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南一望着胡颜消失的身影,心中变得极其不安!此刻虽是深夜,但火把尚算通明,他能感觉到女子眼中的挑衅以及轻蔑,莫名地觉得有几分熟悉。可是,却实在想不出,二人在何处见过?

胡颜离去后,一张白布从她的袖口滑落,飘飘悠悠地飞向曲南一。曲南一伸手欲接,高大壮等五六个尚算完整的衙役立刻涌了上来,纷纷喊着:“大人小心!”

于是,曲南一就看见忠心的属下们将自己围在中心,并纷纷拔出佩刀,严阵以待地盯着那片白布,连大气都不敢喘。

白布飘落到地上,在风中缓缓展开,上面竟然用胭脂书写着两个大字——蠢货。

曲南一的瞳孔一缩,莫名觉得胸口闷痛!

呵……蠢货?从他有记忆以来,这个词儿就从未被定义在他的身上!

他瞧着李大壮用刀尖,小心地挑起那片白布,头上的青筋竟开始蹦跶而起,脑中的血管亦开始抽搐,似乎隐隐形成两个字——蠢货!

幺玖识字,探头看见那两个字后,只觉得心里跟塞了棉花似的,堵得难受。他曲南一怎么就成了蠢货了?这两个字是能随便送给别人的吗?曾经,她也就送了他一个蠢字,凭什么送曲南一两个字?虽说其中的意思不一样,但幺玖就是觉得不开心。他轻哼一声,走进了屋里。

曲南一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一把抓起那片白布,就要往自己的怀中揣。

李大壮阻止道:“大人!不可!那山魈颇有些手段,怕是在这块布上也动了手脚。”

曲南一笑得有些无力,安慰道:“安心吧,无事。那山魈骄傲至此,若用了手段,必然会留下看成效。她倒是一个心狠的,竟享受这样的过程……”

“大人!快看!”一名衙役指着一个处房檐,那上面隐约可见一个人脸,黑乎乎的,与胡颜脸上的草药一般无二。

曲南一抓着白布的手有些不淡定了,他像是被开水烫到般,嗖地松开了手,任那白布飘落在空中。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招,但显而易见,不会是令人舒服的好事。此时,慌乱不得,只能先拿下那该死的女人再说。

曲南一一声下令:“抓住她,赏银十两!”

难得曲大人如此慷慨大方,衙役们跟打了鸡血似的,射箭的射箭,撇大刀的撇大刀,一时间,燕家戏班又热闹上了。

待衙役们亮出第一招,曲南一心中不免哀叹一声,暗道:这脸丢大了!

这一次,他闭上了嘴巴,实在是不想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不消片刻,李大壮捧着从房檐上轱辘下来的草药面具碎片,颤巍巍地送到曲南一的面前,一脸便秘的模样,纠结道:“大人,不是山魈回来了,是这么个鬼东西。”

曲南一深吸一口气,捏起一块草药,用手指将其碾碎。底下头,看见脚边上那块刺眼的白布,以及白布上那两个醒目的打字——蠢货。他突然笑了。缓缓的,低沉的,愉悦的笑了。

那该死的女人如此嚣张,真是恨不得剥其皮,抽其筋,刮其肉,碎其骨啊!

真好,他曲南一的人生当中,终于有一件事值得他提起兴趣,想要用力一搏了。

人也好,兽也罢,总归是要有个出身的。

查!好好儿的查!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世上之人最爱怪力乱神,一遇不解便将其归类为魑魅魍魉,此番事情一出,怕是六合县又没有宁日了。这一次,是他低估了对手,让其侥幸逃脱;但下一次,如若相遇,他必将她挫骨扬灰!

第三十三章:活该你没男人!

一晚上的排兵布阵,却连胡颜的一根毛都没摸到。衙役们被自己人放箭雨撂倒了两。一人伤在大腿,一人伤在肩膀,正痛得嗷嗷直叫。其余人,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撞伤。这些撞伤和箭伤一样,都是自己人造成的。

曲南一大怒,却也没有过多地为难幺玖,而是与其秉烛夜谈,想要了解胡颜的来历。

曲南一十分随意自然地走进幺玖的屋子,东看看,西摸摸,随口问一些十分简单的问题。

曲南一问:“你在哪儿买到的山魈?”

