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米嗤笑道:“你休要唬弄我,内鬼怎会轻易死掉?”

胡颜状似随意道:“尤姬……”这两个字,可以随时转成不同意思。

琥米的眸子悄然缩了缩。

胡颜知道,自己猜对了。唯有懂得医术,且对自己穷追猛打的尤姬,才有可能对曲南一出手。如果此蛊是琥米从司韶手中骗来,转交给尤姬,让尤姬对曲南一下蛊,那么尤姬便是假大祭司的人?

胡颜心有猜测,却不敢肯定。只因,她不知道,尤姬已经自称是王爷薛喆玄的人。不管如何,胡颜已经在心中,将尤姬划入死人那一类了。

胡颜冷声道:“尤姬已经暴漏,这场大戏,也终于开始了。琥米,让我猜猜,你是如何哄骗司韶的。”眯了眯眼睛,露出一抹运筹帷幄的浅笑,换了一个更佳舒服的姿势踩着琥米,“你定是拿同命蛊说事。让司韶误以为你活不了了,急需恨绝蛊对不对?”

琥米没想到胡颜竟然会猜到这些内容,面露惊讶之色。

胡颜继续道:“你抓住了司韶的弱点,知道他想与我共度百年,不想那么快就随你同死,于是答应给你恨绝蛊。你拿到蛊后,却转交给了尤姬,将其下到曲南一的身上。”

琥米怒声吼道:“你都知道,还问我干什么!?”

胡颜摇头笑道:“都是猜测而已。”

琥米惊讶道:“有关尤姬,也是你猜的?”

胡颜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头,道:“这里,装得不是稻草。”转而道,“琥米,你成为了弃子,知道吗?尽管你哄骗走了司韶的恨绝蛊,大功一件,但你还是被人送来我这里,嗅一嗅死亡的气息。也许,这对你那塞满稻草的脑子有点儿作用。不过……呵……即将身首异处的脑子,无论塞满了什么,也无用了。你说,是不是?”

琥米目露狠戾之色,突然出手,用匕首刺向胡颜的小腿。

胡颜一脚踢飞琥米手中的匕首,且一脚踩在琥米的肩膀上,令他无力伤人,却并未卸掉他的胳膊。有些恶心的刀子,也是有几分用处的,不能直接掰断。

胡颜在琥米面前蹲下,皱着眉,幽幽道:“没想到,到了这种年纪,还得逼自己做这种恶心的事。”

琥米痛得满头大汗,眼神却有疑惑。

胡颜手持用真气化出的利刃,在琥米的胸口处划处长长的一条。

琥米痛得很了,竟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胡颜并未停手。她将利刃直接刺入琥米的胸膛,将他心脏位置的皮肉向两边分开,直到看见那颗跳动着的心脏,以及那个趴伏在心脏上的可恶小虫子。

胡颜咬了咬牙,举起利刃,对准自己的胸口。

方燃大喊一声:“不要!”

却,为时已晚。

胡颜在自己的心脏跳动的位置,开出了一个血洞。

她深吸一口气,深手探入琥米的心口,用食指指甲勾出那只小虫子,忍着恶心,快速塞进自己的伤口内。

她感觉到那只小虫子迅速爬上她的心脏,且一口咬住。

自从司韶中招后,她就一直在研究蛊术,经过白子戚救夭玖之事,她已经可以确定,蛊,不过就是有毒的虫子而已。可杀,可养。再者,她的血异与常人,更容易养出强大的蛊,也更容易让蛊背弃原主。

胡颜的心脏猛烈地颤抖了两下,而后渐渐恢复正常。也许,她的血也很符合同命蛊的胃口。然,谁来拯救一下她的胃口?好想吐。尤其是,一想到身体里有只虫子趴在她的心上,就令人想吐。

胡颜捂住伤口,站起身,感觉有些眩晕。她不是没有中毒,而是中毒颇深。然,无论是因为谋略需要还是为了尊严,她都不能示弱,跟不屑示弱。

她现在体制特殊,只要……饱饮男子鲜血,定会无恙。

她垂眸看向琥米,嫌弃地转开头。她宁愿死,也不想喝他的臭血。若不是为了司韶不再受琥米牵制,她也犯不着做出这种恶心的事。真是没思几此,都想吐几口啊。

胡颜以为她能挺住,实际上,她也挺不住。

胡颜一扭头,呕吐了起来。

一只小手,轻轻拍上她的手背。胡颜知道,这是方燃。

方燃询问道:“为何从他身体里掏出一物,塞进自己肉里?”

