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别人带你走的路,你会怀疑,他会不会给你带错方向;别人给你吃的食物,你会害怕那是些什么;别人对你说话时候的语气,你因为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就会担心无法揣摩出对方真正的心思…诸如此类,一点一点地蚕食你的安全感。只有很熟的人才能让你略微相信:不用担心他会故意把你带去完全相反的方向;不用害怕他会在你的盘子里加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用一边跟你甜言蜜语,一边对你做出鄙视的表情…明蓝,我想让你知道,失明是怎样一回事:不止是看不见的不便,还会对人的性格产生很坏的影响。这几乎是两件没有办法避免的事。你已经是我的女朋友,我应当把我的全部不足,向你完全地坦白。”

她的身子与他贴得更紧密,仰起头,嘴唇擦过他的耳垂,轻语道:“我想,我喜欢上了一个多疑却多情、善妒又善良的男人。”

他转过头,与她面对面:“我真想看看你说这句话时,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怎么?你怀疑我的真诚?”

“不是,”他笑道,“我想加深我的幸福感。”

她抓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读我。”

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感动还是紧张,他的手指在抚过她的脸庞时竟然有些颤抖。

明蓝闭上眼睛,任由他的双手在自己的脸上游走。他的手指皮肤并非光滑细腻,相反,带着茧子的硬硬的触感。

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止动作很轻,并且还不止一次地小心翼翼道:“我会弄疼你吗?”

“我哪有那么娇嫩。”她说。

“我手上的茧子多。”他说,“弹琴、拿盲杖、读盲文,经年累月地下来,手指的皮肤会变得很粗糙。”

“这才像男人的手嘛。”她掩饰起自己的心疼,道。

“明蓝,你的手也有点粗。女人的手不该如此。”他像是骤然想起这一茬,蹙眉道。

“你嫌弃?”

“当然不是。”他说,“只是想到你这些年吃的苦,很舍不得。”

明蓝的思绪一时间飘远。这些年,她过得很苦吗?也许在外人看来,照顾一个像江淮这样失去自理能力的重残者是件苦差吧,更不消说她与他之间还存着一份特定的“债务关系”,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在她恍惚间回忆起这些经历时,她的心有一丝回甘呢?只是淡淡的一丝甘甜过后,一腔满满的苦涩弥漫开来,仿佛溢满了整个心房。

甩掉!她必须甩掉这些回忆与思考!她的皮肤上还留有南庆指尖的温度。她不能这样待他!在他的怀抱里想着与另一个男人的往事。他会嫉妒、他会抓狂,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他对她有多么认真——他会因为她的胡思乱想而受伤!

刹那间,她更紧地拥住了他,仿佛这样便能让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间隙,仿佛这样便能将自己所有不该展露的情绪摒除在外,不留余地。

他的身体先是一僵,跟着带着柔情暗哑地低呼了一声:“蓝…”

她被他的呼声惊醒,略微撤开了自己与他的距离,却被他一把勾住,按压向他的胸膛。

他说:“对不起,明蓝…”

“啊?“她疑惑不解地刚要抬头问他因何道歉,他却先一步把头低下来,嘴唇落到了她的鼻尖。

他说:“我要吻你了。”

话音刚毕,他捧起她的脸颊,撩开散在她额头和鬓角的碎发。细细密密地吻落了下来,像一场春雨。

他的吻有些凌乱,也不知是因为缺乏经验还是因为失明而确定不了准确的方位,可是,他的唇很软、很暖,他的呼吸很重,带着侵略与缠绵兼而有之的气息,这所有一切都让她渐渐沉醉其中。她开始回应他,捕捉他的唇。

片刻后,她感觉到衣衫上沾染的汗水,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又是他的。心底有些恐慌,害怕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又似乎并不抗拒到底。

南庆却松开了他,背转身摸着床头柜起身穿好拖鞋。

“你要去哪儿?”明蓝坐起身道,脸颊还烧着,“你要喝水吗?我去帮你倒。”

他背对着她往外走了两步道:“我不渴。我…我去楼上睡。”

“哦,”她尴尬地笑了笑,“我去就好啦。本来这里也是你的房间。”

“不不,”他的语调更尴尬,“你坐着别动。”

她便真的不动:“可你刚才不还让我今晚别走,在这陪你吗?”

