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时顿时张喉大呼:“小妹小妹,我被坏人抓住了,救命!”

薄年蹙眉:“她为什么只喊小妹救命?”

薄光得意眨眸。

“车中的人出来,否则丢一颗人头为二位开门!”掌握了主动的杀手喝道。

薄年、薄光应声探头。

“先用解药将地上人的毒解了!”薄时身后的挟持者叱令。

薄光将剩下的半瓶药液顺着风洒了出去,不过须臾,即稀释了空气内的呛烈气味,瘫软一地的刺客始呻吟蠕动。

挟持者冷声命道:“就地处决。”

薄年、薄光都有两分愕异,对方这等不留余地的决绝微微出乎了她们的设想。

“啊啊啊,我不想死,小妹救命!”薄时一手掩面,一手向车马所在的方位伸了过来。

“你的小妹救不了你,本王可以。”

随这道满含气恼的声嗓到来,两个挟持者倒向地面,几十道身影飞腾闪跃,一众杀手被围在当心,转眼间从捕猎者变成了被猎者。

车顶有人一跃而下,坐在前辕笑音调侃:“容妃娘娘好兴致,为赏中秋前的月光竟跑到这荒郊野外。”

“司大哥?”薄光努力辨清来人,再向救下薄时、薄良的那两人望去,虽是背着月光,但那身形轮廓,加之方才那个声音,“那边是明亲王、德亲王两位?”

一杀手突破防守漏洞向此间扑来,司晗挥臂将之掀出丈外,答道:“我只去叫明亲王一位,德亲王正好在明亲王府,执意跟着来了。”

薄年淡哂问:“你如何晓得我们今夜出逃?”

“什么出逃?”司晗一脸茫然,“你们三姐妹不是为重温儿时时光月夜郊游么?早前你们可没少做这等兴之所来的事,咱们也替你们张落善后了无数次。”

薄光叹气:“果然不是司晨告诉你的。”

司晗一怔:“何以见得?”

她神秘低声:“猜的。”

“你啊……”司晗抚了抚她头顶,“差一点就失去我可爱的小光了呢。”

她嘻咧唇儿:“司大哥这么疼小光?”

“还用说?”司晗张开两臂,“劫后余生,不抱抱?”

“抱抱~~”她甜甜蜜蜜地扑进那个怀抱。

薄年托颌旁观,见怪不怪。

那一边,德亲王救下薄时,后者回头,看见了月光中的男子,呆怔了片刻,记忆中的某处电光石火般地呈现,她认出了这个人。

“怀恭?”

“时儿……”胥怀恭又惊又喜,“你认得我了?”

薄时眸内有迷惑有醒觉:“十年前,你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月夜救下被叛匪劫持的我,是不是?”

胥怀恭噙笑:“那时你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这些年,我脑子有时明白有时糊涂,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父亲……”

妻子的沉默,令德亲王骤生忐忑,惟恐才到胸间不过须臾的歆悦恁快失去,道:“我们回家再说其它好罢?这晚上你也该累……”

薄时慢摇螓首,道:“父亲那样走了以后,我似乎也跟着在地府走了一遭。怀恭,你和父亲是我这在世上最重要的男人,无论哪一个我都不想失去,但比及失去父亲更令我悲伤的,是失去你们两个。”

“时儿!”胥怀恭将这尊失而复得的玉人紧紧抱住,生平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及此刻更令他体味何谓狂喜。

薄年挑了挑眉,嫣唇畔一丝笑意涔现。

另一边,薄良谢过明亲王的救命之恩,张目四望,那些杀手败势已定不需要自己多事,而主子们的情形显然也是春暖花开,不由喃喃自语:“德亲王和司大人都是英俊年少,这么抱着老奴的三小姐和四小姐,倘是搁在先前被老爷看见了,指不定火冒多少丈咧。”

好不好,这些话随风飘入了正在指挥侍卫围攻堵截诸杀手的胥允执耳中。他到场后,无论出于哪一层心理趋使,都命自己不朝薄光所在的方位瞥去一眼,然而这话中传递出的深刻含义令他不得不向那方看去,而后,他清楚地听到了心脏中蓬勃烈火的燃烧声,疾步迈了过去。

“你们在做什么?”