胡颜虚弱道:“救一人,杀一人罢了。”

方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你是不是害喜了?”

胡颜正要继续吐,却是一愣,扭头看向方燃,问:“你说什么?”

方燃绷着小脸,认真道:“你是不是有孕在身?”

胡颜的嘴角抽搐半晌,轻喝道:“你……你瞎说什么!”

方燃双颊一红,却道:“我娘害喜的时候,就是这样。”垂下眼睑,苦涩道,“我娘为了让我们日子好过点儿,特意打扮漂亮去服侍父亲。娘有喜了,父亲却不来看看,夫人却让娘去跟前伺候,愣是将弟弟折腾没了。我不喜欢这里,我只想和娘离开。”

胡颜抱住方燃,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马上就能离开了。”

方燃抬头,道:“所以说,你是害喜了,对吧?”

胡颜眉角跳动两下,骂道:“喜你爹!”

方燃垂眸道:“为人子女,不能对父母不孝,也不能听别人侮辱父母。我听不见。”

胡颜发现,这小子不是一般的黑啊!

方燃看向琥米,问道:“你不杀了他?”

胡颜神秘一笑,道:“他还有用。”

当胡颜与方燃离开此地后许久,琥米才颤巍巍的睁开眼睛。

他感觉胸腔上一片冰凉,胸腔竟被胡颜挖了个洞!他以为自己死了,不想,竟还留下一条命苟延残喘。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让胳膊归位,然后向能见到人的地方爬去。

当他终于攀爬到路边,准备拦下一辆马车时,却发现离自己不远处,竟还爬着一个人。那人满身是血,蓬头垢面。此人,自然是冯峡子。可惜,二者互不认识,不能互道一把辛酸泪,痛骂胡颜几声妖女。

二人拦不到愿意载他们的马车,便恨恨地吐口口水,然后分别向着不同方向爬去。

江湖太危险,得罪女人需谨慎。

第八百六十章:参选者启程

县衙外鼓声阵阵,人头攒动。两只老虎舞动着身体,争抢着一只绣球,引得人们驻足围观,高声喝彩。

一些商家带着自家婆娘守在县衙门口,等着参选大祭司的女子出来。要知道,大祭司要三十年才选一次,能赶上已经是好运。若能提前与参选者交好,日后的好处之多,简直不敢想象。哪怕参选者不能一举夺得大祭司之位,只当了祭司,也是风光无限;就算当不成祭司,只当了祭侍,那也是凤尾鸡头,令人望尘莫及。都说进入飞鸿殿的人,都能容颜永驻,实在令人心生向往。

有些人家动了心思,想将自家女儿送去参选大祭司,并准备好了丰厚的孝敬银子,奈何根本就见不到县令曲南一。找了衙役,想让他们传个话,却没人敢拿银子办事,好似这是烫手山芋。也有人家怕自己的女儿被选上,在飞鸿殿里空守三十年,然后……不知所终。飞鸿殿就像一座神秘的金山,既令人向往,又骇人止步。只因,所有退下来的老人,都会在世间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她们是死是活,都去了哪里?偶尔,出现一两位自称是上一任祭司或者祭侍的人,都会莫名消失,令人惊恐,以为见了鬼。

尽管如此,也抵挡不住人们对神仙的敬畏,对权利的向往,对金钱和不老容颜的渴望。六合县的商甲和有心人,皆准备了厚礼,等着送给两名参选者。就算她们落选,送出去的这些厚礼也不可惜。毕竟,做生意就是有赚有赔。

县衙大堂里,两名女子分别站在两侧,悄然而立。两个人,竟都穿着白色衣裙,背着白色包裹,手持一把长剑,头戴白色幕篱,将自己打扮得不识人间烟火,好似要飞身成仙。她们都觉得自己这身打扮定然与众不同,却……雷同得如此惨烈,令人心塞。

这二人,便是花如颜和封云喜。

她们一早就到达县衙,等着出发。

结果,县令曲南一却迟迟不出现。没有他的文书印章,她们无法跑去长安参选。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二人不想搭理对方,就这么干靠着。心中焦躁,无需多说。

半晌,搜侯脸戴黑色面具,拿出文书和印章,分别送了二人,口齿不清地道:“不知二位是自己乘车前往,还是需要衙门派两位衙役护送?”

