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色的锦缎上,赫然留下一些尚未干透的血痕。那些血痕颜色浅淡,勾画得看似杂乱,实则却是一道“天愿符”!

“天愿符”,祈福、去痛、消祸。

胡颜不是道士,她是祭司。道士画符用朱砂,有镇鬼祛晦的作用;祭司画符起愿,必须献上祭品。她在用她的血作为祭品,为他祈福去痛。

白子戚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伸出手,轻轻抓起胡颜的左手,在她的食指间发现了那道细小的伤口。那上面的伤口已经凝结,仅在指尖留下一片干涸的淡粉色血痕,像一朵飘然而至的花瓣。

白子戚似乎看见那朵花瓣在胡颜的手指间飞起,随风飘进他的胸腔,在胸口位置落下,发出吱地一声,印下不可磨灭的痕迹。痛,却欣喜。

“识得‘天愿符’?”胡颜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一直处于半梦半醒间,身上剧痛难忍,能昏睡过去反倒是好事。可惜,不能。白子戚刚一动,她便醒了过来。因此,她看得分明,白子戚那样子,明明是认识“天愿符”。

白子戚将胡颜的手攥进手里,紧紧的。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沙哑道:“我不会害你。”

没有否认,便是承认。白子戚承认他认识“天愿符”,却不肯说出原因;他说他不会害胡颜,却同样不肯告诉她,为何会有此一说;他没有问胡颜信不信他的话,因为他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只是,这话里又存着多少的心酸无奈和身不由己,便不得而知了。

马车在夜色中悄然前行,胡颜这个坏女人,终于可以放心的睡一觉了。她闭上眼睛,唇角微微上扬,纵使身体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但却格外的心安。

她是真的喜欢白子戚,想让他在身边陪伴。她不认为这是多自私的想法,就像皇帝坐拥三宫六院那般自然。她贵为大祭司,有无数人为她跪爬,祈求恩宠。她的恩宠,可以让人一步登天;她的愤怒,可以让人永坠地狱。当然,前提是她必须回到鸿天殿,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只不过,皇帝的后宫是用来权衡朝野和繁衍子嗣的,而她的鸿天殿却是一座寂寞的空城。

尽管胡颜想留白子戚在身边,但她却不信任他。

白子戚的身世是个迷。他是六合县的白坊主,是“娇红倚绿阁”和“济心堂”的东家,是一个对人皮有着执念的剥皮行者,还是善于机关之术的机鸠……

他还会是谁?谁才是真正的他?

胡颜从来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在凶兽旁安睡,又岂知不是试探?

信任这种东西,最是不易。她心中存有一线良善,于是更要保护好内心的信任,生怕交付出去后,换回得是无情和背叛,愧对了心中的那线良善。

这世间,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恶。白子戚在努力宠着她,她便让他宠;白子戚在努力争取她的信任,她便给他三分。

许是很多人都会觉得她太过冷漠无情、玩弄情感与手指间,殊不知,她给白子戚三分信任才是对他最好的宠爱。若他背叛,她尚且能保留七分清醒,不至于……直取他的性命!胡颜素来苦得是自己,只是世人不懂、不知、不解罢了。

世人犯错,总会下意识地将错误推给对方。胡颜不同。她若犯错,错得一定是她自己。谁让她在保持七分清醒的时候,还错得一塌糊涂。此事怨不天、恨不得地,唯自己捶胸顿足苦笑不已。

