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杨曦同吃软不吃硬,见江俨然一脸寂寥,语气也缓了下来,再次提出了心里的疑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说完全不内疚,其实也是假的。

杨曦同对童年江俨然最后的记忆,就是坐在台阶上,沉默地看着自己离开的模样。

小小的、秀气的,还带着点羞怯的文静“女孩子”模样。

“我为什么会记得你?”江俨然生硬道,“我那时候也只有10岁。”

“可是…”

“可我记得当年的事情,不像有些人,什么话都能说,什么话都能忘。”江俨然飞快地打断她。

明明就是在撒谎啊!

明明之前还责问我为什么不记得你的名字,为什么不记得你不吃葱花啊!

杨曦同觉得这个人真是太口是心非了,在这种地方争赢了,很有成就感?

被一个6岁的孩子遗忘掉,就那么难以释怀?

6岁啊,狗都嫌的年纪,谁会记得自己到底做了多少蠢事,说过多少傻话——真是小心眼到了极点!

话是这样说,小气巴拉的江俨然再次在病床边坐下来时,杨曦同还是控制住了情绪。

就当,是欠当年那个“妹妹”的吧。

她仔细地打量着江俨然,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确确实实还残留着那个清秀“妹妹”的一点痕迹。

只是轮廓更加分明,线条也硬朗了许多。

“看够了的话,聊聊咱们爸妈的事儿。”

性格,也比当年刻薄了几千几万倍!

第11章 少不记事

“爸妈?”杨曦同仰头看着江俨然。

这两个字,分开念合起来念她都懂,但被他在这个时候提起来,就特别的诡异。

她没有理解错的话,这个“爸”,指的是他江俨然的爸爸,这个“妈”,则是她自己的妈妈许婧媛。

你这样莫名其妙的把我们归类成“咱们”,把我妈和你爸统称为“爸妈”,是不是…太暧昧了点啊?

江俨然又走了回来,在椅子边站定,想了想,又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坐近了一些:“就是关于你妈妈和我爸爸的事情。”

杨曦同没断掉的骨头瞬间都绷直了,果然不是她误会啊!

就说他这话说的很暧昧!

是我妈妈看上你爸爸了?还是你爸爸看上我妈妈了?

杨曦同瞪大眼睛,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江俨然偏头望了眼门外,“我爸爸离婚后就一直一个人生活,你妈妈…听说也一个人生活了很久?”他努力把语气放得更柔和一点,把谈话目的表达的更加温情一些。

杨曦同点头,鼓励地看着他。

江俨然继续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觉得身为子女,应该多体谅父母,不要过多干涉他们的感情生活,毕竟…”

“我懂,我懂。”杨曦同用左手把枕头垫高了些,“我妈和你爸怎么了?”

这个…江俨然也不知怎么形容,“大约就是一种可能吧。”

杨曦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总算有点想明白了,“应该是你爸爸对我妈妈有意思吧?”

要不然,没理由先来跟她这探口风呀。

江俨然:“…”

“要是有诚意,应该自己去追呀。”杨曦同一脸正气道,“让你来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我…”江俨然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把“怕你心智不成熟打扰他们恋爱”这话给咽下去,改口道,“我就是有点思虑过重吧。”

杨曦同点头道:“你这个人,是蛮能想的。”

江俨然抬眼看她,勉强挤了个笑脸出来,“那你好好休息吧。”

“等等,”杨曦同叫住他,“我妈妈人呢?”

江俨然扯了下嘴角:“还在我爸办公室。”

杨曦同:“…”

这感情走向,看着确实蛮分明的啊——

***

李小佳龇牙咧嘴地从隔壁病房回来时,江俨然已经离开了。

杨曦同靠在床上,打着石膏的右脚和右手都笔直地架着,表情木然,看着就跟具刚被挖出来的木乃伊似的。

“怎么了?”李小佳冲她挥手,“重拾旧爱了没有?”

杨曦同缓慢地转动了下眼珠子,没什么精神地叹了口气:“小佳,你可能真的说对了。”

“啊?”

“我妈要给人追走了。”

李小佳:“…”

“我算明白人家嫁女儿的心情了,”杨曦同晃了下脑袋,“又是舍不得,又是欣慰的,还怕给人骗了——”

“等等!”李小佳打断她,“你说的那是你妈吧?”