封云喜道:“麻烦小哥派人护送。”

花如颜却道:“独行即可。”

二人隔着幕篱互扫一眼,当真是暗藏杀机啊。

搜侯略显为难。让两名衙役护送一名参选者出行,若出了什么男女之事,大家都要被追责。虽说曲南一身份地位不一般,不会被处罚,但脸面上实在不好看。避闲,很重要。

搜侯道:“二位可否商量一下,最好同行,一路上有个照应。”实则,卫丞相已经吩咐下去,马上启程回长安。只不过,卫家以卫丞相之故,上上下下都十分厌恶祭司之流,连带着,也不待见这些参选大祭司的人。卫丞相没有特意吩咐,所以搜侯不会擅自作主带上二人同行。

封云喜不想表现得特别不合群,于是先一步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同行吧。”

花如颜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询问道:“故人出行,南一为何不来相送?”

搜侯回道:“大人尽日身体不适,闭不见客,还请姑娘担待。”抱了抱拳,做出请的手势,“二位,请。门外有衙役侯着,会护送二位去长安。”

花如颜点点头。

封云喜好奇地问:“你是谁?怎么戴面具?”

搜侯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含糊道:“区区只是随从而已。”

花如颜转身向外走去。

封云喜挺起胸膛,快走两步,与花如颜并肩而行,享受着百姓们的热情,收取着商家妻妾们送上来的贵重贺礼。

封云喜没想到,只是参选大祭司,就会收礼物收到手软。这简直就是发家致富的一条捷径啊!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当选大祭司,到时候,非让胡颜跪舔她的鞋不可!

二人皆收到一整盒的金银珠宝,得到了丰厚的盘缠。封云喜喜不自禁,花如颜却面色如常。只不过,二人的表情都被幕篱遮挡,旁人看不真切。

搜侯为二人准备了一辆马车,两名衙役轮流赶车,一路向着区阳城行去。

参选大祭司,将从区阳城开始,一路比试,一路向长安前行。最终的结果,将在长安的飞鸿殿公布。马车里,封云喜和花如颜各坐一边,放在珠宝箱和行李后,取下头上幕篱,看向对方。

封云喜没想到,和自己同去的竟然是花如颜。她不认识花如颜,却曾和她擦肩而过,对其印象深刻。她怕封云起被花如颜吸引,因此格外注意她。不想,封云起和花如颜之间竟没有任何交集。后来,她从衙役口中听说花如颜毁容了,还偷偷高兴了很久。没想到,花如颜的脸竟恢复如初,看不出任何毁容痕迹。

封云喜心中嫉妒得发酸,一开口却亲昵道:“刚才不识,不知姐姐竟貌似天仙。能与姐姐同行,云喜不胜欢喜。”

花如颜的目光落在封云喜脸上,淡淡一笑,如莲花初开。她道:“你我有缘,此路同行,还需相互扶持,才能表现不凡,夺得心仪的位置。”

封云喜点了点头,笑得十分天真无邪,道:“正是正是。你我二人都出自六合县,理应相互扶持。无论谁夺得大祭司之位,都要照顾对方,让其当一名祭司也好。你说,好不好,姐姐?”说着话,屁股一挪,坐到花如颜身边,竟要伸手去挽花如颜的胳膊。

花如颜看着封云喜,脸色阴沉,眼神不善。

封云喜的手僵在花如颜的胳膊前,全身的肌肉开始收缩,她察觉到了危险。

花如颜却云淡风轻地转开目光,道:“我不习惯和人亲近。”

封云喜僵硬的脸挤出一丝笑,尖锐道:“只能委屈姐姐了。毕竟,这马车里如此狭小,若是一不小心碰到姐姐,姐姐不要气恼才好。哦,对了,我与姐姐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姐姐是否记得。”

花如颜凉凉地道:“我对不重要的人,素来记忆不深刻。妹妹,见谅啊。”

封云喜的笑容僵在脸上,开始碎裂,却接着道:“我对姐姐可是印象深刻得狠。我听说姐姐的脸被毁容了,心里还难过了一会儿。想着,这么漂亮的脸这么就毁容了呢?”装模作样地一叹,“哎……那岂不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幸好,如今恢复如常。”

