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济,既然师兄觉得那个小树合适,你就派人去找‘他’过来吧。”闻燕笙笑盈盈地说。

师兄平日不近女色,连身边侍候的下人也只留小厮不要丫鬟。他常常劝师兄,什么东西避之不及就有可能对其缺乏了解,看不透其实质。那个叫小树的明明是个丫头,师兄还一直以为人家是男娃,还想招来当贴身小厮。好吧,就让那个丫头自己来揭示真面目吧,让师兄这么聪明的人也受个小小的教训。下次可不能说他对某些事情的偶尔而为之是玩物丧志,那可都是长了见识的。

闻燕笙心里暗暗盘算着要捉弄师兄一番,站起身来催促柳云济快去。

柳云济看看君玉楚又看看闻燕笙,一时不知道是该马上离开还是该留下来说说清楚。

闻燕笙抛他一个“不会有事,有事我顶着”的眼神,柳云济这才心情愉快地走出烟霞楼。他知道两位师兄素来交好,六师兄虽然性子闹,常做些不寻常的举动,但绝对不会做不利于五师兄的事。既然如此,他乐得放下心来,站在旁边也瞧个热闹。

第8章 被看光了得娶人家

苍烟山庄后苑一方寂静的小院内,有两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槐树底下,晃晃悠悠地支着一张简易的吊床,吊床上,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娃儿睡得正香,小嘴不时扎巴着,仿佛梦里还在回味什么美味。

小娃儿正是小树,她一早打发了夏尘阳,就出庄去妖人师父的沁竹苑逗留了两个时辰,完成了一天必学的功课后,又忙不迭的赶回庄里,就为了厨房菊婶特意为她准备的那顿美食。此时的她酒足饭饱,自然要美美地睡个午觉。

往年柳烟儿生辰,来贺礼的宾客很多,菊婶在厨房经常忙得不可开交,在当天便顾不上小树了。不过第二天中午,总不忘为小树补上几道拿手的小菜,七岁起,还多了一小壶桑果酒。

菊婶是柳家八杆子也未免打得着的远房亲戚,相公早逝,当年带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小洛子投到苍烟山庄,被老庄主收留,因为有一手好厨艺,做了庄里的厨娘。如今一晃十几年,儿子小洛子也在少庄主身边做事,母子两人也算生活有依。

小树她娘的境遇与菊婶有些相似,当初蔓娘母女到了苍烟山庄后,菊婶对她们很是照顾,对小树一直都是疼爱有加。蔓娘在西苑里做事,不方便带着孩子,小树四岁前基本上都是跟着菊婶在山庄的厨房里度过的。小人儿从小就懂事,长得机灵嘴又甜,说话经常象个小大人似的,也颇得厨房那些大娘大婶姐姐们的喜爱,菊婶更是把她当自家女儿般对待。

※※※※※※

“小树!小树!你在吗?快出来,有急事!少庄主有事找你呢!”

小洛子领了柳云济的命令,不敢怠慢,一路从东苑跑到后苑来找小树。小院子的门从内拴着,他只能拍着门,大声地喊着。透过破旧木门的裂缝,刚好看到院子里树下的吊床,他不由松了口气。小树越大越喜欢神出鬼没了,大白天能在小院里找到她还真是万幸。

“小树,我是小洛子。你别装了,我看到你了!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踹门了!”小洛子又虚张声势地大叫了几句,仍然趴着门缝往里看,不敢真得踹门而入。虽然那扇破门经不起他的一脚,不过小树的脾气有时候可是很大的,未经同意,他若是闯进去,后果是很严重的,他可不敢冒险。

“来了,来了,吵什么呀!”小树不情不愿地从吊床上跳下来,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开院门。其实小洛子刚跑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她就醒了。虽然师傅的武功她学得半截八拉,警觉心倒是练出来了,以后就是想装睡装傻也难啊。

“小树,你就别磨蹭了,快跟我去见少庄主吧,他有事找你呢!”小洛子见门开了,劈头就是一句,墩厚的黑脸上,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来,他也顾不得擦一下。

“不去。”小树边说边走回树荫底下,刚想去拿早先准备好的一壶凉茶,没想到被身后的人抢先拿到。

小洛子一仰脖,对着壶口“咕嘟咕嘟”一顿狂饮,然后把茶壶递给小树,抹了抹嘴巴,后知后觉地问道:“为什么不去?”

