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手指停在镜中一点上。

那里,站着一个人!

幺玖抵在镜面上的手指在微微颤抖。铜镜不甚清晰,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形。这屋里刚死了人,他害怕是凤花回来索命。可是,要索命也不应该找他啊!脑子想得明白,架不住他心里害怕呀。

幺玖一咬牙,暗道:左右不过是个死,谁怕谁啊?!

为了气势上震慑住“凤花的鬼魂”,他一拍几,蹭地站起。不想,袖子扫倒了油灯,袖子和几同时燃烧了起来。

屋里没有水,幺玖忙脱下外袍,扔到地上,扑上去一顿踩。然后一把扯下裤子,扶着小牛儿对着火起处尿尿。

火灭了,幺玖觉得自己好似又活过来了。是的,活了。心思活了,脑子也活了。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他幺玖能在这么慌乱的情况下尿出尿来,就证明自己是个能人!

然而,下一秒,他突然想起,自己为何会拍案而起——有鬼!

幺玖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小牛儿,瞬间瘫软下去。

黑暗中,他感觉有个东西站在了自己面前,然后……碰了一下自己的小牛儿。

太!惊!恐!了!

凉凉的、冒着阴气的感觉,生生通过他的小牛儿钻进了幺玖的身体里。他怀疑,经此一摸,他会不举。

他还指望着小牛儿传宗接代咧!

幺玖的心里弥漫起极大的恐惧,生生将他吞噬了。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想哭。这个想法一旦出现,还真是一场铺天盖地的灾难。幺玖嗷呜一声,痛哭出声,似要把这十九年的委屈统统哭出来才好。

这贼老天,还他么让不让人活了?!

胡颜必须承认,她被幺玖吓了一跳。

拜凤花所赐,她灭了体内那只蛊,现在完全清醒了。她原本估计,自己是练摊算命的,现在看来,猜测得还是有几分贴近真相的。

她本想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十分悲催地发现,自己弄丢了一样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她尾随着自己的记忆,跑到山脚下,从掉进猎人挖好的陷阱里,一路找到她砸昏什么李二爷的地方,最后又挨家挨户地去拜访了一圈,顺手给自己改善了一下伙食外,一无所获。

胡颜知道曲南一在到处抓捕自己,可她偏偏还就得回来,一是为了继续寻找自己丢失的帕子,二是去完成自己对凤花的承诺,三嘛,自然是为了曲南一。她胡颜虽说胸襟宽广如君子,行事磊落赛丈夫,恩怨分明如侠客,素手翻云足智多,但这些都不妨碍她偶尔小心眼一下,寻某人的痛脚,报当初的盖棺纵火之仇!

她现在是无事,当时也侥幸逃出来了,但是,有能力自救是自己有本事,和别人动机不良伤害自己是两码事。难道,有些错非要等到为时晚矣才开始励志报仇雪恨让敌人死而后已?嗤……真能扯淡啊。

胡颜回来了,悄然无声地溜进了幺玖的屋子,看着他在那里自哀自怜地发酸。她耐性不错,若非肚子饿了,她会继续看着他在那感悟人生的真谛。有些时候,人是需要想想,为何别人敢那么对你!

胡颜没想到,幺玖会如此的惊慌;更没有想到,他会以那种方式灭火。

在这之前,让胡颜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算太多,今个儿接连两次意想不到,让她认识到,是时候需要找回场子了。于是,她摸了他一把。

果然啊,幺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摸他。

胡颜觉得自己的未来有些无趣了。像她这样,料事如神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哎……难道,她活着,就是为了让那些没有活着意义的人有一个伟岸的人生目标吗?呵,好有喜感。

幺玖哭着哭着,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暗,隐约看清胡颜的容貌,暗道这不是凤花呀。

不是惨死鬼,还怕她个毛?!

幺玖突然暴起伤人,这不是第一次了。

胡颜见幺玖哭着哭着声音就小了下去,紧接着眨了一下水洗猫眼,就像只小花猫般惹人怜爱,突然间意识到,这只小野猫要开始反击了。

果不其然,幺玖并不摆开架势,而是直接上演全武行,踢踹戳打砸,不给人一点儿反应的机会。幸好,胡颜曾亲身体验过整套全武行,且记忆深刻,否者今儿还得中招。

胡颜的武功不算厉害,但对付幺玖还算绰绰有余。

胡颜见招拆招,见准时机伸出食指,在幺玖的下巴上一刮,勾走了最后一滴摇摇欲坠的泪水,送进嘴中,细细地品尝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为幺玖人美,还是因为她在山上那段时间过得太惨绝人寰,反正经此一役再次证明,幺玖的眼泪滋味,甚好。

第二十三章:你是宝宝?