花如颜闭上眼睛,唇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幽幽道:“毁容啊……”再无下文。

封云喜感觉有些毛骨悚然,用手蹭了蹭胳膊,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依靠在车的一角,开始一一查看自己今日所得。金子好喜欢,银票也不错,翡翠好美丽,玉镯最衬她的肤色……

车厢里有些昏暗,她将自己所得的宝贝全部拿到眼前细细翻看了两遍后,这才心满意足地一笑,将目光落在了花如颜的百宝箱上。

有些财主,将礼物准备了双份;也有些人,却是冲着花如颜去的。封云喜总觉得,花如颜那个百宝箱比自己手中这个贵重了很多。她听说过,有些宝贝那是价值连城的。她没有偷东西的意思,就是想看看……

这么想着,封云喜将手伸向了花如颜的百宝箱。她从小寄人篱下,最善于管严查涉。因此,她在讲手伸向百宝箱时,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花如颜。不想,花如颜正在垂眸看她。那种阴冷中透着一残忍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小东西。

封云喜感觉呼吸一窒,忙干笑着道:“姐姐,我们一起看看,你得了什么宝贝可好?”

花如颜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你需要长个教训吗?”

封云喜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撺起,却强撑着道:“姐姐何必如此吓唬人?你我同去参选大祭司,自然要友爱才好。”将自己的百宝箱往花如颜的座位旁一放,“这是我得的宝贝,姐姐尽管看!”她厚着脸皮,直接打开了花如颜的百宝箱,用手指探入其中,将宝贝们翻得哗哗作响。

花如颜的手指动了动,最终却收了回去。

封云喜斜眼扫了花如颜一眼,转开头,得意地抿嘴一笑。她将花如颜的百宝箱抱到自己腿上,将里面的贵重物品仔仔细细地把玩了一遍,最终确定,花如颜的百宝箱,确实比她的贵重许多。

封云喜不太开心,撇了撇嘴,啪地一声关上盒盖,将其放回原位。

花如颜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封云喜有些兴奋,在车厢里扭来扭去,一会儿掀开车窗向外看看,一会儿打量着花如颜。最终,她将视线落在了花如颜的布包上。

封云喜的布包里装着换洗衣物,呈现出船形,但花如颜的布包里却塞着一颗圆滚滚的东西,看起来实在怪异。

封云喜的好奇心实在太过旺盛,她有心翻看,却怕真惹恼了花如颜不好收场。她静待片刻,见花如颜好像真的睡熟了,这才将手伸向了花如颜的包裹。

就在她即将碰到包裹时,突然感觉一阵阴风袭向后脖子处。她两眼一番,昏死在车厢里,人事不知。花如颜垂眸看着封云喜,不语。

第八百六十一章:卫家父与子

县衙后院内停着两辆马车。

马车周围,不再是神气活现令人仰视的生肖们,而是一个个面容发黑的歪瓜裂枣。有人做手如黑炭,捏成七;有人嘴巴闭不拢,口水流淌而下,唯有系上厚实的布巾,才能遮挡一二;有人只能躺在硬板车上,费力地抽搐着,勉强喘着一口气。活,不容易。此人,便是蛇公。

卫丞相站在马车前,看了看这些人,发出一声叹息。

搜侯进言道:“相爷,大家都已准备好,只等公子上车,便可回长安。”

卫丞相微微皱眉,问:“他人呢?”

搜侯回道:“公子……公子还在写字。”

卫丞相怒声道:“从他醒来后,便不停写字!这是要成为书法大家吗?!”

搜侯垂眸不语。

卫丞相深吸一口气,看向搜侯,询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搜侯抱拳,感动道:“谢相爷关爱。属下和众生肖一样,被司韶触碰过的地方开始已经扭曲变形,呈现出黑紫色。嘴巴……也有些不利索。”取下面具,扬起脸,给卫丞相看。

卫丞相微微一愣,感慨道:“若非知道你是搜侯,定会以为你是假的。”

但见,搜侯的半张脸不但呈现紫黑色,且扭曲变形,看起来十分诡异。

搜侯重新戴回面具,口齿不清地道:“司韶之毒,实在太过霸道。若非我们控制得当,这次还真要赔上性命。属下……失职。”

卫丞相摆了摆手,道:“此事暂且不提,你只需谨记四个字——将功赎罪。”

搜侯再次抱拳道:“诺!”