杨曦同点头。

李小佳两手按住她肩膀,语重心长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拦不住的,不可控的,有其自有规律的。明白不?你就老老实实躺着,等着喝喜酒叫叔叔吧。”

许婧媛一直到天完全擦黑才回来,还是江其儒亲自将人送回来的。

进了病房,江大院长也不急着走了,站在病房前一副老长辈的模样:“曦曦吃饭了吧?哎呀,怪不得我们老了——许老师你看,孩子都这么大了。”

江俨然比划了一下病床的高度,“咱们当邻居的时候,才这么高吧?哈哈哈哈哈哈!”

放屁!

老子6岁了才50厘米不到?

你说的是猫吧!

杨曦同到底还是对可能将要夺走亲妈的人有排斥心理,使劲掐自己掌心才把怒气压下去。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把妈妈的幸福往外推。起码,先考察考察人品再说。

见她一直不说话,江其儒也有点小尴尬。

许婧媛主动道:“这孩子就是这样,怕生——那时候她太小了,还不记事呢。”

“是呀是呀,”江其儒赶紧顺着台阶往下说,“我家贝贝啊,那时候还因为这事哭过。说曦曦一搬家,就把他给忘了,写信给她都没回音。”

贝贝…这个名字,可比什么“江俨然”熟悉多了。

也正是这个名字,再配上那张秀气的脸,才让她觉得江俨然是个女孩。

哪有男孩,叫什么宝啊贝的嘛!

杨曦同虽然记忆模糊了,但是对“贝贝妹妹”家跟自己家关系一般,还是有点印象的。

至少,不是那种热情到会做敦亲睦邻事情的邻居。

可是看现在,江其儒简直在脸上写着“我多情善良又温柔”,努力调节病房气氛不说,还特别注意许婧媛的反应。

杨曦同不爽归不爽,也不是真心想母亲孤单终老,偏开头装自己看不到。

李小佳围观够了,悄悄跟她眨巴眼睛,也一瘸一瘸地走了。

许婧媛和江其儒也是聊得太开心了,竟然都没发现她脚崴了,就那么放任着她走了。

最后还是行政楼那边的一个电话,把江其儒叫了回去。

杨曦同趁机凑到亲妈面前:“妈你跟我说实话啊,你对江院长有没有感觉?”

许婧媛板起脸,使劲戳了下她脑门:“没大没小,说什么呢!”

杨曦同单手捂着额头,往边上躲了躲:“别动手呀,有话好好说嘛。”

许婧媛叹气:“人家江院长也是蛮辛苦的,一个男人带大个孩子不容易。”

“说得单亲妈妈就不辛苦一样,”杨曦同道,“我觉得您才伟大——”

“行了,马屁别拍了。”许婧媛道,“我先跟你说说今天的事,你怎么能对小江医生那个态度呢?你们小时候不是玩得挺好的?”

“那时候他还是个‘女孩’!”杨曦同嘟囔,“我跟这种骗子聊不到一起去。”

许婧媛又想戳她了:“明明是你自己不懂事,哪儿能怪别人?人家从小就挺有礼貌的,写信还知道问候家人…”

“妈!”杨曦同惊叫,“他还真给我写过信?!”

“叫这么大声干什么,”许婧媛抚着胸口,“吓了我一跳。”

“不、不是,”杨曦同都结巴了,“他给我写那个信,你怎么就拆了呢?你不应该给我?我就算只有6岁,也是有人权的呀!”

许婧媛失笑:“是你自己拆了,看不懂才带回来让我们给你看的。你爸爸让你自己查字典学着看,你转头就扔垃圾桶了,还是我给你捡回来的。”

“那还在吗?”杨曦同要不是腿断了,就想爬起来回家找了。

“太久远了,”许婧媛摇头,“我也不知道塞哪儿了,回去翻翻,没准还在。”

“那您快去找呀!”杨曦同道,心想10岁的小冰山男写的信,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光是这种江俨然可能要掉面子的揣测,就让她开心的不行。

如果能够拿到信…

许婧媛凝视着眉飞色舞的女儿,迟疑道:“曦曦,你们…”

“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但毕竟是我把小伙伴忘了,我得努力回忆一下嘛。”

许婧媛狐疑地看着她,杨曦同一副我光明磊落的模样。

“那就早点睡吧,”许婧媛道,“我明天回去给你找那个什么情书。”

“是信!”

