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什么?”叶落音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兰卿晓猛地回神,想接着绣,却因为太过慌乱,不当心刺到手指。

“怎么这么不小心?”叶落音看见她的手指凝着一粒血珠,“没事吧。”

“无碍。”兰卿晓索性收了针线和绣衣。

“卿卿,你是不是有心事?是不是跟你出宫这几日有关?”

“我…”

“我们是好姐妹,自小一起长大,你休想瞒着我。”

兰卿晓把新衣收好,锁在柜子里,尔后斜倚窗前,“落音,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叶落音来了兴致,俏皮地笑,“让我猜猜…一定是跟男子有关…”

兰卿晓惊得连忙捂她的嘴,“小声点!”

叶落音也明白,她们是针工局卑微的绣娘,哪有资格谈情说爱?她们的命、身心都属于皇帝陛下。

她兴致勃勃地催促:“快说快说,那个男子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对你好不好?”

兰卿晓轻声道:“他的相貌气度无可挑剔,对我还算不错,可是你知道的,我家破人亡,背负着血海深仇,如今只是一名小小的绣娘,哪有闲心去想儿女私情那些事?我不想连累他,也不想分心,只想心无旁骛地刺绣,希望尽快出人头地往上爬…”

“我明白你的意思。或许你的家事和儿女私情没有冲突,他还能帮你呢。”叶落音知道她心里苦,一日没查清兰家被灭门的真相,一日没找到真凶,她就无法真正的开心快乐。

“主要是我不想分心,不想当个不孝女。”

“我只问你一句,你喜欢他吗?”

“不知道…或许是喜欢的吧…”兰卿晓也不知为什么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喜欢燕王,每见一次,就多一分喜欢,即使她极力克制,告诫自己不能动心动情,但一颗心依然沦陷了。

“若你喜欢他,就随心随性地喜欢下去。你爹娘在天有灵知道有一个男子呵护你、疼惜你,也会欣慰的。”叶落音鼓励道。

“可是,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欢我…”更重要的是,兰卿晓觉得自己配不上燕王。

“想知道他是不是喜欢你,那还不简单?”叶落音神秘地眨眸。

“很简单?”兰卿晓错愕。

叶落音在她耳畔问道:“他有没有拉过你的手?有没有想吻你?有没有目光灼灼地看你?”

顿时,兰卿晓的脸颊火辣辣地热起来。

何止这些事,燕王对她做过的事,简直罄竹难书。

那么,燕王真的喜欢她?

叶落音见她神色古怪,猜到了七八分,笑眯眯道:“卿卿,只要你觉得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就不要错过机会。我相信你爹娘也希望有一个待你一心一意的男子照顾你、疼爱你。”

兰卿晓甜美地微笑,也许她说得对,先弄清楚燕王的心思再说。

过了五日,谢皇后的一身新衣绣制完工,兰卿晓本想先送到凤藻殿,以免夜长梦多,却忽然接到毓秀殿传召。

她前往毓秀殿见雪儿,想着雪儿应该是问舞衣的进展。

玉肌雪支开宫人,寝殿只有她们二人。

“卿卿,这是从南方购来的妃子笑,价值不菲,我让菡萏冰镇过,鲜美清甜,你快尝尝。”玉肌雪清妩地笑。

“好。”兰卿晓想起小时候娘亲剥妃子笑给她吃的情景,不由得鼻子酸涩起来。

“听闻前几日你跟着燕王出宫,在燕王府留宿了几日?”玉肌雪轻柔地问。

第1卷:正文 第057章:兰家灭门惨案

兰卿晓心头微跳,忽然想起雪儿爱慕燕王,而且已经痴迷到掏心掏肺的境地。

世间的事真真可笑,没想到她也对燕王有了爱慕之心。

她心头苦涩,倘若雪儿知道她和燕王的关系不一般,知道燕王对她做过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事,不知是妒忌得发狂还是恨她入骨?

“燕王在办重要的事,要我帮忙,我无法推拒,只好在燕王府住了两三日。”她不动声色地解释,希望不要引起雪儿的误会。

“你进针工局之前在燕王府当了一阵子的绣娘,这次燕王找你办什么事?”

“雪儿,燕王办的事涉及朝廷,我不好说。”兰卿晓为难道。

“既然涉及朝廷,那就不说。”

玉肌雪宽容地笑,涂着蔻丹的青葱玉手剥开妃子笑的果壳,那水晶般水润的果肉与她的如火红唇互相映衬,都那么可口。

兰卿晓吃了两颗妃子笑,擦擦手笑道:“过几日我开始绣你的舞衣,你会满意的。”

她想不明白,雪儿已经嫁入帝王家,为什么不一心一意地伺候皇帝陛下?为什么还要放纵自己的心去求得燕王的怜惜与回应?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不累吗?

