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依稀醒过来,见是傅老三回来了,嘟哝着打了声招呼,便又睡过去了。

傅老三也放下给程氏买的新衣料子,合衣在她身旁睡了。

此时快到除夕,傅家村的人都不用出河捕鱼,便都在家里高卧。

程氏也睡到大天亮才起来,便忙忙得去厨房做早饭。正忙碌着,绘懿也打着哈欠过来了,没精打采的叫了声“娘”,就也坐到灶台前,帮程氏烧火。

程氏看看自己,再看看绘懿,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自己,如今已是肤色黝黑粗糙,满脸皱纹,且满手都是硬茧。说话行事,同当日那个在范府里主持中馈的大夫人,已是判若两人了。别说范家的下人都认不出她,恐怕就连绘歆,也认不出自己的亲娘。

而绘懿,本是个比绘歆都要出色几分的美人胚子,如今却是发枯且黄,肤色暗沉,身材粗壮,再不复当年王爷嫡女的风姿。

她们,还回得去吗?——程氏有些茫然。

做完早饭,程氏和绘懿一起将那稀饭、咸菜、腊肉和咸鱼都端进堂屋的饭桌上,又叫了傅老娘、傅老三和傅七郎过来吃饭。

傅老娘正在屋里喜滋滋地看着儿子和孙子给她买的新衣料子,盘算着要做件带夹层的褙子,过年走亲戚穿。

见程氏过来请她去吃早饭,一贯对程氏恶声恶气的傅老娘却也舒缓了几分,笑眯眯地大步流星地往堂屋里去。

傅老三和傅七郎等傅老娘过来了,才一起吃早饭。

程氏和绘懿在一旁伺候着,等他们三人吃完了,她们俩才坐到桌旁,就着他们吃剩的饭菜都吃了。

绘懿却是胃口有些不好,刚夹起一筷子咸鱼,便觉得一股腥味难以忍受地窜上胸口,又直往上从喉咙里吐了出来。

程氏吓了一跳,忙过来帮绘懿拍着背,又问道:“可是好些了?”

绘懿刚要开口说话,却是又一阵恶心,便跑到院子里大吐特吐起来。

程氏在屋里怔怔地看着绘懿,不由悲从中来,在一边掩面流泪。

傅老娘听见院子里动静大,便出来看了一看,却见是绘懿在那里吐得天昏地暗,刚想发作,又想起一事,不由面露喜色道:“七郎家的,你是不是有了?”

绘懿抬头,有气无力道:“有什么啊?”

傅老娘见她完全不知事,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这八成是有身孕了。”说着,便去叫了傅七郎出来,让他去村东头将大夫请过来看看。

傅七郎听说可能是绘懿有了身孕,乐开了花,便一溜烟跑去请大夫去了。

绘懿听了这话,也如同闻听噩耗一样,看向了程氏。却见程氏在一旁看着她流泪。

绘懿说不出话来,也在一旁默默流泪。

一会儿的功夫,傅七郎将大夫请过来了,给绘懿把了脉,果然是有了两个月身孕。

傅家人立时乐开了花。傅老娘也发了话,让绘懿不用再做活,只用仔细养胎。待生了孩子再说。

绘懿便低了头,跟着傅七郎回了房。

傅七郎赶紧将给她买的花布拿出来献宝。

绘懿一把将那花布推到地上,自去床上躺着流泪。

程氏回了房,也是心事重重。

傅老三也拿出给她买的花布,又殷勤道:“这是在镇上最大的宝福行买的新花布,一尺要三十个铜钱。”

程氏摸了摸那入手粗糙的花布,心下叹气:这种布,在他们范府,连给最下等的仆役做衣裳都用不上的。

傅老三见程氏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便有心讨好她,将昨日在镇上见到的新奇物事都讲与她听。又告诉她,那个镇上,有个非常有名的天母娘娘庙,据说有求必应,非常灵验。

程氏还是无动于衷。

傅老三就又搜索枯肠找些话来说,想了想道:“我们这镇上,离象州并不远。”又推推程氏,问道:“象州你知道吗?——咱们谢地的王爷,便是住在象州。那王府里诺大的大房子,每间都有我们的堂屋那么大。每日里吃的,都是上好的红烧肉;喝的,都是糖水”

程氏倒是被他逗笑了,又听说那镇子离象州不远,心里一动,便有心套话,着意问起来。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旁敲