胡颜的举动震惊了幺玖。他禁不住开始怀疑,这个女人脑袋有问题吧?大半夜的偷跑进自己的屋子,然后……摸了自己的小牛儿,还……还吃自己的眼泪,呃……她不会都用的同一只手吧?好恶心!

幺玖皱眉,一脸嫌恶地瞪着胡颜。

胡颜淡淡地瞥了幺玖一眼,寻思着如何做,才能让他继续哭?是一脚踢在男子最脆弱的位置,还是将他吊起来狠狠地抽?万一他很坚强怎么办?胡颜的脑中突然闪过各种残酷的刑罚,她没觉得惊骇,反而变得胸有成竹。无论如何,她总是能达到目的,再添上几口幺玖的眼泪。如此,甚好。

这时,挡着月亮的云朵溜走了,柔和的月光洒落进屋里,将两个人照亮。

幺玖被胡颜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鬼东西?!毛乎乎的一张脸,身上还裹着一件品相不错的外袍?!幺玖又想暴起伤人了,但想到自己武力值不如人家高,只能偃旗息鼓,继续观察,争取找出漏洞,一招制敌!

幺玖按兵不动,一双猫眼上上下下地扫视着胡颜。

突然,他咦了一声。脖子前倾,靠近胡颜三分。乖乖,这女人竟然穿着李二爷的衣袍!而这衣袍,曾穿在他的宝宝身上。对,就是被他关在木板棚子里的宝宝。细看这双眼睛,清冷无波,心中又添了三分熟悉。再看胡颜裸露在衣袍外的肌肤,竟与常人无异!幺玖豁然开朗,原来,那些皮毛是被她贴在肌肤上的。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贴得那般严丝合缝,就像长在肌肤上的一样。

是啦,除了宝宝,谁会来找他呢?思及此,幺玖准备试探一下胡颜,便喊了声:“宝宝。”

与此同时,胡颜突然伸出手,去弹幺玖的鼻子。这鼻子发酸,眼泪自然就流下来了。

不想,幺玖竟然唤她宝宝!

胡颜伸出去的手一抖,没了力道,失了准头,就像调情一般轻柔地抚过幺玖的唇瓣,颤颤巍巍地收回到自己的袖口。暗道:这得有多少年没有人叫过自己宝宝了?不不不,不是多少年的问题,是从来没有人叫过自己宝宝。太……肉麻了!这才是幺玖的必杀技吧?果然简单粗暴血腥,杀自己于无形啊。

幺玖很激动,心中悄然滋生起一种堪称欢喜的感觉。就像有一次,他好不容易赚到三枚铜板,将它们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都攥出了汗,他嘴巴馋,想拿着铜板去买糖葫芦,却不知道在哪里将铜板弄丢了。他很伤心,大哭了一通。结果,第二天早晨,竟在自己的枕边发现了那三枚铜钱。他心中无限欢喜,失了想吃糖葫芦的心,却将铜钱藏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因为,他知道,那三枚铜钱是老爷子特意放到他枕边的。他幺玖,念情。

宝宝能回来找他,就证明她心中有他。

一想到宝宝回来找他,就不免想到她为什么走?想到她为什么走,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

燕得林说宝宝杀死了凤花,且就在这间屋里。

曲南一到处在缉拿宝宝,因为宝宝是残忍的山魈,她杀了凤花。

幺玖颤抖了。

凤花的死状何其凄惨,他听说过。那是被暴打至死,且一尸两命。刚才与宝宝过招,证明了她实力不弱,想要活活儿打死一个女人,易如反掌。而且,他听说,那凤花死得诡异,不但唇角带笑,且容颜好似苍老了二十余岁。

此刻宝宝回来,是……是要做什么?