幺玖皱着眉,回道:“艳山脚下。大人以前问过了。”

曲南一面不改色,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可知她到底是何物?”

幺玖眯了眯眼睛,摇头道:“我哪里知道?大家都说她是山魈,那就是山魈呗。”

曲南一神色莫名地扫了幺玖一眼:“你在维护她?”靠近幺玖,低声道,“还是说,真的是你指使她杀了凤花?!”

幺玖的呼吸一窒,瞪圆了猫眼,扬声道:“那燕得林已然承认自己杀了凤花,这会儿怎么又要变成凶犯另有他人?呵呵……大人,您可是青天大老爷,不好出尔反尔断案不厉吧?”

曲南一啧啧两声,戏谑道:“看不出,你还挺护着她。”

幺玖脸一沉,沉声道:“大人,小人只是就事论事,谁护着她了?!若她真杀了凤花,您大可以抓了她,碎尸万段!”就怕,你抓不到她!哼!

曲南一不和幺玖纠结在一个问题上,一掀衣袍,坐在了凳子上,问道:“她何时去而复返的?”

幺玖心中明白,此事掩盖不住,若曲南一有心查,一准儿能查到,莫不如自己说实话,于是他回道:“六天前的夜里。”

曲南一支起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问道:“这几天她都做了什么,是否露出过真容,告诉过你她的名字?”

幺玖看了曲南一一眼,然后低眉顺眼地回道:“她啊,她每天就像大人那样,对着镜子照自己的脸。”说道这里,嘴角忍不住扬了扬,露出一丝狡黠之态。

曲南一扣下铜镜,挑眉看向幺玖。

幺玖接着道:“小人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也不曾露出过真容,那脸上黏糊糊黑漆漆的,好像覆盖着什么东西,看起来挺恶心。她从不曾开口说话,喉咙里偶尔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小人猜,她应该是个哑巴,或者……”抬头看了曲南一一眼,“根本就不会说话。”

曲南一打眼观察着幺玖,却并未从他的神色中看出异样,却隐约觉得他说得未必都是实话。他用手拍了拍梳妆台,拿出官威,恐吓道:“幺玖,你与她共处一室,却知情不报,乃是共罪!你可知罪?!”

幺玖眼圈一红,怒声道:“让我报?也要有命去报才行!燕得林恨我不死,将我卖给了白子戚,哪里会让我走出这个戏班?计算我知道那山魈杀了凤花,心中也只有畅快,哪里会去高发她?我只恨,她为何不杀了燕得林那个黑心烂肺的狗东西?!不想,那山魈竟也是个怂的,只知道使些手段吓唬人。哼!都不是好定西!”

曲南一细细打量着幺玖的神色,见他言行一致,并无破绽,便有几分信了他的话。如此说来,此事确实不能怨他。那女子手段了得,就连自己不也着了她的道,更何况是一名戏子,哪敢违逆她?

曲南一随手在梳妆台上一扫,准备站起身离开,却在这时,感觉手下的质感变得不太一样。他面不改色,举目望去,赫然在梳妆台上发现了一条划痕,入木三分。

曲南一指着那划痕,直接问道:“这是那山魈划的吧?”

幺玖微愣,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否认,却马上意识到这样不妥,于是又变成了点头。

曲南一的眼睛微微一眯,笑了。他好言好语地询问道:“这划痕,怎么来了?”

幺玖睁着明亮的猫眼,十分无辜地回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划的。”这话原本不假,但实际上,幺玖却是可以猜出,胡颜是在看见他和燕得林打起来后,在梳妆台上划下了一条痕迹。现在想来,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可他却因为她承认杀了凤花而疏远她!哎……其实,他不是要疏远她,而是不希望她的双手染了血腥。这么说也不对,但到底怎么说才能表达明白,幺玖不知道。

幺玖有些烦躁,见曲南一还没有走的意思,便开口道:“大人,你什么时候离开?小人想要休息了。”

曲南一笑吟吟地道:“急什么?”