或许雪儿有自己的理由与艰难,或许雪儿无法收回自己的心,情不能自已,无法自拔,只能沉沦下去。

那么,现在她对燕王有了这份心思,岂不是一样把自己推入泥潭、火坑?

她是不是应该及早抽身?

“你的手艺,我怎么会不满意?”玉肌雪柔媚地笑,“对了,你家出事了?前些日子我写家书问母亲,才知道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

“嗯,就剩我一人了。”兰卿晓眉骨酸涩,压抑多时的悲伤好似山洪暴发,在心里泛滥成灾。

“跟我说说吧,憋在心里更难过。”玉肌雪搂着她,拍拍她的肩。

自从逃出扬州、来到帝京,兰卿晓从未跟别人详细地提起过那噩梦般的家变与经历。

她克制着悲痛,缓缓道:“那日,我陪落音去二十里外的小镇送绣品,本来当夜就回城的,恰好下大雨,我和落音只好在小镇的客栈住一宿,次日上午才赶回去…”

她和叶落音刚进城,就听见不少人议论兰家满门被灭的事。她极为震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立即狂奔回去,不过叶落音适时地拉住她,因为墙上有缉捕文书,官府缉捕的人就是她,兰家大小姐。

兰卿晓极度的愤怒,她爹娘被人杀了,怎么她就变成杀害至亲的凶手?

叶落音知道事态严重,强行拉住快崩溃的兰卿晓,乔装以后再去打听消息。

兰家的左邻右舍都说,有人亲眼目睹,昨夜不到子时,兰家大小姐披头散发、尖叫声从兰家狂奔出来,全身是血,非常骇人。

兰卿晓震惊得无以复加,不敢相信,激动得想跟他们争辩,可是被叶落音拉走。

她们冷静下来,协商之后决定去兰家看看。

兰卿晓乔装成叶落音的侍从,叶落音对官府的衙役声称是兰家大小姐的朋友,想看看兰老爷和夫人的遗体。

她们顺利进入兰府,兰卿晓看见了尸横遍地、满地血腥的修罗地狱,悲痛欲绝。最后,她看见了爹娘的遗体,泪流满面,险些痛哭哀嚎。

“你爹娘的遗体有什么异样吗?你仔细瞧过吗?”玉肌雪递给她丝帕擦泪,哀伤地叹气。

“捕快就在一旁,我瞧得不够仔细…”兰卿晓嗓子干哑,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我爹爹的胸口有血口,娘亲的腹部也有血口…应该是利刃贯穿而过,一刀毙命…寻常人是不可能把利刃贯穿人的身躯…杀害爹娘的凶手应该是身怀武功的杀手…”

“你弟弟和仆人呢?也是如此?”

“皆是如此。”

玉肌雪点点头,蹙眉道:“看来应该是你家招惹、得罪了什么人,才招致祸端。对了,母亲在信函里说刑部缉捕你,你怎么会成为通缉犯?”

兰卿晓道:“当时,我听见知府大人和捕头、捕快看完尸体后在议论,说起我…之前宫里不是招选良家女子进宫选秀吗?我不想进宫,爹爹对知府大人说我身患隐疾,知府大人这才撤去我的名字。知府大人就揣测,因为进宫选秀一事,我和爹爹起了争执,生了嫌隙,爹爹把我软禁在房里,要把我嫁给一个穷老书生,我拼命反抗,愤尔杀害爹娘,祸及全家二十余口。”

玉肌雪气得拍案,“知府大人竟然胡乱编排这种子虚乌有的事,还断定你是真凶,真是个糊涂官!太气人了!”

“那知府的确是个糊涂官,办案只看谁给的银子多,只会搜刮民脂民膏,应该是花银子买来的官。”

“那你如何逃出扬州的?你来帝京是想…”

“落音做绣活儿挣来的银子都给我了,我乔装离开扬州,想在宫里出人头地,想往上爬,再想办法查清我家被人屠尽的真相,找到真凶。”兰卿晓拭去泪水,隐忍而坚强,“我进宫当绣娘,就是这个目的。”

“你想清楚了吗?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甚至血雨腥风的路。”玉肌雪的眼里布满了怜惜,好像感受得到年少的闺中姐妹遭逢的巨变与伤痛。

“想清楚了。”

“你想如何往上爬?得到陛下的青睐,成为妃嫔?”