“好好,”许婧媛敷衍着应和她,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不是情书,是信。”

那哄小孩的语气,不但把杨曦同的叮嘱当成了笑话,也把那封信当儿戏的模样。

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呢?

杨曦同更好奇了。

第12章 出师未捷

杨曦同一晚上都睡的不大安稳,频频惊醒,却一点儿梦都没做。

月光从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白得发蓝。

待得这点蓝光一点点消散,换做绯红掺金的朝曦,许婧媛才带着早餐过来。

情书——不,信,当然是没找到的。

毕竟,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许婧媛工作向来尽职,不去交流学习了,就开始回学校上课。今天急匆匆把早饭给杨曦同送来,送完立刻就要回去管早自习。

杨曦同问:“你怎么回去?打车?”

许婧媛摆手:“你好好养着,妈妈走了。”

杨曦同撇嘴,看着人消失在门口,眼珠子一转,拨了电话给江俨然:“江医生,我妈现在要赶去上班,快迟到了哦。”

江俨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明白了。”

杨曦同挂了电话,趁着护工来整理床铺,挪到轮椅上,被推到了窗户边。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她瞅着楼底下看了很久,才看到许婧媛拎着包,从大楼底下出来。

眼看着她就要走出病区了,斜刺里一辆车子摇下车窗,探出了一个模糊的脑袋。

许婧媛站定了,似乎是在跟那人说什么。车门打开之后,杨曦同才确信那个人是江其儒。

两人站着聊了两句,江其儒开了车门,许婧媛便坐了上去。

没多久,车子就被人流和车流淹没了。

杨曦同心情复杂地靠回到轮椅上,长长地哀叹了一声。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啊——

人有独占美好的本能,有追逐幸福的本能,更有因为某个自己在乎的人,而放弃追逐这些的本能。

许婧媛当年是这样,她如今也是。

人也和随处可见的各种植物一样,有些适合被养在玻璃花房里绽放,有些敢于从石头缝里寻找生长的空间。

杨曦同一直觉得,许婧媛就是应该被好好保护在玻璃花房的女人。

父亲在的时候,有父亲呵护;父亲不在了,还有她杨曦同。

潜意识里,杨曦同并不觉得自己比父亲差——父亲能做的,他当然也能做好。

吃过饭,又到了例行打针吃药的时间。

杨曦同觉得真是奇怪,怎么每张病床的人,都有这么多药要吃,这么多盐水要挂,这么多体温要量。

之前做了手术,她一个人在家,也就那么粗糙地养着…

她正想得出神,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她以为是李小佳,抬头看到的,却是穿着白大褂的江俨然。

小江医生一脸严肃站在门口,正迎上绯色的晨曦,落了满头满脸。就连因为拿着文件夹而微微蜷曲的手指,都被映得有点发红。

要按李小佳的形容,大约就是刚刚上笼的活虾,还没熟透,但已释放出了“好吃”的信号。

但杨曦同不是过尽千帆的李小佳,她只看到长大的“贝贝妹妹”凛冽的眼神,漠然的表情。

看着不像来探病或串门的客人,反倒像是查房的严厉主治医生。

至于他脸颊上的那点微弱的泛红,要么是爬楼梯爬的,要么是被太阳光照的。

看,连白大褂都有点红彤彤的呢。

这样石头似的人,居然也曾经给自己写过信。

杨曦同忍不住感慨:真是…男大十八变啊!

江俨然冷冰冰的把整个病房都扫了一遍,又走到病床床尾前拿起护记录来看,随口问:“早饭吃了什么?”

杨曦同眨巴眼睛:“骨头粥。”

“嗯。”江俨然点了下头,放下记录单,又来看她小腿上的刀口恢复情况。

杨曦同本以为他是来讨论父母的感情进展的,见他这么认真,又觉得自己似乎误会了。

人毕竟给自己开过刀呢,小时候还受过自己照顾。

照顾一下自己,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检查完伤口,江俨然总算开口了:“你早上…找我是什么意思?”

杨曦同诧异:“什么意思?”

“是真心实意想给他们制造机会呢,”江俨然顿了一下,“还是单纯因为自己行动不便,想给你妈找个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