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人师傅,您…”

卧榻上的颜玉落忍不出暗暗哀叹:臭丫头,为什么要深更半夜跑来沁竹苑扰她清梦!你平时不是最讲究睡好睡足的吗?你不是最怕别人知晓有她这个师傅的吗?今日到底是被什么事情刺激了,居然破天荒头一回在深夜溜出庄来找她,而且还摆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生生扰了她的好眠。

第15章 告诉他们你叫小树

“烟儿,再过几日就是你爹娘的忌日了。往年你年纪小,都是在庄里办祭祀。这次,你就去卧佛山祭拜他们吧。”苍烟山庄前苑大堂里,老庄主柳临山坐在上座,虽已年近花甲,头发花白,但坐在那里仍然腰板挺直、面色红润,显得精神矍铄。

“是,烟儿也早就想去卧佛山看望爹娘了。”柳烟儿答道。

“爹,烟儿她还小,又未出过远门,这一路上怕是…”坐在一旁的庄主夫人崔氏看看自己的相公柳月生,略有迟疑地说。苍烟山庄到卧佛山,来去近十日的行程,烟儿年纪尚幼,又生得貌美,难免令人担心。柳烟儿未足月就回到苍烟山庄,因为父母双亡,十年来崔氏将她当亲生女儿般对待,极尽呵护。

“凤娥,你不用担心,烟儿年纪虽小,武艺却不错,一般贼人可奈何不了她。”柳月生温声安抚,又转向柳临山说,“爹,要不乘这次机会,将二弟和二弟妹的墓迁回来吧?”

他二弟柳悔生从小便性子倔,与他爹又常年不合,离家多年,好不容易愿意回来看看,却又在半途遭遇不幸。临终前,来不及知晓女儿是否安然无恙,只留下一句遗言,要将他们夫妻俩葬在卧佛山。离家那么多年,原本二弟愿意回来,他当二弟已经放下心结,没想到仍是不愿葬在柳家祖坟,二弟仍是不肯原谅爹吧?

柳临山沉默许久,长叹了口气说:“葬在那里,是他的遗愿,还是随了他吧。”

悔生,悔生,柳悔生,这是他当初在气恼郁闷时起的名字,没想到最终却是将这个儿子推得远远的,远到阴阳相隔、天人永别。当初,如果他多费点心思在悔生身上,悔生也不至于武功平平,命丧几个无名霄小之手。

年轻时一次错误的相遇,那个娇蛮霸道的女子闯入他的生活,不惜毁了她大家闺秀的名节,采用那种下作的手段委身于他并有了身孕。他深爱的发妻虽然顾全大局,接受了那个女子入门,只是伤害已经存在,本就赢弱的身子不堪重负,不久便留下一双儿女香消玉殒。他当初该是很恨那个女子吧,恨她的任意妄为,恨她强行闯入自己原本幸福的生活。入门多年,他从来没有进过她的房门,孩子出生后,他也只给了一个名字,一个象是表明他态度的名字。发妻死后,他一撅不振,过了几年萎靡荒唐的生活,对那个孩子更是疏于关注,直到他父亲过世,他接管了苍烟山庄。不久,那个女子年纪轻轻也病故了,留下刚满八岁,倔强到令他头痛的柳悔生。

想起往事,柳临山不禁唏嘘,年轻时的少年轻狂、爱怨情仇,到他这个岁数看来,都已不重要了。悔生的样貌随他,细看烟儿,眉目倒是有几分象那个女子。他疼爱烟儿,多少是有几许对悔生母子俩的愧疚。那个原本爱笑爱闹、在娘家倍受宠爱的女子,最终却是在柳家抑郁而终。悔生一直对他心存埋怨,几次言语冲突,扬言不学柳家武功,不做柳家人。十八岁那年更是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过苍烟山庄。外人都传当初是他将自己的儿了赶出庄,实际上却是那个一脸倔强的孩子毫不留恋地拂袖而去…

令人心慰的是,十年前,悔生唯一的女儿烟儿命大福大,逃过了一劫,最终被赶去接应的护卫们在一里以外的一个深沟里找到。如今烟儿在庄里平平安安地长大,貌美聪慧,乖巧懂事,对早逝的悔生和那个无缘的儿媳也算是种告慰吧。