“我又不是他家的下人,他叫我去我就得去啊!”小树闷闷地把茶壶扔在一边,气呼呼地说。上午特意从师傅那里拐来的上好干菊花泡的菊花茶,被小洛子一顿牛饮,全没了。

“小树,你就帮帮我吧,少庄主指派的这么点小事,我若是做不好,以后让我怎么在少庄主身边做事啊!好小树,小树妹妹,你就帮帮我这个干哥哥吧。我要是被责罚了,或者被赶出庄了,我娘可就要伤心了…”小洛子低声下气的哀求着,适时地亮出他的杀手锏。小树虽然行事有些古怪,脾气也有点喜怒无常,不过他自小跟她一起长大,对她很了解,只要是对她好一分,她总是会记成三分,嘴上强硬,心肠可是软得很呢。

唉!吃人嘴短啊,小树认命地叹口气说:“行了,行了,我去就是了。别老是拿菊婶出来说事。”

见小树松口,小洛子一脸高兴,急急地催促道:“就知道小树妹妹对我这个干哥哥最好了。那快点,快点,别让少庄主等急了。”

看看扔在一边的茶壶,小树有些不甘心地瞪了小洛子一眼,仍有些气恼地说:“别催了,急什么呀!还有,谁是你的妹妹啦,我可从来没有认过什么干哥哥。”小洛子那点心眼又怎么能逃出她的法眼,菊婶老是对人说,想要她以后当自己的儿媳妇,小洛子这个黑小子居然敢嫌弃她,还到处宣扬什么干哥哥干妹妹的,不就是怕冬雪那丫头误会嘛!

突然小树心思一转,装作一副娇羞地样子,说:“小洛子,我可不是你的妹妹。菊婶中午给我送了一小壶桑果酒,菊婶还说,再过几年,等小树再长大些,就要传授我酿酒的方法呢。”她盯着张着嘴巴发傻的小洛子,又恶作剧地补上一句,“我待会儿见了冬雪姐姐,一定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冬雪姐姐也很喜欢喝桑果酒的。”

酿桑果酒是小洛子家祖传的,一向传内不传外,传媳不传儿。

“小树…”黑小子求饶地大叫道。

他就知道,他斗不过小树的。小树好是好,就是太聪明了。女娃娃长得这么聪明干什么,害他从小就只有被捉弄被欺负的份。他更确定了,他还是比较喜欢象冬雪那样傻乎乎的姑娘。

※※※※※※

烟雨楼一楼的书房里,君玉楚正靠在窗边的檀木摇椅上闭目养神。每年来苍烟山庄的那几日,总是他觉得最放松的日子。他有时候也挺羡慕柳家人的,似乎命里注定就是可以闲适过日子的人,柳家出身就注定会被庇护、被注目,一切对他人得之不易的东西,他们生来就已获得。

他母妃出身很低,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生下他后不久就病逝了。两岁那年,他被送到皇后宫中抚养,与他一起的,还有四岁的大皇子君玉成。两年以后,大皇子君玉成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太子,而他,小小年纪就被送往千里之外的燕国,开始了他在异乡长达八年的质子生活。他后来才知道宫中的一个秘幸,那就是进宫被封为皇后的柳家女儿,也不知何故,均不会有子嗣。而历代被皇后抱养的皇子,无非有两个结局,一个升为太子,日后坐上皇位,拥得天下;一个做为质子,前往燕国,年满二十方可返回。而大多做过质子的皇子,不是最后抑郁而终,就是一辈子碌碌不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而他,很不幸,成了做质子的那一个。

虽然贵为皇子,他总觉得自己象颗被命运操纵的棋子,四岁那年是,五年前也是。对于当今的皇后娘娘,他的母后,他说不上亲近,也谈不上怨恨。那个苍国最美丽的女人,给过幼时的他很美好的两年生活,也把他推进了燕国凄凉冷清的质子府,如今又成了他登上那个尊贵位置最重要的后援。如果太子五年前没有病重,现在的他或许还在燕国过着庸碌无为的质子生活…

“你若不信,去问问你表哥便是,我可没有唬你。”

“闻大哥老唬人,我才不信。”

闻燕笙和夏尘阳吵闹着走进门来。

君玉楚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轻笑着问:“燕笙,你又与尘阳闹什么呢?”

