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马姐夫、郡马姐夫…”正当叶影幽沉思的时候,他身后突然晃悠出一个摇着折扇的少年,少年扯着公鸭般的嗓子眨巴着眼睛叫唤他。

叶影幽转身,见少年着一身绛红锦袍,锦袍上还绣着龙纹,那一身装扮从发冠到领口,再由腰带到袖口,甚至腰间佩戴的玉坠以及手中摇着的折扇无一不精致异常,这穿着考究还带着一脸痞笑的少年正是白夜的弟弟,也是当朝皇帝的亲子硕王殿下圣阡陌。

叶影幽对这少年的印象总停留在他被沈霄云解除血蛊之毒的惨烈模样上,而自少年苏醒之后也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本来白夜还想好好教训他的,可却被他劝阻了,不知道为什么,自他看见那少年一双嬉笑着却玲珑剔透的双眼时,他便觉得少年已经醒悟了,或许,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少年早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流泪悔恨多次了。

若问他为什么知道,大概那爽始终闪烁的剔透的眸子便是最好的证明吧。

“你叫我什么?”虽然不嫌弃这个少年,但他却无法忍受少年用难听的嗓子、难听的称呼喊他。

“郡马姐夫,你在看什么呢?”圣阡陌好奇地朝叶影幽望去的方向看去,一点也没觉察出他的不妥。

“…”郡马姐夫,叶影幽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毛全竖起来了,面部肌肉抽搐着开口道:“前面两个字太难听。”

“喔。”圣阡陌张圆了嘴,摇摇折扇莞尔一笑,“那姐夫,你在看什么呢?”

少了前面两个字,听起来果然舒服多了。

见叶影幽不搭理他,圣阡陌踮起脚用折扇晃晃,嘴巴像抹了蜜一样地黏糊起了叶影幽,“姐夫,姐夫,你告诉我你在看什么吧。”

对于叶影幽这个姐夫圣阡陌还是相当满意的,尤其是在看见叶影幽用树叶吹出哨声操控人偶四杀的时候,圣阡陌那叫一个膜拜啊,膜拜的恨不得上前拜叶影幽为师。

可显然叶影幽并没有这种想法,面对圣阡陌的黏糊他只是挑挑眉,不作任何回答。

“我说姐夫…”

就在圣阡陌欲再纠缠之际,白夜适时地捉住了他不安分的小爪子,很不客气地说道:“你别烦了,乖乖地跟小诗他们回家,休要再惹出什么乱子啊。”小诗他们驾着马车早在一旁候着了,而且他招惹沈霄云搞出来的事,她还没完全消气呢,这次从烟云山回江州她只求这臭小子能安分守己点。

“我哪里有烦啊?”圣阡陌一被白夜教训就憋不住脾气了,好像这两人天生就是对头一般,“我很崇拜我姐夫的,我姐夫帅气又威武,哪里像你这个废柴啊。”言下之意就是,他愿意主动招惹的人那都是神人,一般人他还看不上呢。

被叶堇炎说是废柴她也就忍了,但被圣阡陌说是废柴,白夜可忍不了,“我是废柴?”撒开手就去揪圣阡陌的耳朵,一揪就不放了,“也不知道这一路都是谁惹出来的乱子,你要是再不安分点,信不信我叫小诗点了你穴道让你变成尸体一样被运回江州啊?”

这一揪把臭小子揪得嗷嗷直叫,憋红了脸跳起了脚却犟得嘴上不肯服输,“你再揪我,我就告诉别人你脖颈间有那什么印痕,让别人全来看你的笑话,信不信…”

“啊?”白夜一听整个身子都僵了,“你说、说什么?”扭扭脖子的时候,脸也刷得红了起来,她知道圣阡陌说得是什么,那天被叶影幽扑倒完事之后,她便去看了圣阡陌,结果那小子一醒眼睛还贼尖,一下就看见了她脖颈上叶影幽留下的吻痕,这一窘态被他抓住,他自然不会轻易忘记。