幺玖心中大骇,想要后退一步,却生生忍着没动。只是,他的腿忍不住开始颤抖,牙齿也有了快速叩齿的迹象。幺玖在心里鄙视自己,想要尽量表现得英勇无畏,奈何身子不配合,叫嚣着想要逃出这里。

幺玖那双妩媚的猫眼里盛满了恐惧,仿佛只要胡颜往前一扑,他就会命丧当场。

胡颜觉得幺玖那种如临大敌的模样实在好笑,眼中忍不住就有了三分笑意。她来这,可不是为了吓着他玩的。为了表现自己的友好,胡颜没有动作,而是笑吟吟地望着幺玖。

幺玖的心啊,突然翻了个跟头!差点儿摔残废喽!这……这……这个宝宝,那是什么表情?幺玖素来会看人眼色,不然也不会活到今天。他竟在胡颜的眼中看到了笑意?!是的,笑意。明晃晃的、和善的、友好的笑意。而且,不知是不是幺玖的错觉,他觉得胡颜好像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意思。

咳……她先是回来找自己,然后摸……摸了自己的小牛儿,然后又是吃自己的眼泪,又是动手抚摸自己的嘴唇的。这会儿,她竟然情深意切地凝视着自己!

哦,天雷啊!

幺玖觉得自己有些接受无能了。在凸与凹之间,他一直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极强,可凹可凸。然而,今时今可,他觉得自己变成了蛋。一只圆滚滚的,无法与其配合的蛋。

可能是自己对她太好了,致使她误会了。

哎,到底要怎么说,她才会明白,有时候,人和兽之间……嗯,错了,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哎,算了,他自己都混淆了。反正,就是他与她之间,是永远不可能的!

幺玖觉得,既然宝宝喜欢他,应该就不会伤害他。再者,一想到七日后自己必然要面对的事情,心中竟升起一股子狠劲。

管她杀了谁、害了谁,与他这个没几日好活的人有何干系?除了老爷子,整个燕家戏班没有一个人值得他付出感情。当初,他第一次被燕得林迷昏,拉出去送人侮辱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一把。现在,他若因凤花之故,偷偷出出卖了宝宝,与燕得林曾经做的损事,又有何不同?!

罢了,既然宝宝寻来,那便既来之则安之吧。只等七日之后,看他幺玖是生是死,闹个分明,再去琢磨宝宝的去与留。

幺玖打定主意后,心思豁然开朗。

胡颜的肚子一阵饥肠辘辘声传来,在夜里显得尤为嘹亮。

幺玖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此时气氛不错,心中绷着的那根弦明显松散不少,于是对外界的一切就变得敏感起来。几上那股尿骚味,着实有些难闻。

幺玖脸上一红,弯腰捡起被烧坏的衣服,在几上擦了擦,然后将其扔进木盆里,端在身体一侧。他冲着胡颜挑眉道:“饿了吧?等着,我给你弄点儿吃的来。”说罢,往门外走去,口中继续道,“你倒精怪,知道回来找我。小爷也没几天好活儿,就和你做个伴。待我死了,你要是真记得我的好,就把我一把火烧了,选条清澈一点儿的河,把我扔进去。生前任人践踏,死了说什么也要任逍遥一回!”塔拉上木屐,哒哒哒地推门而出。

第二十四章:调戏幺玖

幺玖直接去了厨房,想要些美食,却被知道戏班要解散的李厨娘拒绝了。幺玖直接喊来燕得林,只冲着他说了一句话:“我要吃得好好儿的,这样你七天后就能送出个容光焕发的美男子。”

燕得林拄着拐,笑得不见眼球,忙不迭应了,一想到自己刚刚丧妇,立刻掩了笑,保证道:“尽管放心,爷一准儿伺候得你满意。”

幺玖想了想,补充道:“我要吃荤腥。”

燕得林心尖一颤。一是因为荤腥就是肉,肉就是银子。二是因为幺玖从来不吃荤腥,这突然要吃,怕是要出幺蛾子啊。

幺玖不在看燕得林,转身回了屋。

不多时,燕得林亲自带人送来美食,两张白面饼,一碗扣肉,还有一小盘子的花生豆。燕得林送完美食后却不走,就站在院子里晃悠着。他怕幺玖跟他玩狠的,万一吃过美食后直接抹了脖子,那他可是得不偿失。燕得林想进幺玖的屋,却又忌讳那里死过他的媳妇。

幺玖倚在门口,看着燕得林在那里徘徊,忍不住骂道:“滚滚滚!没得让小爷脏了眼睛、堵了心!”