“呃,”他支吾道,“我想,不习惯和别人同床的不止是你,我也是呢。”

“为什么?”

他咽了口唾沫,握紧自己的拳头道:“明蓝,我怕我和你再躺在一张床上,我会对你做坏事。”

明蓝愣了两秒钟,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39章 绝与爱

明蓝这晚也没有睡几个钟头,凌晨便和阿勇一起,为南庆收拾回国的行李。

一直到摆好早餐桌,她在客厅听到二楼窸窣的脚步声,抬头见南庆摸着扶手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眼圈泛青,有些浮肿。他已经换上了外出的服装。

岘港没有直飞去南庆出生地所在城市的航班,因此,买的是从河内转机的机票。明蓝知道,这不是他第一次独自飞行,却还是有些担忧。在早饭桌上啰啰嗦嗦地一大堆提醒,南庆耐心地听着,最后说:“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说话的样子郑重而自信,让她不自觉地便信服了。

去机场的路上,明蓝的手机响了。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一只手还被身旁的南庆握着,另一只手不知道该不该接起。

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眼睛微微眯着,道:“接吧。”

明蓝接起电话:“喂,时薇吗?”

“明蓝,你还在会安吗?”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车窗外:“我在去岘港机场的路上。”

“机场?”时薇的口气有些吃惊和恐慌,“你要去哪儿?难道是…预备回国?”

“不是我,”她说,“南庆国内有些事要处理,我送他去机场。”

“然后呢?”时薇带着探究的语气问,“你会回来住吗?”

“回来?”她苦笑,“回哪里去是所谓的‘回来’?江淮那里吗?不!我暂时会住在会安,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回属于江家的任何一个地方。我不是你,时薇,江家并不是我的归属。”

电话那头的声音抽噎了一下,几秒钟之后时薇才重新开口:“你以为,江家会是我的归属吗?”

明蓝愣住了,她揣测不出来,时薇这句话的深意。

“你是江家未来的媳妇啊,难道,你要变卦吗?”

时薇的笑短促而凄冷:“明蓝,如果我告诉你,我不会嫁给江淮,你会怎么样?”

手,一霎间从南庆的手掌间抽出,明蓝双手握紧电话,泪水一瞬间滚落:“时薇,不可以!你会伤害到他的,你明知道,他的身心都很脆弱,他比谁都需要人疼惜!你是在胡言乱语对不对?你们吵架了?你在说气话是不是?”

“吵架?”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浸透着无奈和悲哀,“明蓝,你该亲眼见见他现在的样子,他哪里有力气和任何人吵架!光是和自己作战,就已经耗费他全部的力气了!”

“他病了吗?”她掩不住她心底的焦急,“他的情况不好?”

像是下了狠心,时薇道:“对!他很不好!所以我烦了!我厌了!我讨厌他动不动就生病的体质,我遗憾他不能陪我跋山涉水,我嫌弃他在大庭广众连个饭都吃得那么狼狈,我更恶心他痉挛失禁的时候甚至要麻烦我给他插尿管包尿布!我受够了这种不正常的生活!我不想嫁给他了可以了吗?”

明蓝握着手机,浑身气得发抖,牙齿与牙齿打架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时薇,我不许你这样侮辱江淮!你太残忍了!”

“不许?你凭什么不许?”她冷笑道,“难不成一直以来,你把自己定位成江淮的女人?你喜欢他嘛,我知道的!那你就该不管他怎样的怪脾气发作,都坚持到底啊!他让你走你就掉头就走了吗?你忘了吗?他是坐轮椅的,你迈开两条腿就跑,他怎么追得上你呢?”

明蓝只觉得心里绞痛到无以复加,她没有气力再分辨时薇的话是气话还是真心话,她只是害怕,她有没有把刚才说给自己听的那一大段话说给江淮听,她好担心现在的江淮到底情形如何。可是,她扭转头,望了一眼身边坐着的南庆,一咬唇,把哽在喉间的关心江淮的话语全部压了下去。

她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半晌,倒是南庆幽幽地开了口:“明蓝,等我上机后,让阿勇送你回江淮那里看看吧。”

“南庆,我…”她很想说,南庆,我可以不去的。可话到嘴边,却再也无法继续了。

他说:“替我转达问候吧。”

“你生气吗?”