“咦?云济还没把人叫来啊?”闻燕笙四处张望了一下说。师兄让他去烟云楼看看小尘阳,他急赶慢赶地跑去把正坐在楼里发呆的小家伙拉到这边来,就是怕错过好戏。幸好来得及,戏还没开场。

“玉楚表…呃…三表哥,闻大哥刚才说,要是…要是光着身子被姑娘家看见了,就得…就得娶了人家,是…是这样吗?”夏尘阳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

“嗯?”君玉楚不解地看看闻燕笙。

闻燕笙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这样喽!唉,看来得让你表哥帮你安排亲事了!说来听听,到底是哪位姑娘把我们小尘阳看光光了?”

“才没有呢!我说的又不是我,我是打个比方。闻大哥还去过那个…那个春红苑呢,我问过岩叔了,那地方进去了,男女都要脱得光光的,那闻大哥不是要娶很多很多媳妇?”夏尘阳脸红脖子粗地争辩道。

“噗…”闻燕笙刚喝的一口茶全数喷了出来,笑咳着说:“夏岩那老家伙是这么教你的?待会儿我看见他,得好好问问,他家小主子这么教下去还得了。”

“哈哈哈…”君玉楚大笑,“燕笙,我早就说过,有些地方还是少去为好,连尘阳都知道要笑话你了。”

坐在正对门位置的闻燕笙眼尖,远远地看到柳云济领着个人正向这边走来,他故意对夏尘阳说:“小尘阳,春红苑可是个好地方,等你再大几岁,闻大哥也带你去逛逛。等你去过以后,保证不会象某些人那样眼拙了。”他意有所指地瞅瞅君玉楚。

坐在闻燕笙旁边的夏尘阳完合没有理会他的话,小脸红通通地站起来,冲出门去…

第9章 逃不了当下人的命

“小树,小树,你怎么来了?你是来看我的吗?”夏尘阳跑到小树身边,毫不避嫌地拉着小树的手说道。

“不是。”小树答道,轻易地抽出自己的手,完全无视眼前那张小脸变戏法似地从兴奋转为哀怨。

“尘阳也在呢。小树是来见你表哥的,一起进去吧。”柳云济拍拍夏尘阳的肩膀,拉他进门,又回头对小树说,“你也进来。”

小树低着头跟了进去,心里第四十七次骂小洛子害人,居然知情不报,只说少庄主找她,明明是带她来东苑。至于为什么来东苑,她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果然啊,人是不能乱救的,陌生人是不能随便说话的,接踵而来的,都是麻烦啊。

“五师兄,小树带来了。”柳云济拉着不情不愿地夏尘阳在旁边坐下,又提醒低着头地小树说,“小树,还不见过几位公子。”

“小树见过各位公子。”小树福福身,依葫芦画瓢地问礼。

“小树,我们又见面了。”君玉楚站了起来,走到小树身边。

“是啊,又见面了。”小树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留个头顶对着他。

君玉楚盯着小树低着的小脑袋,正欲说话,猛然想到小树刚才行礼的姿势,明明是…他恍然醒悟,回头看看闻燕笙。

闻燕笙冲着他瞥嘴偷笑,一副不关他事的表情。

君玉楚暗暗苦笑,方才燕笙旁击斜敲的,原来是说他眼拙呢。这下如何是好,人都带来了,却是个女娃娃,自然不能问做贴身小厮的事了。

他正有些尴尬,夏尘阳走过来说:“三表哥,小树就是当年从水里救起我的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噢。”

原来是她啊!三年前他第一次带尘阳来苍烟山庄,小家伙避开护卫溜出庄去,居然还落了水,后来听说是庄里一个下人的孩子救起他的。当时因第二天一早就要赶回京城,他也没见过那个孩子,原来是这个小树啊。

