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已经梦醒却还是在午夜梦回来袭的悲伤。

那是一个忘不了的人,那是一段永不能释怀的过去。

那是我岁月里的珍珠,也是我心中的魔鬼。

那是我曾拥有的浮光掠影的幸福。

我养着一只猫,它的名字叫豆腐。阿筠经常翻着白眼对我说:“我真想把你家豆腐煮了吃!”

话到末尾,咬牙切齿的劲儿就来了,阿筠憎恨猫的利爪,而且我的豆腐又不如它的名字一样是白色的,而是通体全黑,唯有两只眼睛如同暗夜宝石,带一点绿,有时又仿佛是蓝色的。阿筠说:“你这猫叫什么豆腐,叫烧仙草比较合适吧?”

我有时候会恍惚地想,豆腐要是像小又一样走失,我会不会再遇见猫又?

可是豆腐黏我黏得厉害,成了我和阿筠身边的钉子户。

在鼓浪屿上三年,时光好像被放慢了脚步,日照很长,旧日就像一个梦。

豆腐长成了硕大的一只,懒洋洋的没有小又半点样子。

转眼快到毕业,实习期将至,电话里有数个未存的号码,但并不陌生。那是江城的号码。其实我几次冲动都想要接起电话,但还是咬牙忍住,生怕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好不容易砌起的城墙就要坍塌,这个我一个人的孤独城堡里,因为猫又的缺席,便不能有江城。

每每看着手机的屏幕暗下去,我都会蹲在地上哭好久好久,起不来。

那天也是如此,后来童橙橙打电话来,我整理了好久情绪才给她拨回去。

童橙橙问我:“微凉,你要毕业实习了吧?你给我滚回来听到没有?”

我默了三秒,然后说:“橙橙,我可能不回家工作了。”

童橙橙说:“我是不是你好朋友啊?你以后都别想见到我了!”

我表示我会经常回去看她的,毕竟爸爸妈妈也还在家乡。

童橙橙深深地叹了口气:“叶微凉,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你知不知道,江家忙着给江城相亲呢,他开始还很是抗拒,但后来估计要扛不住了。你再不回来,这颗钻石王小五界的启明星……就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了!”

我心里一酸,嘴角有些无力地一牵:“橙橙,我和江城,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童橙橙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她的声音也充满疲惫:“微凉,你想过没有,如果猫又看到你这么自责,他会安心吗?”

夜晚的鼓浪屿,我在门口小卖部买了一包烟,绿摩尔,抽一口便猛呛住,然后喝一口啤酒,真是足够苦涩。

阿筠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递过一件薄外套,冲我心疼地笑。

我顿时慌了,匆忙地擦去自己的眼泪。

阿筠说:“微凉,其实你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我们认识了三年啊。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是纠结的,没有打定主意的,这样吧,去我的家乡去散散心吧。江南小镇呢,很容易静下心来想一些事情,做好决定,弄清楚,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行李并不多,阿筠的堂哥过来接,那是一个长得很像北方人的南方男孩,笑容阳光,个子极高,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礼。他帮我将一件件东西搬到屋外,然后对着豆腐犯难了。

豆腐躺在沙发上睡得估计已是神魂颠倒了,我忽然有点不忍心带它离开鼓浪屿。房东阿姨过来也说,让我把豆腐留给她,虽然它不会抓老鼠就是贪吃贪睡,但是却是我们走后,她唯一的伴儿了。

于是我思忖了一番,答应了。

豆腐,你在鼓浪屿,比跟着我奔波,陪着我内心的疾苦发酵,大概要幸福许多。

我固执地将你当作一种寄托,而此刻,我却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房东阿姨装了一旅行袋的牛肉干给我,她的眼眶竟然有点儿湿润,望着忙里忙外的阿筠堂哥,她忽然悄悄地问我:“是男朋友吗?这男孩子憨厚可靠,挺好的,你是需要一个人照顾。小姑娘家,怪让人心疼。”

几句话煽情下来,我也懒怠解释,也眼角湿润地跟她拥抱,告别。

渡轮渐渐离岸,夜色如同泼墨,夜晚的鼓浪屿光影斑驳,如同梦中模糊的景象。身边的阿筠对我说:“叶微凉,别回头看了,一切都重新开始吧。”

我想了想,倚在栏杆上,准备给童橙橙发个信息,告知行程。船却忽然颠簸,有人撞到我的肩膀,手一松,手机便落入了海水之中。

墨蓝的海水啊,好像要将世界的蓝色全都用尽,手机荧幕大亮,我听到铃声,一个优美的抛物线,手机寂静无声地跌进一片深蓝。

不知最后的电话是谁打来的,我心中懊恼,阿筠却说:“看到没,这是命中注定,要不,把你的行李也丢下去,咱买新的吧!”