可是白夜完全没想到圣阡陌就如此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在众人面前害她羞得想钻地缝,“你、你住嘴,你若是敢说,我、我、我就…”

“就怎么样?”在白夜手软的时候,圣阡陌正好扭身逃了出来,脱身之后还不忘朝白夜做鬼脸威胁道,“我就说,就说…”

“你、你…”白夜涨红着一张脸,又气又羞。

“嘘——”一声辽远的哨声响起,就在圣阡陌得意之际,他的身子一下子就被四个面色铁青的人偶给抬了起来,四人各抓四肢其一,被高高举起的他在不得动弹之际,只听叶影幽淡淡说了一句,“一路上,看好他。”

“姐——”

后面一个字还没叫出来就被叶影幽手中飞出的叶片点中了穴道,不能发声之后,圣阡陌只得把所有苦水都往肚里咽,谁叫他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叶影幽的心头好呢。

看着圣阡陌被四杀押进了马车,白夜依旧呆在原地涨红着脸紧捂颈脖,见叶影幽走来不免挥着粉拳捶上他的胸口,娇嗔一怨,“都怪你了。”

接住白夜挥来的粉拳,叶影幽的大掌包裹着那只手很宠溺地揉着,目送着两辆马车缓缓驶出之后,他瞧瞧颔首羞赧的白夜微微一笑道:“他们走了,我们也该上路了。”

“嘘——”

叶影幽曲指吹出了一声响亮的哨子,哒哒哒,一匹枣红色的马从山林处奔了出来,叶影幽搂住白夜,腰身一旋,二人就稳稳地落在马背上。

叶影幽在后白夜在前,一匹马儿,两人共骑。

上马之后,白夜倚在叶影幽怀里对他说,“影幽,在去天山之前我想先去蜀州一趟。”

“蜀州?”叶影幽闻言稍稍一顿,那个地方他并不怎么喜欢。

“嗯,蜀州的唐家堡。”

为什么要去蜀州唐家堡,她不说,他也明了。

“影幽,陪我一起去好不好?”蒙在彼此心底的阴影,如果她不先说来,估计一辈子都无法抹去。

“好。”叶影幽拉起缰绳,一打马鞭,喝了一声,马儿便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第三十二回 唐门祭

唐家堡位于蜀州东边的绿柳镇上,整个镇子因绿柳茵茵、田埂围绕而得名。

这镇子十有**的人都姓唐,一年前唐门被灭之后,那些和唐门沾亲带故的唐姓人也几乎都在一夜之间卷铺盖背井离乡。

如今的绿柳镇柳枝枯萎,人际凋零,那些绿油油的田野亦是荒草纵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片荒凉。

白夜拎着一个竹篮子和叶影幽走在萧条的街道上,心中不禁一酸,手指紧紧扣住竹篾子抬起头来问道:“影幽,你当真杀光了他们吗?”

叶影幽平静的眸子中泛着点点微光,轻淡开口,“我不知道。”

有关那一夜的传说,江湖中着实流传了几个不同版本,一是说,无色宫雅公子的的确确杀光了整个绿柳镇的唐姓人士,与唐姓无关的人侥幸逃得升天;而另一说法则是,雅公子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见人就杀,整个绿柳镇的人无一生还。

对于这些传说,白夜窝在王府休养的时候曾听暗卫说过,但她始终没有勇气去查证或再去一次唐家堡。

而醉心制作人偶的叶影幽对于江湖传说几乎充耳不闻,即使花弄月偶会拿其开玩笑,他也不甚在意,因为他确实不知道当时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记得那一天夜黑得厉害,凡是他路过之处所见到的人基本都倒下了,血的腥味充斥着他整个神经,他满心满眼只想找到她,其余的事情他根本无暇思考。

