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景隆退守德州,被父亲打跨了信心的国公爷一时没了操刀上马屡败屡战的勇气,仗着德州坚城足粮,蛰伏不出,除了派出斥候部队例行巡视打探外,很少将大部人马派出城来,那今天遇见的,到底是有规模的斥候部队,还是偶然出外执行任务的兵马?

很显然,这几个人正在被南军追杀,照理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只是.......我沉吟着,焉知不是敌人的苦肉计?

不过,可没人知道我们会在此时出现在这破落祠堂啊。

再说,什么样的南军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追杀驱驰直至北平城外?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很快那些人已经冲到我近前,这厢将对面人容貌看得分明,我脑中灵光一闪,有个名字脱口欲出:“刘......”

白影一晃,电般的速度,掠过我身侧,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我转头,看见沐昕抿紧嘴,已经直直掠到那男子身前。

那人一路护持着手下奔波,十分疲乏,精神已至强弩之末,看见有人过来,也不辨是谁,直觉的举剑便刺。

剑光寒气森森,当头戳下。

沐昕神色平静,伸手轻轻一托,已托住那人手臂,再不迟疑,手指连点,已点了那人数处大穴,流淌不止的血势立时缓下。

嚓的一声撕下一截衣袖,干净利落的替他缠好。

一系列动作迅捷至令人眼花缭乱,待得那本已因为受伤而反应迟钝的男子抬起头来,沐昕已经把他照应完毕。

那男子目光一接触沐昕的脸,立时呆住。

饶是那般坚毅如铁的人,也不禁心神激荡,颤抖了嘴唇,半天才唤出支离破碎的一句:

“公子!”

“公子!”

那几个狼狈带伤的人齐齐惊喜着呼唤了出来:“公子!你叫我们找的好苦!”

那男子回头看看激动的众人,又看看沐昕,忽地啪的单膝一跪:

“刘成见过公子!”

我站在一侧,顿时恍然,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当年西平侯府里那个舅舅一呼唤就会立即神奇冒出来的侍卫总管刘成叔叔么?他如何会来到这里?听口气,他和他带来的这些人,是来寻找沐昕的?

沐昕立在冬夜的寒风中,澄澈如水的目光缓缓在侯府的这些家将们的身上掠过,越发寒洌胜冰,语气却是温和的,轻轻搀起刘成道:“刘叔不必多礼......哦,方叔也来了.......各位都请起,这是怎么回事?”

刘成正待回答,沐昕突然抬头看向前方,目光一凝,冷冷一笑道:“且莫叙旧,还有客未招待呢。”

忽转头对我道:“怀素,这些兵敢追到这里,真当我北平无人了,今日,必要他们来得去不得。”

我颔首,对突然目射惊喜之光看向我的刘成点点头,笑问沐昕:“你可是有了计策?”

沐昕虽然人品比我好些,但也素来是个护短的,他的家将被李景隆手下千里追杀狼狈至此,他怎肯善罢甘休?

当下果不出我所料,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刘叔,方叔,还须得再委屈你们一会。。。”

祠堂东侧里许地,是一处山林之地,夜色里,西平侯府家将刘成,方一敬,以及几个手下,被追杀得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相互扶着,闯进了林内。

夜色如墨,接近天际的远方更是深黑一线,不多时,却有团团黄烟自地面升腾而起,渐渐遮蔽了那一方暗色。

近百骑士,马蹄声滚滚,呼叱连连而来,风将那些人的对话,清晰传到密林中静伏的人耳中。

“奶奶的,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呢?逃哪去了?”

“郑百户,您老看,地下的脚印。”

“逃林子里去了?那有个鸟用?就这点大的林子,咱们一撒开一围,还不是瓮中捉鳖。”

“嘿!几个受伤的人,累也快累得半死了,用得着这百多号人如临大敌的围着?传出去,怕不给老杨他们笑死!”

“百户,那几个人武功不低,得防着他们出阴招儿......”

“崔总旗,不是兄弟说你,你也小心太过了,就这么几个半死的人,咱们百多号弟兄,还不是手到擒来?兄弟们追了这一路,也够辛苦了,早抓了人早交差,就这么着,你带着你旗中的人快去快回,我和余下的人在这等着!”