※正文320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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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老三见程氏对他说得感兴趣,便高兴起来,将些有的没的,道听途说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程氏旁敲侧击了半日,却也没有更多的消息。便按捺下来,筹划着要慢慢来,首先要让这家人对她和绘懿彻底放下戒心,她们才能找了机会,让傅家人带她们去镇上。——只有找到出傅家村的路,她们才有可能逃出这里。

想到此,程氏便对傅老三更加柔顺,对傅老娘也更加恭敬。

绘懿因有了孕,平日里都将养着,本是脾气越来越坏,此时听了程氏的话,知道有了一些生机,不由又振作起来,对傅七郎关怀备至。傅七郎受宠若惊,待绘懿更是体贴。

傅家人今年的除夕不仅多了俩媳妇,且绘懿肚子里还多了一个傅家的第四代,就将傅老娘乐得合不拢嘴。

这个除夕,傅老娘居然一次都没有发飙,倒让程氏和绘懿安安心心地过了这个年。

新年过后,程氏多次暗示,要让傅老三带她一起去镇上。傅老三却警醒起来,故意装聋作哑,不再提去镇上的事。

程氏无法,只好忍住,再也不提。

绘懿的身子好,这一胎甚是顺畅,到八月份的时候,便顺产下一个粉状玉琢的女婴。

乡野渔村,女婴却不是赔钱货,而是以后可以给弟弟换媳妇的本钱,傅老娘自是高兴:至少重孙子的媳妇是有了盼头了。便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抱了那女婴,专程去了村东头一个识字的人家里,请了读过书的人给小女婴取名字。

那人见这女婴生得不同乡野人家的孩子,也甚是稀奇,便给她取名叫含霜,却是赞她小脸上欺霜赛雪的肌肤。只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眼睛随了傅家人,小的眯成了一条缝。

自含霜出世以后,傅家人明显对程氏和绘懿的看管松散了许多。

家里有个新生儿,绘懿就有些手忙脚乱。程氏以前也没有亲自带过孩子,绘歆和绘懿都是奶娘嬷嬷带大的,对绘懿也帮不上什么忙。傅老娘倒是亲自带过两个孩子,对如何带这个小孙女驾轻就熟,教了绘懿很多东西。

眼看含霜一日日长大,就算眼睛有些小,却细眉细眼,在她巴掌大的脸上,倒是恰到好处。

傅老娘见含霜生得如此好,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成日里盘算,若是这孙女长大以后还是生得这样好,就给了镇上的大户人家做妾也是使得的,且能多换些银钱。若是她有造化,在大户人家里再能生个儿子,那大户人家的家私,说不定就是他们老傅家的了

程氏见傅老娘如此盘算,心下厌恶。虽然她对绘懿的这女儿并不上心,可也不屑让这便宜外孙女上赶着给人做妾。便和绘懿商议,若是有机会,要将这孩子一起带走。

绘懿却不肯,只唯恐回去后,让人知道她跟贱民生过孩子,便坚决反对将孩子带走。

程氏劝她不成,也只好罢了。——反正是他们傅家的种。自己和绘懿如今还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以后若是自己能够回去,重新得了势,一定会派了人过来,暗地里将这家人都结果了。那时再将这孩子带走,养在别处也不迟。

程氏就暗暗筹谋起来。

这边过了八月,安解语见王爷没有如同以往一样捎信回来,有些担心,便催了范忠去问问。

过了几日,安解弘又过来接安解语回娘家。却是安解语的异母妹妹,小宁氏所出的瑞姐儿,去年终于定了亲,如今要出嫁了。

安解语就带着阿蓝和秦妈妈过去安家,给瑞姐儿添箱。

小宁氏自那日在上阳王府“中风”之后,就一直不得起来。如今她女儿出嫁,也不过安老爷去跟她说了一声。

安解语到了安家,听大嫂张莹然说了那男方的情形,却是旧都附近一户殷实的农家姓季的。那季家人有三个儿子,瑞姐儿嫁得便是第二子季哲。

瑞姐儿初始不愿,大嫂张莹然就劝她,说这季家的二子读书十分上进。如今王爷的北地也要开秋闺,让有志有识的士子应考。那季家的二子,十有八九能考中。若是考中了,靠着她大姐的关照,做个官是没有问题的。瑞姐儿若是嫁给他,便是正经的官夫人,为何要心心念念,去给人做妾?