幺玖的脸突然就黑了,扬声道:“大半夜的,谁不想睡觉,还急什么?大人,你说我急什么?”

曲南一勾唇一笑,样子有些轻佻:“长夜漫漫,本官都不急,你急什么?”

幺玖心中有气,将小下巴一扬,道:“小人可不敢和大人比,小人做事都是有板有眼、有时有限,不像大人,这一晚上的排兵布阵忙里忙外劳心劳神的想要抓那山魈,却得了两个字——蠢货。大人气量好,还有心做在这里陪小人促膝长谈,小人这心里不安生,替大人懆得不行,哪里还能坐得住,道一声急什么?”

曲南一被幺玖一脚脚死踩痛处,眸光一凛,沉声道:“幺玖,你这是在和本官吵架吗?”

幺玖噗嗤一声笑得前仰后合,摇头道:“怎么会呢大人,小人怎敢和你吵架?我幺玖要是想吵架,也不会选一个连吵架都要问上一句是不是要吵架的蠢货啊?”

曲南一被气笑了。他抬手虚点了幺玖两下,抬腿走人了。

幺玖咣当一声关门落栓,吹灯睡觉。

这惊心动魄的一夜致使幺玖失眠了,但真正令他心惊动魄的事儿还在后面。

幺玖有个习惯,每当他失眠或者失意,他就会打开那个豪不起眼的小脚蹬,倒出自己的私房钱,在月光下一遍遍数着,仿佛那些零碎的银子能令他安心。

可今晚,注定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小脚蹬还在,那些散碎的银子却无翼而飞了!

幺玖抱着小脚蹬,傻了。

他想骂,骂那个吃他喝他睡他……呃……睡了他床的死女人!黑心黑肝的丑东西,竟然还是一位梁上君子?!呸!摔死她个梁上君子!这个杀千刀的下作货,手脚凭地不干净!

放着他这么个活色生香的美男子不偷,偏偏向他的银子下手,如此没眼水儿的女子,活该她一辈子没男人!

第三十四章:艳山行

曲南一回到府衙里休息了一会儿,便带人又去了后山。

这里人所谓的后山,外人都叫它艳山。关于艳山的传说有很多,却无一不是充满了神话色彩。艳山很高,很广,是由多座小山和两座大山组成,离远看竟像女人美丽的胴体。只不过,那女子没有双腿,身下是一条长长的尾巴,类蛇。

依山而居的村落有四个。但每个村落里的人都只敢在山脚下活动,不敢到深山老林里去。曾经,也有那猎户饿得狠了,跑到山里面去狩猎,结果一去无回。不信邪的人也有很多,但无一不是葬身深山老林里。更夸张的是,曾经有一队二十余人送嫁,仗着人多,为了节省路程,往深山里走了一段,结果,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简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于是,便有传言说,艳山里多精怪,不许活人进入。

至今,从艳山里走出来的人,只有两名活着。

一是胡颜,二是一名身穿灰色衣袍、头戴灰色幕篱的男子。

曲南一带着衙役来到下河村,特意绕开了寡妇门前,向其他村民询问起关于山魈的其他线索,或者说最近可有怪异的事情发生。不想,那寡妇得了信儿,竟甩开脚丫子跑了过来,吓得曲南一示意高大壮上前,必要时可以牺牲色相,挡住这热情的小寡妇。当然,他也不介意真的将寡妇家的母猪拉走,打打牙祭。毕竟,自己当个县太爷这么久,一点儿不得民心的事儿都不做,实在是对不起将自己下放到此地的那个人啊。

然而,寡妇让曲南一失望了。

寡妇明白了曲大人是不可亵渎的,于是直接爆料道:“大人,昨天日头快落山的时候,俺看见一个人,从山上下来咧。”

曲南一轻挑眉峰:“哦?”

