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仍是抱病在庆,慎太后不宜宣召,也不想等得过久。今日,不顾雪后泥泞,在太后娘娘在司晨陪伴下驾临薄府。

因江院使联同白家兄妹的妙手施治,她终恢复了神志,在丫鬟搀扶下欲着地迎接,足下一软,跌回床上。

慎太后见状嗔道:“行了行了,你这身子还是虚弱,快回床上好好躺着。”

她倚着床架半坐,赧颜道:“谢太后,光儿已经好了,不过是躺得太久,身子骨有些泛软。”

“好了就好,你不知这些天哀家急成什么样?”慎太后示意丫头们将那张雕花黄梨圈椅搬近床侧,稳稳落座,伸手为薄光掖了掖被角,“江太医说你是寒气入体,引发了一些旧疾。天都城近来冷得厉害,朝中有不少大臣也病倒了,你还是得多加小心。”

她掩口低咳几声,道:“光儿既已醒来,已经写了方子,希望能够预防今冬的寒疾。”

慎太后点头称许:“真是个好孩子,自己身子没好完全,便惦记着治病救人,难怪皇上那么喜欢你。”

“皇上……”她羞垂螓首,“太后说笑,皇上哪有喜欢光儿?”

司晨心中涌起无数“赞”字:此女是何方妖魔鬼怪?

慎太后噙笑:“皇上的心思,别人不懂,哀家还看不出来么?本来,碍着你和允执的那段,哀家不能说没有丝毫顾虑。但你们两情相悦,你又是做了司相的义女,哀家这个坏人若当得太久,就太过讨人嫌了呢。你说呢,晨儿?”

司晨笑颜温柔:“太后娘娘说得是。”

“前些天,皇上向哀家说起你的封号。皇上心疼你历劫归来,想直接给你妃位,哀家自然是赞成的。但哀家转念一想,倘是直接封妃,必定引得后宫群情不稳,你未进宫,先树敌,绝非好事。哀家想,不如封你为昭仪之位,等你过了数月有了身孕,再封妃不迟,你认为呢?”

太后娘娘的眼睛内慈芒聚集,若是仔细看去,那一丝不容拒绝的机锋隐隐可见。她含羞浅笑:“太后娘娘,光儿认为不妥。”

“不妥?”慎太后眉锋一挑,“哪里不妥?”

“以光儿的身份,实在不敢忝居正二品的昭仪。”

慎太后着实意外:“光儿此话可是由衷?”

“当然。”薄光甜甜道。

“你这么懂事是很好,但皇上那边……哀家也不能太委屈了你。”慎太后举棋不定,“晨儿,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尚宫,给哀家出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司晨淡哂:“太后难为,是因为您不想委屈薄御诏,您何不封她一个与宫中妃嫔平起平坐的名号,像是县主、郡主之类?”

慎太后大喜过望:“哀家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光儿监军有功,哀家封你为护国郡主,享一品宫妃的月俸,持郡主腰牌,可自由出入宫廷。这正好更能符合光儿喜爱自由的性子不是?

薄光在床上屈膝跪倒:“光儿谢太后隆恩。”

“快起来罢。多亏了晨儿,哀家多日的难题圆满解决,你们两个堪称是哀家的左膀右臂。”慎太后一手牵起薄光,一手握住司晨,笑意盈盈,“哀家这就命宗正寺撰旨,筹备封赏之事,也将你这座宅院改为郡主府。”

“太后想得真是周到极了。”她覆睑谢恩。

如此,薄家的存在至少在形式上抹杀去了么,太后娘娘?

~

三日后,圣旨降临薄府,封薄光为“护国郡主”,赐良田百亩,别庄两所,黄金万两,一等东珠五颗,二等东珠十颗,青缎貂绒朝袍两套,首饰花九树并两博鬓,金翟鸟一只,至于其它绫罗绸缎,首饰簪花,不胜枚举。

太后有意抬高薄光身份,皇上也没有什么不满,待佳人痊愈,从长计议不迟。

此旨颁下,祝贺人群络绎不绝,薄良携诸婢殷勤接待,白家姑娘便是在如此的喧哗声中,从红底金字的楠木匾额下走进“护国郡主”府。

薄光深藏闺房,笑脸相迎:“这么快就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白果一脸质疑:“你不是要做皇上的宫妃么?怎么成了郡主?”