柳临山嘱咐柳云济道:“云济,你陪烟儿一起去,多派些护卫,路上务必小心。”

“爷爷,爹,娘,你们就放心吧,我保证把烟儿妹妹平平安安地带回来。”柳云济笑着说。

他们家三个长辈,只要是遇到烟儿妹妹的事,就担心地不得了。此去卧佛山山下的卧佛镇,虽有几日路程,但都是官道相通,沿途地界,谁敢不给苍烟山庄面子。就他那个命薄的二叔,当年不知为何会偏离官道,选了那条山中的小路,走上了不归路。不过,如今卧佛山中的那帮杀人越货的山贼,十年前就被他爹带人整个给端了,也算是给烟儿妹妹的爹娘报了仇。

※※※※※※

从前苑出来,柳烟儿回到烟雨楼,看到蔓娘正坐在门口廊下刺绣。

“蔓姨,你帮我收拾一下,我要出趟远门,来回大概要十日左右。”

蔓娘停下手里的活,细声问道:“小姐要去哪儿?”

“去卧佛山,再过几日就是我爹娘的忌日了,我要去祭拜他们。”

“以前不是都是庄里办祭祀吗?”想到卧佛山,蔓娘的脸色有些苍白,死里逃生的那一夜,对她来说永远是个可怕的梦魇。

“以前年纪小,爷爷不放心我去。其实我早就想去爹娘坟前看看了。这次就让春雨和夏风陪我去好了,蔓姨,你和秋霜、冬雪她们留在庄里,人太多反而不方便。”

“小姐…”蔓娘显得有些犹豫。十年了,她其实也早就想去看看柳二爷和柳二夫人了,只是…

“蔓姨,路太远,一路颠簸,你的腿受不了的。我会跟爹娘说的,就说蔓姨也想去看他们,让他们放心,蔓姨把他们的女儿照顾的很好。”柳烟儿从小就受严格的教习,如何做一个得体的大家闺秀,言行一向稳重,难得孩子心性。唯有在这个奶娘面前,偶尔会放任一回,说话也调皮了些。

“好,你帮蔓姨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过得很好,人聪明,很孝顺…希望他们保佑…保佑他们的女儿将来能嫁个好人家…”

“蔓姨,瞧你说到哪儿去了。咱们烟儿小姐以后一定能嫁好人家的,而且还是苍国最好的人家呢!”夏风在旁边插嘴。

“就是,就是,烟儿小姐将来可是要做皇后的…”秋霜附和道。

“秋霜,不可胡说!”柳烟儿冷声喝道。虽然爷爷和伯父都说将来最可能做上龙椅的是皇三子君玉楚,也就是现在住在烟霞楼的楚大哥。可是毕竟大局未定,如今京城还有个病入膏肓的太子和一个势力不可小觑皇二子。身为柳家女儿,她早就明白自己将来的位置,可是入主东宫,是谁的东宫,做谁的皇后,她年纪虽小,对将来托身之人,还是存着懵懵懂懂的幻想的。如果…如果那个人是楚大哥就好了…

见烟儿小姐陷入沉思,脸上还露出可疑的红晕,秋霜朝夏风她们眨眨眼,偷偷的笑了。这半个月来,楚公子常来西苑,与烟儿小姐相处融恰,虽说两人之间话不多,经常都是少庄主和闻公子在说,或者是小公子在闹。但她们看得出,烟儿小姐最喜欢的就是楚公子了。幸好,幸好,楚公子身份尊贵,并非京城一般的富贵人家,而是苍国的三皇子。看老庄主和庄主的意思,似乎很希望将两人凑成一对。

“小姐…能不能让小树陪小姐同去?”蔓娘突然提议,“当初若不是小姐爹娘的收留,蔓娘也活不到今日,蔓娘腿脚不便,不能前去,就让小树代蔓娘去祭拜他们吧,也算遂了蔓娘的心愿。”

柳烟儿见蔓娘表情哀伤,知她想起往事,心情沉重,点点头说:“行,就依了蔓姨,让小树一起去吧。”