瑞姐儿本是个没主意的人,自从没有娘亲小宁氏在一旁聒噪,也安静了许多。如今听大嫂这样说,又想起自己娘的遭遇,并不是妾室,只是续弦,已是一辈子抬不起头,便也收了心思,一心一意待嫁。

到了出嫁这日,安解语早早地到了,又给了她一套上好的红宝头面和一千两银子的压箱钱。将那过来抬嫁妆的季家的媒人给震住了。

因安解语如今还在重孝,不便去这些喜庆的场合。她也就在安家坐了坐,便自回王府去了。

安解弘是兄长,便跟着瑞姐儿轿子送亲。张莹然也带了安家的女眷,一起坐了大车,去往男方家里观礼。

那季家如今人口也简单,为了热闹,也请了四围的乡亲邻居过来坐坐,也是热闹的意思。

媚庄家的田庄和季家人相隔不远,也在被邀之列。

媚庄本不想过去,后来那日早上过大礼的时候,媚庄听人说,那新娘原是上阳王府四房正室夫人的亲妹妹,便改了主意。就也戴了面纱,和哥嫂爹娘一起去了季家拜贺。

到了季家,媚庄着意打听了一下,却是那上阳王府的四夫人今日并未过来,只她娘家大嫂,也是今日新娘子的大嫂,带着安家的女眷,过来吃喜酒。

媚庄以前和安解语照过面。她如今虽然面目全非,却也担心让人认出来,本打算要先在暗处瞧瞧,再做打算。如今听说安解语并未过来,倒是松了口气,就寻机跟着嫂子进了内室,看季家二郎季哲揭新娘子的盖头。

瑞姐儿长得本也十分出众。如今新婚大喜,更是着意装扮过,此时新郎揭开盖头,一看新娘子的颜色,呆愣了半日说不出话来。直到众人起哄,才慌慌张张地坐下,和瑞姐儿吃了交杯酒。

瑞姐儿本有些羞怯,只偷偷地拿眼打量了那新郎几眼,发现他身材颀长,也是一表人材,虽比不上自家大哥的容貌,在一众人里面,也是一等一的,就已经芳心许之了。

那新郎终于定下神来,刚才和瑞姐儿喝交杯酒的时候,发现对方似乎十分紧张,全身都不住地颤抖,便低声安慰道:“你不用害怕,一切有我。”

瑞姐儿含羞点头。

季哲见瑞姐儿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也十分欢喜。

而屋里观礼的众人见新郎新娘旁若无人的交谈起来,都哄堂大笑。

季哲这才赶紧起身,急急忙忙地出外面去迎宾客去了。

媚庄也跟着众人笑了一回,又仔细打量新娘子的样子,见她长得同范四夫人倒是有五分相似,也是个绝色美人,也心下暗自点头:这安家,并没有要仗了闺女的颜色和上阳王府的势力,去和豪门大家结亲,反而找了一户殷实上进家风好的农家人做女婿,看来也不是没有成算的人家。

瑞姐儿的娘家大嫂张莹然这时也过来和众人见了,又坐在一旁跟人说起话来。那有心想闹洞房的人,见了张莹然端庄贵气的样子,都不敢造次,也都坐了一坐,便让人领着,出去坐席去了。

张莹然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想到瑞姐儿身边跟她说说话。瑞姐儿亲娘小宁氏卧病在床,昨儿晚上,张莹然也只找了个老嬷嬷,大致给瑞姐儿说了一下房里事,让她有所准备。——张莹然到底年轻,无法老着脸和别人说这些房帷中事。

媚庄在一边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主动走到张莹然身边福了一福,轻声道:“见过安夫人。”

张莹然抬眼,见是一个身段十分高挑出众的女子,蒙着面纱,看不出容貌,只一双眼睛极为出色,便也客气道:“请问这位姑娘何事?”

媚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新娘子,小声道:“安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莹然微微皱了皱眉,不情愿道:“有事在这里说无妨。”又指着瑞姐儿道,“那是我的妹子,不是外人。”

媚庄笑了笑,一双妩媚的眼睛顿时弯弯地,看上去十分可亲,就道:“我以前认识一位大家小姐,她和贵府的大姑奶奶,乃是旧识。”

张莹然一愣:难道她说得是如今王府的四夫人,自家的妹子安解语?