她面容一淡:“我和你从来没有可以谈心聊天的情谊。”

“……那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哪些话?”

白果急得脸颊涨红:“你想食言?”

她貌似顿悟:“看你这副脸色,本大人想起是什么话了呢。”

“算不算数?”

她笑靥甜蜜:“要看你能不能哄我高兴。”

“这是我那日记下的。”白果急不可耐地从袖囊出抽出一张素笺。

她接在掌心,放在鼻下嗅了嗅,

“按你所说,我写时用得也白家的独门药水,你应该知道怎么看到罢?”

她平铺案上,从架桌内侧抽屉内拿出一个细小蓝瓶,挤了两滴药液进到茶水内,而后,以手指蘸着,在素笺上轻微涂抹。

当其上字迹一一进入眼际,补入脑内,她唇角抿出一丝浅笑:“你做得不错呢。”

白果皱眉:“这个有什么用?”

薄光抬眸,静视不言。

白果悻悻冷笑:“你不愿意和我聊天不打紧,本姑娘也没有巴结你的打算。你只要言而有信。”

“好。”她莞尔,“待我康复入宫之日,便是达你的愿望之时。不过,我劝你一句,你若想得到明亲王的心,千万不要做那种嫉妒无措的恶女,莫把心思用到谋害明亲王妃与世子头上,因为男人的过错害到女人身上的女人,最可悲。”

白果轻嗤:“你的经验之谈?”

……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挑眉浅哂:“我是看在我家娘亲的份上好心相劝,听与不听,在你自己。送客。”

五十章 [本章字数:3207 时间:2013-11-12 23:46:17.0]

今儿个是祭灶节,薄光大病初愈,披挂郡主服制,进宫谢恩。赶往康宁展的途中,路遇司晨。没想到后者弃了自己的轿子,与她同乘。

“郡主的车是这个样子么?先帝没有公主,近亲的王族里也没有与我同龄者,我还是第一次见着。”司晨稍作顾盼,“你想怎么谢我?”

她茫然:“为何?”

司晨乜来一眼:“装糊涂不是?如果不是我脑子动得快,劝太后封你郡主之位,你如何推辞皇上的封妃大典?”

她淡道:“我没有那么天真,既然当初决定回来,已没过还能全身而退。”

“大哥醒了。”

她一震。

“江浅的信中道,他醒来后一直找你,江浅抵不住的时候,只得给他看了你的信,自从那时,他便一字未发。”

“他……他的身子好完全了?”她静静问。

“他按时用药,准时用膳,不吵不闹,颇有利伤势恢复。”

她笑:“那样很好。”

“江浅说,大哥的身子痊愈与否,要看未来三年内的养复情形,她现在也不敢说已然使他痊愈。”

“……江浅的医术高于我,一定可保他无事。”

司晨自嘲一笑:“从小,大哥对你一向比对我还好,我不是没有过一点怀疑。但他又在竭力促成你和其他男子的姻缘,使那点怀疑无从下手。他连我也瞒着,还跑去云州率兵打仗,是想一个人死在那里的罢?你赶过去,则是为了拉住他。而如今,竟像是我这个妹妹亲手拆散了解大哥一生一次的姻缘。你不知如何面对他,我更不知道。”

薄光听得困惑:“你是在和我谈心么?”

“不是。”司晨处之坦然,“我在转移自己的负疚感。”

她沉默良久,问:“他几时回来?”

“我不晓得。不过,他回来得晚些也好,太后那边正在为他寻摸一位名门闺秀,到时候最痛苦的人还是他。”

“……名门闺秀?”她冷笑,“出一位太后还不够,非与司家结成亲家,慎家才真正成了名门罢?”

“原来是慎家么?”这位大图司夫人挑了挑眉尖,淡淡道,“倘若是和慎家结亲,我倒宁愿大哥娶得是你。”

“……多谢抬爱。”

司晨颔首领受,道:“希望在此之前合计出什么好法子,不然天大的功劳也抵不过抗旨不遵的忤逆之罪。”

“我……”心乱如麻,柔肠寸断,思绪纷繁,神思飘摇……如此当下,哪想得出什么好法子?

