的长相,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短短一年,便将后宫搅得天翻地覆。

“她说了些什么,可有察觉么?”

苏嘛拉姑正准备禀报,这时,殿门外,有轻轻地叩门声。

声音不大,却因那寂静的夜,显得悠长深邃。

“这么晚了,哪个没规矩的,敢打扰太皇太后休息?”苏嘛拉姑走过去探看,推开殿门,却见是随侍的嬷嬷瑛华。

“苏嬷嬷,纯妃娘娘正在殿外,请求觐见太皇太后。”

苏嘛拉姑一愣,没想到她会来此,还是在这个时辰。

“都这么晚了,太皇太后已经歇下了,缘何还来叨扰?旁人不懂,你怎么也这么不知分寸!”

瑛华是在慈宁宫伺候多年的老宫人了,一向深得苏嘛拉姑的倚重,如何会不懂得太皇太后深夜不召见外人的规矩,却还是满脸为难地伸出手,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物件。

“苏嬷嬷,她拿着这个来,奴婢不敢怠慢啊…”

方寸之间雕乾坤,瑛华手中的,是一方精致的翡翠碧,中空剔刻了蝙蝠和云纹的图案,顶端,刻着“百字呈祥”四个字,繁复精致,古韵悠悠,一看便是尊贵的皇家之物。

这是…

苏嘛拉姑看了她一眼,便赶忙拿给太皇太后。

“主子,你看这…”

她虽不是皇族中人,可在这后宫里头,也曾经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这“百字呈祥”的翡翠碧,她怎会不认得,正是当年,先帝爷赏赐给董鄂妃的东西…

太皇太后眼皮抖了抖,却是将手中那方龙凤呈祥的玉锁藏入袖中,然后,端然坐到那紫檀木雕人物山水的御座上,满脸凝然地挥了挥手。

“让她进来吧!”

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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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的夜,已经许久都没有召见过外人。

曾经,那些决断家国大事的岁月,那些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时光,如今,已经随着新一代帝王的崛起,早就化作了前世尘烟,一去不返了。

可总有些东西,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永远被埋藏。当年的人,已经逝去;可当年的事,却似乎,并没有完。

佟佳?仙蕊跪在那黄缎平金龙褥上,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慌张的神色,连气息都是喘的。“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吉祥!”

慈和地睨下目光,太皇太后温吞地朝她招了招手,“别跪着了,快快起来!”

苏嘛拉姑走过去,将她扶起,佟佳?仙蕊敛身谢恩,走到御座下垂首的梨花木端椅坐下,局促,不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都这么晚了,你这孩子也不知好好爱惜身体,还跑来慈宁宫给我这老太婆请安!”苏拉麻姑端来茶盏,太皇太后接过来,拿着茶盖,悠然地撇沫。

佟佳?仙蕊神情一紧,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太皇太后恕罪,臣妾实在是有天大的事情要禀告…”

在宫里头,这个出身高贵的纯妃,向来以懒言、敦厚出名,不善计较、亦没有与其他妃嫔有过嫌隙,是个淡定安静的人,可此刻,却是慌张忐忑,难得失了分寸。

太皇太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且起来说话…”

玛瑙炉中,燃着上好的熏香,静气颐神,却依旧难以安抚佟佳?仙蕊惶惶不安的心,“太皇太后,昨日一早,姑姑命人将这个‘百字呈祥‘的玉锁送到延禧宫,臣妾一看,就知道她定是出什么事了。臣妾心急如焚,却不便去冷宫探望,辗转犹豫了一天,心中实在难安,故此,才冒死,求见见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为臣妾做主!”

北五所虽是冷宫,可宫里边却也没有成文的定制,不许嫔妃擅自进入。以往总有些喜好滋事的,去那里奚落被贬谪的宫人,惹出了祸端,总是难以收拾。故此,太皇太后才下了一道意旨,命令后宫妃嫔一律不得入北五所。

此刻,这纯妃的说辞,倒也是合乎情理。

“一枚小小的锁片而已,蕊儿何故这般彷徨无措?”太皇太后在上,神色淡然,仿佛在说这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可只有一旁的苏嘛拉姑知道,她已然动了心思。

“太皇太后容禀,”佟佳?仙蕊越发情急,连声音都颤着,“那玉锁,臣妾虽不晓得是什么来历,可也知道,那是姑姑的珍视之物,片刻未曾离过身。此番遣人送来,定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你不知这玉锁的来历?”太皇太后摩挲着那块精致陈旧的汉白玉锁片,问得看似无心。

佟佳?仙蕊点了点头,“臣妾曾经问过姑姑,可姑姑不是黯然神伤,就是大发脾气,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孤身在冷宫多年,臣妾从未去探望过,此番,想恳求太皇太后,恩准臣妾去符望阁…”