白子戚不知胡颜心中所想,只是轻轻舔舐掉她指尖的血迹,让那与众不懂的血腥味在味蕾上缓缓生根,盘结出一棵可以为她遮风避雨的苍天大树。

原本只是一场戏,一场名为美男子的勾引与诱惑,却不知,到底是谁诱惑了谁,谁俘虏了谁的心?若无接触,他尚能淡然处之、随意转身,可……

白子戚心下涩然。

情不知所起,以一往情深,无怨无悔,却又如兽爪之爱,一不小心便会剖心断骨,去了谁的皮。

第三百七十四章:拜堂

马车直接被驶进孔家。

整座院子里静悄悄的,就像陷入了沉睡一般。

有黑衣随从立在马车外,抱拳道:启禀主子,除了孔落篱,其他人皆被放倒了。

白子戚用披风包裹住胡颜,抱着她,下了马车,如入自家般进了大厅。

黑衣随从将孔落篱推入大厅后,关上了房门,守在门外。

孔落篱哆哆嗦嗦地望着白子戚,一时间有些发杵,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白……白爷,您……您……您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胡颜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抚下披风帽,望向孔落篱,勾起唇角:“是我。”

孔落篱疑惑:“你是?”

胡颜一翻身,从白子戚的怀中跃到地上,一步步走到孔落篱的面前,用手拍了拍孔落篱的脸,笑语嫣然:“要你命的人。”

孔落篱大惊:“是你?!”忙向后退去,想要跑出大厅,却拉不开房门,她急出了一头大汗,不停拍打着门,喊着,“救命!救命!”

胡颜淡淡道:“上次来的时候,曾与你说过,你命不久矣。你将所剩不多的命给我,我满足你一个愿望。你说,你要老道。”

孔落篱拍门的手微顿,随即缓缓转过身,望向胡颜,警觉地打量着胡颜:“你……你真的能帮我救出许郎?”

胡颜不答反问:“你做好准备,将命给我了吗?”

孔落篱抖如筛糠,过了好半晌,才一咬牙,道:“你走后,我去问了许多医馆,那些该死的大夫都说我命不久矣!既然如此,我愿和许郎同生共死!你帮我把许郎救出来,我要与他完婚!”眼泪噼里啪啦掉落,有着委屈和不甘,“等我快死的时候,命给你就是!”

白子戚冷冷地说:带进来。

门被打开,黑衣随从扛着一个麻袋,放到了地上,然后又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孔落篱望着那扭动的麻袋,眼中燃烧起了希望,伸出颤抖的手,就要去解麻袋口。

胡颜用手拦下她,道:“与我结契约,我才能帮你实现愿望。”

孔落篱露出不信任的目光:“我不看看,怎知这里装着的是不是许郎?”

胡颜笑道:“我保证,他是活着的老道。只不过,样子凄惨了些罢了。”

孔落篱突然大喝:“你们好狠的心!许郎如此一个人物,你们竟敢则辱他?!”

胡颜露出一个害怕的表情,拍了拍胸口,道:“哎呀,你好理直气壮啊。他是好人,那被杀的杨小晓,是怎么回事儿?”

孔落篱梗着脖子,辩解道:“那是她该死!与许郎无关!”

胡颜点头:“不错。你还真是一个情比金坚的女子。如此,我们结契吧。”说着,用自己的指甲划破自己的食指。

孔落篱突然犹豫起来:“我……我……”

胡颜收回手,冷冷道:“白子戚,杀了老道!”

白子戚毫不犹豫,上前两步,拔出匕首,照着麻袋便刺了进入!

孔落篱惊呼:“不要!”她望着胡颜,泪水哗啦啦地流淌,“我……我与你结契。你不要伤害我的许郎。”

白子戚收刀,动作干净利索。

胡颜用眼尾扫了白子戚一眼,然后对孔落篱道:“那就开始吧。”

孔落篱哭着咒骂道:“你会遭报应的!”

胡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你不是觉得你自己很善良,却遭遇了这种无妄之灾,还遇见了我这么个落井下石之人?”

孔落篱不答,却恨恨地瞪着胡颜。

胡颜突然眸光一利,道:“你为了讨老道欢心,哄骗杨小晓、丰艳儿和洪月湖与你同行,害了杨小晓性命不说,还坏了她们的名节。丰艳儿被送去了尼姑庵,一辈子与青灯长伴;洪月湖被其哥卖进了青楼妓院,一双玉臂千人枕。你觉得,你还无辜吗?”