“有一点。”他坦言道。

她靠住他的肩膀:“可你还是让我去,宁可自己生闷气吗?”

他叹息道:“我这严格意义上说并不算生闷气啊。你瞧,我坦白向你承认了,对吗?我做不到大度,可我能做到坦白。明蓝,就算我今天不让你去,你也不能停止对江淮的关心,也许还会因为始终悬着一颗心,更加挂念他。”

她不否认他的话,心中感慨他竟然能如此将她“看穿”。南庆知道她对江淮的情感,之所以她能选择与他在一起,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在她面前,她不必费力掩饰什么,他几乎知道她一切秘密。他说他很小气,其实,他又何尝不大度?否则,怎么能容许自己心爱的女人,怀揣着对另一个男人的心事,投入他的怀抱呢?

“南庆,我感激你。”

他搂了搂她的肩膀:“你明知道,我等的并不是一句感激。不过,我有足够的耐心,去为你做够多够好的事,换一句我最想从你口中听到的话。”

明蓝紧紧依偎着他,直到在机场航站楼外下车。

看着他被工作人员带进海关,明蓝忽然有些不舍。就在她即将转身之际,她看到南庆朝她的方向回转身来,迟疑着,伸长手臂挥动起来。

他的眼睛没有焦距,可在她看来却是亮亮的,不知是否是因为泪光。

她不禁也挥舞起手臂,朝着他的方向说了句:“南庆,等你回来的那天,我会来接你回家。”

他微微一笑,指了指耳朵,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她的话。

出机场后,直到阿勇开出十多分钟,她才回过神来。脑海中净是南庆拄着盲杖,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行走的背影。他忍不住又给他打了电话,把已经再三唠叨过的事项又确认了一遍,这才感觉安心些。正要收线时,南庆叫住了她:“明蓝,我以为…你一离开机场就会直奔江淮那里去,不会再记挂着我。你能打来这个电话,我好安慰。”

明蓝足足发呆了半分钟。她虽然放心不下江淮,可从送南庆进关直到现在这一刻为止,她的头脑里盘旋的念头都只和南庆有关。就算亲眼看见有机场服务人员陪同他登机,她还是忍不住担心他走路会不会跌跤,飞机餐是不是方便他食用,转机时会不会走错路等诸如此类的琐事。

她发现,他在她心中,已经有了非凡的意义。

她把她心底的感受告诉了他:“南庆,你不必怀疑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你知道我不会撒谎:我想,那个分量已经很重很重了,重得不需要去和其他人比较。”

“明蓝,”他激动的心情就算隔着手机也难以掩饰,“你送我的围巾,我会好好戴着的。你…能帮我浇浇院子里的花草吗?”

“当然可以。”她含笑道,“我看完江淮,就回会安,等你。”

第40章 不看你

明蓝在江淮的别墅门口按了半天门铃,无人应答。记得那天走的时候,她忘了把这里的钥匙留下,轻叹一声,她从包里掏出钥匙自己开门。

房间里静得异常。莲姐和黎叔似乎都不在。走上二楼江淮的卧室,床铺理得整整齐齐的,不见江淮的踪影。

“江淮…”她呢喃着他的名字,忧心忡忡地走下楼梯。

茫然地在沙发上坐定,她用手臂支在膝头上,把脸埋入自己的掌心,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江淮种种病态的情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所坐的沙发,还记得那次酒店的开幕典礼邻近尾声时,江淮突发痉挛,直到众人把他抬上这张沙发,他的肌肉还在抽搐,下/身一片狼藉,脸孔因剧痛而变得狰狞。

她再也坐不下去了,无法继续假装冷静自持。她快速地跑出别墅大门,往沙滩的另一头走去。

“你?”时薇打开门,见到她的到访,只露出一点点讶异,神情便淡然如常,“进来吧。”

明蓝等她关上门,便拉着她的手问道:“时薇,江淮人呢?”