太皇太后眼角动了动,半晌,却是沉下一口气,与身侧的苏嘛拉姑对视了一眼。

杀心

“纯妃娘娘,且听老奴一言。”

苏嘛拉姑走过去,轻轻扶起了地上的佟佳?仙蕊,半是宽慰,半是劝说的道,“时辰都这么晚了,就算是太皇太后准了您的请求,也得明早上再说不是;更何况,那符望阁虽是冷宫,但日常的用度却不曾刻薄过,佟太妃在那里颐养天年,纯妃娘娘是大可安心的…”

“是啊,蕊儿,是以至此,也不急于一时…”轻轻揉了揉眉角,御座上的太皇太后慈和温吞地看着她,“哀家倦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罢,她便不再看她。佟佳?仙蕊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却是咬了咬唇,哀然地道,“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黎明将至,天空中蒙蒙如尘。

跳跃的烛火照在菲薄的窗纸上,映出了一抹瘦长的身影。

目送着佟佳?仙蕊走出寝殿的门廊,太皇太后抚着额,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夜,可真漫长啊!”

苏嘛拉姑走过来,将那烛火撩拨得旺了一点,然后拿起蒲扇,缓缓地为她扇凉。

“主子,看纯妃娘娘的样子,不像是有所欺瞒…”

当年,佟太妃被贬谪北五所的时候,佟佳?仙蕊尚未进宫。后来她被征选为妃,住进了延禧宫,这姑侄二人也从未见过面,想这深宫寂寞凄凉,倒是苦了她。

“在这宫里头,说真话的人,反倒是那城府最深的…”太皇太后握着茶盏,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深陷的眼窝中,透出了一抹意味深长。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请求说要去符望阁。这人都已经死了,她拿什么去给她探望呢;好在,及时戒严了北五所,想那消息也不至于走漏得太快。

只可恨那姓佟的,临死,也不让人消停。

“方才正说到那个乌雅氏的宫人,继续往下说…”

苏嘛拉姑放下蒲扇,凑近了一些,道:“许是宫人们不识她,错将她当成是东厢的宫婢,带去了武英殿问话,奴婢发现之后,就让人将她送回去了…”

太皇太后沉吟着目光,那跳跃的烛火欲明欲灭,映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从来都是慈和温吞的笑意,此刻,陡然变得冷漠凛冽,隐隐得让人心惊。

历经四朝,她也曾是从那血雨腥风的深宫中浸泡出来的人,多少宫闱争斗,妃嫔倾轧,夺嫡之祸,她太了解深宫的荆棘密布,人心叵测。

有的人,与世无争,善解人意,却不过是包藏祸心的幌子;有的人,默默无闻,亲善随和,或许就是图谋不轨的伪装。事情发展到了现在,不管她是知道些什么也好,不清楚也罢,这个乌雅?景宁,似乎,不应该再留着了…

“主子,奴婢说一句不该说的…”

苏嘛拉姑静静地站在长榻边,迷离的烛光照亮了她苍老却温善的脸,不卑不亢,显得格外平和,慈祥。“这个宁嫔,很像您当年的样子…”

随侍了将近五十载,她跟着她,见惯了风风雨雨。半生荣华,一世宠辱,她也是那起伏变迁下经历出的宫女子,早已练就了识人任人的本事。

那个乌雅氏的景宁,她虽不曾有过深交,可冷眼旁观、细细品查,却越发觉得,这个年仅豆蔻年华的少女,聪慧,睿智,淡定,从那手段到那性子,都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太皇太后。

这样的人,在阴谋诡谲的后宫,或许是祸;可,或许,也是皇上的福。

握着微热的茶盏,太皇太后的眼睛黯了一下,“哀家老了,可有些事情,总是让人放心不下…况且,这做长辈的,不就是希望在百年之后,为后辈,多做一些善后,多留一片安宁么…”

选择

更深露重,初秋的深夜,微寒。

就在慈宁宫那边,纯妃佟佳仙蕊请求觐见太皇太后的时候,景宁刚好途径南三所,走到景和门。

前方不远,是乾清宫。

巍巍宫殿,流不尽那宝相庄严,尊贵奢华。

单翘双昂七踩斗栱的房檐,檐角,蹲着狰狞庄严的脊兽,金龙和玺的彩画,三交六菱花的隔扇门窗。殿前的金柱间设屏,屏前设宝着座,铺墁的金砖,月台宽敞,左右分别有铜龟、铜鹤、日晷、嘉量,以及那鎏金的香炉。