“小树,你救了尘阳,三年前太匆忙,没能当面道谢,今日在这里,就谢谢你了。”君玉楚拱手道。

“小树不敢。”小树侧身避过礼,又说,“救夏公子的事,老庄主已经打过赏了,陈年旧事的,楚公子不必客气。如果没有其它事,小树想…”

闻燕笙和柳云济两人一直摆着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在旁边也不搭腔。君玉楚见小树急着想走,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如果是个小厮,讨来身边做事也没什么,小树却是个姑娘,如果刻意求来,不免显得冒昧了。

“柳大哥,让小树来陪我吧,把烟云楼的丫鬟调一个走,让小树去烟云楼做事。”不等君玉楚说话,夏尘阳跑到柳云济面前说道。

“这…”柳云济求助地看看闻燕笙,这是什么状况?表兄弟俩,一个要小树做小厮,一个要小树做丫鬟,可难为他了。

“少庄主,小树并非庄里的丫鬟。”急于脱身的小树赶紧表明自己自由人的身份,尽量压低声音提醒道。心里窝火地从骂小洛子改成骂夏尘阳,好个小虾米,有你这样报答救命之恩的吗?居然想让救命恩人当丫鬟来伺候你。

柳云济完全无视小树的提醒,住在他家后苑的,不是他家的下人还能是什么?他转向君玉楚问:“五师兄,你看呢?”

“嗯…是你们庄里的人,还是你定吧。”君玉楚看出小树的不情愿,可自己一个客人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再说小树与尘阳差不多大,如果到烟云楼做事,能有同龄的孩子陪陪尘阳也好。

“小树,你来烟云楼吧!小树,你来烟云楼好不好?”夏尘阳又凑到小树面前,仰着小脸,眨巴着小桃眼,可怜兮兮地说。

“死小鬼,臭小鬼,早知道你象牛皮糖,当初就不该拉你上岸的,让你在湖里淹死算了!”小树低着头不说话,心里碎碎念着。

“好了,尘阳,小树以后就是你烟云楼的人了。”柳云济见夏尘阳的可怜样,很利索地决定了小树的去处,又转向小树很威严地说,“小树,你明日就去烟云楼做事。夏公子是你的主子,你要小心侍候着。我想,蔓姨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是懂规矩的。你娘那里,我自然会禀了老庄主,老庄主会跟你娘说的。你先退下吧。”

“是,少庄主。”小树憋着火,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也懒得去看屋里的几位,福福身,低着头退出书房。

夏尘阳追到门口着急地喊着:“小树!小树…”

小树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出烟霞院。

“小丫头挺有趣的嘛!”一直没有说话的闻燕笙看看屋里表情各异的三位,下结论地说了一句。

“小树是个丫头?”君玉楚心里想着,不由笑着摇摇头,拍了拍夏尘阳的小脑袋,顾自走回书桌旁坐下,与柳云济、闻燕笙谈起庄里的事来,小树的事自不多提。

唯有夏尘阳苦着张小脸,一直站在门口,盯着小树离开的方向…

※※※※※※

小树背着手,晃荡在东苑的碎石小径上,向东苑大门慢腾腾地走去。

唉,亏她本来对少庄主还挺有好感的呢!人长得俊,对人又和气,当然,最关键的是有一对恩爱无比的爹娘。

听说当年庄主和庄主夫人成亲六年没有孩子,老庄主催着庄主纳妾,庄主硬是抵死不从。后来少庄主出生了,庄主夫人再没能怀上。柳家没有女儿怎么成?庄主又再次表现出令小树听来无限敬仰的从一而终的气概,顶住了重重压力。再后来,老庄主寻回了早年离家的柳二爷,庄里也有了小姐柳烟儿。

因为少庄主有这样的爹娘,小树自动将他也归为根红苗子正那一类的。没办法,她对那些恩爱的夫妻,总是会莫名地生出几分敬意,连带看到他们的孩子,她都觉得是很幸福的事。难道,是她上辈子看久了不幸福的夫妻吗?

可是,根红苗子正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自大狂妄的主,这么随意就决定了她的生活。

她可怜卑微的自由啊,看来又要飞走了。

难道做一个普通的小树,就逃不了当下人的命了?