卫丞相点了点头,又环视一圈众位生肖,闭了闭眼睛。

搜侯小心翼翼道:“相爷,如今大家都中毒不轻,唯恐让人趁虚而入。属下斗胆,为展壕求个情,让他将功赎罪。他对相爷衷心,与属下无异。只不过……他喜欢尤姬多年,被其迷惑失了理智,所幸没有铸成大错。”

卫丞相睁开锐利的双眼,微微皱眉,询问道:“他人在何处?”

搜侯回道:“他就在后门处守着,不曾离开。”

卫丞相点了点头,道:“让他跟着吧。”

搜侯目露喜色,抱拳道:“谢相爷。”

卫丞相问:“尤姬可曾开口供出有用信息?”

搜侯摇头道:“她的嘴并不严,但知道的内幕实在不多。显然,对面也在防着她。怕她侍奉二主,生二心。”

卫丞相微微眯眼,道:“如此,就将她留在地牢里,与何敬作伴吧。”

搜侯道:“何敬已经只剩下一层皮,体内的肉悉数被吞噬干净。司韶的蛊,实在太过可怕。相爷,他……他曾扬言,要为胡颜报仇,相爷不可不防。”

卫丞相冷笑一声,道:“在权势面前,他还不够看!”抬腿,大步走向曲南一的房间,一脚踹开房门,激起灰尘阵阵。

曲南一跪坐得笔直,在竹简上不停书写着。他的笔锋有力,聚精会神,好似在与谁进行一场有关生死的厮杀,就连卫丞相破门而入都不知。

卫丞相大步走到曲南一的面前,挡住一片阳光,降低了房内的温度。然,曲南一却浑然不觉,笔锋不停。

卫丞相正要骂人,却见一滴血滑落,啪地一声落在竹简,盖住了一个颜字。

卫丞相微愣,唤了一声:“南衣?”

曲南一的笔微停,缓缓抬起头,看向卫丞相。

一滴血,从他的眼角滑处,分割了脸颊,最终顺着下颚滴落到竹简上,又覆盖住了一个颜字。满竹简的颜字,字字充满力道。

卫丞相大惊失色,深出双手,一把掐住曲南一的双臂,撕心裂肺地喊道:“南衣!你这是要折磨死自己,然后逼死为父吗?!”

曲南一慢慢垂下眼睑,将视线重新落回到竹简上,提起笔,写下最后一个颜字,然后一边卷起竹简,一边神色如常地问道:“父亲可曾请仵作验看过娘的尸体?”

卫丞相道:“看过。仵作说,你娘亲确实中了毒,但却死在静脉尽断上。那个妖女,生生震碎了你娘的心脉!”

曲南一站起身,向外走去。

他的背影,自始至终挺得笔直,但那衣袍,却显得越发空荡起来。

卫丞相虽然心痛曲南一,却更是怒其不争。他暴怒,抓起砚台,狠狠地摔在地面,怒吼道:“你且去寻那妖女的埋身处,我定将其暴晒鞭尸!”

曲南一脚步微顿,慢慢会过头,看向卫丞相,沙哑道:“逼死自己的儿子,能让你更有成就感,你尽管去做。”

卫丞相气了个倒仰。

曲南一回过头,夹着书简,从众生肖面前走过。面对众多可怜至极的嘴脸,他竟目不斜视。大千世界千奇百怪,他却独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步步独行,不与人共。因为,那个可以与他游戏人间的人,不在了。他用了何种剧毒,他是知道的。他求一个同死,却不能。他要等她十八年,甚至连去翻看她坟的勇气都没有。唯有这样,他才会怀揣期望,让自己相信,她不会死,只不过是骗他而已。红莲妖物如此厉害,都没能要她性命,他……他不过是一个小小凡人罢了。胡颜走了,拿走了“血龙麟”,连最后一点儿念想都不给他,却要他等十八年。十八年,看似弹指间,却是画地为牢,逃不过度日如年。

曲南一抬腿蹬上第二辆马车,阻断了所有在暗中窥视的目光。

车帘放下,将艳阳切割成日与夜,两个极端。

曲南一独自坐在车厢里,抱着竹简,闭上了眼睛。

卫丞相返回到自己的房间,抱出一个天青色的瓷罐,蹬上第一辆马车,坐进车厢里。

他用手抚摸着瓷罐,眸光温柔缱绻,唇角染着笑容。

马车滚滚前行,他轻声细语,好似与人聊天:“南衣六岁时,你不留一言离开,我也恨你多年,却非要等你回来,合家团圆。你再次出现,却是我假死之时。阿歌,你心中一直惦念着我,是不是?直到你死,我方知,你竟是妖女的暗祭。