林外士兵轰然应声,我皱了皱眉,对沐昕做了个手势。

他指指自己,回我一个坚定的竖劈。

我点点头,听着那些人进林的声音,脚步杂沓的近了。

心中默默数着,一步,两步,三步.......

指尖一弹。

阴磷丸化为乌光向着枯叶树枝堆积一起的前方地面射去,早在半空中,便已因摩擦而生出幽幽蓝火。

啪的一声,丸落于干燥的枝叶之上,立时呼的燃起熊熊火光。

我指尖再弹,白色粉末凝成一团,射入火堆。

微蓝的火光立时微微发了淡红,只是不甚明显,烟气甚为浓烈,立时映出了刘成,方一敬等人的身影。

“他们在那里!”发现几人的官兵欢喜大叫,毫不犹豫的向火堆亮起的地方奔去。

先前那个说话的崔总旗却犹疑着跟在后面,大呼道:“弟兄们小心些,他们行径奇怪,哪有躲入林子又自己点火显露身形的......”

我微微扯出一抹冷笑,这人算是有头脑,够冷静,可惜,来不及了。

烟气迅速氤氲,这里是林中心,低洼地形,烟气淤积不散,只不过一个闪神的功夫,那些因为长途追逐又饿又累急欲抓到人好交差表功的官兵们,因为冲得太快太急,正好迎面扑上那烟气,立时哼也不哼的倒下。

眨眼功夫。扑通扑通倒了几十人。

那个崔总旗见势不妙,他本就因心生警戒而落在最后,林中聚风,烟气浓烈却飘散缓慢,所以一时还未受影响,此时也再顾不得追寻人犯,急急喝令身边仅余的几个亲兵:“快退!”

他反应也算快,勒马俯身便要冲出林子。

我高踞树梢,对着他仓皇的背影一笑,清声道,“想退吗?迟了。

稍后还有一章。。。

[正文:第九十七章回首向来萧瑟处(一)]

音韵回荡在幽寂的林中,银丝闪亮在深浓夜色里,而沐昕的身影沿着银丝瞬息滑至,夜风中,叶影交织的密林里,他白衣涤荡,飘然而行,蹈空而去的身姿,如一只越千山层云的飞鹤。

那般风神如玉,逸然如仙,施出的却是中者立倒的狠准招数。

崔总旗的短弩刚取出一半,指尖还未来得及按上扳机,沐昕的手已经搭在他手腕上,一抖一甩,立时吭也不吭的被摔落马下。

随即头也不回,好似背后长了眼睛般,反手一拉,便拉走了正提抢捅向他后心的官兵的枪,手腕一颤抖,三个美妙的枪花,无声击倒了三个人。

横枪一转,啪的一声枪背正击在冲过来的另一人的胸口,将他远远打飞出去,正正栽到烟气当中,喊也未及喊一声,便一翻白眼软成烂泥。

轻飘飘一个倒跃,那细窄一线的银丝在沐昕脚下仿若平地,毫不影响他武功施展,袍袂飞掀,倒踢而起,最后一个官兵长嚎着倒栽出去,栽出丈外。

再不停留,沐昕脚在银丝上一垫,悠光闪动间,一个跟斗已翻出林外。

身化飞矢,直扑那偷懒留守林外的郑百户!

顺手一牵银丝,携着我同时从林中飞出。

刚才林中的响动,必然已为郑百户知晓,而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全数擒下这批人,一个不漏,我们原本算准官兵追到此时,定然极其疲惫,定会急着抓人回去交差,没想到郑百户因那崔总旗言语影响,在林外留了一小半人,出乎我们意料之外,所以我和沐昕一对手势,都决定,速战速决。

沐昕飞鹰般的身影乍一闪现在林外众人眼里,便直扑郑百户,那人一矮身,已窜到马腹之下,倒端的是好骑术,他身侧两人,倒也有几分胆气,并不畏沐昕之势,一人长柄戟横架,另一侧一人一个大仰身,长刀旋成一团流光,直劈沐昕天灵。

