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顾不上再和我说话,步子一转,已到了密室左侧,伸指悬空在那白玉墙壁上点点画画,正是与那墙上符号相反的方向。

随即,那些诡异的图案符号突然缓慢旋转,一时间群蛇乱舞,星光爆裂,我眼前黑了一黑。

等我视力缓缓恢复,那画满符号的墙已不见,面前却是一副透明水幕般的墙,静静流动,水幕中映出图像,左面是床榻桌椅,右面是宫殿楼阁。

我只觉得这两副图像都很熟悉,仔细一想,便知道左面是地道入口处贺兰悠的内室的情景,右面却好像是整个紫冥宫的景象。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种奇特的阵法作用的效果,以七棱晶石,利用天地之光,逆转五行之势,布置极为巧妙,外公曾寥寥提过西域有此奇阵,却一直叹无缘识荆,没想到今日叫我在此地见着了。

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踱过左面画面,面带忧色。

我几乎跳了起来,沐昕,我怎么就忘记了,沐昕方崎都在外面?

而右面,紫冥宫的巍峨楼阁之间,沉默的黑暗里突然亮起星星点点的彩灯,宛如漫天繁星争辉,映出宫内形状奇特的花树,树上繁花正盛,团团簇簇,艳色如雪。

其时月华如水,烟雾轻笼,花树连绵,宫阙无限,恍若人间仙境。

长笑声里,五色彩光之中,一人冲霄而起,衣袖曼卷,长发飞舞如云,挽弓搭箭,一矢破空!

闪着莹光的箭矢,隐挟风雷之音,急速穿裂天空,在空中炸裂,散开,化为星雨漫天散落。

而周遭花树亦为箭气所动,簌簌震落,如雪般飞扬而起,旋转漂游,缤纷旋转而下,漫天飞舞。

于是,在漫天星光花雨的幽深天幕中,衬着那轮华光四射的满月,那人望之便宛如谪仙下凡,衣袂翩然,仿佛下一秒钟便要消逝于星空月夜。

我却无心欣赏这绝世难得一见的飞天之姿,只管抓住轩辕无的袖子:“贺兰秀川在做什么?还有,这里安全否?赶紧让外面我两个朋友进来啊。”

轩辕无不看我,只紧张的盯着稳稳立于花枝的贺兰秀川:“那是照月箭,贺兰秀川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已经破解了那药的毒性,克制了每月三日之伤......照月一出,便是说教主要亲自出手了,至于密道,一日只能开启一次,你朋友现在进不来。”

我心底一凉:“这可糟了,师傅和贺兰悠正在紧要关头,沐昕和方崎进不来,贺兰秀川偏在此时发动,是有意还是巧合?”

[正文:第五十九章惊风吹落星如雨(二)]

此时急也无益,无论如何,沐昕的武功绝不是贺兰秀川对手,何况他身边还有个不会武功的方崎,虽然沐昕练的是极阳的乾坤内功,恰好能克制贺兰秀川的阴柔内力,奈何两人实力差距太大了。

此时透过那神奇水屏,看得沐昕正仰头望向璀璨星雨的夜空,神色淡淡,似乎并不以为意,也绝无仓皇奔至密道入口意欲寻求躲避的意思,心中不由赞他的镇定,身侧,轩辕无却已开口赞道:“你这位令友倒是个人物,若是常人,此时必已忙不迭奔至密道处求救,但他,却连击铜环通知的心思好像都没有。”

我怆然一笑,心里清楚沐昕不愿惊动我们,宁可在外孤身应对贺兰秀川,他素来是这样的倔强脾气,不由微微一叹,暗自想,幸亏来紫冥宫前便已商量过了,除了五行焰雪绡我逼着师傅穿上外,另有一件法宝却在他手中,但愿他能好生利用了,于这不可翻身的局中搏出一条路来。

此时轩辕无凝神观察沐昕半晌,忽然咦了一声:“你这位朋友,居然学的是失传多年的乾坤内力,苍鹰老人隐世已久,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弟子!”