孔落篱捂着耳朵,使劲儿摇着头,好像这样就能听不见似的。

胡颜嗤笑:你这样,我都找不到地方掴你嘴巴子,让你清醒了。

白子戚勾起唇角,十分认真地建议道:“断根手指,让她清醒一下吧。”说着,便又拔出了匕首。

孔落篱瞬间清醒,满眼惊骇之色,喊道:“不要!”看向胡颜,“我……我和你结契,只……只是不知要如何做。”

胡颜道:“抬起手,照着我的话,说一遍。我叫……胡颜。”

孔落篱依言,抬起手。

胡颜在自己的手心里画了一道符,拍向苏玥影的手,扬声道:“吾与孔落篱结契,汝以命渡吾,吾达其心愿。若违,死!”

孔落篱磕磕巴巴地重复完胡颜的话,两人手中相击的位置,好似有光,微微地亮了一下。

胡颜收回手,笑得如同一只偷到鸡的狐狸,用眼神示意孔落篱去看看老道:“喏,那就是你的许郎。”

孔落篱扑到麻袋上,一边解着麻袋绳,一边喊道:“许郎、许郎,我这就来救你……”

麻袋绳解开,一颗没有鼻子的黑炭头露了出来。

孔落篱吓得失声尖叫:“啊!!!”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连滚带爬地向一旁逃去。

老道从麻袋里爬出来,用耳朵辨别着方位,向着孔落篱爬去。老道听到了胡颜和孔落篱的谈话,因此要杀了孔落篱,断了胡颜的生路。

就在老道的手掐上孔落篱的脖子时,白子戚上前两步,直接斩断了老道的手。

老道虽无法发出声音,但那一张脸因痛苦而扭曲的样子着实吓人不轻。尤其是,他脸上的肉已经开始溃烂,被面目肌肉这样一挤压,腐烂的脓液便被挤了出来,有的流淌在了地上,有的喷射了出去。

恰好,孔落篱张着大嘴尖叫,老道脸上的腐烂脓水直接喷进了她的嘴里,恶心得她呕吐不已。

老道锲而不舍,再次伸出左手,却掐孔落篱。

白子戚毫不留情,直接斩断了老道的左手,且在收起匕首后,又踩断了老道的两只腿,然后直接扔出了两个字:“拜堂!”

孔落篱被吓傻了,大小便失禁,屋子里瞬间弥漫上混合了恶臭的尿骚味。

第三百七十五章:夺命夜出差头

胡颜嫌恶地撇开头,捂嘴嘴对白子戚道:“你绝不觉得,咱俩像是丧尽天良逼良为娼?”

白子戚回头看向胡颜,一张脸白净得就像刚洗过。他说:“丧尽天良、逼良为娼的是我,你只需伸出手,拿到她的命即可。”

胡颜心头微震,随即笑道:“白子戚,我早已过了怕报应的年纪,却要……小心天谴。”

白子戚不明白胡颜口中的天谴是什么意思,但却没有追问。

就在这时,一只细长的飞针突然由窗入,直奔胡颜的后腰。

白子戚眼疾手快,抱着胡颜便向一边躲开,并扬手飞出匕首,射向窗口,刺入了某人的肉里。

与此同时,另一只细长的飞针没入了孔落篱的胸口!

白子戚放下胡颜,破窗而出,却只看见一把染血的匕首被扔在地上。随从们闻声赶来,却只看见了白子戚一个人站在窗前。

白子戚什么都没说,捡起匕首,从窗口跃进屋里,伸手探向孔落篱的脉搏,然后扭头看向胡颜。

胡颜的表情很平静,不是那种伪装的平静,而是一种真正的平静。

白子戚问:“如果你所有的努力,都在这一刻功亏一篑,你不会难过?”

胡颜轻叹一声,道:“白子戚,你知道人上了年纪的好处吗?”