※※※※※※

“妖人师父,以后白天小树不能来了。”

“好的。”嗯…下摆的这朵小菊颜色有点淡,得叫她们改改。

“妖人师父,我以后不能常来,您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啊?噢…树儿,你走好啊。”这款纹饰挺漂亮的,下次可以再绣在袖口上,应该不错。

“妖人师父,你唯一的徒儿就要去给人家当下人了,你就不能表现出一丁点舍不得吗?”明明平时都是求着她学这学那的,怎么现在这般漠不关心了?

“当下人好啊,尤其是给那小娃娃当下人。乖树儿,去吧,去吧,好好干!”什么唯一的徒儿,不是还有那个意外嘛,看来她离自由逍遥的日子真的越来越近了。

“妖人师父,您的寿辰快到了吧?我记得每年好象就比我晚半个月的,我算算,师父今年是…”

红衣美人的手抖了抖,臭丫头,没点新意,又使这一招。

颜玉落扔下手里新做的衣裙,笑容满面地走到小树身边,突然又变成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夸张地娇吼:“是哪个不要命的,居然敢叫我的宝贝徒儿去当下人?树儿,明日拿师父的贴子去找那个柳临山,他若不给我面子,我们玉澍宫就灭了他苍烟山庄。”

演吧,演吧,师父你就一个人演戏吧。明明就知道她不会违背誓言对外人透露师父的行踪,她也不想让人知晓她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师父,更不可能随随便便夺人性命,何况那还是苍烟山庄——她一辈子都难以扯清关系的苍烟山庄啊。

小树叹口气,站了起来:“妖人师父,我走了,抽空再来看您。”边说边绕过颜玉落,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颜玉落收起笑容,眯眼看着小树习惯性背着小手,象小老太婆似地躬着背低着头往外走,平日里活蹦乱跳的身影,看上去显出几分落寂。

她摇摇头,有时候连她也看不清小树这丫头,象是漫不经心,又似心事重重,令人捉摸不透。只是,她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小树的路,只能小树自己选择,自己走。

她沉吟了片刻,轻唤道:“含玉,护送小主子回去。”

“是!”清冷的女声从竹林中传来,一道身影急闪而去。

微风拂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第10章 榜样力量是无穷的

小树端着满满一盆洗脸水,跌跌撞撞地走到烟云楼二楼夏尘阳的寝居门口,刚想大呼一声“小虾米”,突然瞄到刚才吩咐自己做事的那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楼下的院子里,一脸严肃地仰头看着她,她急忙压低嗓音,轻轻地问道:“小夏公子,您起床了吗?”

屋里没有动静。

“小夏公子,您醒了吗?”侧耳再听,还是没有声音。

小树想想心里又很气恼,原本逍遥自在的生活,全给这个小虾米给打乱了。昨晚她娘回去后说了,老庄主亲自交待,小树得小心侍侯这位庄里的小贵客,直到他离开苍烟山庄为止。

谢天谢地,即然是“客”,总有离开的一天,小树只能心里自我安慰,希望“送客”的这天来得越早越好,也好早日恢复她无业自由人的身份。

偷眼瞧瞧楼下院子里木桩子似的那个人,小树只能继续细声细气地唤道:“小夏公子,您该起床了!”手里的那盆水越来越沉,令她瘦细的小胳膊有些酸疼。

感觉屋里仍然没有丝毫动静,她装模作样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是,小夏公子,那小树进来了。”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用膝盖顶开房门,侧身慢慢地挪了进去。

※※※※※※

一进门,小树把那盆水重重地放在门边的架子上,然后直扑内室的大床而去:“小虾米,你给我起来。不是告诉过你,救命之恩不可忘,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

“小树,怎么是你?”床上的小人儿听到动静马上跳下床来,惊喜地冲过来拉着小树的手,“我以为是其她丫鬟叫我呢,我懒得理她们。如果知道是你,我早就起来了。”

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热情,小树愣了愣,抽出自己的手,冷着脸说:“小夏公子平日里就喜欢拉小丫鬟的手吗?”