康宁殿到了。

薄光进殿谢恩,司晨顺道观礼,过后陪太后闲话家常。午膳初过,有小太监来报说外面向老夫人求见,慎太后为难叹息。

“这么冷的天,太后您若不见她,奴婢先请向老夫人回去如何?”宝怜请示。

慎太后未点头,未摇头,道:“这位向老夫人,哀家和她说得明白,哀家不是不想救,而是她家的女儿着实没占在理上,唉~~”

“向老夫人来此,是为了给大理寺牢中的元夫人求情么?”薄光问。

“可不是?这一天一回,哀家不见,怕伤了老臣之心。见,又无法给她希望。”

“太后。”她跪下,“光儿也想为元夫人一求,请太后开恩。”

太后娘娘何等高明?虽厌恶魏氏,犹要寻人代打。在这样的时候向夫人上门,无非是得太后授意,晓得薄光曾不畏严寒赴天牢探望昔日救命恩人,如今适逢契机,诱她开口求情。

不过,她等得也是这个机会就是了。各取所需,未尝不好。

因护国郡主求情,又因有那日宫宴当值的宫人的口供为证,确是魏夫人先推倒一盆红梅,元夫人方出足反击。情有可原,太后下旨,元夫人恢复自由。

魏夫人听说此讯,赴康宁殿哭诉冤屈,被太后叱责“不识大体,有失命妇规格”,不容一丝情面。

魏夫人越想越是委屈,转到魏昭仪的延庆殿大闹。魏昭仪起初尚可忍耐,及至听得对方又在嘲讽自家母亲,便冷语反讥,命宫人将其请出寝宫。

这下来,更是点着了魏夫人的滔天怒火,她回至家门向丈夫滂沱大哭,一说太后偏颇,二诉侄女不孝,三指丈夫今非昔比,不能护佑妻女。

魏藉忍无可忍下,虽对妻子发了一通喝斥,过后却也感同身受。他传来二弟,先是严加苛责,继而面授机宜。

翌日,魏典一病不起。魏昭仪惊闻,向天子请命出宫探父。

数日后,昭仪娘娘的仪驾停在郎中府外。

当她在蔻香搀扶下踏上通往自家府门的红毡时,听得耳旁窃语:“娘娘,里面等您的不一定只有一位魏大人呢。”

魏昭仪颜色一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蔻香脸面低垂:“奴婢在尽奴婢的本分。”

“你若真是为本宫好,这话就该说在本宫离宫前。”

“奴婢那时若说了,娘娘不出宫门,魏相便晓得是奴婢透露了风声。奴婢为了自保而已。”

“选在这时说,不怕本宫掉头而去?”

“娘娘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只要您的双亲在此间住着,您便须受人牵制。”

“……你认为本宫该如何应付?”

蔻香眼角的余光将前后左右利落溜了一遭,道“娘娘如此聪明,您应该料到有人在此间等着。可您为了父亲甘愿来趟浑水,奴婢想娘娘应该有了主意。”

魏昭仪定了定眸:“你若愿跟着本宫,等下就随着本宫话说。大伯父能给你的,本宫可以给得更多。”

魏典寝房内,当真不是一人。

魏藉正襟危坐,注视着一身华美的侄女,笑道:“昭仪娘娘好气色,听你家伯母说起的时候,我尚有几分怀疑,如今见面才知道娘娘举手投足间已尽是天家气派,你家伯母所言非虚。”

魏昭仪径自在父亲床前寻了一把半月凳置身,道:“大伯谬赞,菱儿那时也是出于无奈,当着满宫宫人的面,总是要维护一下自己的颜面。否则传到皇上那边,还以为咱们魏家纲常败坏,礼序错乱。”

“昭仪娘娘此话不错,魏家的纲常礼序不可颠倒。娘娘懂得饮水思源,如此甚好,你远离天都的母亲,也必以娘娘为荣。”

魏典一僵。

魏昭仪面色微变:“菱儿时刻不敢忘记大伯对菱儿的提点。进宫数月,对于魏氏在宫中处境已颇有体会,更感当初薰姐在宫中的各种无奈,如今已稍稍理出了一些头绪。”

“哦?”魏藉噙笑,“不知娘娘如何应对?”