长笑声里,沐昕看也不看困兽犹斗的两人,随手一抓,便将两人抓在手里,挣扎不得,砰砰两声,两人远远的被扔进林中。

沐昕再不停歇,随起随落,每一起落,必手抓两人,砰砰砰砰之声连续不断,那些士兵们无一例外的被扔进了林中烟气中心。

涌动的黑色人群里,他旋转的身影犹如风卷起千堆雪,苍穹星光如漏,尽皆洒落那秀逸绝伦的少年之身,映着他谪仙般的风姿,力量与美的完美融合,如此令人惊叹。

我微笑着,清闲的站在圈外,负责将那些被他威势所惊四处逃散的士兵,用银丝一一赶回,以便使他们能感受到沐公子的惊神抓的快捷准狠招数。

同时分心注意着林中的动静,看是否有人逃脱烟气侵袭。

心分两用,便没注意到藏到马腹下的郑百户,不知怎的几个翻滚,竟然滚到了圈外,一个骨碌爬起身来,飞身上了一匹已经失去主人的马,狠命一抽,那马吃痛,低头猛一冲,便已冲出几丈开外,已经脱离了我的银丝的可及范围。

这人的敏捷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一怔之下正待去追。

忽见那马突仰首长嘶,仿被重物所挡,惊痛之下威猛绝伦的前冲之势生生被止,前蹄高高扬起,在半空中盲目挥动,浑身覆满油汗的肌肉块块暴起,肌肉滚动里累积的力量被巨力压制的撕裂般的疼痛,令那马狂嘶乱踢不已。

然而那般疯狂挣扎,却只是因为一只手指,轻轻点住了马颈。

月光下,一双手,如玉如琢的手,修长的手指,近乎温柔的点在马颈处,姿态轻轻。

银衣飘拂,比月光更静谧更悠然的气韵,比月色更明亮更柔和的笑容。

贺兰悠目光如波,自马和人的仓皇紧张神色上流过,然后,笑了。

温柔的卷袖一拂,天魔舞的姿态,与生俱来的优雅动人,初雪落,春花生,圆月冉冉于万顷碧海之上,柳丝悠悠于蓬莱楼阁。

恍若一梦,柳绿鹅黄,小桥烟雨江南一梦。

袖风令人迷醉的,轻轻拂过郑百户的脸。

他立即软软跌落。

跌落那一地人群中。

他是最后一个被擒的。

看着我,贺兰悠手掌一挥,温柔的将郑百户轻轻向前一推,笑道:“你不待见我,可我还是很记挂你的,喏,区区小礼,不成敬意。”

我沉默着接过,顺势一拂,将那家伙也拂进了林中。

沐昕已当先进了林子,我和贺兰悠前后跟着,贺兰悠那几个手下,远远的看着。

林深处,遍地横七竖八的躺着被迷倒的官兵,事先服了解药的刘成方一敬几人看守着,方一敬犹自恨恨,不住对着地上人事不知的官兵踢上一脚。

见沐昕过来,急忙迎上去,满面疑惑的道:“公子,既然捉了这些官兵,何不一刀一个解决了,费这事......”

沐昕淡淡截断他的话:“我们自有打算。这些人还有用。”

我点点头,对沐昕道:“把你的宝贝借我用下,不会舍不得吧?”

沐昕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的笑意比眸色更分明:“你又淘气。”说着取出玉笛递给我。

我正待就唇吹奏,却见一直低头看着那些官兵的贺兰悠,突然道:“且慢。”

我停手,见他蹲在那崔总旗身边,抬头对我道:“郡主,我可否讨个情?”

我笑道:“贺兰公子,这么快就要收回利息了,你可真是锱铢必较。”

贺兰悠面上神情奇异:“若是能够,我倒宁愿郡主永远欠着我的,可惜,你就是欠着我的,也能被人翻成我欠你的,那还不如干脆,我多欠你些算了。”

扬扬眉,他道:“反正债多不愁。”

我听他这话说得奇怪,似有深意,不禁皱眉打量他,他却已低下头去,盯着脚下崔总旗道:“这个人,我想向郡主要了。”

我一怔,道:“你什么意思?要他?他可是朝廷官兵?肯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