“小姐,小树现在在烟云楼做事,她去得了吗?听烟云楼的丫鬟们说,小公子可喜欢小树了,平日房里就留小树一人伺候,其他人都不得插手。一去十多天,小公子怕是不会放人吧。”夏风的口气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蔓娘觉得有些难堪,低头不语。

冬雪狠狠地瞪了夏风一眼,说道:“去卧佛山是祭拜小姐的爹娘,小公子虽然闹腾,可知理得很,只要小姐去说,他一定会放人的。”

“他不是也挺喜欢他的秋霜姐姐、冬雪姐姐嘛,这几日,换你们两个去伺候他好了。”柳烟儿对夏风的话有些不以为然,夏尘阳不过是个喜欢调皮捣蛋的孩子,虽然糟蹋了她苑里的荷花令人心疼,不过第二天一脸可怜地上门道歉,又让她不忍责怪。孩子嘛,有人陪着就行了,哪有象夏风说得那么严重,还非小树不可。她转向蔓娘说,“蔓姨,你晚上回去让小树准备准备,我们后天一早出发,别到时耽误了。小公子那里,我会去跟爷爷说的,到时候另外安排人去烟云楼就行了。”

“多谢小姐。”蔓娘感谢地看了柳烟儿一眼。

晚上回去不知道怎么跟小树提这事,突然让她跟着烟儿小姐出门,她肯定又会问好几个“为什么”,到时候该如何回答她呢?想到小树自小就有的主见,蔓娘不免又有些头疼。只是,她心里是真的希望小树能走这一趟,当初柳二夫人最喜欢一手一个抱着她们,不停地夸夸这个,亲亲那个,仿佛自己生的是双胞胎。十年了,柳二夫人应该会很想见到她们吧?

※※※※※※

蔓娘还没想好怎么跟小树说去卧佛山的事,柳云济就来西苑告诉柳烟儿,说是君玉楚和闻燕笙知道他们要去卧佛山,决定要陪他们一起去。夏尘阳不愿落单,也提出要去。老庄主和庄主已经同意了。

蔓娘想到若是小公子要去,小树定然也会同去,倒是省得她找理由了。果不其然,晚上回到母女俩住的小院,小树正坐在院子里等着她。

“小树,怎么还没睡?”

“娘,您回来啦!”小树站起来,拉着蔓娘坐下,嘻笑着说,“娘,陪我一起看月亮吧!”一个人看月亮真是越看越冷清,免不了伤春悲秋起来,差点毁了她小树修练十年“无坚不摧”的道行。

“真漂亮!”蔓娘静坐了许久,感叹道。

“娘,有人陪您看过月亮吗?”小树看着蔓娘秀丽的侧脸,小声地问。蔓娘在遇到柳二爷夫妇之前的生活,没有人知晓,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怀着孩子,心里一定藏着一个悲伤的故事。

“嗯,有过。”蔓娘喃喃地说。那个陪她看月亮的人,如今又在哪里,怕是早就忘记她了吧?

“是…是爹吗?”小树小心翼翼地问,心里默念着自己的美人娘千万别来个“洪水决堤”,这么晚了,安抚工作做起来可是很辛苦的。

“嗯,是他。”

“他是怎样一个人?他在哪儿?”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十年来没有听过蔓娘谈过此事,小树忍不住又问。

“他…是个很好的人,读过很多书,懂很多东西。他应该在他家里,或许正陪着他娘子和孩子一起看月亮呢。”月色静静地流淌在夏夜喧闹的虫鸣里,蔓娘仿佛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声音听起来忧伤而空灵。

“他是很好的人?好人怎么还会让娘带着孩子流落在外,自己却娶妻生子?”果然是俗到不能俗的喜新厌旧的故事,小树听了心中郁闷,马上反应大概是自己看月亮看久了。应该“月圆人圆”才是,怎就她遇到的尽是“月圆人缺”这类不应景的事?如此一想,顿时觉得那圆盘似的月亮越看越碍眼。

