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天气晴朗,绝无变天之象,这些蚂蚁如此匆忙,又是为什么?

我心中一动,死亡谷!

温湿草茂,气候多变的死亡谷!

霍的站起,我正要扬声呼唤方崎,却见她一脸奇异之色的奔过来,手里举着一张绿叶:”怀素,你看!”

我取过那叶子,一眼看去便发觉那叶子和我先前看到的草叶都不同,叶面宽阔,纯不似高原植物品种。

正端详着,身侧有人道:”看来,我们应该已经在死亡谷附近了。”

我皱皱眉:”沐昕,你不去烤火,跑出来做甚?当真不怕生病么?”

沐昕换了件厚衣,脸色较先前略好些,只是还透着淡淡的白,听我责怪,他微微一笑:”令师给了我驱寒的药丸,不会有事的,”抬头望了望天色:”倒是时辰再也耽搁不得,赶紧寻到死亡谷是正事。”

我将叶子给他看,此时近邪已过来了,我们对望一眼,我苦笑道:”我一直以为紫冥宫定然以五行八卦机关之术作为门户之防,如今看来只怕是我想复杂了。”

转头去问方崎:”你在哪里寻得这叶子?”

方崎脸色微红的指了指左侧一座矮崖后。

我走近细看,崖后便是绝壁,深黑色的山崖高高耸立在天地之间,鼓荡的山风吹过,携来几缕稀薄的烟云,崖壁上点缀着几点绿色,看来颇突兀,却正是方崎采来的叶子。

这里其实第一天我们就来过,只是任谁也看得出绝无道路可以通行,也没注意到这叶子,此时自然不会再轻轻放过,我伸手一拉,拽出了那几片连着藤蔓的枝叶。

却不料越拽越多,那藤蔓竟无休无止的被我越拽越长,直似长得没边没沿,很快就在地下积出了长长一堆,犹自源源不断,众人愈加惊异的神色里,我的心也在渐渐下沉,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么长,手头的感觉依然无止无尽,竟象是从地狱里拽出来的。

这个诡异的念头一冒出来,我不能自己的打了个寒战。

沐昕早已到了我身侧,此时沉声道:”怀素,小心些,这东西很奇怪。”

方崎皱眉偏头看着地上那一大堆,奇道:”我怎么觉得这东西似是永远也拉不完?”

我早已被这古怪东西引出了火气,轻轻一笑道:”谁耐烦慢慢拉下去?难不成要拉到明儿?”五指用力,向外一抓!

“砰!”

一声巨响,仿如肉体撞击铁石的沉闷声音,我只觉得手中一轻,一重,又一轻,似乎藤蔓那头连着某种物体,而这种物体被我这般大力拽动,却又突然消失。

然后眼前刷的一亮,出现一抹银白光华。

猛烈的腥风瞬间向我罩下。

我却在声响突起,光亮乍现的刹那便已跃起退后,半空中冷光连闪,须弥剑已在手中。

却听冷叱声里,沐昕已飘身而上,和那物缠斗起来。

我看看沐昕,他衣袂飘飘,意态轻闲,显见应付这物不是难事。

接着便看见那物跃出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条道路,从我们的方向望去,蜿蜒幽深,看不出究竟,而先前的崖壁,竟已被刚才那兽轰然撞开,因此露出道路来。 

此时那兽正堵在路中,不解决了它,看来是过不去的。

我一个翻身,落于近邪方崎身侧,疾声道:”没事吧?”

近邪不作声,方崎却目光呆滞的问我:”怀素,你说,那是个什么东西?”

我转头再一看,也不由呆了呆,随即答她:”狮子嘛。”

方崎仍在呆滞中:”你见过这么小,又这么美的狮子?”

呃……。

确实,小的很,美得很。

那头狮子浑身雪白,长毛垂落银光闪烁,一双瞳眸鲜红如鸽血宝石,精光四射,身姿矫健,威势十足。

可惜身材也忒小了些。

竟比山猫也大不了多少。

我看它形容,明明是成年雄狮,却不知为何长成这般精致娇小,忍不住摇头叹道:”忒可怜见了,想必是主人苛刻,没给它吃饱过,瞧这小身板儿,风吹就倒啊。”

话音未落,那和沐昕正在缠斗的狮子突然头一歪,对我看了一眼,随即,,龇牙低沉对我咆哮了一声。

我瞪大眼睛…不会吧?