寡妇兴奋地继续道:“对,一个穿着灰不拉几的人,头上还带着一个灰不拉几的帽子,也看不清长成个什么模样,反正是从山上下来地。俺就寻思,这人不是咱们这的人,也不像是其他村的人,那就一定是从深山里跑出来的精怪!”一拍大腿,“哎呀妈呀,这么一说,还真是像咧!俺们爬个小山坡,一不小心都会刮破了衣服,那人还带着帽子,帽子上还挡着一层纱布,身上一点儿刮伤都没有。嘿,你说奇不奇怪?!”

曲南一问:“他下山后,可做了什么?”

寡妇的眼波开始闪躲,磕巴道:“没……没做什么。”说着,就想走;想走,却又迈不动步,只好撞着胆子道,“大人,俺就是来问问,俺家那两只窝窝头和那只相依为命的小母鸡,啥时候能给俺送回来?”

曲南一大喝一声:“大胆!”

寡妇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道:“大……大人,俺俺……俺错了,俺再也不敢多嘴了……”

曲南一眯了眯狭长的眼睛,询问道:“说,你到底和那人说了什么?!”

寡妇后悔死了。为了有机会搭话,问问自家母鸡的事儿,就急吼吼地赶来,结果一张嘴,就将那灰衣人的事儿给抖了出来。真是,该打!

被曲南一如此责问,她也不敢隐瞒,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讲了出来:“回……回大人,那人下山后,看见了俺,就和俺打听,是否看见一个红衣女子。俺就说了,前个儿老王家娶媳妇,那媳妇穿着一身红,可好看了。俺问他,那算不算咧?他扔给了俺五两银子,问俺是否有怪事发生?俺就将看见山魈,大人又到处抓山魈的事儿给他说了。”抬头,看向曲南一,似乎欲言又止。

曲南一问:“后来呢?”

寡妇有些茫然:“后来?后来他就走咧!”

曲南一点了点头,抬头望向艳山。暗道:那灰衣人找穿红色衣裙的女子做什么?这年头,除了新娘子谁会穿一身红衣?又不是戏子……不,不对!他曾看见过一个身穿红衣、脸带银质面具的女祭司。说看见过也不准确,准确地说,是烧死过一个女祭司。唔,还是不对,不是一个。是两个。他烧死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女祭司,放走了一个穿着红色男袍的假山魈。女祭司与假山魈,貌似都很喜欢穿红衣?

曲南一沉吟片刻,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从时间上推断,那灰衣人要找的红衣女子,应该不是假山魈,而是……女祭司。

曲南一仰头望着艳山,心思百转千回,突然生出一种怪怪的感觉,就好似那女祭司并没有被烧死,此刻正逍遥在外,悠然自得。

思及此,曲南一命衙役们整装待发,直奔青苗村。

寡妇望着绝尘而去的曲南一,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哎呦俺那可怜的小母鸡呦,你啥个时候才能回来咧?俺那香香的窝窝头呦,你到底进了哪个狗日子的肚子咧?”

曲南一的心头沉甸甸的,他隐约觉得事情不对。那日,将女祭祀烧死后,他还从那堆骸骨中检出一块银疙瘩,用它买了一块肥肥的猪肉,做成了红烧肉。若这样还没有烧死那女祭祀,这就已经不是简单的神话故事了,而是……手段。他担心,被他烧死的并非女祭司,而是另有他人。那女祭司很有可能在李大壮点火之前逃跑了!

只是,若那女祭司真的逃跑了,为何不来找自己寻仇?要知道,她们这些侍神者,最拿自己当回事儿,怎么会容忍人类的亵渎?呵……

看来,下次要和仵作学上那么一招半式,最少要能从骸骨上辨别男女才好。

曲南一心思百转,一路急行到青苗村,此时,一直阴沉的天突然乍现一丝光亮,犹如巨兽张开了精光四射的眼,蔑视着大地万物。

曲南一见地里有人在劳作,可自己刚一出现,那些人就撒腿狂奔回屋,紧紧锁上大门,就跟防响马似的防着他。

曲南一抹了抹鼻子,自嘲道:“本官的威名已经远播至此了?”摇头失笑,举目眺望,这才发现了怪异的地方。随着天色渐渐放亮,这座原本应该生机勃勃的小村庄却显得死气沉沉,田间路上一个人影也无。

曲南一心中存疑,快马加鞭直奔族长家去。

翻身下马,拍门。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传来族长的声音:“谁啊?”