“他…也是没有办法。”蔓娘叹道。他出身那样的名门望族,她本来就不该奢求的,如果他们没有表现得那般激烈,小姐就不会容不下她,她或许还有机会陪在他的身边。当时两个人多傻啊,以为两人相好就能胜过一切,结果却落得劳燕分飞的下场。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向小姐妥协,独自离开了,却仍是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三个月不舍离去。她还是有期盼的,盼他来寻她,盼他不要忘记她。结果呢?她看到小姐坐着花轿进了他家的大门,她看到他在街上满脸温柔帮小姐扶正珠钗,成亲不到两月城里都传出章家少夫人有喜的消息…她还能期盼什么?她还在等什么?什么都等不到了,什么都不该期盼了,她只有远远地离开…

“娘,外面蚊子好多,我们进去说话吧。”小树站了起来,大声说道。糟糕糟糕,美人娘这是什么表情,难道又准备掉眼泪了?这该死的月亮,真是人见人悲,害人不浅,不看也罢。突然想到自己等在院里的目的,赶紧扯开话题说,“娘,小夏公子要陪烟儿小姐去卧佛山祭拜,说让我也同去。您说我去不去呢?那么远,我可不想去。”

“去,当然得去。”蔓娘不假思索地说。

小树见蔓娘从伤感中回过神了,偷偷笑着,又歪着脑袋问;“我为什么要去呢?他们又不是我的爹娘。”

“他们…他们当年救过娘的命,也就是救过树儿的命。娘早就想去祭拜他们了,因为腿脚不便,烟儿小姐不让娘去,小树就替娘去一趟吧。”

蔓娘被小树认真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慌,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小树一改方才的一本正经,又嘻笑着说:“知道了,我去便是的。那个小夏公子真麻烦,我若说不去,他不定又闹什么,到时候扰了烟儿小姐的行程就不好了。”

小虾米,对不起,只能拿你当个借口了。她,其实很想去卧佛山的,想去看看那里的观音庙,据说那是一对苦命的夫妻游历时许过愿求过子的地方。她该替他们还了那个愿,去给那里的菩萨上三柱香,感谢菩萨送给他们一个女儿…

“树儿,太晚了,去睡吧。”

“嗯,娘也睡吧。”小树点点头,朝自己的房里走去。

“树儿…”蔓娘唤道,“到了卧佛山,别忘了给他们多磕几个头…记得告诉他们,你叫小树。”

小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良久才轻轻地说:“知道了…”

第16章 皇后培养因需施教

小树提着个竹篮,晃晃悠悠地朝厨房走去。

明日就要出发去卧佛山了,她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几件旧衣衫打个包袱就成。自从知道小虾米是自己的师弟以后,小树觉得借着他的名头赚点实惠是理所当然的事了。这不,一早去了后苑的菜地,与管园子的陈伯一顿胡侃,捞来满满一篮新鲜黄瓜,外带几个脆甜的桃子。至于菊婶那里,她也打过招呼了,说是要备些小公子带在路上吃的点心,都是拣她自己喜欢的报了几样。小虾米其实不爱吃零嘴,平日送到烟云楼的点心却最多,大多是填了她的肚子,庄里大概没有哪个人当下人当得象她这般惬意的。

“小树,你要去哪儿呀?”

她低着头慢吞吞地走着,听到有人跟她打招呼,抬头一看,眯眼笑道:“是福伯啊,您早啊!”她晃晃手里的篮子,表明自己没有偷懒,正做着正经事,“小公子想吃新鲜黄瓜,小树刚去陈伯那里摘来的。现在正准备去厨房帮小公子再端些点心呢。”

瞧见没有,她真的很忙的,福伯也是大忙人,就不必特意停下来指导工作了。这位柳家大管家,上了年纪可不糊涂,也不怎么的,竟然用他老人家的火眼金睛,瞅出她小树是那种“混水摸鱼”没规矩的主,遇到她总不忘敦敦教诲几句,害得她在庄里都要尽量躲着他走。

柳福看着小树逃也似地离开,摸了摸胡子,不由摇摇头低笑:“这孩子…”

以前小树见到他,有事没事总要凑上来聊上几句,他空闲的时候,还喜欢缠着他讲些苍烟山庄的旧事。如今被老庄主派到烟云楼做事,反倒象是怕了他的啰嗦。他是看着小丫头长大的,明明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却不好好学点手艺,总是庄里庄外的疯玩。现在肯静下来在庄里做事也好,上次庄主夫人也提过,要替少庄主的院里找个机灵点的丫鬟,他瞅着小丫头就不错,看来得抽空找她娘蔓娘好好合计合计。

