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上次见她,已经有两个月之久。我想念她,却习惯想念她又见不到她。

她的头发有一点点的白,皱纹有一点点多,她看起来那么不像几年前的她。

我知道她不快乐,而我最难过的是,我不能给她快乐,我甚至连经常见她的机会也得不到。

而见面的时候,她忽然哭了,她说:“凉凉,妈妈对不起你。”

我愣在那里,对她的眼泪束手无策,只能哽咽着说:“妈妈,我没事啊,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

而她只是一个劲地哭,她的发丝那么凌乱,她的眼睛里写满了疲惫,我忽然很恨自己,很恨很恨。

为什么我不能帮她分担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忧愁。我知道前段时间,我同母异父的小弟弟生病住院,妈妈有多担心,我可以想象。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问她要生活费。

她把一叠红色纸币交到我手上的时候,说:“凉凉,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妈妈欠你太多太多了。”

还不等我开口,忽然一只大手夺过我还没有抓紧的钱,然后另一只巴掌落在妈妈的脸上。

“贱人,家里的钱已经被磊磊给榨光了,你居然还拿钱给这个死丫头!”

来人正是妈妈的丈夫,这个暴戾的男人我见过几次,说话粗鄙不堪,可我未想过,他竟然会打我的妈妈。

我知道她虽然没有很幸福,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我以为换一个人,就可以保护她,起码不会亲自让她受伤了。可是……

在他抓起妈妈头发的一刹那,我几乎是失去了理智,决心练习一下我的“猴子踢桃”了,而且会毫不犹豫踢得他痛不欲生!

可是,我踢到了他的大腿,然后他回过头来,伸出一双手掐住我的肩膀,狠狠地加紧了力度。

而人仿佛没有极限,就连一向没有多少力气的我,在暴怒之下,也能挣扎着张牙舞爪地去抓他的胳膊和脸。

后来我总是想,为什么江城总在我狼狈又张牙舞爪的时候出现呢?

是多小的概率,让本就不喜欢在街上出现的江城,在偌大的城市里小小的东湖公园附近一个小小的路口,让开着车的他,正好摇下车窗,张望到正在“行凶”的我。

两年多未见,这个少年挺拔了,成熟了,他的下巴甚至有一点点冒出来的毫不影响美感的青色胡楂。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当时的江城以为我被恶人胁持,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下车来。

结果,他看状况不对,立马喊一声:“叶微凉,你这是干吗?”

男人的手一松,皱着眉头意味深长地望着江城。

他当然也看得出,眼前这个“多管闲事”的男孩,气质非凡,绝不是平凡人家出来的。于是他挤出一副笑脸说:“没事,微凉,听爸爸的话。”

“微凉,听爸爸的话。”这话让我恶心得脑袋充血,照着他的大腿就来了一脚,我发誓,我当时失去理智了。

我学着童橙橙骂人那阵势,声嘶力竭地冲他喊:“你是我爸?我才是你爸!我全家都是你爸!”

我永远无法忘记他打我妈妈,但是我更无法忘记,我妈妈上来拉着我的胳膊说:“微凉,听话,别闹了。”

一切成了我在闹了,连江城都虎着一张脸说:“叶微凉,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我什么都不想解释,我只是扬着一张流泪的脸,冲着对我一脸不屑的江城说:“我不懂事关你什么事!我全家不懂事都不关你事!”

我跟个傻子似的一路哭着回家,哭着哭着,眼泪都挤不出来了,我听到自己开始唱歌,几乎是下意识的,唱出的就是那首后来我连听都不忍听的《眼泪塔》。

我忽然很想很想猫又。

Chapter 15

有个词语叫“祸不单行”,我真怀疑我爸爸和妈妈的新丈夫其实也是狼狈为奸的,约好一道来祸害我。

我被人从家里赶了出来。

一群陌生人,拿着我家的地契,坐在奶奶生前常常坐的大藤椅上,说:“把你的东西收一下,房子已经卖给我们了。”

白纸黑字,是爸爸的签名。

我愣在当场,没能说出任何反驳的话。

似乎白天那一闹,已经消磨了我所有的气力,此番只能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我被从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地方赶了出来,被一双无情的大手挥得我头破血流,那双手,来自我的父亲,也来自命运。

我怀抱的行李很简单,不能丢下的,是奶奶留给我的一个包裹。包裹里有些布头,奶奶生前爱做女红,我的衣服几乎都是她亲手缝制。

我抱着我的行李,忽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在离开前,我狼狈地问他们:“我能不能打个电话啊?”

他们真是好心,点点头应允了。

我打给了童橙橙家,结果接电话的是她的爸爸,童叔叔说:“橙橙上她爷爷家去了,小凉,你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事。”我匆匆挂了电话,然后拖着行李离开了这个屋子。

这是奶奶的房子,而此刻却易主了,一切都是她的儿子做的。奶奶,如果你看到这一切,会不会难过地哭呢?

可是我都已经哭不出来了。

我在大街上游荡了不知道有多久,城市渐渐夜深,可即便是热闹,又与我何关?我像个狼狈的流浪汉,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抱着一个暗红色的包裹,咬着牙,行走在车水马龙之间。

天地间,仿佛真的只剩下我了。

冬天的夜晚并不热闹,很快,行人散去,寒风穿过街道包裹了我。我哆嗦了一下,用嘴巴呵了一口气,以暖一下自己的手。

我冷得直哆嗦,我想着要不要去找间便宜点的宾馆先住下,然后再想办法。

可是,住宾馆太过奢侈了,白天妈妈给的生活费被收回,我身上的钱还不过一百块。

我忽然想起一件东西,两年前,猫又给我的银行卡,我一直都分文未动。

鬼使神差地,我掏出了这张绿色的磁卡,找到了取款机,小心翼翼地塞进去。

密码是我的生日,这是猫又在纸条上留的少得可怜的字里的一项内容。

按每一个按键,都很艰难,我像是一个窃取别人劳动成果的贼,我告诉自己,我不取,我不取,我只是看看……

而这一看,把我看蒙了。

数字滚动,我吓得差点儿跌坐在地上,旁边一个大叔探过脑袋说:“姑娘,你干吗?”

我立马站起来挡住屏幕说:“没……没什么啊!”

待我好好数一数,屏幕上的数额,一位,两位……足足有六位数字啊!足足的三十三万人民币!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狠狠地拍一下自己的脑袋,还嫌不够,又掐掐大腿,旁边的大叔以为我有自虐倾向,又忍不住开口说:“姑娘,你还好吧?没嗑药吧?”

“没有没有。呵呵。”我露出一个傻笑,立马把卡抽出来,往外跑。

三十三万,绝对不会是当初猫又给我卡时就有的。那么说,是他在这两年里,慢慢地存进来的咯?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这张卡里存这么多钱呢?是想让我替他保管吗?

我在一个冰冷的楼梯上坐了下来,这才发觉背后竟然是我曾熟悉的茶餐厅。当年,我曾在这里打过一段时间的工,在这里,我认识了小霜,还有那个时而会联系一下的阿翻,还有微竹阿姨。在这里,我以下犯上地和江城吵过好几次架。想起来,我还真不会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