那声音听着,竟不像隔了一层门板,反而像是隔了一段距离,有些含糊不清。

仵作回道:“县令大人来访,请族长开门。”

族长并未像仵作想象得那样迅速将门打开,而是急声道:“走!走!快走!赶快走!”

第三十五章:青苗村怪病

仵作皱眉,正要呵斥,却被曲南一拦住了。

曲南一扫了眼低矮的黄土围墙,将衣袍下摆往腰带里一掖,攀爬到墙头,跃进院子,大步走至主房门前,扬声道:“是族长自己开门来迎本官,还是让本官一脚踹开这道房门不请自入?!”

族长忙喊道:“别踹别踹!大人千万别踹门!小老儿现在见不得光,一见光皮肤就如火烧。”

曲南一却道:“本官不信。本官现在就要进来。”

族长拔高了声音,惊恐地喊道:“大人不要!”

曲南一点点头:“现在信了。”

族长倚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嘘了一口气,问:“大人来此,不知何事?”

曲南一说:“还是先说说你们村,这是怎么回事儿?”

族长整理了一下思路,回道:“小老儿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就在八九天前,村里人一出门,就觉得浑身火烧火燎地疼。受不了,回了屋,就好了。一来二去,也就摸清楚了,村里人见不得光了。哎……村里人十分恐慌啊,觉得自己一定是得罪了河神爷,被惩罚了。大家焚香祭拜,却也……哎……却也只能在日落后出没,不敢沾一点儿阳光。不然,会生生疼死个人嗒。大人呐,怎地您不怕光啊?”

曲南一伸出手,在阳光下缓缓翻转。他的手指不似一般文人那样纤细,却胜在骨架均匀修长,看起来有种翻云覆雨的力量。他说:“不是河神爷的惩罚。若是河神爷惩罚,又怎会放过本官?”

曲南一的声线平和,声音低缓,有种使人信服的力量。

族长十分激动,脑筋转得极快,忙捶门道:“如果不是河神爷的惩罚,那一定是病了!请大人帮忙救治啊!”

曲南一向后退开一步,说:“你且先将病状展现给本官看看。”

族长犹豫片刻,一咬牙,取下门栓,轻轻拉开木门,将一只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

刚触碰到阳光,那布满褶皱的手便如同被放进了烈火中炙烤一般,瞬间冒出了白色的烟。与此同时,皮肤上响起轻微的嗤啦声,就好似将手扔进滚烫的油锅中一般无二。

族长惨叫一声,立刻缩回手,砰地一声关上门,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对着自己的手一阵猛吹,试图缓解这种好似能够要人命的疼痛感。

过了一会儿,族长嘶哑着嗓子问道:“大人,可看清楚了?”

曲南一点头:“族长辛苦了。”

族长叹息道:“若这是青苗村注定背负的罪,且让小老儿一人背负。大人,一定要救救青苗县的村民啊。小老儿给您磕头了!”说着便隔着门板跪地磕头。

曲南一忙道:“族长请起,本官必定竭尽全力。”

族长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把纵横的老泪。

曲南一环视一圈院子,也没找到凳子,便一掀衣袍,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门槛有些窄,他也能将就。

隔着门板,曲南一问:“族长且将那河神爷出现后的事讲一讲,是否将那女子焚烧干净了?”

族长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小老儿亲眼看着衙役们将那……那女子焚烧成了灰。那女子邪性的狠,火光大起之后,竟发出嘶吼声,棺材盖差点儿让她给掀开喽。若非二虎投了块大石头,压碎了棺材盖,砸中了那女子,怕是她要出来祸害人的。”声音微微一顿,眼中划过不解的痕迹,“大人,您不是亲眼看着那女子被焚烧的吗?还捡走了融成一团的银疙瘩!为何会有此一问?”