被十分在意之人背叛之后,仿佛杀人、杀光眼前的所有人才能一泄心头之恨,恨意悔意怒意让他失去了常性和自制力,如果杀光所有人能找回她的话,他必然义无反顾。

可当他杀累了,杀无可杀之后,他才发现,就算再杀多少人,他失去的人也寻不回来了。

“都是我不好。”白夜惭愧地低下头,“若不是当初我…”

“确实是你不好。”这也是叶影幽第一次说出自己内心压抑已久的、关于一年前她叛逃的真实想法。

那时候波动异常的情绪,如今想起也身如其境。

对于叶影幽的肯定,白夜并未反驳,即使知道当初那么做是为了逃生,可到头来那些被杀的人也的确是被她所害,即使是间接的过失也不能否认掉自己的过错。

“所以,我遭报应了。”白夜长叹一口气,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右手。

“也是我的报应?”叶影幽自问,从杀第一个人以来,他从未觉得有报应一说,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就是江湖不变的法则,被杀死的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无能。

“影幽——”白夜扑闪的眼睛里映出点点泪光。

“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但自从在遇见她,又遇见唐门后裔上门寻仇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种了的因于是就结出了相同的果。

那些加注在她身上的伤,痛感远远超过伤在己身。

看着叶影幽脸上流露出来的伤感,白夜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哭了,可就在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叶影幽说过的话,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感到无力的时候她就只会哭,而且哭起来还很丑,如果这次再哭,那么一年时间她便没有任何成长,何况逝去的人命也是哭不回来的。

“既然我们做错了,那么我们就要认错。”白夜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脸,微笑着看着叶影幽,“我们诚心认错,诚心忏悔,也许不能得到他们的原谅,但至少让他们看到我们的悔过之心。”

“你是怕以后还会有报应吗?”

“我是有些怕了。”

“就算以后有报应,至少现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刻,我就想求个安心。”美人爹爹一直告诉过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即便不被原谅,至少自己也曾经或者一直努力着在改过和忏悔。

以前叶影幽总是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情绪会一再地被她牵动,现在看着含笑站在面前一脸真诚的她,他才明白过来,在他习惯了的冷寂世界中,以诚剖心相待是多么的难得和弥足珍贵。

承认她所爱的、承认她所犯过的错;包括她的离去、她的归来,从来都是发自肺腑的,毫无谎言、毫不拖泥带水。

“好,那我也认错。”为诚挚的她而动心似乎是必然,所以即使路过周遭的荒芜,他也能从中觅得颜色。

“这里好像多了很多新坟。”

白夜略哑的嗓音在空旷的唐氏家族坟地上传了开来,那些新坟大概是被叶影幽杀死之人的坟冢。

她记得,一年前和唐凌达成协议之后曾偷偷观察过唐氏家族坟地的地理形势以及唐凌棺椁落葬之处,那时候这里并未有如此多的坟包,所以今日见到的坟包定是后来多出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些坟冢都是什么人给建的。

“看来唐氏一族还是有人幸存下来的。”白夜搁下竹篮子,蹲到一座坟冢前开始点香点蜡烛祭拜。

叶影幽撒着纸钱疑惑道:“是吗?”

“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并没有如此多的坟包,所以那些死去之人定是被还活着的人给埋葬下去的。”拿着香拜了三拜,“而且,这里的墓冢旁也没有杂草,想必有人定期打扫和照看。”

早在踏进坟地的那一刹,周遭的环境就被叶影幽尽收眼底,白夜的推断甚为有理,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你曾经来过这里?”

“什么时候?”

一大把的纸钱被撒向天空,看着那些纷纷扬扬落下飘散的白色纸花,眼睛里也仿佛看到了魂归的荒凉和冷寂,白夜拉着叶影幽,规规矩矩地给墓地的所有人鞠了三躬,同时心中默念经文为逝者们虔诚祷告。

鞠完躬,白夜把一年前的事如实告诉了叶影幽。

“还记得当时我和你说,因为唐凌要被族里处死,所以我提出了去看她的要求吗?”