方崎犹自没发觉,满目垂涎之色的絮叨:”唉唉,这么可爱的狮子,谁忍心这般苛待啊?狮子,换我做你的主人好不?我每顿保证给你吃十斤猪肉…”

那狮子闻言立即身子一顿,刷的跳开,仰天长啸作悲愤状。

这回方崎也目瞪口呆了:”这这这…。”

她拽我衣袖:”它不会听得懂人话吧?”

我苦笑:”昆仑多奇珍异兽,就算有只懂人话的狮子也不奇怪,你小心了,莫要随便说人家坏话。”

虽和方崎玩笑,我对这异兽仍旧有戒心,眼睛盯着它一刻也不敢放松,却见它跃开后,咆哮一声,音如金玉相击,高亢入云,随着咆哮声起,它原本娇小精干的身体竟然缓缓长大,隐约听得骨骼膨胀噼啪之声密集,竟象是练铁布衫之类的横练高手运功时发出的声音。

我上前一把拉回沐昕,两人凝神看着那雪狮子,不过转眼功夫,便长得寻常狮子大小,然而其势不休,仍在缓缓长大中,眼中血色更甚,甚至连獠牙也开始加长,尖尖的露出粉色唇肉外,在渐起的暮色里,闪着蓝幽幽的寒光。

我一看那牙色,立道不好,疾声道:”玩笑开大了!这家伙动了真怒,牙齿有毒!”

沐昕却回头对我一笑:”你喜欢?捉了来陪你好不?”

我暗道不好,赶紧捂他的嘴,却已迟了,那只极其自尊的雪狮子已经偏过头来,恶狠狠向沐昕看了过来。

那冷剑似的目光令我一惊,来不及反应,那狮子已经向沐昕扑了过来,顿时卷起一阵猛烈的罡风。

沐昕早已淡淡一笑,无畏迎上。

我心中一热,垂下了眼,默默退后了一步,我自然知道沐昕的用意,他从来不是莽撞的人,之所以故意抢先激怒这看来很不好对付的异兽,不过是因为怕我蹈险而已。

然而那狮虽身躯巨伟,偏偏行动仍如娇小时一般出奇的敏捷,腾挪闪跃间快捷如风,弹出的利爪长可寸许,根根短剑般尖利,更奇异的是这狮子的步态间竟隐然有武功招数,显见有人调教。

倒是沐昕,先前冻了那一遭,多少影响了以往流云般的身法,虽说不致于对付不了一头狮子,但也有些吃力,我担心他淋了冰泉后未及驱寒便久动真力,落下病根来,当下手腕一掣,银丝一甩,便待取向那雪狮颈项。

因为心知此狮必是有主之物,情况未明前不欲树敌,所以银丝出手只以缚住狮子为目标。

柔软的银丝若有人牵引般,无声向雪狮靠近,那狮和沐昕战得正酣,哪里防备到我的偷袭,眼见银丝转成一个诡异的圈,便要套上狮脖。

我目中喜色已露。

那银丝却在套上狮脖的瞬间,突然无声断裂!

尺许长的银丝悠悠坠落于地,我大惊之下赶紧上前拣起,这银丝质料非同寻常,是以天池异兽”辟雷”之筋制成,掺以秘料,九蒸九晒,制成后坚韧无双,刀剑不伤,是艾绿姑姑珍爱的宝贝,万分不舍的转赠了我,如今居然就这么毫无来由的被弄断,艾绿姑姑一定会骂死我!

谁这么鬼鬼祟祟毁我宝贝?!

心中大恨,将断落的银丝往怀里一揣,正要开口怒责,却听一人懒懒笑道:”云奴,你又调戏客人。”

那声音柔而缓,拖着微带迷离之气的尾音,音质不算清越,不算琳琅,只是淡而雅的语调,偏偏听来却隐约盛世浮华般的妖娆,每一字都令人,心醉神迷。

我从未想过声音也可如此美丽。

抬头看去,幽深曲折的秘道里,缓缓浮现出一道修长的影子,长发宽衣,衣袂飘然。

那人在众人凝视的目光中曼然踱近,步履间无限潇洒,薄薄的银底紫色镶边的长衣不束腰带,就那么四散于风中,衣角蝴蝶般飞舞,他走过来的姿态犹如一曲余音迤逦的绝妙清歌,或是一卷读至佳处正当击节的绝顶好词,一举一动,满目华光。