燕得林见幺玖又恢复成往日的脾气秉性,知道他想通了,这颗心也就放回到了肚子里,拄着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幺玖踢上门,直接落栓,转身将吃食摆在几上,重现点燃了油灯,一抬头竟发现胡颜在用他打来的水净手。

幺玖微微一愣,随即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和谁学的?还怪讲究的。”他没指望胡颜给他回复,只想着宝宝可能一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不会说话,若以后有机会,教教她语言才好。

他将碗筷摆好,抬手唤道:“快过来吃吧。燕得林那个王八羔子今天算了出血了,还给蒸了一碗肉。”转而想到燕得林的阴损,忍不住恨声道,“哼!怎就不割他的肉给小爷下酒,这吃起来才痛快!”

“不难。”

“不难?那孙子惜命着呢,想要割他的肉……”幺玖突然禁声,手指间捏着的花生豆直接掉落在几上,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她……她……她竟然开口说话了?!

声音粗哑难听,却真真确确地开口说话了!

幺玖努力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和过快的呼吸,缓缓扭头看向胡颜,颤声道:“宝宝,你……你说话了?”

胡颜暗骂一声操蛋,你才是宝宝,我是奶奶!祖奶奶!

她不搭理幺玖,轻摆衣袍,落落大方地跪坐在幺玖的对面,从他面前拿走唯一的筷子,独自吃了起来。

她一张嘴,脸上糊着的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就掉了下来。胡颜的身手还算不错,直接伸掌将其接住,往脸上一拍,让其物归原位,然后继续十分淡定地吃饭。这一系列动作,看得幺玖目瞪口呆。

幺玖注意到,胡颜的手十分漂亮,那骇人的指甲在洗净污渍后,呈现漂亮的淡粉色,且隐隐泛着银粉的点点星光。她的手修长纤细,在烛光下竟如凝脂白玉般诱人触摸。她的脸上覆盖着一层黑色物质,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一层黑毛,细看之下发现,那竟是一团团紫黑色的细草。幺玖的好奇心蹭蹭蹭地往上蹿,已经达到了历史极限。他有很多话想要问胡颜,但此刻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扭成了一团,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了解什么真相了。

幺玖眨了一下猫眼,见胡颜不给他任何回应,禁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刚才幻听了。他偷眼瞧着胡颜,见她吃东西的样子十分好看,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优雅。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他又发现胡颜吃东西的速度相当快,如果他再不下手,估计也就剩点儿花生豆的皮了。不,皮儿也剩不下,胡颜吃花生豆从来不扒红衣。

幺玖不再多想,伸手就要去抓花生豆吃。可见胡颜吃相那般优雅好看,他这手就有些伸不下去了。想了想,他从花瓶里取出两根比较直溜的干枝,折到筷子的长度,吹了一口灰,略显得意地转回身,紧忙将最后三粒花生豆塞进嘴里,香得眯起了猫眼。一抬头,见胡颜正盯着自己,不知为什么,幺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磕巴着解释道:“我……我不是要和你抢吃的。”

胡颜放下筷子,将盛着肉片的碗,推给了幺玖。那碗里,还剩一片单薄得几可透亮的肥肉。

幺玖低垂着头,将碗推了回去:“你吃。我不吃肉。”他以为胡颜会问他为何不吃肉,可等了片刻也不见胡颜问话,便息了那份心思。哎,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听他说因由,而他也不想说给所有人听。幺玖希望有一天,有一个女人,喜欢听他说说自己的事儿。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而是一些小事。例如那只曾经落在他肩膀上的鸟儿,后来它去了哪里?例如他第一次开嗓子时的走音,例如他捡到一张包裹着糖果的树叶,偷偷舔着它的感觉……

幺玖收起凌乱的心思,又开始打量起胡颜,却见她正张开嘴巴,将那片肥肉送进口中,咀嚼着。他看见了她的小舌头,轻轻地卷了一下。幺玖的心跳突然加快,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令他有些慌乱,竟口不择言地问道:“是你杀了凤花吗?”此话刚出口,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他……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若是惹怒了她,她会不会杀了自己?用她锋利的指甲,轻轻割开自己的喉咙?就像刚才他说想要吃燕得林的肉,她说不难一样。也许,对她而言,要杀一个人,真的不是一件值得为难的事。

幺玖心下骇然,忙使劲摇头,飞快地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想问这个,我是想问你为什么杀凤花?”他微愣,呆呆地望着胡颜,不明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到胡颜面前就变得好似不是自己,就连舌头都和自己做对!如果此刻她兽性大发把自己给杀了,自己一定会毫无怨言的。

真是,矬到家了!

幺玖直愣愣地望着胡颜,好半晌才红着脸,憋出一句话,“如果我说,我平时挺聪慧的,你信吗?”