“没有啊?”夏尘阳眨眨那对小桃花眼,一副迷惑不解地样子。

“噢,那就好。那小树得提醒小夏公子,您眼前这位虽是小厮打扮,可是个如假包换的丫头。”

“我知道啊,小树是姑娘家,所以小树穿红肚兜也不好笑。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夏尘阳完全无视小树的冷淡,再次抓住小树的手晃了晃,嘻笑着说。

“呃?”小树又愣了。小虾米到底是真天真,还是在装傻?三年没见,插科打诨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少。这嘻皮笑脸的样子到底象谁呀?还真是碍眼!

小树不客气地再次摔开手,口气不善地说道:“小夏公子,您赶紧更衣、洗漱,小树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小树要忙什么?我待会儿就跟岩叔说,小树什么事都不用做,每天陪着我就行了。”夏尘阳边说边拿起床边挂着的长袍,动作麻利地开始更衣,穿戴整齐,又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拿起一把木梳,三五下就把头发也整理好了。

“小虾米,你怎么…”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小树不自觉得发出疑问。记得三年前,这位贵公子可是连腰带都不会解的,更别说自己束发了。

“小树说过的嘛,自已的事要自己做。一个人如果连穿衣梳头都不会,就不算是正常的人,而是条虫,是懒虫、米虫、寄生虫。”夏尘阳一脸认真地背着,突然冲小树眨了一下眼,小脸扬起笑容,脆生生地又说,“小树说过的话,我全都记得噢!”

寄生虫?这词的确象是自己会说的。小树心里想着,对眼前的夏尘阳不由多看了几眼,以他的身份,能做到这一点,还真是难得。

小虾米虽然黏人了点,还是麻烦窝里的人,不过看起来挺好欺负…噢不…挺可爱的,而且品行也不错,算是个好孩子。何况小虾米也蛮可怜的,小小年纪,爹娘就不在身边…这么想着,小树觉得从昨日得知自已失去自由起就郁闷烦燥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她真心实意地笑了开来,走到夏尘阳身边,拍了拍他的头说:“小虾米,你不错,还算可爱。我就委屈一下自己,当一段日子你的下人。不过我们可得事先说清楚,人前我是你的丫鬟,没人的时候,你可不能拿自己当主子看,别忘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好,我全听小树的。”夏尘阳见一直冷着脸的小树笑了,心里高兴,连忙满口答应,又指指小树说,“不过,你…丫鬟?”

小树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庄里的小厮服,笑着说:“不是丫鬟,那就小厮好了。反正他们只是让我来侍候你,可没说是让我当丫鬟还是当小厮,这样子更方便。”

“小树,我先洗漱,等下用过早膳,我们俩好好想想,这些日子可以做什么。天天跟小树在一起,一定很有趣。”夏尘阳蹦蹦跳跳地走到外间去洗脸,孩子心性又显露无疑。

小树见夏尘阳漱好口,又熟练地绞干绢帕,仔细地擦着小脸,不时回头冲她笑笑,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跟三年前那个苍白瘦弱又爱哭的奶娃娃还真是天差地别。没想到当时自己一时兴起的胡言乱语,小虾米倒是全听进去了,还贯彻执行的很到位。

“小树,我好了,我们下去吧。这里你不用动,让那些丫鬟们来收拾。”白净粉嫩的小脸不知什么时候又凑到她面前,还是习惯性地拽着她的手。

小树心底暗暗叫了声苦,怪不得方才看到小虾米嘻皮笑脸,觉得熟悉又碍眼。他这样子,明明…明明就象自己嘛!

“我当时到底说过些什么呀?”小树轻声嘀咕着,皱着眉头陷入苦想,浑然不觉夏尘阳牵着她的手,正拉着她下楼去…

※※※※※※

看见自家小主子牵着刚刚进去送洗脸水的小厮出来,红扑扑的小脸上满含笑意。候在楼下院里的夏岩不由暗暗称奇,小主子什么时候跟个小厮这么亲近了?