曲南一略显尴尬地一笑,沉吟片刻,不答反问:“焚烧那女子后,村里可有其他人消失不见?”

族长立刻摇头道:“没有没有,村里人……”微微一顿,“倒是狗剩有些时日不见人影。这狗日的,最不省心,整日的偷鸡摸狗!给我们青苗村抹黑!”

曲南一问:“他不见多久了?”

族长回忆了一下,回道:“估摸着,得有一个月了吧。”

曲南一伸出食指,在脚下的土地上,画下一道横线,问:“那二虎可还在村里?”

族长叹息道:“哎……那二虎的媳妇死了。二虎得了疾病,看样子快不行了,结果,他媳妇却死了,他反倒没事儿了。原先,老小儿也曾怀疑,是那二虎害了他媳妇的性命,后来又一琢磨,二虎那会儿病得都快断气了,哪有力气要那媳妇的命?老小儿估摸着,是那二虎病了,她媳妇没有尽心照料,惹怒了山神呦。这会儿,我们整个村,也就二虎还能在白天出去,帮大家去县城里买个针头线脑口粮啥的。”

群南一用脚将地上的一横擦掉,眼睛突然一亮,问:“二虎媳妇哪天死的?”

族长想了想,回道:“就在九天前。”

曲南一若有所思,“这样啊……”

族长等了半天,也不见曲南一有下本,便接着道:“对了,大人,烧了那女子后,村里人就都分头回了家。原本大家也都好好儿的,估摸着十天前,突然来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带着幕篱,扔下一把圆溜溜的银锞子,说让我们给讲讲关于河神的事。有那眼皮子浅的,就把事情从头到尾给那人讲了,小老儿想要阻止,已然是来不及了。哎……

“虽然那人未曾说什么,转身便走,但小老儿却觉得腿肚子都在打颤,冷汗也湿了衣衫。不怕大人笑话,就在那人转身离去的一刻,小老儿竟觉得阴冷刺骨,就仿佛在刀口上溜达了一圈又回来了。”

曲南一问:“有人看清那男人的长相吗?确定是个男人?”

族长肯定道:“是个男人。小老儿等人虽未看清他的长相,但屯子家的大丫头在河边洗衣服,却在无意间瞥见了那人的长相。这不,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欢喜的,整天不吃不喝的傻坐着。问吧,也问不出个啥;不问吧,大丫就在哪里神神叨叨地嘟囔着,说她‘看见了,看见了’。到底看见了啥,谁也不知道,都说她这是让精怪迷了魂。”

曲南一问:“后来呢?”

族长接着道:“后来,那个男人就走了,村里人就不能见光了。哦,对了,二虎媳妇死的那天,也正是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村里人都说,这是河神爷派来管事儿的,看看我们是否敬重他老人家。结果,我们将河神爷那点儿事到处乱讲,得罪了河神爷,被惩罚了。那两个乱嚼舌头的村民被族里除了名,赶走了。村里现在这样,容不下他们喽。”

族长又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他们生活中的细节,希望能对治病有所帮助。原本他以为村里人见不得光是因为得罪了河神爷,但曲南一却是吩咐村里人将河神爷送回河里的主事者,河神爷都没惩罚他,自然不会因为村里人随口说两句就惩罚村里人啊。

曲南一认真听后,又询问了一下那神秘男子的穿着打扮后,这才告辞离开,直奔二虎家。

如果他推测得不错,那狗剩必然就是被当成女子焚烧的倒霉鬼。而二虎之所以用大石头砸棺材,是因为他知道棺材里的人不是那女子而是狗剩。他第一次来青苗村的时候,就曾听村民们八卦,说狗剩睡了二虎媳妇,如此眼中钉肉中刺,不盯着点儿怎么行?但那二虎媳妇之死,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第三十六章:神秘男子手段了得