※※※※※※

小树浑然不知自己一不小心入了柳大管家的法眼,正计划着要将她收编到庞大的柳家下人队伍里。

她到厨房取了点心,这才一手食盒一手竹篮,以悠闲散步的速度,慢悠悠地晃回烟云楼。沿途遇到熟悉的小厮、丫鬟,她气定神闲地打着招呼,瞧她手里拿着东西,也没人敢说她偷懒不是。

从厨房到东苑的烟云楼,直走也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难得小树今日心情甚佳,转来拐去,硬是把行路当成了看风景,当她转到东苑的一处长廊时,不远处的花园里传来喝彩声,好奇心起,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只见柳烟儿一身粉色劲装,裹得身段玲珑,衬得肤色胜雪。她手执一柄长剑,那剑通体银白,剑刃修长,流线优美。剑柄镶着几颗透亮的宝石,发出耀眼的光彩。突然间,柳烟儿凌空飞起,裙影翻飞,一时间剑势如虹,幽蓝的剑光骤然化作星芒流彩,宛如粉燕彩蝶飞舞在满天飞花之中,煞是好看,搏来观者阵阵掌声。

捧场的人群里,除了春夏秋冬四婢,小树一眼就看到了闻公子,因为就他的叫好声最响。瞧他满眼都是欣赏和…倾慕?不会吧?定睛再看…幸好幸好,是自己看错了。柳烟儿现在的身份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肖想的,闻公子最好不要有那种奇怪的想法比较好,到时候弄得兄弟反目、君臣相斗就不好看了。当然,这些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到时候别危及到她安身立命的苍烟山庄就好…

咦?小虾米没等她去烟云楼就起床了,居然也在那里,真是太好了。小树坐在假山上的隐蔽处,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随手拿起一根先前在厨房已被菊婶洗净的黄瓜,安心地边啃边看起热闹来。

难道大家对美人的要求就特别低吗?瞧那些喝彩声,也太夸张了。其实在她看来,烟儿小姐的这套剑法,看似精妙,实则破绽甚多,并无多大抵御力。拿来献艺表演倒不错,定能迷晕很多人,若是遇到高手,要想拿来保命,怕是命休不远亦。前几日她见过少庄主和闻公子比试,所用的剑法套路似乎不似这般…猛然想到柳家历来是向宫里批发输送皇后的地方,心中了然,不禁撇嘴偷笑。柳家先人当真聪明,人家是因材施教,他们是因需施教,历代皇后想必都是这般打造成功的…

眼前视野开阔,手中黄瓜鲜脆,背后凉风习习,只是这小美人的表演…

“好看是好看,可惜…没什么用。”小树轻声叹道。

“为什么没有用?”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吔?”小树诧异地回头,一身青衣的君玉楚站在她身后,手摇玉骨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种角度的对视令小树非常不舒服,她赶紧站了起来…嗯,高度仍有距离,但总算自在了些。

“楚公子早啊!”扬起笑脸若无其事地问安,企图蒙混过关,手里的半截黄瓜被她不落痕迹地扔到旁边的树丛里。心里暗暗叫倒霉,敢情方才的凉风习习竟然不是自然风,她实在太大意了,有人在身后都没发觉。若是说给妖人师父听,准又得来一顿关于“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再教育。

“我看烟儿师妹剑法精湛,如此妙的身手,怎么说没有用呢?”君玉楚浅笑着,不屈不挠地再问。据燕笙的了解,苍烟山庄对下人习武并无禁令,甚至颇为鼓励,只要自己愿意,都可以跟着专门的武师习些防身的功夫。只是这小树,听说并没有跟过哪个武师…柳家剑法甚为精妙,至阴至阳,至刚至柔,而烟儿师妹练的这一套,怕是从原来的剑法中衍生出来的,招式优美,制敌不足。如论起拼杀,确实没什么用。但小树又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又是他多疑了?