叶影幽点点头,血洗了唐家堡回到缥缈峰之后,他也曾静下心想过那件事的原委,把有关系的人来回想了个遍,若白夜的叛逃若唐门中人没有协助她,那么她成功逃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她确实逃脱了,最后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了他的心头,,就是一定有人协助她,而那个人还可能是唐凌,不过那一天,他的的确确也看到了中毒死在祠堂监牢里的唐凌,所以…

“真的是唐凌帮助你的?”

得叶影幽的推测,白夜微微一惊,“是的。”

“可唐凌明明就服毒死在了祠堂监牢中。”叶影幽想起当时的情景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为了确定真伪,我亲眼看到唐门中人对她尸体进行了确认,服了唐门不外传的暗毒自杀、加之一条断腿,那不就是如假包换的唐凌。”

“那不是唐凌。”白夜苦笑道:“那个唐凌其实是我假扮的。”

“你?”叶影幽震惊。

“是我。”白夜撩起自己的裙裤,白皙纤瘦的小腿露了出来,“这条疤痕,就是我用木棍打断自己的腿时被木刺不小心划伤所造成的。”

叶影幽彻底怔住了,那小腿迎面骨上确实横着一条半寸长的淡色疤痕,那条疤,在他脱光她衣服检查她身体的时候曾经看到过,那时候他以为是她不小心划伤蹭伤的,却不曾想居然是打断腿造成的。

“你——”叶影幽不可思议地看着白夜。

看着叶影幽吃惊的神情,白夜自嘲地笑了笑,“很不可思议吧,当初我为了逃离你居然自断一条腿。”如今想来,那种断腿之痛依然让她心惊肉跳。

“你居然、居然…”他从未想过,她当初离开他的决心有如此之强。

“影幽。”叶影幽复杂的心绪逃不过白夜的眼睛,她轻轻拉起他的手,含泪凝望着眉头紧蹙的他,“当初为了逃离你,我和唐凌达成协议,我制出她的人皮面具、打断自己的腿然后服下假死药装死,之后她用秘法造出我是服用唐门暗毒自杀的假象。”

“一命换一命吗?既换得你的逃离,又换得她免于被处死之命吗?”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去怀疑她的任何动机和心思了,因为现在她想要留在他身边的决心一定比当初离开他的决心还要强,他能强烈地感受到。

“不止这样。”当看到叶影幽眼中惊讶的神情转为惊叹神色的时候,白夜嘴角微扬,继续说道:“我服用假死药被装进棺材之后若无人搭救也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便用一个人的消息和再和唐凌换取了一封飞鸽传书。”

“飞鸽传书?”

闻言,白夜眼角闪现狡黠的笑意,故意避而不答。

“飞鸽传书给谁?”除了唐凌外,她远在江州的家人不可能在她被憋死在棺材里前就赶来救她的,所以这飞鸽传书之人定离蜀州不远,那么到底是谁呢?

见叶影幽追问,白夜只是笑道:“我飞鸽传书之人,不久之后你就能见到了。”像在烟云山那样,目前她还是不想叶影幽知道毒公子沈谷凌和她的关系,而且她还决定要给他一个惊喜。

这样的回答自然不能让叶影幽满意。

可白夜倒是挺乐意看叶影幽眉头纠结在一起的模样。

“影幽,你知道吗?”白夜拉起叶影幽的手,指了指一个地方,“当你杀人的时候我似乎都感觉到了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和那股不能自已的悲戗。”

“那时候?”