偌大的殿宇楼台,处处奢华,处处尊崇,目之所及,步之所及,皆精细到了极致。

正南方向的太和门、金銮殿,御门听政,雄辩滔滔,是男人施展阴谋与阳谋的战场;而环绕三面的东西六宫,一片脂粉凝香,却也是战场,没有硝烟的,女人的战场。

乾清宫,作为中轴,连接了风云诡谲的庙堂与血雨腥风的宫闱,令人凛然,敬畏,望而却步,却也是人世间最森严,最凉薄,也最无情的地方。

今夜,是她第二次来这里。

第一次,是侍寝承欢。

乾清宫的寝殿口把守着随侍的太监,守了大半夜,却丝毫不见任何的疲倦,眼眸精光闪烁,不似一般的人。

景宁走过去的时候,正巧那巡夜的卫队刚刚查视而过。

守夜的太监远远地看见她,却并不识,厉声阻拦,见到她手中的螭龙玉牌,才敛去凌厉,躬身行礼,便去侧殿请示内务府总管李德全。

景宁轻轻摩挲着大理石玉砌雕阑,静静等待,还未见到人,心中,却已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此番来乾清宫,似乎,是太轻率了。

倘若,寝殿里头有侍寝的妃嫔,那她…

驻足的片刻,她握着的手攥成拳,踟蹰了一下,却是转身就走。

“宁主子,留步…”

身后,低低地传来李德全的声音,悠长却不阴柔,反而带着一股少有的磁性。

景宁脚下一滞,讪讪的,转过了身。

“总管大人。”

李德全刚刚还在打瞌睡,此刻急急赶来,脸上还印着睡痕,“宁主子是来找万岁爷的?”

景宁有一丝的犹豫,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权力的庇护,建立在没有触动更大的权力或当权者地位的基础上,若是犯了忌讳,若是被猜忌,被疑心,唯一的下场,恐怕就是被铲除。

白日里,太皇太后戒严了符望阁,苏嬷嬷又认出被错带进南三所的是自己,恐怕,过不了今夜,她便会凶多吉少。思来想去,唯有,来找他。

“皇上他…安寝了吧…”

话刚出口,景宁哑然失笑,暗叹自己问得多余。都已经丑时了,合该是睡下了,只是不知,今夜侍寝承乾宫的,是哪位娘娘。

“万岁爷还没睡呢,不过不在寝殿,在暖阁里批阅折子,这几日连着熬夜,奴才们看着都心疼,宁主子好歹给劝劝吧!”李德全兀自絮絮叨叨,丝毫不像在其他宫人

面前那般刻板严肃。

景宁跟着他一路走,耳目朦胧,如坠云端。

东暖阁离着寝殿不远,轻轻扣了扣门,听见里面传出一声“进来”,李德全便推开了那厚重的殿门。

“吱呀”的一声,很轻很轻,但因着寂寥的夜,显得格外悠长静谧。明黄案几前的人未曾抬头,手上不停,却是朝着门外扬了扬手,“不必再劝了,朕再看个把时辰,就回寝殿去了!”

半是敷衍,半是商量的语气,不带丝毫的架子,那清淡的月光顺着窗棂轻轻流泻,洒在一袭明黄的锦缎龙袍上,袍内露出雪锻的云纹镶边,映着如练的月华,泛起了一抹迷蒙的银光。

他整个人就笼在那层微芒中,淡如烟尘,仿佛谪仙。

今天十一第一天,放假啊放假,俺心里这个激动哇,下午家庭聚餐,俺先发了。明天一章,要是早上不发,就得等到晚上鸟,一定更新~~俺准备准备,就飘去吃饭鸟,祝亲们好胃口哇~~!!

坚持

半是敷衍,半是商量的语气,不带丝毫的架子,那清淡的月光顺着窗棂轻轻流泻,洒在一袭明黄的锦缎龙袍上,袍内露出雪锻的云纹镶边,映着如练的月华,泛起了一抹迷蒙的银光。

他整个人就笼在那层微芒中,淡如烟尘,仿佛谪仙。

淡月。

窗棂。

门廊。

窗棂旁,儒雅清俊的他。

门廊上,端静娉婷的她。

半晌,听不见来人应声,玄烨眯着的眼轻轻抬起,迎着月光,正对上的,是一双明澈的眸,静若冰壶,宛若一朵墨莲静静的绽放。

那一刻,他怔住。再掉不开视线。

手中,那悬在奏折上方的笔,来不及落下,朱砂如泪,淌在了明黄的巾绢上,宛若红梅,鲜艳欲滴…

景宁跨进门槛,走前几步,才敛下身,朝他揖了个礼。

他蓦然回神,灼灼的视线从她的脸,渐渐地落在那一袭墨绿色的旗装上,碎花云纹,虽简单却不失雅致,原是宫婢才该穿的。

“臣妾无状,深夜惊扰,还望皇上不要责罚…”

黑眸微闪,眼底,划过了一抹亮灼的异彩,他缓缓地将手中的笔放到翡翠玉雕笔搁上,敛着飞斜入鬓的眉,看着她,笑得颇具玩味。

“深夜不眠,却是踏月而来…想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