我恨她安慰我的方式,白她一眼说:“倒不如把我也丢下去吧。”

但是那一刻,我却有一种淋漓的快感。

A

绿苓打了一晚上江城的电话,统统是关机,她知道他从鼓浪屿回来了,并且失望所归。他有没有见到叶微凉?她充满了好奇,但是心里却暗自庆幸。

到了江城的家里,一推开门,绿苓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她捏捏鼻子,有点经受不住。

绿苓家境优越,亦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尤其是爷爷,疼她疼得要命。她也是从小受不得一点点委屈,可是,自从遇到江城,她的世界就彻底颠覆了。江城对她笑一笑,她就神魂颠倒了。

几年前,只不过是宴席上的一顿饭,只不过是海鲜过敏他递上一瓶药,并未笑着,跟她说:“药丸有糖衣,粉红的是草莓味的,绿色的是苹果味的,黄色的是柠檬味的,吃三颗就好了。”

她却看得痴了。

后来她出国,念念不忘的就是他,她时常发一些E-MAIL到他的邮箱里,他不回,她也不恼,就这样固执地发。

她觉得自己恋爱了,虽然那显然是她一个人的恋爱,没有丝毫的互动。她看过一部电影《荷尔蒙》,她觉得自己有点像剧中的女孩艾乐,离他明明那么远,却固执地觉得近在咫尺。只在梦醒时分感到微微失落。

她回国后,听说他还单身,她欣喜若狂地跟在他身旁,他不看她,她依旧不恼,愣是愿意把自己公主身份折价成奴婢,骄傲?架子?哪儿凉快就去哪里吧。

江城已经在床上睡着,毛毯滑落了一半,眉头紧锁,似乎要将那些忧愁,全部都溺死在自己的身上。

她替他掖好毛毯,蹲在地上呆呆地看了他许久,凑上去,吻了吻他的脸,心脏就像要跳出来。

而江城没有醒。他太醉太醉,也太累太累了,更是太伤心太伤心了。

她听到他在梦里喊着微凉,她的心就狠狠地揪一下。她咬咬牙,开始收拾整间屋子,一边收拾一边对自己说,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终有一天,他会放下他心中的魔,住进一片光明世界里,她此刻在他的小魔障外头候着,谁都甭想插队。

B

三天前。

江南小镇如同一幅水墨画,我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而平静却让我的脑袋安逸下来,将那些难题挡在门外。

偷得浮生半日闲吧,允许我此刻不做叶微凉,浪荡在这个小镇的青石板路上,穿着一条印染花裙,踏着一双软底的绣花鞋,顶着一顶小麦色的麦秆平顶帽,清汤挂面,素面朝天地游魂似的闲逛吧。

阿筠很忙,她的堂哥开了一间淘宝工作室,专卖小镇里的特色产品,文艺气息十足,还拖着我当了几天免费的模特。

我想着,要是我有足够的钱可以养活自己,就直接赖在这个小镇里不走了,呼吸流水里的静谧,在日出和夕阳里沉沦成一只老猫。

这里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我在这个屏障里一刻,就离那些悲伤遥远一尺。

我偏好小镇里的风味小店。鼓浪屿上也有的一些小店,店主统统是外来人员,年青并且特立独行。

而一家名为“猫的呼吸”使我的脚步驻足。

猫的呼吸。不过是四个字,用的是琥珀繁体,竟牵扯出心里的几根细丝,疼痛就这样徐徐而来。

进去看看吧。

墙上挂着细线,铁夹子夹着一整排的明信片,上面悉数是猫。

一个戴着宽沿草帽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客人们,在整理他圆木桌子上的摆设,也尽是猫。

而我注意到一个杯子,奶白色的杯身,耳朵型的手把,杯身上,是一个笑起来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女孩,怀里抱着一只猫。

而年华似水,回忆兜头而来,心颤颤巍巍,在这个古老得忘记时间的小镇,我再次陷进了回忆里头,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