“那个地方。”白夜带着叶影幽沿着墓地小道踏进了墓园,“我当时躺在还来不及下葬的棺材里,那口棺材就摆放在那个土坑之上。”

“那里…”叶影幽忽然间像记起了什么似的。

寒月,在夜幕中变成弯月,那细微的光亮渐渐演变成黑暗,在黑暗笼罩中的坟地上,树梢坟头视线中所出现的物体都被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他记得,杀红了眼的他逆风矗立在未下葬的棺椁上,冷眼看着倒在血泊寒霜中尸体,横斜在土堆坑中的棺椁承受着他的重量而发出咿呀咿呀的响声,那恼人的声响在肃杀中听起来更像是鬼泣之声。

原来,那时候,她便躺在自己的脚下,仅隔着一块棺材板的距离。

原来,他们曾如此接近过。

这样看来,他们的相遇、他们的错过、他们的重逢似乎是上天早就注定好了的。

“哎——”忆及过去种种,再看看身边之人,叶影幽不由叹息起来,是非过错,聚散分离,真如命定。

“影幽,以后每年清明,我们都来这里祭拜他们,你说好不好?”他的一声叹息又何尝不是她的呢,仅一次的祭奠是远远不够的。

“你要来,我便陪你来。”握紧她的手,陪她想走的路。

两个人十指紧扣,望尽苍茫,能活着与相爱之人携手,实属幸事。

踏着一地的冥纸慢慢走出墓冢,叶影幽看着某处地方有些出神的问道:“对了,刚才你说用了一个人的消息和唐凌交换了飞鸽传书,那个人可是唐晓?”

说起唐凌就自然能想起唐晓,想当初在唐门禁地第一次见到唐晓和唐夫人的诡异模样她就被吓得不轻,可就是那样一个看起来像死人的男人却让唐凌深爱不已,他们之间有着血缘的羁绊,也有着超越人伦道义如飞蛾扑火般的壮烈相爱事迹。

从林间初遇再一路较劲到白水宫,最后再祠堂牢监酒后互吐真言,尽管接触次数不多,尽管唐门被灭之后唐凌也在江湖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可每每想起她这个人,白夜脑子里都想映出她完整的形象,那样一个被江湖中人所不齿的**荡妇亦有着她的坚贞和可爱之处。

“也不知道唐凌和她的哥哥怎么样了?”纵使知道****终究没有好下场,她还是忍不住会想象他们走到一起后的生活,如果可以她还想见一见她,甚至当面道个谢。

“不用想了,你看那里。”叶影幽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墓碑。

随着叶影幽所指之处看去,在大大小小的坟冢间有一个坟冢墓碑立得甚为新颖,那块墓碑的碑身被一圈一圈的红绳缠绕着且红绳半寸间隔处还吊着圆形的铜质铃铛。

在红线铃铛圈绕下的墓碑上还刻着两行字,字体清隽飘逸又不羁,像极了某个人的脾性,再一看文字,果然非某个人莫属了。

墓碑上刻着:晓哥哥之墓。

左下角落款为:妻,唐凌。

“原来唐晓真的已经死了?”那时候,她的判断并没有错,被关在铁栅栏里的唐晓却是一具尸体,无疑。

“当初我们看到的唐晓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只不过我猜测那时候唐夫人是因为痛丧爱子而不愿意接受其死掉的事实,所以一直用药维持着她儿子的尸身,尸身不腐,看起来就和活着一样。”

“怪不得,那时候唐凌说得如此笃定。”

“唐凌,她其实比谁都清楚。”

望着叶影幽如水的眼眸,白夜失笑。

当初唐凌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才会答应以唐晓的下落同意她的计划的呢?

明明就知道唐晓已死的,居然还相信并且帮助了她。

清风起,叮铃叮铃,传来风吹铃铛响的声音。

独自葬了唐晓,大概唐门其他人也被其所藏。

就算满身是毒、就算□奢靡,也不一定是坏人,至少白夜所认识的唐凌,她不是一个坏人。

有些事、有些人,注定要成为记忆中的风景。

有些结局,也注定无法探究到底。

但愿,唐凌也能够一如既往地潇洒活着。

因为只要活着,在茫茫人海中总有一天会再次相遇的。

第三十三回 天山奇遇

说起天山,自然会让人想到“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这样的诗句。

天山一年四季都沉在白雪皑皑中,就算到了夏季,云雾环绕的山顶也是被终年不化的雪层所包裹着的,而且只是站在山脚就能感到丝丝冷气萦绕于周围,深呼吸几口觉得脾胃都沁心的凉,岂止一爽字了得。