呵……现在想来,你之所以离开,定是因为我曾言,最恨祭司之流。有些事,没有与你说,我并非父母亲生,只是他们的养子。我五岁时,险些饿死街头,被灵姨收养,带到一处十分隐秘的地方。我很害怕,唯有一位姐姐来陪我玩。后来,灵姨因为收养我,被责打了三十鞭,不得不送我离开。因为,我发誓,一定要救走灵姨。

我汲汲营营多年,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却……终究错过了上一次飞鸿殿的更替换代。灵姨和小姐姐皆不知所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谁曾想,你竟然也是飞鸿殿的人。呵……曲歌,眼前着又要选取大祭司了。飞鸿殿到底还要害多少人?!如果说,胡颜才是真正的大祭司,那么飞鸿殿那位,又是谁?当初将你带走之人,就是胡颜吧?她是不是折磨你了?是不是不许你再见我们父子俩?如此恶毒之人,定遭天谴!

曲歌,飞鸿殿的水,太深了。我们不掺合了,好不好?我们一家人,终于在一起了。我们回长安,我会扶持南衣当上宰相,然后……与你相伴,走过这天下间的山山水水。如果累了、走不动了,我们就葬在一起。多好……”

卫丞相的眼中有泪水滑落,滴在青瓷罐子上,飞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卫丞相用手擦拭掉青瓷瓶上的眼泪,道:“南衣毒杀妖女,却抱着同死的心思。妖女救了南衣后,不知所踪。花道长说,妖女死了,我确是不信的。身为大祭司,哪里那么容易死?也许,我错了,她并不是以为你的背叛才下手杀你。你可知,咱们的儿子,让我去检查你的尸体。他怀疑……是他毒杀了你。阿歌,我为相这么多年,看到过很多不能眼见为实的事。心中明明知晓所谓的答案未必就是事实,却已然不能开口说些什么。咱们的儿子,中了恨绝蛊。唯有仇恨,方能让他活下去。若不能让他恨妖女,就让他恨我好了。”

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妖女有妖女的不得已,我有我的苦衷。哪怕妖女对你下手,是为了南衣,我也……恨她!曲歌,妖女一定会去杀了假大祭司,夺回大祭司之位。呵……此事,定然不会如此简单。必有一场腥风血雨在等着她。我不会再对付她,也不会帮她,更不会逼南衣对她继续出手。他是我们的儿子,不能再为妖女流下血泪。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当志在四方!曲歌……曲歌……我们回长安,我们……回家……”

卫丞相怨曲南一对胡颜用情至深,却不知,有些东西是遗传在骨头里的,永远无法改变。曲南一的痴,何尝不是卫丞相的痴?父子二人,简直如出一辙。谓当局者迷,便是这个道理。

曲南一一走,六合县里好似突然空了很大一块。

这位总是笑吟吟的青天大老爷,从不鱼肉百姓,顶多坑些商甲,却绝对没到令人恨之入骨的地步。那些被他坑了银钱的人,每次人想起他,都回觉得胸口闷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总而言之,曲南一是个不清廉的好官。他明明不在乎金银之物,却到处敲人竹杠,索要钱财;他没有文人墨客的穷酸劲儿,却又是实打实的文人;他是非恩怨分明,却不按照律法办事,全凭心中那杆儿秤。这样的人,极具个人魅力,却天生逆骨,既不会衷心与谁,也不会被谁制约。只可惜,能看清楚真相的不多。至少,在曲南一觐见天家时,就是一脸刚正不阿却又有真才实学的模样。此乃后话。

第八百六十二章:我要参选大祭司

世人都在寻胡颜,皆以为她会直奔飞鸿殿,夺回大祭司之尊位。

实则,胡颜也在去往飞鸿殿的路上,但却是与人同行,走得妙趣横生。

杀了飞鸿殿那位,固然重要,但是……若能将那些隐患一一拔除,必有死灰复燃之日。恶性循环,不得安宁。她错就错在,在火烧尹雪儿的时候,曾离开过片刻,以至于尹雪儿被调包,她都不知道。直到飞鸿殿失火,六件祭品丢失了五件,她才知道,飞鸿殿的浑水中尚有很多顽固的恶鱼,想要一网打尽已经不易。再者,她没想到,尹雪儿还活着,且偷偷布置下天罗地网,试图将她逼入绝境。