我苦笑了笑,沐昕的武功,其来源我倒是清楚,他沐家不过武将世家,自不会拥有武林绝学,实是当年沐昕为我守坟的年月,常浪荡江湖,有一年遇见一乞丐,为人极惫懒无赖,人人认为可欺,唯独沐昕碰见了,多是好酒好肉招待,那乞丐也古怪,吃喝完嘴一抹就走,连个谢字也无,沐昕也不以为意,那乞丐便常常看着沐昕叹气,说什么尚欠一桩时机未到的怪话,沐昕便当他酒后胡言,自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日,那乞丐喝醉了,无意睡趴在“我”的坟头上,又踢乱了沐昕上供的鲜花,结果,那个素日没脾气的冷淡小子雷霆暴怒,将那乞丐一顿好打,打完了,拍拍手,扔出柴门之外,警告那乞丐:“你若不服,我死后你来平我的坟,但这座坟,你动了我就和你拼命。”

结果那乞丐不怒反笑,连翻了几个筋斗,伸指对天笑骂:“格老子,你这臭老儿,定了那么多死规矩,逼我发了毒誓,定要按你的臭规矩找到隔世传人,奶奶的,什么四义俱全,血性不灭,为人舍我,方习得你乾坤秘法,老子被你折腾得要升天!哈哈,今儿终于解脱了!”就手从怀里抓出本破烂册子,往沐昕手里一搡:“快收了,解脱我!”就此飘然离去。

记得当时我听得这一段,心中颇为感动,也就忘记去深想沐昕的奇遇,如今轩辕无一提醒,我才想起,乾坤内功若能练到八成,是能抵挡贺兰家的凝定神功的,甚至尤有过之,可惜......

“可惜......”身侧轩辕无也在长叹。

我抬眼看去,贺兰秀川已经进了沐昕所在的那间静室,他换了装扮,锦袍华贵,越发明媚鲜艳,肩上蹲着雪狮,正笑吟吟和沐昕说话。

这个阵法无法传出声音,我心下大急,轩辕无却道:“我和毕方都擅唇语,见口型便知言语,你且听着。”

静室里,贺兰秀川微笑深深:“这位公子,你的朋友们呢?”

沐昕淡淡道:“自当在这紫冥宫中罢,以教主之神通,需要问我么?”

我听得心中大赞,好个沐昕,第一句话便是虚虚实实的攻心战术,他不按惯例说逃了,走了,却一口咬死我们还在紫冥宫,反倒会令贺兰秀川捉摸不定,以这人阴诡的心思,只怕不知道会想歪到哪里去。

果见贺兰秀川目光闪烁:“是吗?尚在这宫中?公子,他们若还在这宫中,怎会令你两人面对我,而自己不出面呢?”

沐昕叹了口气:“我们两个人面对你,是死,四个人面对你,也是死,权衡利弊,自然有所抉择。”

“哦,”贺兰秀川笑:“死法有很多种的。”

沐昕一笑不答。

贺兰秀川轻抚雪狮,笑容不改,袖尾却轻轻一动,他身后侍立的人中,立刻分出两队,一队向宫外去了,一队就在室内搜查起来。

贺兰秀川退后一步,在椅上坐下,懒懒的看着手下搜查,却分秒也不曾漏过沐昕的神色。 

贺兰秀川是想从沐昕的神色变化里看出端倪,继而寻出密室之类的藏人之处,以他的聪明,自然明白如果我们没有走,那么一定离沐昕不远,只是,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沐昕负手笑而不语,却毫不退让贺兰秀川紧紧盯着他的目光。

自始至终,他神色未变丝毫。

沐昕身侧的方崎也是个聪明人,她想必是害怕贺兰秀川在目光中用上摄魂之法,干脆就低下头,以手支颐,假寐起来。

稍倾,一个鹰目老者走到贺兰秀川身侧,轻轻摇头。

贺兰秀川神色不变,看向沐昕的目光却更有兴味:“嗯,以我的推测,他们不会离开,不过我想你是不会说的了,敢问公子贵姓?”