“小树也觉得烟儿小姐的剑舞得真好。”一脸崇拜的表情,小树状似天真地说,“只是烟儿小姐是娇美的大小姐,干嘛要辛苦习武呢?她若是遇到危险,不是还有护卫们嘛。再说了,少庄主还有闻公子,对了,还有楚公子您,肯定都会第一个冲上去的,哪用得着烟儿小姐自己动手。学了又用不上,那不就是没有用嘛,您说对吧?”

“噢,原来如此。”君玉楚唇边始终带着抹笑容,此刻听她说完,笑意不减,又反问道,“照你这么说,那小树不是娇美的大小姐,身边也没有护卫保护,是不是有在辛苦的习武呢?”

“姑娘家遇到危险,无非是劫财劫色。小树不是大小姐,自然无财,小树长得不娇美,自然无色,无财无色的小树,自然没有危险,当然不必辛苦习武了。”小树不紧不慢的回答,心里暗咐,楚公子到底想试探什么呢?她可是一向循规蹈矩,以做普通的平民百姓为终身理想的,不聚众生事,不嚼人舌根,可找不到比她更安份的人了。楚公子若是怀疑她,那真是不应该啊不应该。

“无财无色?”君玉楚斜睨着上下打量小树,调侃地拖着长调说,“好象…的确如此。”

小树狠狠地瞪大眼睛,什么宫里出品的皇子皇孙,不该有礼有节才对嘛。她说无色那是她谦虚,哪有人象他这样当面评论人的。好歹她也是个小姑娘,虽然长得有些干瘪,那是她年纪太小好不好,他以为每个十岁的小丫头都长得象柳烟儿那样“早熟”啊?

“楚公子,小树要去找小公子,先行一步了。”低头施礼,提起食盒和竹篮,气呼呼地拔腿就走。走了几步,想想又回头笑嘻嘻地说,“楚公子,小树可以问您个问题吗?”

君玉楚看着小树滴溜着眼珠,贼兮兮的笑着,想是算计好什么事,不觉好笑:“你问吧,什么问题?”

“小树在想,京城的公子们都是喜欢随身带着扇子的吧。您好象走到哪儿都带着,夏天也无妨,若是冬天,也要带着它吗?那要把它放哪儿呢?”问题问完,她转身偷笑着就走,似乎本来就不期望听到答案。

君玉楚一愣,随即仰头哈哈大笑。小丫头胆子可不小,这是在笑话他吗?他取笑她“的确无色”,她就回敬他附庸风雅。

君玉楚的笑声暴露了他俩的位置,不远处的人群都朝这边看过来。夏尘阳看到小树,脸色一喜,高兴地朝她挥着小手。

小树赶紧提着东西走下假山,这众人瞩目的场面,他皇子皇孙很享受,她可承受不起。

君玉楚收起张开的扇面,笑着冲小树地背影说道:“小树,等到了冬天,我便告诉你会将它放在哪儿。”

小树一听,小脸立即苦哈哈地皱成一团,手里的食盒和竹篮也差点掉到地上。

什么嘛,她可不想与他相约在冬季,他要把扇子放哪儿,她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第17章 生存就要与时俱进

“小宣,我喜欢你手里的这个,我跟你换。”

“不!”

“我偏要换!”

“不换!”

“我一定要换!”

“就不换!”

“你…”秦璐璐瞪着面无表情的秦小宣,“哼”了一声,转身出房门找救兵去了。

秦小宣勾勾嘴角冷笑,握着铅笔一下下敲着桌面,嘴里默默数着:“一,二,三…”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十”还没出口,美貌少妇已冲进她的房间。

“秦小宣,你在做什么?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是姐姐,璐璐小,你要让让璐璐。妈妈带回的礼物不是说过要让璐璐先挑的吗?你怎么又跟她抢?”

“我没有。”秦小宣倔强地抬头抗议。什么璐璐小,不就小了一天而已。她那在邻居眼里永远保持“慈母”形象的妈妈,难道忘了分礼物是两天前的事吗,秦璐璐明明当着她的面先挑的。

“你还敢顶嘴?我跟你说过什么,璐璐她很可怜,她三岁的时候她亲妈妈就不在了,所以妈妈现在要多疼她一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老是惹她哭,你是想让你人家说妈妈是恶后母吗?”