二虎最近的小日子过得不错,手头既又了闲钱,村里人还都恭维着自己,希望自己帮他们跑跑腿,买点儿东西。当然,这东西也不是白买的,是要给好处费的。他正准备去县里采买,却被曲南一堵在了屋里,吓得他两腿一软,咣当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曲南一将屋子环视一遍,这才选了处长凳坐下,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二虎瞧。

二虎头上的冷汗哗啦啦地往下淌,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人就湿透了,瞧着就根只落汤鸭似的。

曲南一这才开口道:“说吧,你为何杀了你媳妇?!”得,一开口,就吓唬人。

二虎忙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是……”突然收口,不语。

曲南一像只狐狸般笑了,说:“今个儿,本官来,是一定要抓走一个人,将其投入大牢判个死刑的!”

二虎全身的骨头,都瘫软了。

曲南一接着道:“这个人,可以是你,也可以是他。你说,本官抓谁好呢?”

二虎微微一震,身体又恢复了几分力气,他将牙咬得嘎嘎做响,将拳头攥得泛白,最终一咬牙,交代道:“大人,小人说!村里来了一个灰衣人,他来到小人家里,像小人询问火烧女尸的事儿。那些事儿,早就有人和他说过了,小人觉得也没啥好说的,但那人却告诉小人,小人的媳妇给小人下毒,要害小人的性命。那人使了手段,令那贱人说了实话。原来,小人的媳妇与那狗剩竟然有情,二人合计着要害小人性命!那灰衣人心善,是位大侠,惩……惩奸除坏?反正,也没见他怎么动手,那贱人就死了,看样子像是吓死的。那贱人娘家离得远,小人就没有声张,直接将人埋了。”

曲南一笑吟吟地看着二虎,也不说话。

二虎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笑面虎盯上,浑身发毛。他磕巴道:“大……大人,小人都说了。”

曲南一摇头:“本官怎么觉得,你没有说完呢?要不,本官提醒你一二。例如,你是如何看见狗剩进了那口薄棺的?例如,那灰衣人都问了你什么?例如,为何全村人都见不得光,翩翩你无事?”

曲南一每说一个例如,二虎的脸就惨白一分,直到三个例如结束,二虎那张脸已经没了人色。

好半天,二虎才哆嗦着,交代了事情始末:“我……不不,小人,小人恨那狗剩睡了小人的媳妇,又舍不得将那贱人浸猪笼,只能……只能这么兑付着过。小人想报复,就一直盯着那狗剩。

“河神上岸那天,小人看见狗剩偷偷摸摸地撬开薄棺,去偷那女子的银面具。小人就想去大人那里告发他,不想,那孙子又伸手去摸那女尸,结果,也不知怎地,就不动了。

“小人看见那女尸突然就从棺材里蹦了出来!吓得小人险些叫出声!小人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差点儿没把自己憋死喽。”

曲南一插口道:“你可看清楚那女子的脸?”

二虎摇头道:“小人蹲着的地方,只能看清那女纸的背影,看不到脸。”

曲南一点头,示意他继续。

二虎便接着道:“小人看见,那女尸将狗剩扔进了棺材里,又扣上了棺材盖子。小人……小人不敢喊人,怕那女尸伤人。”一咬牙,坦然道,“也想那狗剩去死!小心心里想着,既然有人替小人做了此事,小人高兴还来不及,为啥要去救那狗剩性命?!”

曲南一道:“所以,在狗剩被火烧醒后,你又抬了块大石头将他砸死在棺中?”

二虎目次欲裂,咬牙,点头:“对!不能让他活!”

曲南一问:“这些话,你也对那灰衣人说了?”