“咱们魏氏在宫中的各样不适,起自太后。太后深得皇上孝重,咱们明面上触碰不得,惟有打个迂回。太后在宫外的力量,更多来自慎家。太后是脑,慎家的两兄弟是手与足,斩手断足后,这脑再是机关算尽,有谁为她奔走?”

魏藉淡道:“想法是不错,却称不上新颖。蔻香,你来告诉你的新主子,问题出在何处。”

“是。”蔻香恭顺万分,“这些年,咱们和慎家从没断过暗中的较量。但慎家是暗杀的行家,如果做得太过明显,无异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可每次的绑手绑脚,只能换来人家的不痛不痒,而且每次还回来的时候还变本加厉,咱们没少吃亏。”

魏昭仪浅颦黛眉,道:“咱们魏家精通得是谋定后动,何必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大伯明知与慎家的症结在何处,却裹足不前,无非是因慎家行事谨慎,握不住一击即倒的把柄。而这把柄,找不出来,难道还制作不出来?”

魏藉身子前倾:“娘娘请讲。”

“菱儿不懂暗杀,只晓得一点律法。如若大伯手中握到慎家与什么叛匪、乱党勾结的证据,纵算太后有心维护母家兄弟,也是律法条条不容循私。”

“娘娘说得容易,可这证据哪是轻易便可握到的?”

“薰姐寝宫里的那件后服是如何呈现在太后眼前的呢?慎家人精通暗杀,也就是会高来高去。月黑风高夜,若有一条行刺大伯的诡异身影带领,大伯的侍卫追拿刺客误闯慎家,误打误撞得到一两样罪证有何难?”

魏藉目凝深思:“容我想想。”

魏典小心开口:“大哥,小弟认为菱儿的这个主意可行。”

“是还算不坏。”魏藉语存保留,“可慎家是国戚,内外戒备重重,哪是那么容易闯得进去?何况,若是我们府中的侍卫拿到证据,也不足以取信皇上。”

魏昭仪思忖片刻,道:“大伯忘了菱儿这个昭仪娘娘了么?”

“如何讲?”

“我若出宫拜祭,必然有宫中禁卫同行。咱们索性不选月黑风高,刺客的一幕就安排那样一个时候发生如何?禁卫们与大伯的侍卫共同追赶,慎家难道连大内禁卫的面子也不买?”魏昭仪顿了顿,寻求同援,“蔻香,你觉得如何?”

后者边想边道:“奴婢觉得,这些禁卫最好是那位卫免大人统领,他素以执法严正闻名,如果证据是他的手下搜出,慎家便少了诸多辨白的口辞。宫人们都说卫免是太后的心腹,若是他把证据呈到皇上面前,太后那边肯定苦不堪言。”

“另外,在做这件事前,尚须有一个铺垫。”魏昭仪自信微笑,“大伯故意做件明目张胆又无据可查的事去激怒对方,或者,令四遭的人认为慎家人已被我们激怒。”

“如此一来,对方的疯狂反扑便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魏藉大笑,“昭仪娘娘好谋划。”

这两个娃儿,一个是庶女,一个是侄女,偏每个皆强过自己的掌上明珠,造化弄人呐。

五一章 [本章字数:3208 时间:2013-11-14 00:01:24.0]

虽然为了双亲,魏昭仪不得不在魏相面前表现得胸有成竹,但当着手实施之际,她深知凭自己的昭仪之位,欲得卫免率队护卫,绝非易事。

蔻香为“新主子”思谋多日,仍不得稳妥之法。是而,这日黄昏,她离开宫门,几经曲折,到了熟门熟路的杂货店,问柜上伙计:“主子可在?”

“我说过的罢,不要叫我主子?”通往后院的隔门帘栊一挑,一道高大身影步出,“丫头,遇到了什么事?”

蔻香简而言之,将当前难题道出。

“这个好办,宫中守备与天都城的巡防由北衙禁军与南府卫队每七日轮班交替一次,你查清南府卫队巡防天都的时段,而后请你家那位新娘娘务必选择那个时机请求出宫祭祀还是祈福都好。卫免行事认真,若有宫中妃嫔出宫,他必定着重加强该路段的巡防。”

蔻香忧心忡忡:“话是这么说,可万一卫大人那日不得空,突然赶不过来,不也是白忙一场?”

“丫头做事这么认真?奖你。”对方从袖囊里拿了一枚糖果放到小丫头眼皮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