白子戚望着胡颜,等她的答案。

胡颜挑眉一笑,道:“人上了年纪后,就会懂得一个道理,人可以一屁股坐死很多的苍蝇,却不会真的一定赢。”

白子戚面无表情地回望着胡颜。

胡颜微愣,随即道:“不好笑吗?那我再说一个……”白子戚如此不配合,让她的幽默变得冷场,不过胡颜不是一个轻易气馁的人,她决定再说一个笑话,逗自己开心。是的,逗自己开心。如果孔落篱死了,她确实需要笑话让自己开心。

白子戚抬起手,阻止了胡颜的笑话:“她还有一口气,你确信还要继续讲笑话?”

胡颜眨了下眼睛,然后用手虚点白子戚的鼻子,道:“你可真够坏的。”话音未落,人已经迅速飘到孔落篱的面前,蹲下,攥住她的手腕。

白子戚问:“可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胡颜瞥了白子戚一眼,道:“我又不是道士,不需要那些装神弄鬼的把式。你站一边去,小心屁股裂成三半。”

白子戚依言站起身,退到窗口,以防有人再偷袭。

胡颜攥着孔落篱的手腕,孔落篱的肌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衰老,身上的粉嫩逐渐被死灰所取代。整个过程,孔落篱没有动一下,就像死了一样。直到胡颜站起身,孔落篱的脑袋才向左一歪,整个人随之软到在了地上。一头黑发已经变得斑白,整个人就像已经死了七八天的样子,身上竟出了尸斑。

胡颜原本青白色的脸又有了光彩,一头长发似乎无风自动了起来,一身华光犹如皎月令人痴迷。她一步步走向白子戚,笑道:“怕不怕我这个只能靠吸食别人性命才能苟延残喘的老妖怪?”

白子戚望着胡颜,反问:“那你怕不怕我这个喜欢剥人皮、收藏人骨的恶魔?”

二人望着彼此,竟相视一笑。

胡颜站起窗前,望着窗外的月亮:“今晚的月亮看起来,好似也没那么无病了。”

白子戚目露痴迷,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胡颜的脸颊:“你的皮肤真好,如羊脂白玉,不知滴墨可有痕迹?”

都说最好的肌肤,在其上滴落一滴浓墨,那浓墨会直接滑落,不会在肌肤上留下痕迹。

胡颜斜了白子戚一眼,暗骂:这厮又犯病了!

白子戚的手指,沿着胡颜的脸颊一路向下,抚过了胡颜的脖颈,流连在锁骨上。

胡颜没有拍开白子戚的手,却是道:“白子戚,你的情话就像死亡的号角,你的抚摸就像是剥皮的弯刀。”勾唇一笑,“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功效。”

白子戚眸光灼灼,发出喟叹:“你的形容让子戚倍觉欢喜。”

胡颜淡淡道:“我想吐一口血,你不介意吧?”

白子戚以为胡颜在和自己开玩笑,却不想,她竟突然张开嘴,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乌黑的血。

白子戚一把攥住胡颜的手腕,将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急问:“你怎么了?为何吐血?”

胡颜从白子戚的衣袖里扯出一条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嘴,声音虚弱,但表情却十分调皮:“我素来认真,说吐一口血,就要吐一口血。”

白子戚微愣,随即皱起眉毛,道:“你中毒了。此毒,既有孔落篱身上的毒,还混合了另一种十分霸道的毒,我一时间也无法得知,这是何毒。”

胡颜轻叹一声,道:“走吧,回去吃点儿东西,我饿了。”

白子戚走到孔落篱的身前,拔下插入她心脏的那根长针,用帕子包好,收了起来:“你身上的另一种毒,应该源于这根毒针。”

胡颜感慨道:“人在饿极了的时候,明知道面前放着的是毒药,却还是忍不住吃个痛快。”

白子戚目露忧色,道:“你与既死之人结契,在吸食命数同时,也将她们体内的病、毒、死气,悉数吸进了身体。你这种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终是要伤了根本。”

胡颜摆了摆手,道:“你说得没错,但这就是我的因果。走了走了,这屋里的味道着实难闻。”

白子戚走到老道身边,问胡颜:“他的命,对你有用吗?”