沐昕静静道:“不敢,小姓易。”

姓易名风,是沐昕行走江湖的化名。

“易公子,”贺兰秀川笑的端的是风情万种:“紫冥宫有一百二十七种刑法能令阁下开口吐实,只是本教主爱才,不愿阁下受此苦楚,还望阁下识实务些,莫要真让自己的硬骨头,和敝教玄铁所制裂肌摧骨的刑具硬抗来着。”

沐昕淡淡一笑:“多谢教主怜惜,不过,”他微微一拂袖:“教主视我为人才,我视教主,却不过一小人而已。”

“大胆!”

贺兰秀川身后,自鹰目老者以下,纷纷怒喝。

贺兰秀川一摆手,示意手下收声:“哦?愿闻其详。”

沐昕笑道:“小人者,以强凌弱也,以主欺客也,以多胜少也,以有备算无备也。”

贺兰秀川目光深深:“易公子,你好口才。”

沐昕难得笑容可掬:“承蒙夸奖。”

宛然一笑,贺兰秀川却道:“只是,你的心思还是过于光明了些,”他微笑一指周围:“你以为用言语就可以挤兑住我?以强凌弱,以主欺客,以多胜少,以有备算无备又如何?紫冥宫傲视天下,向来只相信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何曾在乎过悠悠众口?”

他狂傲的笑,纤长的身子摇摆成风中乱花:“就算我今天以教主之尊擒下你这后辈,以不光明的手段逼迫刑求你又怎样?只要我紫冥宫威凌天下,始终居武林之首,掌握杀伐之力,决断他人生死......那么,你说,江湖中人,敢为此说紫冥宫一句不是?敢因此轻视我一分?”他威棱四射的凤目缓缓扫过四周:“我这些手下,敢腹诽一句我有失身份?”

扑通扑通,四周人等为他强大压力所迫,霎时跪满一地:“属下不敢,教主英明睿智,智能天纵......”

一时谀词潮涌。

在密室看着这一幕的我微微一叹,心沉了下去,我虽也知道,贺兰秀川必不会为激将法所激,但也多少抱了线希望,如今看来,这人的清醒冷酷心性,还在我意料之上。

贺兰秀川只说了一个道理:强者为尊,这个尊,包括了一切,甚至可以颠倒黑白,混淆规则,更换是非!

却见贺兰秀川突然又是一笑:“道理是这样的,不过,”他斜睨一直很平静的沐昕:“我还是很欣赏你的勇气,毕竟,这么些年来,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的人不多了,我不想这么快就用刑具把你变成一堆没有骨气的烂肉......说吧,你想做什么?”

沐昕微微一礼:“不敢他求,不过想与教主赌上一局而已。”

赌???呃.....我呆了半晌,我确定在我认识沐昕的这许多年中,未曾见过他摸过骰子牌九......不过也许在那七年间,沐公子浪荡江湖学会了也未可知。

贺兰秀川的疑惑和我是一样的,他水光流艳的上挑眼角,正眼看人时也象带着几分斜飞的风情:“敢情易公子擅赌?”

沐昕笑得谦虚而诚恳:“只是略懂而已。”

贺兰秀川似笑非笑:“好吧,如你所愿,不过,”他突然摇摇头:“刚才我还觉得你很聪明,现在却又觉得你蠢了。”

此时那些从人们的笑容却已浮在脸上,我看着他们得意的神色,心里一慌,转头问轩辕无:“贺兰教主赌技如何?”

轩辕无给我一个很难看的苦笑:“你那位朋友如果不是至尊赌神,那么必输无疑。”

我不肯相信:“贺兰秀川是天才么?难道连赌术他也独步天下?”