胡颜不想笑,真的不想笑,也不能笑。一笑,药就掉。她的肌肤素来娇贵,可在深山老林里折腾的那段时间并没有保护好。她在凤花死后离开这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掉了脸上的草药,并寻到另一种草药来滋养肌肤。幸好她在痴傻的那一个月里,凭借本能剥下兽皮混合着草药将自己包裹上,否则她此刻整个人都得钻进草药堆里去养着。这笔账,重要落到某人的头上。好吧,一想到花青染此人,胡颜发现自己真的可以不想笑了。

幺玖见胡颜眼中杀意突现,连隐藏都不屑掩藏,误以为自己的话触碰了胡颜的底线,心中有些戚戚然。他强撑起笑脸,用那双猫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胡颜的一举一动,声音和神态上便有了几分讨好的味道在里面。他轻声询问道:“你会说话,是不是?”

胡颜不答话,倒不是她清高不屑搭理幺玖,是因为她这一个多月不曾说话,现在一说话嗓子就难受。这,得养着。

幺玖见胡颜还是不搭理自己,原本的小心翼翼瞬间被火爆脾气所吞噬,连点儿渣都不剩。

他一拍桌子,瞪圆了猫眼,恶狠狠地吼道:“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你当小爷我很闲,在这里跟你逗哏呐?你自己说,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妖狐鬼怪你自己选一样!还有,别以为小爷不知道,小爷叫你宝宝你不高兴。你自己说,小爷叫你什么?!”骂道最后,气势已然减弱。幺玖要是没几分眼力见儿,能做到遇强则弱、遇弱则强,这会儿早就不知道死上多少回了。再者,他是真心想知道,他要叫她什么?

胡颜掀了掀眼皮,用如同指甲划过木板般的沙哑声音,缓缓吐出两个字:“救命。”

幺玖见胡颜终于肯和自己说话,兴奋得不得了。他激动地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抓胡颜的手,想要和她就近促进一下感情,顺便八卦一下她的身世,却在站起身后回过味儿来,胡颜让他叫救命!!!

哎呀妈呀,她是要他的命啊!

胡颜缓缓站起身,突然伸出双手,做成挖心的造型。

幺玖大惊失色,忙向后退去,一脚踩在他刚才扔到地上的干枝上,身子瞬间失横,向后仰去,咣当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幺玖的脑袋磕到胡凳上,连晃晃脑袋的机会都没有,便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胡颜探头扫了幺玖一眼,眼底闪现笑意。脸上的黑紫色药草又掉落一块,被她伸手接住,再次啪地一声拍回到脸上。

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在报当初被锁脖子之仇。不过若有人夸她恩怨分明,她还是会欣然笑纳的。哎,这世上,像她这样能分得清是是非非的人呐,果然是越来越少喽。

物以稀为贵,幺玖你可要懂得知足和感恩呐。

第二十五章:旖旎

待幺玖醒来,已经临近子时。

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看缺没缺肉。见自己仍旧完整,这才嘘了一口气。他用那双圆溜溜的猫眼偷偷地寻找着胡颜的身影,却不见其踪迹,他在放心的同时,又难免升起一股失望之情。

他有些怒其不争。当然,这个“其”,指得却是他自己。

想当初,他第一次遇见她,可是打得她毫无还手之力,就差跪地求饶了,今个儿怎么就被她给吓到了呢?实在是不应该啊。

幺玖抿了抿唇,哼了一声。想起床,又觉得起床之后没啥意义,不如就这么躺着接着睡觉。

咦?床!他怎么会出现在床上?难道是,她抱自己上床的?幺玖也说不上此刻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有些孩子气地咬了口被角,狠狠地扯了两下。

哎……也不知道宝宝去哪儿了?是不是被官府捉住了?像她犯下的这种事,是会被活活儿烧死的吧?

活该!明知道自己正被通缉,还跑回来干什么?!这不是找死是什么?当初,他就应该让那猎户一刀抹了她的脖子,剃了她的肉,也好过让她被架在火堆上活活儿烧死。烧吧烧吧,一把火烧干净了倒是利索!让她吓唬自己!狼心狗肺的东西!

幺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宝宝不会伤害伤他。如果他看错了,那也是他自己眼拙,怪不得谁。只是,这人怎么来去一阵风啊?连声招呼都不打,这不是等着让人惦记吗?够坏的!

幺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恨恨地一捶床榻,就想坐起身。却突然发现有个人正贴在他的床榻上方,看着他!