“你回去过了?”她进厨房倒了一杯柠檬水端给她。

“是的,他不在。”她接过杯子,又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他去了医院吗?”

时薇说:“你猜对了。其实,这也并不难猜,他那个情形,如果不在家里和办公室,便只剩下医院可以去了。”

“那么说,莲姐和黎叔也在医院照顾他咯?”

“大概是吧。”时薇斜睨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

明蓝狐疑道:“你居然不清楚?”

“我为什么该清楚。”她仰起头不看她,“光是酒店的事就够我忙的了。医院里有护士,又有莲姐和黎叔待命,还缺我一个吗?”

“时薇,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明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以为,你做事一直都是以江淮为先的。”

时薇似乎在酝酿某种情绪,良久,她正视向明蓝道:“他给我很多事业上的机会,我感激他;他是个善良高贵的人,在感激之外,我也确实动过心;但慢慢地我发现,我们并不适合成为相伴终生的伴侣。既然如此,我就没有必要事事以他为先,我就应该回归我的本位,我是‘月河’的职员,我只要管好我的工作就是尽了自己的本分。至于江淮,我有空的时候,自然也会去看他,但我实在不认为他需要我时时刻刻的陪伴。”

“你这些话,”双手无意识地慢慢攥紧,“怎么能说得那么轻巧?那么草率?时薇,你们曾经立下婚约。江淮他是怎样的人,你很清楚,他那么骄傲、又那么脆弱,看似对人冷淡,其实却很深情,你…你会害死他的!”

“我没有那么了不起。”时薇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哪一次的情绪波动是由我而起?有我在,他不曾好过多少;缺了我,他也不会变得更糟。”

明蓝捕捉到她话里有一丝情绪,不由道:“时薇,难道你在和他怄气?难道你觉得他不够重视你,所以才用冷淡的方式来对他?”

她别转头去,道:“你想多了。又或者,是我没有表达清楚。好,我就明白告诉你吧,我没有勇气嫁给一个…残废。”

明蓝的手一瞬间高高扬起,在时薇以为她要把巴掌扇向自己的那一秒,又颓然地垂了下去。紧接着,明蓝握紧了拳头,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轻捶了好几下,呜咽道:“我有什么资格怪别人?是我的亲生父亲造的孽啊!江淮!江淮!他怎么可以把你毁成这样?时薇,你救救他,他的心已经好苦,他不能再失去你这个幸福了。”

时薇蹙着眉,轻轻把她仍在无意识地敲击自己的拳头捏住,她平静地说道:“明蓝,让我们都坦白一点,你真的觉得有我在江淮就能幸福吗?不,不会的,那种可能性就和他的腿能重新行走那样渺茫。如果你觉得你为你父亲的所作所为有负罪感,那么,就请你自己去赎罪,而不是寻找别人来替代。”她郑重地凝视着她,“问题是,现在的你,还愿意以身去赎罪吗?”

她的身子摇晃了两下,时薇的话让她的大脑一时间像是挤满了各种纷乱的情绪,一时间又仿佛空白一片,难以思考。

时薇凄然地冷笑道:“不久前的你,大概会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你愿意。可现在,果然不同了…”

明蓝的目光闪烁:“时薇,能不能先带我去看看江淮”

时薇喟叹一声,点头道:“好吧,我去换件衣服。”

仿佛是存在某种感应,虽然已经是深夜,明蓝走进病房的时候,江淮竟然睁着惺忪的双眼,醒了过来。

他的嘴唇因为高烧而有些干裂,颧骨带着病态的酡红色,原本就有些欧式的眼睛,凹陷得更厉害了。他张了张嘴,却只是发出很小的声音。明蓝还是听出了他说的话——他是在叫她的名字。