司晗不耐扬目:“看也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呃,明亲王。

“胥睦驾车护送容妃娘娘回宫,你——”胥允执盯着那双圆黑的晶眸,“乘本王的马回去。”

三二章 [本章字数:2385 时间:2013-04-11 21:06:49.0]

回到空无一人的薄府,薄光取出火摺子,依次点亮了从悬挂在门口到厅堂柱石上的灯笼,低头瞥见地上铺照的长影仍固执存在,讶然回首:“王爷,我已经到了,您……”不回么?

胥允执注视着这座空旷阒寂的府邸,蹙眉问:“府里的其他人呢?”

“因为王爷前时的忠告,我将他们全部打发了。”

“本王的忠告?”

“王爷的提醒甚是及时,薄家已经连累了他们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他眉峰收紧,沉声道:“应该是你为今夜的出逃提前做下的准备罢?”

“王爷说是便是罢。”她席地抱膝坐到厅堂的廊下,望着当空一轮即将圆满的明月,“说起来,王爷又救了薄光姐妹一次。”

他冷哼:“是你们给了他人可趁之机。”

她垮脸:“是啊,真是难过,竟然那么多人视我们为眼中钉。”

他也坐了下来:“你认为是谁在背后支使?”

“很多可能。爹爹的政敌,姐姐们的情敌,甚至大哥的江湖死敌,哪一方不是恨不得置我们于死地?”不说则已,如此一一点明,忍不住不寒而栗。

他面色愈沉:“既然晓得危机四伏,就安分呆着。”

她愁眉苦脸:“当有机会摆在面前时,每人都想去试一试不是?”

“谁给了你们这样的机会?”

“容薄光保密。”

“……你在天都的朋友同是本王的朋友,你以为本王猜不到?”

“是啊?”她弯眸呲牙陪假笑,“王爷英明。”

“这……是你打市井间学来的习性?”

“相府里当然只教得出淑女,可淑女在市井中活不下去。”她下颌垫在膝头,唇角笑涡滴转,“王爷看不惯?”

他嗤声:“你在意本王的看法?你若在意,不会连失身的借口也去编纂。”即使明知是假,也使他如鲠在喉。

她提了提鼻子:“薄光虽然没有孤独一生的打算,但此下的心境委实不适合嫁为人妇。”

“是不想嫁人为妇,还是不想嫁本王?”

她放眼四围,丕地失笑:“王爷不觉得在这个地方,和薄光说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妥当么?”

他挑眉:“愿望其详。”

“纵然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这里的确曾是薄府呢,这里处处都有我家爹爹的影子,你不怕他出来寻你麻烦?”她似真还假,问。

胥允执眸色渐渐冷却,嘴角平添讥意:“原来你始终认为是本王害了你的爹爹。”

薄光毫不迟疑地点头:“只有这样想,薄光方好过一点。”

他面覆冷霜,蓦地长身立起。

她黑晶般的大眸专注地投在这个男子脸上,道:“王爷方才道薄光为了不嫁王爷不惜败坏自己的名节,实则那并不算是完全的编纂。在我冒他人之名做尚宁行宫的宫女前,一年的市井生涯见过这世上最丑恶污秽的事,即使那个人不是我,即使轮到我时侥幸逃脱,我仍然觉得被玷污的人是自己。那一年,我心中恨意如水边野草样的疯狂滋长,如果不是有那股恨意做为支撑,我不晓得自己能否活得下去,所以……”她语声平缓,“我恨王爷,足以恨到天荒地老。”

字汇成句,句汇成语,语如冰流,流经他七经八脉,寒彻他五脏六腑。是谁说宁愿爱过的女子恨你,也不愿她视你为陌路?他们必定没有品尝过相隔咫尺远逾千里的悲凉无力。

“本王如你所愿。”他道,“本王再也不会来纠缠你。”