想了想,张莹然便道:“既如此,请跟我来。”说着,张莹然起身将瑞姐儿的陪嫁丫鬟叫过来,嘱咐了几句,又和瑞姐儿低声交待了几句,便带着丫鬟婆子出了新房,来到院子里。

季家虽是农家小户,家里田庄的面积却不小。这个专门拨给季哲用的院子,除了屋舍众多以外,屋舍前的场院也十分宽敞。

张莹然便让一半的丫鬟婆子守在院子门口,另一半守在新房门前,自己带了那带着面纱的姑娘,走到院子中间,便低声问道:“你有何事,说吧。”

媚庄见张莹然如此谨慎,也有些惊讶,面上只不露分毫,就对张莹然道:“我认识的那位大家小姐,几年前和一个大家公子假死私奔了。”

张莹然“哦”了一声,只不动声色的听着。

媚庄见张莹然不上钩,只好又主动低声道:“这位小姐同我十分要好,她自知抢了别人的夫君,甚是对不起那位夫人,只想同她说声对不起。”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侧击

※正文350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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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莹然听了这话,心下大震,强忍了心头的狐疑,只皱了眉头道:“姑娘你说清白些,我却是听不明白呢。”又冷冷道:“这世上不知廉耻的女人多得是,姑娘你若有识,就该离这种下溅的女人远些。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姑娘跟这种人结交,也要三思才是。”

媚庄见张莹然已是动容,心下略定,便换了神色,同张莹然做知己状,低语道:“安夫人这话说得不错。我虽与那位姑娘是旧友,却也很不齿他们这样的行径。当年也曾苦劝过她,可她一意孤行,我也没有办法。只我那位旧友和那位公子当年已是都顾不得了,便假死私奔,已是不能没有彼此,只要两人在一处,哪里都能为家。”

听到这里,张莹然已是不耐烦,正色道:“姑娘真是口齿伶俐,赶得上说书的女先儿了。——姑娘不去开门做生意,真是可惜了这样的好口才。”

媚庄见安夫人这话说得难听,也脸上微红,只幸亏脸上蒙有面纱,外人到底看不见,便也含笑道:”安夫人过奖了。我只是气不过他两人的所作所为,仗义执言而已。”

张莹然便不客气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我跟你说,休要在我面前胡言乱语,诋毁他人,小心我让人抓你去衙门”

媚庄忙做了大惊失色状,赶紧给安夫人跪下,低声哀求道:“求安夫人莫要生气。我也知道,这种话,说出来便是吃力不讨好。可如今,我见那位夫人仍是蒙在鼓里,一心以为良人为国捐躯,为他守节,却哪知道那人正在外头有了新欢,跟人逍遥快活——我不过是实在可怜那位夫人,才终于鼓起勇气,要将此事说出来。”

张莹然却仍是不信她,便道:“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事。为何那位公子要为了个女子,抛家弃业,担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名?——若实在喜欢,纳了做妾便是,又如何要大费周折,做出此等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媚庄眼珠一转,忙解释道:“这话说来就长了。安夫人可有时间,听我慢慢道来?”

”你说,我听着呢。”张莹然一幅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

媚庄就跪在地上,抬头对张莹然低声道:“我那位旧友,自小也是在家娇生惯养,惟我独尊的一个人。也是前世的冤孽,她和那位公子也是意外相逢。起初那位公子救了我那位旧友一命。后来机缘巧合,我那位旧友又救了那位公子一命。青年男女,一个美貌,一个英俊,又彼此都有救命之恩,也是过命的交情,一来二去的,便好上了。”

“那位公子,也曾经想过要纳我那位旧友为妾。可是一来担心嫡妻不容,二来又怕辱没了我那位旧友,因此一直举棋不定。”

“想来安夫人也知晓,那位夫人,并不是能容人的人。”

听到这里,张莹然就打断了媚庄的话,道:“这话就不对了。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再不能容人,那位夫人也不过是个女人。——若是夫君执意要纳妾,哪有人能拦的住?”

见媚庄仍是可怜巴巴地跪着,张莹然于心不忍,便道:“你起来说话吧。”

媚庄忙谢了张莹然,就起身接着道:“安夫人是个明白人,正是这个理儿。我也劝过我那位旧友:若是实在心爱那位公子,就委身做妾,也能跟他相携白头。何必要弄到这种地步?”