自从三年前从苍烟山庄回京以后,以往那个整日吵着要回家的小娃娃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读书练功都更为勤奋。只是脾性也越来越怪了,洗漱从不让下人侍候,沐浴更衣要把丫鬟小厮们赶得远远的。胆子也变大了,到了晚上更喜欢一个人独处,寝居四周都不让人候着。不再哭哭啼啼,身子骨也长壮了,整天顶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时喜时忧,时静时闹,赢得了不少人的喜欢。进宫了几次,连苍国的皇帝对他也亲近不少,要不然这次来苍烟山庄,即使有三皇子的保荐,恐怕也无法成行。

小主子能变成现在这样,夏岩自然高兴,但有时候也不免疑惑,三年前小主子落到水里,是不是摔坏脑子了,要不怎么象变了个人似的。

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

三年前。夏末。

七岁的小树一身男孩子装扮,正在莫名湖边练她的“梅花雨针”。妖人师父说了,练好了,几丈以内就可飞针封喉,致人死地。她原觉得一点用也没有,反正她心里也没哪个人让她恨到非毙命不可。结果师父说,这套武功符合她的要求,不需要什么兵器,只是普通的绣花针,随手抓起来就可用,而且…师父还着重强调,此针法用来捉鱼,那是很方便的。怕她不信,当即带她到莫名湖边示范了一回。只是妖人师父为了显示针法的威力,示范得有点过火了,出手极重。

小树自认为不完全是吃素的,虽然讨厌见血,杀鸡宰鱼她也没软过手。只是师父这一下子,也就在顷刻之间,死人当然是没有的,湖面上翻着白乎乎肚子的死鱼却飘了一片。幸好莫名湖在苍琅山的后山,平日里人迹罕至,要不然让人见了还真是骇人,也害得她好一阵子对吃烤鱼都提不起兴致。

暗器得练,那是以后保命用的,却不一定要对着活物下手,所以小树时常在湖边练习射树叶。树荫底下练,趴在树上也可以练,阴凉又不用晒着。练累了,直接跳下水去畅游一番,捉捉鱼,摸摸虾,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美了。

小树拾起一片被她射下来的树叶,仔细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几十个小针孔。她满意地点点头,收拾好针袋子,塞在她常用的树洞里藏好。这才慢悠悠地下水,舒服得洗了个澡,想到好久没有吃鱼了,就潜下水捉起鱼来,准备晚上带回庄里,让菊婶好好替她熬一锅鲜鱼豆腐汤。

不知道是不是妖人师父上次下手太恨了,还是湖里的鱼儿都学精了,小树在水里潜了好一会儿,才捉到一条三、四寸长的小白鲤。她冒出水面,随手把鱼远远地甩到湖边的一处草丛里,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潜入水里。

只听见“啊”的一声惊叫,然后“扑通”一声,象是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还有微弱的呼救声。

谁这么大胆,敢闯入她的地盘?她眉头一皱,寻着声音游了过去。费了不少劲,小树才吃力地把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拖上了岸。

小男孩身着华服,身形瘦弱,苍白的小脸蛋,粉嫩的小嘴唇,一双迷离的小桃花眼,泪眼汪汪地盯着她,看起来比小姑娘还要漂亮,煞是惹人怜爱。

只可惜,小树可不这么认为,她最受不住人家哭哭啼啼的样子了。再说,要论起哭功,没人比得了她的美人娘了,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蝉露秋枝”,看得旁人心尖尖都要颤动。幸好她娘一年难得哭上一两回,又是她相依为命的娘亲,她也只有忍了。但对其他人,她可不愿意忍,当即大吼一声:“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小男孩吓得不轻,惊恐地把身子缩成一团,一阵湖风吹过,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你叫什么?住哪儿?你家大人呢?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为什么躲在草丛里?刚才看到什么了?为什么会落水?”小树一口气抛出一大堆问题。她从四岁起就在莫名湖边玩,有时也会带小洛子一起来,不过自从小洛子满十岁跟了少庄主以后,她就把这里当成她一个人的地盘了。

“夏…夏尘阳…京城…跟表哥来的…一个人溜出来…我想家…有鱼跳出来…玉佩掉水里了…”夏尘阳断断续续地说着,眼睛一直防备地盯着小树。

小树一听,小男孩记性不错,虽然说得零零碎碎,倒是把她的问题全回答了,看来比小洛子那黑小子可要聪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