她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那里异常的温度让她心痛。

来医院的路上,她已经听时薇详细说过了他的病情。感冒、发烧、尿路感染,还有些轻微的肾结石。这两天白天体温还接近正常,一到晚上热度便又起来了。他病了好几天了,却执拗地不肯入院,结果,还出现了轻微的肺炎。因为脊椎损失的平面比较高,他虽然可以自主呼吸,但本来呼吸系统就比常人脆弱许多,如今又是肺炎,更是雪上加霜。两天前,他才被说服入院治疗,医生说,如果再迟些时候,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走了以后,只有江伯母在的时候他还硬撑着精神,江伯母一回国,他连饭都没好好吃几口,没事又老在阳台上坐着,维持一个姿势,一坐就是一宿,就是正常人也受不了啊!”时薇在开车时和她说的话还在她耳边盘旋,她望着江淮的病容,她心中迷惑而惊痛。

“不是说江家很有钱,可以请到更好的护士吗?”隔着薄毯,她抱住他的胳膊,抽泣道,“结果,你被照顾进了医院吗?”

江淮剧烈地咳嗽起来,唯一能较为自如活动的右手此时被明蓝按着,他只能努力地别转头去,对着房间内侧的墙壁咳喘起来。

明蓝助他侧过身子,含泪拍着他的后背,帮助他咳得轻松一些。好一会,他的呼吸才平缓下来。

他扭过头,右手掰着床沿,重新躺平。“就我这种情形,请谁都是一样的。其实我这次住院也没有什么,就都是些老毛病,正好赶上发烧,就看上去严重了点。”

“你哄谁啊,”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我就算是个再差劲的护士,也总算是学过医的人,你如今这个样子,怎么叫不严重呢?”

江淮的睫毛上下颤动了几下,幽幽地道:“明蓝,你该去让你笑的地方,而不是,在我这里哭。”

明蓝怔怔地望着他,像是顿悟了什么,她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江淮,你是故意把我气走的,是不是?”

他的手被她握得牢牢的,他的力量有限,抽了两下宣告挣脱失败。他不看她,口气冷硬:“你想太多了。”

他的眼神躲闪反而让她在瞬间回忆起过去那些年中的某些片段,他常常在对她发脾气或冷战的时候,故意不看她:闭上眼、别开头、垂下睫毛…种种目光闪避的方式,此时此刻电光石火般在她的记忆中闪现而过,指向一个“可能”,而她忍不住把这个可能宣之于口,以便向他求证:“江淮,其实,你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希望我离开,对么?”

“我是希望你离开的。”他的声音干涩而断断续续,“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哪有留你在江家、一辈子的道理?再说,我的残废、已经是既成事实,吃喝拉撒的料理,有普通的保姆就足够了,定期的复健也可以请专人来做,有没有护士其实对我这种人来说…并没有本质的帮助。你…并不是我必须要雇用的人选。以后我和时薇、结了婚,自然有她贴身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再多一个女护士,对我而言只有、更不方便。”

进病房后一直一言不发的时薇开口了:“江淮,你真的会娶我吗?”

江淮紧张地看向她:“时薇,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就算你真的肯娶,我也不肯嫁。”时薇走到明蓝跟前,定定地望着她道,“还是江伯母火眼金睛,看穿了我的企图,她知道我接近江淮只不过想在金钱和事业上抄近路,既然她说即使我和江淮结婚也要做财产公证,那么我的牺牲就没有了意义。明蓝,我们今天一次把话讲清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时薇,从今天起,不再是江淮的未婚妻。”

江淮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和疲惫,他的声音充满无力感:“时薇,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薇咬咬牙道:“你我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明蓝愤怒地对着时薇喊道:“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吗?就算你要解除婚姻,一定要挑这个时候吗?你没看到江淮已经病得七荤八素,体力不支了吗?”

时薇脸上一僵,神态有一瞬的凝固,却在一霎间变得更加冷酷:“可他身体什么时候能好呢?难道我的青春就该无止境地拖下去?我再也不想背着一个虚伪的未婚妻名头过下去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让给你做啊!”

“时薇,”江淮打断了她,“麻烦你叫阿胜开车载明蓝回去,我们单独谈一谈。”

明蓝看着江淮带着倦容的脸孔,心中既忧且伤。她知道,有些事不归她插手,可是,已经病病歪歪的江淮,还能承受更多的刺激吗?、

尽管无比担心,她还是听从了江淮的安排,上了阿胜的车子。

阿胜礼貌地问她:“你是回会安,还是回江先生的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