二虎点头,回道:“是的,大人,小人也是这么对那灰衣人说的。在小人说完这些话后,那灰衣人给了小人一颗药丸,让小人吞下。小人见媳妇已经死了,心中也没了想法,就算那是颗毒药,小人也吃了。不想,小人吞下药丸后,不但病好了,而且还不怕太阳晒。全村人都不敢在白天出屋,小人也就在白天,匆匆将那贱人下葬了。”

二虎倒也光棍,此刻将心一横,道:“大人,小人这回都说了,你给个痛快吧!只不过,求大人,再带走小人之前,请许小人去大哥家中看看老爹老母。”说着,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曲南一抖抖衣袖,站起身,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低矮的小屋。声音从门外飘来,好似细雨般轻飘不真切,又仿若炸雷般掷地有声。他伸了个懒腰。说:“折腾了两天,终于听到一个像样点儿的故事,甚是有趣啊。”

二虎跪着转了个圈,望向曲南一的背影,有些不解。

曲南一翻身上马,眯眼笑道:“这艳山果然多魑魅,处处皆是恶魍魉啊。”

神秘人的灰衣人,果然是在找那红衣女祭司。从青苗村找到艳山上,又从艳山找去了下河村。

接下来,他会去哪儿呢?貌似,自己不用急吼吼地去找这个人了。他,一定会来拜访自己的。真是,不值得期待。

曲南一挽起袖管,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摇头一笑。

仵作问:“大人,为何发笑?”

曲南一感慨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啊。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还是得拳头大,说话才占理。”

李大壮立刻表态:“大人,属下誓死保护大人!”

曲南一郑重地点了点头,大有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众衙役的意思。众衙役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一重,必须顶上全部力气才能抬得动。于是,各个开始酝酿起了情绪。

曲南一心中却暗道:你们若动手,怕是不够给人家的小指头添个零头的。还是得想办法整倆高手在身旁才好安眠啊。

众人渐行渐远,李大壮忍不住八卦道:“大人,您说,那二虎长得可比狗剩威武多了,他媳妇那是什么眼光,怎会瞧上狗剩去害二虎?”

曲南一淡淡地扫了李大壮一眼,然手伸出食指,向下弯曲。

李大壮不解,挠头道:“大人,属下脑袋笨,不知道您这是啥个意思。”

仵作探头一看,笑了,对李大壮解释道:“大壮啊,那是不举啊。”

李大壮瞪大眼睛,咂舌道:“乖乖,想不到二虎那么壮实的汉子,竟然不举啊!大人……”眼睛一溜,往曲南一的胯下看去,“大人怎会知那二虎不举?”

曲南一真想问问李大壮那是什么眼神?好像他是同道中人似的!他不想搭理李大壮,便随口回道:“猜的。”

李大壮感觉自己又不会了。他纠结地皱起眉毛,又问道:“大人,为何不抓那二虎?”

曲南一挑眉,反问:“他犯了何事?”

李大壮张口道:“那个……他……他不是用石头砸了狗剩吗?”

曲南一无所谓地道:“砸了一下,又不会死,砸就砸了。那狗剩偷人媳妇,活该被砸。”

李大壮点头,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可一琢磨,又觉得不太对劲。那狗剩最终不还是死了?哦哦,明白了,这是要算在那红衣女尸的身上。

一想到红衣女尸,李大壮就觉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问道:“大人,您说,那女子明明死了,为何又活了?莫不是……诈尸吧?”

曲南一笑吟吟地道:“下次见到她,你亲自问她,岂不是更好?”

李大壮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曲南一大喝一声驾,策马前行。

女祭司,红衣,银质面具,手段了得。

假山魈,红衣,草药面具,手段了得!

曲南一突然一惊,暗道自己好像想通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只不过,此事情尚需证明。

若女祭司与假山魈是同一女子,那么就很容易解释得通,那假山魈对自己的莫名敌意,以及她为何会留字骂自己是蠢货了。

若真如此,那蠢货二字还真是恰如其分地为自己所提。

真真是,无语啊……

第三十七章:烧死幺玖!

燕家戏班横死了人,一尸两命,半夜里有鬼魂喊冤,甚是骇人。

燕家戏班冲撞了太岁,进一个死一个,进两个死一双!

燕家戏班得罪了神灵,燕老板突然发疯踢死了凤花。凤花肚子里的孩子死得冤,化作吸血蝙蝠来向燕老板索命。燕得林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