嘶……

这一吓,吓得幺玖险些尿了裤子!

那……那……那个贴着他的床顶,与他面对面的东西,莫不是……莫不是凤花吧?

凤花可是死在了这个屋子里的。

幺玖吓得不敢动,想要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却又忍不住拿眼去细瞧。这一细瞧,气得他险些背过气去!

呵,小样的,怪不得小爷到处找不到你,原来就藏在小爷的床上,看小爷的热闹呢!

幺玖怒气冲冲地弹跳而起,想要扯下胡颜,却一头撞在了床顶的雕花上,痛得呲牙咧嘴。

幺玖也是硬气,忍着痛,抬手去扯胡颜的手腕,试要将她拉下来。结果,拉了两下,没拉动!

幺玖微微一怔,有些吃惊。要知道,唱念做打中的“打”,可不是花架子,他是有几分真功夫的,寻常两三个大汉他都不放在眼里。

这一扯之下没扯动,幺玖上来了脾气,又使上了三分力气,却不想,胡颜突然松开了捆绑在床顶的带子,整个人如同一片树叶般飘落了下来。只不过,这片树叶还是有些重量的,直接将幺玖又砸回到床上,被迫躺好。

胡颜觉得,幺玖枕起来还挺舒服的,比自己吊在床顶舒服多了。

幺玖寻思,宝宝投怀送抱过于热情,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要生出怎样的旖旎啊?

幺玖心潮澎湃,一颗心忽上忽下的。黑暗中,他能感觉到胡颜呵在他颈间的呼吸,浅浅的,似是带着一丝凉意,却如同一只蓝色的小火苗,点燃他的颈窝,然后开始存存蔓延。幺玖仿佛都能看见那些蓝色火苗燃烧着的轨迹。

幺玖觉得胡颜的体温有些低,但自己的体温却在节节燃烧。幺玖屏住呼吸,想着胡颜可能一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不懂得男女之防,更不了解男欢女爱之事。他很纠结,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教教她。

突然,胡颜动了一下。

如同一滴水,扔进了滚烫的油锅里。

胡颜如同一条美女蛇般在扭动着身体。她用那双如玉般的柔荑,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又轻轻地抓了抓自己的美腿,然后将那略显单薄却玲珑有致的身子贴向幺玖,缓缓地磨蹭着。

幺玖仿佛能听见理智被生生扯断的声音!

就在他准备有所行动的当口,胡颜突然翻身坐起,抬腿跨坐到幺玖的身上!

幺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算她是妖,要吸了自己的阳气,也给她了!

然,胡颜却并未坐到幺玖的身上,而是长腿一支,直接越过幺玖下了地。

幺玖觉得,他所有的激动、所有的喜悦、所有的猜想,都变成了狗屁!从未有过的失望情绪,瞬间淹没了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感觉有些害怕、有些茫然,隐隐的,心里竟还透着一丝诡异的心喜。

胡颜下床手,更加明显地扭动起了身子。她左挠挠、右抓抓,最后干脆指挥起幺玖:“打水,沐浴。”最近几天没有沐浴,整个人都感觉痒痒的难受,睡都睡不消停。

幺玖躺在床上好半天没有动,直到胡颜扭头看向他,他才嗤笑一声坐起身,裹上外袍,塔拉着木屐,在夜色中敲打出清亮的声音,一步步走了出去。

幺玖折腾了一个时辰,才把一大桶的热水打好,然后没好气关上门,大刀破斧地坐在凳子上,瞪着一双猫眼,直勾勾地看着胡颜。今个儿,他倒要看看,她是真不懂男欢女爱之事,还是在故意消遣他!

幺玖不了解胡颜的生活背景,所以不知道她养成了怎样的心态和秉性。她不是不懂男欢女爱,性格上也不至于大而化之到不懂男女之防,只不过,在她眼中,幺玖不过是服侍她的众人之一。无所谓是他是她,或是它。

她是一个没有架子却会要人性命的主子,所以那些人怕她;她是一个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主子,有时候却懒散得可怕;她能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地躺上一个月,也能忙里忙外片刻不得闲。幺玖在此时遇见她,算是幸,也是不幸。

月光透过窗纸倾泻进屋子里,将胡颜的身姿勾画成一副活色生香的画卷。她没有回避幺玖,而是十分自然地丢掉外袍,除去衣裙,脱下亵衣,踩下亵裤。

秀美的背脊,是最曼妙的风景;纤细的腰肢,展现出柔韧的力道;长发垂在臀部,让那挺翘变得隐约而神秘;修长笔直的双腿,只需轻轻一抬,便能勾魂夺魄。

幺玖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蹦出嗓子眼儿了!