在她的注视下,他第一次转身离开。

~

薄年回到德馨宫时,已是拂晓时分。

绯冉先前被留在宫里,在过了戌时宫门关闭的时间后仍不见主子回归,回想起主子离去前那番恍似别有深意的叮咛,惟有暗自叫苦。偏偏在她最是胆战心惊的当儿,一位从不曾造临德馨宫的人物威吓登场,那一下更是魂飞魄散。

“皇、皇上……”

身后仅带王顺一人,兆惠帝径直登堂入室,进了寝殿,问:“你们娘娘不在罢?”

“娘娘获太后肯准出宫……”

兆惠帝颔首,在当央的宝椅上落坐,随手抄起案上掀翻到一半的《孟子》,道:“上茶后都到外边候着罢,朕在这等容妃娘娘回来。”

哎哟喂老天爷,这是唱哪出?平日里皇上对这德馨宫冷锅寒灶的,今儿个怎偏就挑娘娘不在的时候上门来了?呈了茶点退出寝殿的绯冉心里正七上八下,听王顺那边和兄弟耳语:“容妃娘娘没说多咱回来?”

王运也是替主子惋惜又忧忡,道:“娘娘走前只说让咱们看好家门。唉,皇上难得来这一趟,生生浪费了这阖宫的娘娘们都在期盼的良辰吉日。”

“谁说不是?咱们这位容妃娘娘可真是辜负皇恩呐。”作为这座紫晟宫里最能揣摩圣意的聪明人之一,王顺对今日圣上突如其来的举动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三个人端着一腔惴惴,陪着读书的主子度过大半夜的时辰,个个都是昏昏欲睡,站着打起盹来。

东方将白时,容妃娘娘回宫,一身布衣,半身尘土,形容甚是狼狈地踏入宫门,见得寝殿门前的王顺,也便猜出了里面候着的是何方神圣,越过门前三人,兀自走了进去,向灯下读书者大礼叩拜:“臣妾参见皇上。”

“天已经亮了?”兆惠帝打孟子的谆谆教诲中移眸,“容妃辛苦。”

“臣妾夜游晚归,望皇上恕罪。”

“夜游?”兆惠帝挑眉,“容妃还是这般少年心性,朕好生羡慕,也甚是怀念。”

薄年垂眸,道:“有这副心性的从来不是臣妾,皇上日理万机,怕是记错了人。”

“朕记错了人?”

“皇上记错了人。”

兆惠帝浅哂,问:“朕在这宫里坐了大半夜,等得又是谁呢?”

“臣妾不敢擅揣圣意。”

“薄家小姐连逃宫的事都敢做,还有什么不敢?”

薄年掀起秋水双瞳,仰视着至高无上的丈夫,道:“这个后宫有我无我,皇上并不在意,但您还是出现在这里。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容妃……”他几乎忘记了这位雍容高贵的昔日帝妻也曾有过桀骜不驯的模样。兆惠帝起离宝椅,轻裘缓带迈到她身前,“你是朕的结发之妻,也一度是朕的知己,你在朕的后宫无可替代,故而朕当年不忍杀你。但是,朕从来不需要一个尖酸刻薄的女人,也不想见到失去了优雅气态的薄年。朕问你一句,这座德馨宫今后需不需要朕的出现?”

昔日郎才女貌的少年夫妻,曾经共度时艰携手并进的知己良友。那日问天阁上,他目睹她受人迫害,恻隐有之,怜惜有之。是而,为她今后在这宫内的生存处境,他特意一夜空守。可是,这张脸,这双眸,显然毫不感念。

“整座紫晟宫都是皇上的,何况这座小小的德馨宫?皇上来与不来,非臣妾能够置喙。”

“很好,容妃的答对永远这般完美无缺,朕明白了。”兆惠帝拂袖而去。

薄年捡起地上的《孟子》,吩咐道:“准备热水,本宫沐浴更衣。”

三三章 [本章字数:2167 时间:2013-04-13 13:39:49.0]

“臣弟请皇上应允臣弟与齐悦尽速完婚。”

早朝作罢,明亲王御书房见驾,当头只此一句,别无二话。

兆惠帝执笔的手顿住,道:“你是认真的?”