胡颜摇头。

白子戚攥住胡颜的手,走出大厅,对黑衣随从吩咐道:“烧了。”想起胡颜所谓的天谴,又补了一句,“让其他人自行逃生。”

黑衣随从应道:“诺。”

胡颜与白子戚登上了马车,车轱辘滚动向前,身后的孔家变成了一片火海。救火声、尖叫声、哭喊声,连成一片。

马车里,胡颜道:“老道用孔落篱的身体当炼毒的容器,最后陪着孔落篱一起葬身火海,才算是对得起这段孽缘因果。哎……人老喽,就喜欢伪善良,瞎感慨。呵……”闭上眼,开始假寐。

白子戚瞥了胡颜一眼,心中忍不住开始猜测起胡颜的真实年纪。

第三百七十六章:狠厉诱风流

二人一路无话,回到白家,谁都没有去提地下暗室的事情,就仿佛白子戚想要囚困胡颜只是一段滑稽的梦。

胡颜又咳出了一口黑血后,为自己沐浴一番,换上一身宽容柔软的白布衣裳,披散着尚未干透的长发,塔拉上一双木屐,踢踢踏踏地走向偏房。

偏房里亮着灯,白子戚传来滑动水的声音。

胡颜在门口站定,问:“沐浴呢?”

屋内无人应。

胡颜莞尔一笑,推门而入,一步步走向屏风后面,恰好与白子戚走了个对面。

白子戚的身上系着宽松柔软的白布衣袍,一头黑发披散在身后,还在滴水。他原本就十分白净,此时脸上还挂着一层水汽,整个人就好似从海里攀爬上岸的妖精,既勾魂夺魄、靡丽动人,又姣姣如月、清艳无双。

他赤足踩着木屐,一双玉足竟与胡颜的脚有三分相似,都是脚趾偏长,且白得近乎透明,端得是精雕细琢而成。最吸引胡颜注意的,要属白子戚左脚食脚趾上的那尾小蛇,虽略大了些,但竟与胡颜脚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胡颜低头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袍,又勾动了两下脚趾,眸光一闪,再次扫向白子戚。

白子戚显得有三分不自然,错开胡颜的目光,也勾动了两下脚趾。

胡颜勾唇一笑,道:“受了伤,怎还沐浴?”

白子戚也不看胡颜,随手扯过一块白布,擦拭着自己的长发,回道:“脏了,就得洗洗。”

胡颜问:“怎么不看我?”

白子戚的手微顿,转过眼,看向胡颜,眸光幽幽道:“怕自己肖想你的皮。”

胡颜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十分开心。

白子戚的唇角悄然弯了一下,又被他强行按了回去。胡颜突然抬起手,用食指顶着白子戚的唇角,向上推起。她的眼神有些邪魅,却并无戏谑之意。她说:“这么笑,挺好看的。”

胡颜收了手。

白子戚的唇角自然而然地弯了一下。

胡颜的话风再次跳跃,直接问道:“你脚上的那颗蛇头,是我的牙齿?”话虽是这么问,但胡颜自己都感觉匪夷所思,无法相信。

白子戚看向胡颜,坦言道:“是。”

胡颜目露诧异,等着白子戚的解释。

白子戚道:“在‘金门客栈’,你被封云起打掉一颗牙。”

胡颜突然沉了脸,冷声道:“去处理你的伤口。”

白子戚微点额头,放下手中白布,走进内室。

二人之间的对话,看似跳来跳去,开始时没个章程,结束得莫名其妙,却在彼此心中都留下了特别的痕迹。

胡颜低头,望着自己脚趾上的蛇戒,那蛇头莹润如玉,蛇眼泛着凶残的红光,怎么看都不是个吉利的东西。

胡颜心中有些别扭,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干脆不去看它,直接走进内室,斜倚在门框上,看着白子戚施为。