“妈妈…呜呜…你别骂小宣…呜呜…都是我不好…”秦璐璐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含着泪哽噎着说。突然她转身奔了出去,满含委屈的哭腔清晰地传来,“爸爸,您总算回来了…”

美貌少妇面露愠色,狠狠地瞪了小宣一眼,手指重重地戳了戳她的额头说:“你呀,总是给我找事。早知道当初就让你跟着你那没出息的爸爸,让你吃吃继母的苦。别乱跑,等会儿再找你算帐!”一阵香风刮过,人影不在,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份圣诞礼物——一份连包装盒都没拆开过的礼物。

她就知道会这样,已经多少次了?她手里那一份,一定会成为秦璐璐最喜欢的,即使是相同的东西也一样,然后,秦璐璐总有办法把它变成她的…

“可怜就可以不讲理吗?当个好继母,就必须让亲生女儿受委屈吗?要没有了亲妈妈,变得更可怜,是不是就可以什么事都得到偏袒?…”那晚,秦小宣在她的日记里洋洋洒洒地把她的疑问写了出来。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本日记第二天就到了她母亲手里。

那年,她十三岁。

她成了众人眼里“大孽不道”、“没有良心”、“没有同情心”、“心机重”的怪孩子。

直到很多年以后,她也没有弄明白,当时大人们的这些结论是从哪儿得来的?她明明每句话都只是疑问,以她当时的年龄和心智,她甚至找不到明确的答案。

她只记得,十三岁以后,她更独来独往,更不得母亲和继父的欢心,也更寂寞…

※※※※※※

“…小树,你醒醒!小树,小树…”夏风大声的叫唤。看到睡得正香还流着口水的小树,她嫌恶的撇了撇嘴。烟儿小姐也真是的,干嘛要带小树来,跟她坐同一辆马车真倒霉。

“算了,别叫了,让她睡吧。”秋霜拉拉夏风的衣袖,轻声地说。因为楚公子、闻公子他们也要一起去卧佛山,所以烟儿小姐把她们四个婢女都带出来了,分坐两辆马车,轮着在小姐身边伺候。她跟夏风刚从小姐的马车上下来,一上这辆马车就发现小树正靠在行李上睡得正香。

“她以为她是谁啊?一路上什么活都不干,就知道睡睡睡。”夏风不满地说。

秋霜劝道:“她现在是小公子的丫鬟,小公子不叫她做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的。再说小树还小嘛,看在蔓姨的面上,我们帮着她点也是应该的。”

“算了,听你的,让她睡好了…”

“两位姐姐真是大好人!”小树笑咪咪地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又在行李里掏啊掏,掏出两个桃子,递给夏风和秋霜说,“两位姐姐辛苦了,小树请你们吃桃子。”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是她小树经历十年…噢不…经历两世验证的处人态度。失败乃成功之母,她可是一直牢记教训的,努力做个创新的小树,做个与时俱进的小树。

“小树真会藏私,让我瞧瞧,你还藏了什么?”秋霜接过桃子,嬉笑着扑过去要搜小树背后的行李。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瓜果和点心,都是小公子不喜欢吃赏给我的。”小树想捂着不让动,只是秋霜的动作比她快,一把把行李后面藏着的包袱拿了出来。小树只得大方得把包袱打开,摊在三人中间,准备来个三人共享。

“还当有什么好东西呢,几根黄瓜而已,小树你也真是没见识,哪有人把黄瓜当零嘴的?”夏风睨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

小树顾自拿起根黄瓜啃了起来,脸上笑咪咪地也不恼。大夏天的,食用黄瓜的好处多多,除热,解毒,还有润肤美容的效果。夏风识不得它的好也就罢了,她小树识得就行。原还在想,要不要把另一个包袱里的点心贡献出来,瞧见夏风的样子,决定还是继续藏私好了,反正拿什么出来夏风都能挑出刺来。

“黄瓜挺好吃的呀,小树,桃子还你,我换根黄瓜好了。”秋霜在旁边打着圆场。

夏风虽然挑剔,还是不客气地咬了一口桃子,停顿了一下,象是想起什么,看了一眼小树说:“小树平时喜欢钻菜园子,又喜欢吃黄瓜,不会正应了那个算命先生的话了吧?秋霜,那事你也听说过吧?”夏风朝秋霜挤了挤眼,有些心灾乐祸地笑着。