“只是安夫人不知,我那位旧友,却也是个执拗的人。她出身比那位夫人要好些,是家里的嫡女,也是个容不下人的人,别说做妾,就算是做正妻,也要那位公子只有她一人。——要说我这位旧友的性子,跟那位夫人,倒是有些相似。”

说着,媚庄嘴角微微翘起,“那位公子既心爱她,又无法让她委身做妾,便也甚是苦恼。我那位旧友见事不能谐,也是刚烈之极,便要跟那位公子断了来往。谁知那位公子也是个痴情种子,死也不肯跟她分开,有心想休了自己的原配,可是却又苦无借口。”

“安夫人想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那位公子出身于旧朝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而那位夫人在那位公子家里,育有唯一的一个嫡子,全家上到老太太、掌家的家主,下到仆役丫鬟,都是拿她当了宝,如何能让那位公子无故休妻?且那位公子移情别恋之后,对那位夫人也心怀愧疚,并不敢做得太过分。”

“后来无法,我那位旧友实在爱极了那位公子,也到底舍不得跟他断了。便跟他说,只要两人能做正头夫妻,就算不进他家门也使得。那位公子这才定计,假死脱身。”

张莹然听了,沉默半晌道:“既如此,就当那人真的死了,好歹活着的人,心里也好受些。——你如今告诉出来,也于事无补,只让人徒增伤感而已。”就对了媚庄叮嘱道:”姑娘这话,也就对我说说,还请千万不要对旁人说起。——若是以后我听到一星半点关于此事的谣言,”张莹然意味深长的看着媚庄,“姑娘想也知道,我的夫君是做什么的。要让姑娘 一家大小过不下去,却是易如反掌。”

媚庄点头允了,“安夫人放心。这些话,在我心里藏了许久,如今终于说了出来,我也就无事一身轻了。”说完,媚庄又拿出个物事,塞到张莹然手里,“这是他们临走的时候,我那位旧友亲手交给我的。说是那位夫人,亲手给那位公子做得。那位公子另有所爱,不愿再将此物带在身旁。还是我那位朋友心下不忍,收了起来。如今希望安夫人能够找机会物归原主,也能让那位夫人留个念想。”

张莹然拿起来一看,却是个做得歪歪扭扭的荷包,便细问道:“请问姑娘你的夫家何处?那位私奔的姑娘,又是何方人士?姑娘只是这样笼统地说,我却很难相信此事是真的。”

媚庄听见张莹然问她家世来历,便流泪道:“我先夫家在旧都金鱼胡同,夷人围城,我们家被夷人烧了, 只我一人逃出。”说着,又摘下面纱,给张莹然看她脸上的伤疤,“这就是那次烧的。”——旧都的金鱼胡同,是媚庄当年统管的雅闲慧舍的一个据点,确实住着一家人,后来都不知所踪了。

张莹然见这烧伤是假不了的,便也陪她掉了几滴泪,又问道:“那位私奔的姑娘,家又在何处呢?”

媚庄在脑子里想了数家旧朝的豪门大族,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便心一横,道:“那位姑娘姓慕容,是旧朝外戚慕容家的旁支远亲,并非嫡系。那姑娘从家里私奔之后,他们家嫌丢人,谁都没有告诉,只说那姑娘死了,便举家迁回了乌池老家。后来的事,想来安夫人都知道了,慕容家在乌池被灭了族,他们家,也没人了。”

若是这姑娘说得是实情,这事却有些麻烦。

张莹然沉吟不语,半晌又问道:“既如此,你为何不去直接跟那位夫人说?——找我可有什么用?”

媚庄见张莹然终于有些信了自己,又有把握几分,就叹气道:“我也曾起心要去那府上,拜会那位夫人。可是安夫人想也知道,我们穷家小户的,哪有资格见到那位夫人?我去年还试图去找她,结果在门口,就被她家的下人,用鞭子赶回来了。”

媚庄这边厢一面说,张莹然便一边低了头仔细瞧了手上的荷包,却是一个已经被摩索得边上都发虚的杏色荷包。针脚歪歪扭扭,荷包上绣得图案也看不出是何物。

听完媚庄的话,张莹然一时不知道该做何打算,便转了话题问道:“你也是这季家的亲戚?”

媚庄忙道:“我娘家姓穆,是季家的邻居。我家的田庄,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又愁眉不展道:“自从先夫去后,我便只能回娘家,依附父母兄长而居。”

张莹然见是这附近的人家,又放下一半心,就拉了她的手,低声道:“姑娘好心,必有好报。”又疑惑道:”你说那……,真的还活着?”