第二十六章:幺玖情动

幺玖忘了呼吸,一双猫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胡颜的酮体,那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已然令他痴迷。

幺玖不是没见过女人的胴体,相反,他见过很多很多女人的酮体,但是,却没有哪个女人的酮体能让他有这种心如鼓击的感觉。

幺玖就仿佛入了魔障,再也无法将眼睛从胡颜的身上移开,直到胡颜扭过覆满草药的脸,对他说:“再看下去,你会变太监。”

胡颜终是发现,幺玖和其他服侍她的人不一样。

那炙热的眼光,犹如实质,险些把她烤成焦炭。就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她的身份,还会不会这么盯着她的胴体看?或者说,还敢不敢这么看她?

幺玖被惊醒,下意识地想要闪躲,只是那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后,竟又明目张胆地瞪向胡颜,扬言道:“就看!你是小爷买来的,小爷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胡颜挑眉,道:“好啊,那我可转身了。”说完,也不待幺玖反应,直接转身面向幺玖。

虽然幺玖十分不想承认,但他必须要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怂了!

幺玖的眼皮背叛了他的想法,直接闭得紧紧的,不让眼睛去窥探一丝春光。幺玖自己和自己天人交战,待他内心的深刻渴望终于战胜所谓的道德理念,命令眼皮睁开,放过眼睛时,胡颜已经抬腿迈进浴桶中,缓缓地坐了进去,并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幺玖皱着眉,瞥了瞥嘴,有些气闷,却突然笑了。那笑容,竟如孩童般纯真而美好。他心中有些沾沾自喜,暗道自己的宝宝果然与众不同,是老天赐怜惜他,赐给他的宝。

幺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身,戏谑道:“喂,宝宝,用不用小爷给你擦背啊?”

胡颜懒懒地趴在浴桶边上,含糊、沙哑地应了声:“好。”

幺玖发现,自己又不淡定了!

幺玖深吸一口气,塔拉着木屐,走至胡颜身边,伸出去的手却在快触碰到胡颜的裸肩时停下。他抿了抿唇,一扭头走了。

胡颜有些诧异,微微睁开眼睛,却并没有看向幺玖。她看得出,幺玖对自己感兴趣。她不介意有些人喜欢自己、崇拜自己、甚至是痴迷自己,但若想从她这里得到奢望中的东西,她也不介意亲手了结了别人的念想。对于幺玖,亦是如此。

这么多年,她能在那样的地方活得很好,就证明她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只是对幺玖,她尚且留了几分念想。她这一辈子过得有些漫长,总需要那么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让她觉得有点儿意思才好。

幺玖去而复返,跪坐在胡颜的身后侧,用快汗巾擦拭起她的后背,舒服得胡颜又眯起了眼睛。胡颜想:幺玖尚算不错,姑且留在身边一段时间吧。

幺玖说:“你可够脏的,后背都出黑泥了!”

胡颜的身子一僵,暗道:杀了也行!

幺玖像只偷到鸡大腿的狐狸,笑得不见眼珠子。他见胡颜有些动怒,忙献宝似的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东西,送到胡颜的面前。

他见胡颜不接,便轻轻拢起胡颜的长发,用那东西搓了几下,然后揉搓起胡颜的长发。一层层白色的泡沫在胡颜的发丝间冒出,一阵阵桂花的幽香随之传来。

胡颜心中好奇,遂问道:“这是何物?”

幺玖神秘一笑,宝贝似的摸了摸那绿油油的东西,解释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小物件,用来洗脸最好不过。”

胡颜轻挑眉峰,脸上附着的一块草药掉落,再一次被她拍了回去。

幺玖眼睛一亮,低声诱哄道:“你闻闻,这东西有着淡淡的桂花香,净面既干净清爽,还能留下香味。”将自己的脸往胡颜眼前凑了凑,“你看,我的脸就比旁人细腻多了。”猫眼一眨,笑吟吟地道,“要不,你也洗脸试试。”说完,满怀期待地望着胡颜,他是真的想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

胡颜有些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幺玖一脸的失望之色毫不掩饰。

胡颜觉得好笑,于是用僵硬的声线和粗哑的声音说道:“六日后,再用。”

幺玖的猫眼瞬间变得璀璨异常,两只爪子……哦,是两只手也兴奋地搓起了胡颜的长发。如果他身后有尾巴,此刻一定会欢快地摇晃起来。

胡颜将那东西抓进手里,揉了揉,然后仔仔细细地洗干净手指,点了点头,给了一个十分难得的评价:“不错。”

幺玖一把攥住胡颜的手,激动道:“真的吗?真的不错吗?”