秋霜尴尬地笑笑不答。

“不就是说烟儿小姐是九天凤凰命,我是凡尘农妇相嘛,庄里哪个人不知道,夏风姐姐直说就是了。”小树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

话说当年柳烟儿满月的时候,庄里请了位算命先生给柳家唯一的小姐算命,很不巧的是,她小树当时也在旁边,于是自然而然成了那片烘托红花的绿叶。明明是相同的生辰八字,算命先生恁是算出两个天差地别的命来。农妇就农妇吧,广袤旷野里自由的农妇,总比那住在鸟笼子里的凤凰好命,她可一点儿都不觉得吃亏。

秋霜责怪地看了夏风一眼说:“好了,你别尽提这些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秋霜噤声不语,奇怪地撩开门帘往外看。

“此处风景不错,我们就在这里休息片刻。”马车外传来闻燕笙洪亮的声音。

夏风和秋霜赶紧起身跳下马车,奔她们的主子烟儿小姐而去。

※※※※※※

小树啃完手里的黄瓜,这才慢吞吞地起身,刚撩开门帘探头出去,与门口的小脑袋撞了个正着,两个人都捂着额头“唉哟”出声,引来其他人的一阵喧笑。

“小树!”夏尘阳眨着桃花眼,很委屈地叫了声。

小树赶紧手忙脚乱地爬下马车,偷偷瞄瞄看热闹的人群,低眉顺眼的说:“小公子需要小树做什么?”

“给你!”一只手继续揉着额头,一只手从背后拿出个水袋递给小树。

“什么?”小树看看水袋,又盯着夏尘阳,眼前那张笑呵呵的小脸上,一对桃花眼闪烁着,亮得仿佛天上的星曜。

“谢谢!”小树接过水袋,低着头轻轻地说。眼眶有点热,鼻子有点酸,心里好象有一片很柔软的地方被微微地触动了。讨厌的小虾米,干嘛在她刚刚做了一个很苦的梦后,要塞给她一块糖吃,弄得她很想感动一把,连瞅着眼前黏人的小屁孩似乎又可爱了许多。

“尘阳,在做什么呢?快过来吧。”不远处的闻燕笙大声招呼。

“来了!”夏尘阳回头应道,又很自然地拉起小树的手,“小树,我们过去吧,闻大哥他们都在欣赏烟儿姐姐的宝剑,听说是一把绝世古剑,我们也去瞧瞧。”

“噢!”小树很配合地跟了上去,看看夏尘阳牵着她已经牵成习惯的小手,也只能暗暗叹气,看在小虾米对她不错的份上,她也狠不下心甩开他。牵就牵吧,反正他们俩现在还都是孩子。

“昨儿见烟儿师妹舞剑,就觉得此剑非同寻常,今日才知,竟然是天下三大名剑之一的‘赤牙’。”小树刚走到众人身边,听到闻燕笙惊喜的声音。

“确实难得!赤牙、雪牙、墨牙并称天下三大名剑,相传当年天下三分,三剑分别是南国、燕国、苍国的开国国君的贴身佩剑,几代以后才流落民间。只是苍国的墨牙剑已绝迹几十年,至今无人得见。雪牙剑前几个月还在燕国出现过,引起多派相争,最后也不知所踪。今日我们能见到赤牙剑,实在太幸运了。”君玉楚摇着扇子,轻描淡写地说道。见到小树,他勾勾嘴角点了下头。

小树撇开头装作没看见,动动嘴唇无声地模仿君玉楚说的话:“实在太幸运了!”到底是皇子皇孙啊,见到绝世宝贝也不动声色,她从他脸上可没瞧出半点感到“幸运”的情绪波动。倒是那个闻公子,看得出是个真正爱剑之人,表现得可比楚公子惊喜多了。

墨牙剑当然不可能有人能见着,它正在妖人师父的宝贝库里发霉呢。雪牙剑运气稍好,妖人师父得来不久,现在还经常拿出来把玩,估计不出数月,等师父淘到新宝贝,大概也要被扔在一边长蛛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