这个消息守在是太过出人意料,张莹然有些惊魂未定,实在不敢相信。

媚庄就道:“我还是两三年前见过他们,如今他们还是不是活着,我却不知道。”说罢,又闲闲地道:”这个世道,无论男人做什么,受苦的总是女人。——这种人,何必为他守着?若是我的夫君做出这种事,我是定会同他恩断义绝,另寻良人的。”

张莹然脸上阴晴不定,媚庄的这番话,却是张莹然最担心的。——他们安家的大姑奶奶那爆炭一样的性子,又向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知道范朝风还活着,只是弃了她另寻了别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张莹然想了半日,便只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媚庄拍了拍头,苦思了一会儿,道:“时间太久,记不清了。那时说是那位公子要去营州公干,两人便一起去了。后来在营州……,两人偷偷回转,在我先夫家歇了几天,我那位旧友曾对我说过,他们要去江南。”

看了看张莹然骤然黑下来的脸,媚庄觉得有几分快意,便又道:“那还是旧朝的时候。如今南北隔江而治,过江的船只受到严格控制,他们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是回不来了。”

张莹然见大致情况对景,心里已是信了一半。只是这事到底事关重大,且和这姑娘也只有一面之缘,她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还得回去同夫君仔细商议才是。

想到此,张莹然便将那荷包放进袖袋,对那自称姓穆的姑娘道:“多谢穆姑娘提点。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望姑娘不要告诉别人。”

媚庄点点头,道:“安夫人放心。我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此事在我心里,也压了一段时日,如今终于说出来,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既然将人家的托付已是送到,我再不会跟第二人提起。”又对张莹然保证:“就算是那位夫人亲自来问,我都不会再说一个字。”

张莹然此时心乱如麻,就胡乱点点头,对媚庄福了一福,便带着丫鬟婆子出了院子,到外面坐席去了。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权衡

※正文355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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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外间,张莹然打叠起精神,和那季家人攀谈起来,又仔细问了这穆家的情形。

季家人同穆家还有过几次来往,便对她将他们所知道的穆家的情形都说了,就连他家有个夫家没有人了,便回娘家长住的姑奶奶,也都说了。张莹然见他们说得,同她刚才所见应景,便已是又多信了几层,就更是忐忑不安起来。

婚礼宴席一散,张莹然便拉着安解弘,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他说,要赶紧回家。

安解弘知张莹然素来举止稳重,从来没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如今这样,看来此事非同小可。便对季家说有急事,就带着安家人告辞了,坐了大车,急急忙忙连夜赶回去。

上阳城的城门本来晚上都是关着的。不过安解弘如今是上阳的知府,安家人出行,都有特殊的腰牌,便连夜叩开了城门,回到了安府。

张莹然一直等到和安解弘只有两人单独在内室里,才郑重其事地将那荷包拿了出来,递给安解弘看,又问道:‘你可认得出这个荷包是谁做的?‘

安解弘见张莹然忙忙得要赶回来,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谁知却是让他辨认一个荷包?不由有些生气,便道:‘我哪里知道你们女人的东西?‘

张莹然见安解弘误会了,便忙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先看看,若你也认不出来,少不得就要拿给大姑奶奶看看了。”

安解弘一听是同安解语有关,立时严肃起来,忙将那荷包接了过来,低头细看。一看之下,安解弘不由怔住了,他将那荷包翻来覆去地验了个底朝天,越看脸色越严峻。

张莹然也是惴惴不安,心就不断往下沉。

安解弘看了半日,便放下荷包,走到填漆床旁边竖立的大衣橱前,开了衣橱门,在里面仔细翻检起来。却是找了半日,才从衣橱底部的抽屉里,也找出一个荷包,又递给张莹然,“你看看。”

张莹然满腹狐疑地接过那荷包,也仔细查看起来。张莹然是刺绣好手,对针脚的感受度,比安解弘要高。却是一看之下,更是惊讶,就道:“这个荷包,和我拿回来的荷包的针脚是一模一样的”又仔细将两个荷包放在一起对比。

只见张莹然从穆姑娘那里拿回来的荷包,是杏色的,上面绣着的图案看不明白,而安解弘从衣橱里翻出来的荷包,是米色的,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杆翠竹。除去两个荷包上的图案不一样,这两个荷包边缘的针脚,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歪歪扭扭。就连那粗一针,细一针的密度,都是如同一个模子造出来的。——针线活儿做得好,仿制还容易些。因为针脚细密一致,仿制的人只要也是刺绣高手,自是不难模仿。可是若是针线活儿做得不好,却是很难仿制,因为要每个歪歪扭扭的针脚都是错的一样离谱,却是难煞很多高手。

张莹然便立时断定,这两个荷包出自一人之手。——这样参差不齐的针脚,除了那位“刺绣大师”本人,没有第二人能做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