白子戚回头看了胡颜一眼,并未撵她出去,而是十分自然地端起一碗药喝下,然后开始着手准备工具。

内室里有许多面铜镜和许多根手腕粗细的大白蜡烛。柜子上,还摆放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小巧利刃,以及布匹和针线。

白子戚一边调整着铜镜和蜡烛的角度,一边说道:“你扮做绿腰时,总说我笑得可爱,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想笑。”

胡颜噗嗤一声笑,道:“若有可能,我倒是想一直做绿腰。”

白子戚端着托盘,抬起头,望向胡颜的眼睛,眸子沉沉,就好似他的感情,无法璀璨出星光潋滟,却沉得如海,仿佛随时能颠覆生命,将人吞入其中,尸骨无存。他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道:“若有可能,我希望自己还是那个混迹市井的乞儿,此生有幸,能娶到绿腰。”

胡颜有一刻的失神,轻声道:“白子戚,这是我听到的最美情话。”随即勾起唇角,浅淡的一笑:“只可惜,你当时只想抬绿腰为妾,却是想着如何折磨死她。若我真是绿腰,倒是宁愿去给曲南一的府上为非作歹。”

白子戚垂眸,淡淡道:“那曲南一必活不过明天。”

胡颜斜了白子戚一眼:“瞧你那能耐!”

白子戚坦言道:“我没你有能耐,但对付一个曲南一,却是足已。”端着托盘放到床边,然后扭头看向胡颜,“我要处理伤口。”

胡颜目光盈盈地笑道:“没事儿,我不怕血。”

白子戚站着没动。

胡颜也没动。

白子戚心知,胡颜不信任自己,所以要验看伤口。他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苦涩情绪涌上心头,竟比当初讨食时被众人虐打还要难受。

若说,在其他女人面前脱下裤子是种放纵,那么在胡颜这种女人面前脱下裤子却是一种实打实的耻辱。而这种耻辱,与不信任有关。

不过白子戚心中作何感想,他并没有犹豫很长时间。他面对着墙,脱下了裤子,然后掀起后衣摆,系在腰间,前衣摆则垂在腿前,遮挡着某些重点位置。

胡颜的视线落在白子戚的身上,从他笔直的大腿上一路攀爬,来到浑圆挺翘的臀,驻足。白子戚的半面臀上,覆着几层白布,白布已经被血染红,却并无溢出。最为奇怪的是,那白布没有用布条缠在胯上,却十分完美地贴合在臀部。

胡颜走近,用手摸了摸那块白布,发现白布的表面附着了一层薄膜,边缘十分硬挺,好像打了浆糊,遂问道:“这是什么?为何血不渗漏,还能贴合在肌肤上?”

当胡颜的手指间沿着白布划过,在白子戚的臀部留下一道微痒的划痕时,白子戚拼尽了全力,才制止了身体的轻颤。

他攥紧手指,看似平静地回道:“伤口不能碰水,我在白布外裹了一层羊肠膜,然后在你用来黏贴眼睛的胶状物里又添了几味药材,使其有了一定防水的效果。只不过,此法只能坚持大约一刻钟的时间。”

胡颜心中满是震惊,面上却是不显,轻飘飘的赞道:“你倒是颇为聪慧,有几分我当年的影子。”随即道,“我用来黏贴眼睛的胶状物,你是如何得到了?”