白夜的如花娘亲曾经告诉过她,娘亲怀她的时候是在雪季,美人爹爹离去的时候也是在下着雪的冬日,虽然她出生的季节不是在冬季,但因为爹娘的关系,她还是特别向往雪、向往冬季的。

不过白夜同样记得,她的美人叔叔是不喜欢落雪的。

沈谷凌,的确是不喜欢落雪的,他总觉那么洁净的东西降落到地上就被污染了,他喜欢纯粹到底的东西,比如对毒药贪婪的研究之心,比如对师傅毒圣手这死老头的超越之心,比如对溺死在毒药中的疯狂念头,这些都是纯粹至极的。

至今,白夜也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沈谷凌的情景,那时候她的美人爹爹这样介绍他来着,“夕燕,这位是沈谷凌,有恩于你爹。”

既然是自己爹的恩人,那么她自然要看清楚,只见院子深处,飘落的竹叶旋落间拉出了一个碎影,少年样的男子一袭水色衣衫,面容俊逸,眉眼间带着清淡的冰山冷冽气息,嘴角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竹叶微动衬着他如诗如画的模样。

“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咳咳。”白夜的爹娘只在一边连连咳嗽,二人对对眼,试图在找一个合适的称呼给沈谷凌冠上。

“不是哥哥,是叔叔。”沈谷凌倒是先开口了。

“叔叔?”白夜歪着脑袋打量沈谷凌,明明就是十七八的少年样子,怎么能是她的叔叔呢,“可是,我觉得你比我爹娘都年…”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爹给捂回去了,她爹眯起狐狸眼,似笑非笑的凑近她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

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白夜还是连连点头,待她爹说完,她便迈开步子走到沈谷凌身边拉起他的衣角,以一种仰慕的眼光看着他说道:“美人叔叔,你收我做徒弟吧,我也想变得和你一样永远都不老。”

“我不收徒弟。”沈谷凌回答白夜的嗓音似乎比他的身影还要飘忽,点点惆怅映在那一回眸间。

“没有为什么。”

原来,白夜的爹告诉她的悄悄话是,沈谷凌因为常年用自己的身体试毒炼毒,所以导致身体不会像常人一样衰老,因此他的样貌才会始终保持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不仅如此,她爹还告诉她,其实这个沈谷凌很危险,以后切忌不可太过接近他。

可是哪里知道,越是稀奇越是神秘的东西就越容易吸引人的好奇心,白夜不但转头就忘掉了自己爹的忠告,反而主动过去套近乎,此举险些让她爹起了把她关起来的念头。

不过,好在沈谷凌也不是随便忽悠的主,在临走前,他还告诉白夜,“如果你愿意,可以来天山找我。”

沈谷凌嘴角勾出的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就像一根无形的线,线头一动她的心就随之牵动,年幼的白夜,看着沈谷凌离去的单薄背影,她眼中出现一片空荡荡的恍惚,而那个才离去的人影则交握着双手微微侧身,左手食指摩挲着右手中指的戒指,戒指上镶嵌着一枚发着绿光的宝石,在宝石绿光的映照下他的影子如同一团飘浮不定的迷雾,这团时而孤清时而冷寂的迷雾也在不知不觉中驻扎进了某个人的心底。

自那一别之后,白夜总是会想起沈谷凌这样一个看似哥哥却是叔叔的神秘家伙,也一直念叨他临走前留给她的那句话,她真的有些想去天山看他了,终于在她百般示好纠缠下,她爹也答应了带她去天山。

本着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自己上路的至理名言,白夜不仅对上天的路线烂熟于心更和沈谷凌混得熟络起来,在天山简单冷清的窑洞中,白夜学习到了很多草药相关的知识,也正因为渐渐了解到沈谷凌的强大和特别,她便对他更加好奇了。

“美人叔叔,为什么像你这样貌美又有能耐的人会孤零零一个人?”

“我并不觉得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