轩辕无毫不留情的答:“然也。”

我呻吟一声:“沐昕,你想干什么?送死吗?”

[正文:第六十章惊风吹落星如雨(三)]

此时两人已在静室相对坐下,贺兰秀川紫底绣金锦袍袖子长长垂地,落出一截雪白手腕,支着下颌,半侧头笑问沐昕:“骰子,抑或牌九?”

沐昕笑道:“在下不擅赌,便是骰子吧。”

贺兰秀川招了招手,便有从人托着托盘,其上两个玉蛊,内有各五个骰子,将盘子放在两人中间,贺兰秀川笑道:“方式你选,规则便应我定,你没意见吧?”

沐昕淡淡点头。

我却眼瞳一缩,贺兰秀川果然不同他人,其人冷静精明少有人及,即使他看出沐昕并不擅赌,自己赢定了,也不曾生出小觑之心骄矜之意,竟是寸步不让滴水不漏,不因胜算在握而予人任何可乘之机,这般身居高位者少有的自控能力,当真难得。

想到自控能力,我便想到与贺兰秀川几乎难分轩轾,当初初见,就以隐忍自控引得我起了杀心的贺兰悠,果然不愧是叔侄。

想到贺兰悠,忍不住转头去看,他已收了金线,指尖搭在近邪腕上,面色如雪,对外间发生的事恍如未闻,我心中一痛,立时转过头去。

其时正看见贺兰秀川道:“易公子,此赌局,你要何彩头,现在可以提出来了,只是,聪明人便莫要狮子大开口。”

沐昕白衣如雪,在月色下清冷绝伦,神色也淡如凉水:“但求三日内,紫冥教不对我们四人下手。”

贺兰秀川略一思忖,笑道:“好,不过我也有要求。”

“请讲。”

“你若输了,我给你一个时辰逃走,如果还是被我抓着,你便得将令友下落,详细告诉我,包括……”贺兰秀川眼风在室内飞了一圈:“那个我找了很久,却一直无法找到的密道的入口!”

他笑吟吟看着沐昕:“如何?一个时辰,我很宽松了。”

我皱皱眉,沐昕如果不擅赌怎么办?输了,说出我们下落无妨,但定要扯出贺兰悠辛苦瞒下的教中密道,这密道绝非普通密室,内里定有紫冥教重宝,是贺兰秀川必得之物,如果就这样泄露,我怎么对得起贺兰悠?

却听轩辕无转述的声音,正合沐昕此刻神情,如此坚定:“好!”

我喃喃道:“难道沐昕真的擅赌?”

轩辕无一声冷笑:“我看我们的至宝密室要不保了。”

我转头看他一眼,淡淡却坚定的道:“你放心,我们不会拖累少教主和阁下的大业,无论如何,不会泄露密道所在。”

轩辕无冷笑,指指水屏:“可惜我只相信我的眼睛,我只看见某个根本不擅长赌的傻子拿少教主苦心掩藏了多年的重要地道作赌注,去挑战赌术无人可及的贺兰秀川!”

他冷声道:“如果不是知道你们确实是一起的,我真要怀疑,这是故意要设局挖出密道所在的奸细!”

我斩钉截铁的道:“绝无可能!”

轩辕无淡淡道:“你自然相信那小子,可惜,我却不敢相信。”

我寒声道:“轩辕尊者,我以性命作保,如沐昕泄露你这密道所在,我便自裁以谢!”

轩辕无一震,定定看了我半晌,忽地一撇嘴:“我要了你的命,只怕有人就要要我的命了,这誓,不发也罢。”

我被他气得心堵,恨恨转过头去,正见沐昕望着那骰子,笑道:“教主的赌具如此精巧,可否借我一观?”

贺兰秀川目光一闪:“易公子是怀疑我这骰子有问题,要亲自查验?”

沐昕笑而不语,竟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