“臣弟不敢信口雌黄。”

兆惠帝略作沉吟,问:“发生了什么事?”

胥允执面色疏淡,道:“臣弟不可以大婚么?”

兆惠帝眉心生褶,道:“朕还算了解你。能使你如此迫不及待的,绝不是齐家女儿的魅力。告诉朕,你在做什么?如果不好作答,朕换个问法,你和薄光发生了什么?”

“这门亲事当初是皇上一力促成……”

“行了,允执。”兆惠帝掷笔,专心料理眼前这桩公案,“朕这一问,不是为了听你顾左右而言他。朕固然不准你与齐家女儿的婚事成为儿戏,可也从没有逼你迎娶,在薄光回到天都后,更是从未催促过你。因为朕体谅你的难处,也相信你做得出最恰当的处理。可是,你端着这副表情讨论你的大婚,在在令朕觉得朕仿佛一个逼婚的恶霸,朕不想白白担上这个罪名。”

“臣弟从未想过陷皇上于不义。”

“那么,告诉朕,薄光对你做了什么?”

“臣弟说了,臣弟从未想陷皇上于不义,也请皇上再纵容臣弟一回,答应臣弟此请。”

这样的允执……真是罕见呢,如同一只被逼进绝境走投无路的困兽,放弃了寻找最佳路径的努力,选了一条危险最低却未必从心所愿的路去走,故而焦灼,故而躁狂,却又因天性使然拼力克制。这样的允执啊,危险也可怜。他既然是兄长,便不允别人如此欺负自己的兄弟。

“好罢,朕允了,明日乃中秋佳节,朕责太史局和礼部为你挑个黄道吉日。虽说是尽速,但毕竟是亲王大婚,宗正寺和礼部调出所有人手为你筹备也需等十天半月。但一经决定,朕绝不允许你反悔,听明白了么?”

“朕弟明白。”

“朕给你几日假期筹备大婚。”

“不必了,臣弟案头还有几份法令需要拟定,有宗正寺操持一切,臣弟只待那日出现在花堂即可。”胥允执恭身谢过,而后告辞。

自兹,明亲王回门下省署衙埋首公务,不理外事。

御书房中,兆惠帝沉思半晌,还是暂且搁置了政务,乘玉辂来到康宁殿。

慎太后听过原委后既惊且恼,气得推开用了半盅的参汤,道:“这个薄光,难怪商相说她过去隐藏两位姐姐的光芒下,实则光华内敛,不能轻觑。哀家过去倒是真小瞧了她。她对允执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允执不肯说,朕也不想令他为难。”

“可哀家既然知道,总不能放着不理,宝怜,你去请明亲王……”

“慢着,母后。”兆惠帝拦下,“以允执此刻的心情,还是别逼得太紧,换个时辰罢。”

慎太后一径地摇头,道:“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这薄家的女儿有什么好?”

兆惠帝不想提醒太后是她老人家力主赦免薄家女儿回都,淡颜道:“朕把这事告诉母后,是希望母后召见薄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由她主动向允执示好,事情便会圆满得多。”

事不宜迟,慎太后也是位雷厉风行的主儿,一个时辰后,薄光应召出现。

挥退了左右,慎太后方一开口,已是痛心疾首:“光儿你让哀家说你什么好?哀家是费了多少心思才将你们救回天都城?你看看你们一个个是如何回报哀家的期待?昨儿容妃让皇上空等一晚,你又做了什么?”

“太后,光儿只是……”

“你只是仗着明亲王对你的喜欢恃宠生骄,只是以为你们欲擒故纵的把戏能玩得随心所欲,只是……”慎太后越说越是盛怒,“以为哀家的儿子是你捏在手心的玩物!”

薄光双膝着地:“太后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