那只突然又变得如猫般温柔的雪色云奴喜呼一声,雀跃着奔过去,绕膝挨蹭,呢喃不已,他微笑着伸出手轻轻一抚……真真天上谪仙,绝色倾城。

近看,才发觉那男子年纪似已不小,眼角淡淡几抹逸散的云纹,然而年龄在真正的美面前根本不成威胁,反而为他的神情气韵平添了几分吸引,那种不辨雌雄的极致的慵懒的美,具有无可比拟的风采,沐昕的清贵英朗,贺兰悠的和雅温丽,都是绝顶的美少年,然而和这人跨越年龄与性别的无限的风情比起来,都显得略有些真实和青涩。

[正文:第五十一章欲将沉醉换悲凉(一)]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们:“云奴很乖的,你们一定是吵了它睡觉了,它最喜睡在这曼陀藤叶下,你们却把它被子给扯走了,叫它怎会不生气?”

我见他言语温和,笑容平静,心中颇有好感,遂也笑答道:“抱歉抱歉,实在是无心之失,云奴,没打招呼就扯了你被子,实在失礼,这便给你赔个不是。”说着微微一躬。

那狮子红睛大眼一翻,仰首望天,一副嗤之以鼻样。

我笑嘻嘻看着那狮子,实在觉得妙得很,脚下却悄悄往后退后些许,护在了方崎身前。

早已退后的沐昕心有灵犀的站到了近邪身侧。

对面的美人怡然抱着云奴,目光悠悠的打量着我,轻轻道:“真是个妙人,我很喜欢你呢,随我去作客如何?”

我笑:“阁下就住在这里么?”

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即笑道:“这山居陋野,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不过天色已晚,你等总不能餐风露宿吧?”

我点点头:“既然如此,多谢阁下盛情了。”

那美人笑得如我一般开怀:“请,请。”

正待举步,忽听有人静静道:“难得有贵客光降,叔叔竟也不令侄儿迎客,若不是侄儿听见云奴啸声,只怕便失了礼数了。”

我一震,只觉得浑身鲜血如潮一涌。

啪的激起心头巨浪,再啪的坠落。

这个声音,我想我就算死了成灰魂落地府,也必记忆清晰得一听便知是谁。

贺兰悠。

你,终于,出现了。

抬起突然重如千钧的眼皮,我努力神色不动的向对面望去,昏黄暮色里,一人银衣飘然,长发散披,施施然踱出,神色温柔,微笑羞涩,明朗如阳光,耀亮了这阴森的峡谷入口。

我暗暗咬紧嘴唇,仔细打量这个我不知道该以仇人还是知己来称呼的少年,一别数月,他看来清瘦了些,微微苍白,越发显得眼睛大而幽深,那种幽沉的光芒,竟连他素来努力维持的温柔和煦表象也无法完全掩盖。

我心里微微一紧…贺兰悠看起来有些不对,这几个月,他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有些恍惚,想起西宁卫外,那男子深深的叹息:“他有不得已处…”

“哼。”

身侧近邪的冷哼犹如一盆冰水浇熄了我突燃的希望之火,我懊恼得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怀素啊怀素,你当真是昏了头了!眼前,是伤你师傅,负你情意的万恶之人,是你发了无数次誓要复仇的对象,却在一见他之后就忍不住要为他开脱……你一向自负的冷静理智,公允决断呢?你真是昏了头!

深吸一口气,我云淡风轻的笑看向贺兰悠:“贺兰兄,别来无恙?当日荆州城外一别,我很是挂念你呢。”

他的目光在听到我那声称呼后似是微微一黯,然而立即恢复如常,淡淡道:“姑娘好,多谢挂记,姑娘也一切安好?”又向沐昕施礼:“见过沐兄。”

沐昕默默还了一礼,却是一言不发。

我只觉得指甲已陷在掌心里…姑娘好…好好,真的很好,好平静的对答,好热络的称呼。

那些千里相伴的情意,真的早已云散了。

美人一直抱着云奴,笑意盈盈的看着我们对答,此时突然轻轻向贺兰悠招了招手:“好侄儿,你过来。”

贺兰悠一直紧紧盯着我,听到这话,他一直平静的面色突然一变,随即笑了笑,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