白子戚道:“你溜进后院的时候,我便看到了。你拿了那些药,我心中自然有数。”

胡颜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不禁摇头一笑:“白子戚,你可真能装。你如不说,我还真被你哄骗了过去。”

白子戚道:“我那时便知你易容,只是不想戳穿罢了。”回头,看向胡颜,“所以,你说绿腰嫁给曲南一胜过嫁给白子戚,我本人并不认可。”

胡颜被白子戚那沉甸甸的目光压得有些透不过气,于是伸手在白子戚的伤口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换药吧。”

白子戚的脸一白,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汗水。他也不吭声,动作利索地扯下染血白布。

那被利刃割开的伤口,又深又长,且向两边翻滚着。

胡颜见那伤口不似作假,眉毛便皱了起来。她有些无法想象,白子戚刚才是如何抱着自己坐进了马车里。

伤口有血涌出,沿着白子戚的臀部滑下大腿,形成了一副既血腥又靡丽的画面。

胡颜取了白布,弯下腰,将那血擦拭干净。

白子戚的身子微颤,捏着金疮药的手便抖了一下,一股黄粉迎面抖向胡颜的脸。

胡颜扭头避开黄粉,取过白子戚手中的金疮药,拍了拍白子戚的后背:“你趴着,把屁股撅起来。”

白子戚道:“我自己来。”

胡颜见白子戚坚持,便将金疮药扔回给他。

白子戚上完金疮药后,又取出一根弯针和一截细线,扭着腰,一手捏着伤口,一针刺入皮肉,将自己缝补了起来。

白子戚额头上的汗水如同瀑布般流下,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只盯着铜镜里的伤口,仔细认真地缝合。

胡颜拿起白布,为他擦拭掉汗水,询问道:“有什么我能帮你?”

白子戚摇了摇头,手不停,又刺入一针。

胡颜又道:“很疼吧?”

白子戚沙哑道:“疼,却不能绷紧身体,否则针会滞住。”

胡颜建议道:“要不,我把你打昏,帮你缝得了。”

白子戚的唇角弯了一下,却道:“针线的松紧、下针的力度和角度,都决定了以后伤口的契合度。”

胡颜耸肩:“好吧,这个忙我帮不了了。”竖起食指,语调轻挑地说,“既然你知道我会画‘天愿符’,好似不帮你止痛,有些说不过去。”说着,就要划破手指。

白子戚突然一把攥住胡颜的手,低吼道:“你不要命了?!”

胡颜淡淡道:“一点儿血而已。”

白子戚冷声道:“若‘天愿符’可以随意画,你为何不在自己病发时,替自己画符去痛?”说着,一把扔开胡颜的手,显然是动怒了。他重新拿起针,也不搭理胡颜,又开始缝合起自己。

胡颜的屁股一扭,坐到白子戚的床上,然后干脆蹬了鞋子,以手支头,侧躺在床上:“你对自己还真够狠的。”

白子戚闷不做声,手下不停。

胡颜勾唇一笑,唱起了《风流》:“风流啊风流,一不小心就成了下流;下流啊下流,整不好就随波逐流……”

第三百七十七章:情羞情怒

白子戚缝好最后一针,剪了线,重新敷了草药,覆了白布,这才放下衣摆,提起裤子,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用白布擦拭掉脸上的汗水,沙哑道:“你不去救曲南一?”

胡颜从床上坐起身,塔拉上木屐,回道:“这就去。”站起身,这走到白子戚放置各种草药的格子前,抓了一些自己要用的东西,然后才衣袂飘飘向外走去。

白子戚的唇角勾起笑意,望着胡颜的背影,唤道:“阿颜……”

胡颜脚步微顿,却没有停留,直接走出了内室。

白子戚知道,胡颜是去救曲南一了。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很开心。不管胡颜是要验看他的伤口,还是抱着其他目的,但有一点,他敢肯定,她是为了帮他处理伤口,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去救曲南一。

白子戚的心头悄然滴入一滴蜜,还未来得及滋润整颗心脏,便听胡颜的声音传来,道:“我不急着去救曲南一,是因知他暂时性命无忧,与你无关。”声音冷淡,毫无感情可言。

白子戚垂眸,收拾起换下的血布,心中暗道:有种女人,嘴贱心狠手段了得,一辈子都与可爱无关。别人善于锦上添花,她却喜欢在伤口撒盐。真是……与自己极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