胡颜扫眼幺玖,有些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但略一思量便想明白,这个熊孩子除了唱戏,怕是从没被人夸奖过。

幺玖也不等胡颜再夸,抓起那东西就往胡颜的身上涂,一边涂还一边兴奋道:“这东西我叫它香胰子,是我用猪胰子做的,还加了豆粉和桂花,平时都不舍得用它,只用来净……脸……”幺玖的声音消失了,隐在浴水下的手似乎触摸到了一处极其柔软的东西。

胡颜斜眼看向幺玖。

幺玖垂眼盯向地面。

胡颜有种想要发飙的冲动。多少年了,她竟还会有这种冲动?!太不容易了!胡颜抓过幺玖手中的香胰子,将自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搓了一遍,然后将由手掌大小变成指甲盖大小的香胰子丢还给幺玖,这才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大爷似的吩咐道:“衣衫。”

幺玖拿了自己的亵衣亵裤给胡颜,然后将胡颜换下来的衣物拿到厨房里烧毁,不给任何人留下一点线索。

回到屋里后,他心满意足地坐到床边上,认认真真地帮着胡颜梳理着长发。

胡颜素来贪图享受,一个翻身,枕上了幺玖的大腿,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幺玖望着胡颜那张布满草药的脸,不觉间有些愣神。人和人之间怎会奇妙至此?莫名的就想靠近,就想守候,甚至连她到底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是不同的,和所有人,都不同。

鬼使神差的,幺玖伸出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胡颜脸颊上的黑紫色药草,软软柔柔糯糯湿湿的感觉,令幺玖忍不住勾唇笑了。六天后,他就能看到她的模样了。真好。

幺玖轻声哼起了小曲,用手指一点点儿疏通着胡颜的长发。这一刻,他的心是宁静的。这种感觉对于幺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他惊恐过、欢喜过、愤怒过、兴奋过、郁闷过,甚至张扬过、自卑过,然,从未宁静过。

这种感觉,真好。

第二十七章:胡颜怒

天亮了,幺玖睁开朦胧的猫眼,缓缓抬起僵硬的脖子,慢慢坐直身子。

昨晚,他一边给胡颜梳理着长发,一边胡思乱想,最后竟然依靠在床边睡着了。

想到胡颜,忙转目去寻,却见她已经换了新衣,正跪坐在案几前,对镜梳妆。

一头黑发,一拢红衣,婀娜有致的身段,优雅不凡的背影,真是越来越好看。

胡颜穿着的那套红色衣袍,是幺玖所有衣物中最好的一套。因为样子俏、料子好、做工精,他一直舍不得穿,放到了箱子里,用香片熏着。不想,竟被胡颜翻了去。

幺玖瞪起了眼睛,噔噔几步蹿到胡颜身前,屁股倚向梳妆台,伸手一指胡颜的额头,喝问道:“你怎能不问自取?赶快换下来!这可是小爷最好的衣衫,是要留着……”突然噤声,随手拢了拢自己凌乱的长发,撇嘴道,“得,便宜你了。”站起身,扭了扭身子,活动了一下四肢,“我去打水,你老实儿呆着,别乱跑。等我想到办法,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好生安置你。”抱起木盆走到门口,扭头看向胡颜,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动了动唇,抬手去推房门。

胡颜扣下铜镜,声音粗哑地说:“不走。”

幺玖一怔,收回手,皱眉看向胡颜,劝道:“我知道你想跟着我,可……反正,你得走,跟着我不行。”

胡颜暗道:你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我想跟着你?

胡颜脸上覆着草药,不方便她说话,只能继续回幺玖两个字:“不走。”

幺玖抿了抿唇,盯着胡颜的眸光变得明明灭灭,一会儿好似石子沉入了汪洋大海里;一会儿又似一朵狂风暴雨下的小花,脆弱至极;一会儿仿若百鬼夜行般诡异恐怖;一会儿又像一尾搁浅在小坑里的鱼,不停地张着嘴,渴望着水和呼吸;最终,化为一叶孤舟,静静停泊在港湾,时刻准备着乘风破烂,与这浩瀚争斗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