呵……

她的软肋,是情。她真的不适合当大祭司。她每一次动情,都会是毁天灭地的灾难和不死不休的纠缠。那些贱人,抓住了她的软肋,想要逼她进死路,从而达到不为人知的目的。

呵……

经历太过,她也看透太多。

生生死死,悲欢离合。

眼下,她就要走一条妙趣横生的路,掀一掀海底,看看到底有多少黑手等着将她拖入深渊。

于是,任谁也想不到,胡颜溜溜达达地来到了海炎县。

海炎县现任青天大老爷是谁?

自然是李大壮。

曲南一为衷心耿耿的李大壮安排妥当,让其一举成为了海炎县的县令,掌管一方水土。

胡颜并不晓得李大壮在海炎县,却因路过此地,想要霸占一个参选名额,于是停留了一日。再者,她想起了何敬的陈师爷,于是决定稍微动动手指,顺手将其收拾掉,以绝后患。

不想,竟寻不到陈师爷。

一问之下得知,李大壮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把陈师爷给办了!所谓立威,便是这一手。

胡颜一听,信任县官名叫李大壮,便明白了其中原委。

李大壮在房间里吃早饭时,胡颜直接登堂入室,惊得他瞪圆了眼睛,差点儿没被馒头噎死。

胡颜将包裹放到几上,懒散地往席子上一坐,对李大壮笑道:“再添一副碗筷吧。”

李大壮好不容易将馒头咽下,忙从席子上爬起来,激动道:“胡护卫,你怎么来了?好好好,你等着,我给你拿筷子去。”一溜烟,就要往外跑。

胡颜摇头一笑,道:“大壮,你现在是县太爷了,这些琐事,吩咐下人做即可。”

李大壮停下脚,一拍脑门,憨憨一笑,道:“是哦,我现在也是老爷了。”屁股一挪,想要坐下,却觉得这样不雅,忙改成跪坐,且将后背挺得笔直,大声喊道,“送一副碗筷来,再多做些美食!”

门外,有人应道:“诺!”

不多时,有小厮送上碗筷,在看见屋内多出一位女人时,着实吃了一惊。他为胡颜添好粥,这才弯腰退出房间。

李大壮显得有些拘谨,充着胡颜笑得十分不自然。

胡颜端起碗,喝了两口粥后,打趣道:“大壮不动不说,在摆官威?”

李大壮胖脸一红,忙道:“不是不是。我……我这是怕说错话,惹你……不不,惹您不快。”

胡颜突然愣下脸,将碗往几上一拍,发出一声重响,吓得李大壮身子一软,就要跪在地上。

胡颜却道:“李大壮,把你抓山魈的劲儿拿出来!否则,你做不好这个官!”

李大壮的动作再次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肥肉颤了又颤,最后才扭成一个苦逼的表情,嘟囔道:“谁曾想,山魈是大祭司啊。”

胡颜勾唇一笑,道:“若非如此,你如何得见大祭司?”

李大壮嘿嘿一笑,终于放松了下来。

胡颜用筷子敲了敲几,道:“坐吧。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跪我的人太多,不差你一个。”

李大壮摸了摸头,道:“也是。”爬起身,屁股一扭,当真坐在了席子上。还是那种盘腿大坐。

胡颜重新端起碗,吃饭。

李大壮也端起碗,陪着吃饭。

几口粥下肚,李大壮的胆子大了起来,开口道:“胡姑娘,您怎么跑这海炎县来了?我家大人呢?我走的时候,本想与你告别,却怕给你添麻烦。大家都说,你杀了相爷,但我不信。”

胡颜的筷子微顿,夹起一块小咸菜,送入口中,咀嚼着咽下后,这才回道:“我们之间……还发生了一些事。他以为我死了。就这样。”

李大壮瞪大眼睛,惊讶道:“发生了何事?大人他,怎么会以为您死了?!这……这……”

胡颜冲着李大壮比量了一下脖子,道:“知道太多,小心身首异处。”

李大壮打了个寒颤,立刻闭嘴不问。

胡颜勾了勾唇角,用筷子插起馒头,送到嘴边,咬下一口。

李大壮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嘟囔道:“我家大人对姑娘是真心实意,姑娘别总欺负他才好。”

胡颜横了李大壮一眼,道:“吃你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