“那不是我想选的路。”

“可你只是一个绣娘,你还想怎么出人头地?”玉肌雪无奈地叹气,“后宫处处锦绣,却步步危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深渊。即使你当上绣司,或者成为某一局的掌事,那也不是主子,同样人微言轻。”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兰卿晓愁苦地蹙眉,眼下只想在针工局站稳脚跟。

对于两眼一抹黑的将来,她没有想太多,因为想得再多也没用,变数太多,计划不如变化快。

玉肌雪忽然想起什么,提议道:“不如我跟太后娘娘要了你,你当我的近身宫女,如此一来,你不是有更多机会见到陛下或是太后娘娘吗?”

兰卿晓摇头,“即使见到太后娘娘、陛下,又有什么用?他们会相信我说的吗?会为了一个卑微的绣娘说的话而下令彻查吗?我要的是十全的把握,即使没有十成,也要有九成。”

玉肌雪道:“我还是觉得,得到陛下或太后娘娘的信任,是捷径。”

兰卿晓道:“我先好好想想吧。”

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成为皇帝陛下的妃嫔,或是成为刘太后信任的宫女,更容易达到目的。然而,她不想一步登天,她想脚踏实地。

玉肌雪温柔道:“以后若需要我帮忙,尽快开口。我们年少相识,情谊自是不一般,别跟我客气。”

兰卿晓感激地颔首,“出来好久了,我该回去了。”

回到针工局,兰卿晓觉得绣房的气氛怪怪的,大伙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几乎没有人认真地刺绣。

她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暮雪神秘地眨眼,“发生了一件大事。”

叶落音悄声道:“你不在的这一个时辰,在咱们针工局不远的一间无人居住的宫室,发现一具女尸。”

拂衣受了极大的惊吓似的,捂着耳朵惊怕道:“别说了别说了,我害怕。”

“听闻那女尸死了几日,脸都腐烂了,辨认不出是什么人。”暮雪讳莫如深地说道。

“那如何发现的?”兰卿晓心里沉重,宫女就是这样的卑贱如蝼蚁,死了多日才被人发现,而有的宫人死了几年也没人发现,更没人关心是怎么死的,被谁害死的。因为,这种事在后宫司空见怪,大多数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落音道:“宫人循例去打扫宫室发现的。郭总管得知此事,命人处理了那女尸,不过太后娘娘知道后,竟然要郭总管彻查。”

暮雪接着道:“宫女莫名其妙地失踪,或是死了,一般是不会查的。这回太后娘娘亲自下了懿旨,只怕这件事不简单,说不定有内情。”

拂衣眨巴着眼问:“会有什么内情?凶手会是什么人呢?”

叶落音耸耸肩:“反正与咱们无关,咱们还是赶紧绣衣吧。”

兰卿晓要她一起送绣好的新衣到凤藻殿,谢皇后当即更衣,从寝殿出来时,描了精致妆容的鹅蛋脸绷着,瞧不出喜怒。

叶落音以眼神示意兰卿晓,瞧得出皇后娘娘喜欢这身新衣吗?

兰卿晓摇头,表示猜不着。

谢皇后在椭圆形的铜镜前左看右看,什么都不说。

绿珠站在一旁,道:“娘娘,这身新衣以上乘的薄丝裁制,藕色清新淡雅,刺绣精致细腻平滑,看着飘逸,不过是否过于素雅?”

叶落音觉得不妙,兰卿晓也暗道糟糕,不知谢皇后会不会信了绿珠的话。

谢皇后冷冽的眼风扫向她们,“你们倒是说说,为什么绣这花样?”

兰卿晓心里忐忑,却淡定地回道:“娘娘,这款薄丝以蚕丝为主要原料,轻盈若雪,细腻柔软,质地上乘,既不会过于薄透,也不会失之于飘逸的韵味。奴婢想了许久才想出这种新颖的样式,荷叶半袖轻灵曼妙,减少闷热感;长裙这部分,奴婢多裁了几片,裙摆更大,行动时裙摆随风飘动,似有仙气随行。奴婢在新衣的衣襟、裙面刺绣白色木兰花,添了几分清雅、飘然出尘。”

叶落音补充道:“娘娘,虽然这身新衣不够鲜艳夺目,但胜在轻灵飘逸、仙气飘然。在众多姹紫嫣红的夏花里,忽然出现一朵清新别致、洁白如雪的木兰花,必定是独树一帜,引人注目。”

PS:这章交代一下兰家被灭门的事,算是过渡章节吧。

第1卷:正文 第058章:穿紫衣的妖孽

兰卿晓接着道:“绿珠姑娘觉得这身新衣过于素雅,其实要的正是清雅如月、脱俗出尘、仙气飘然的效果。”

叶落音的心七上八下,着急不安,若谢皇后真的不喜欢这身新衣,一定会从严惩处她们。

绿珠问道:“娘娘觉得如何?”

谢皇后细长的柳眉轻轻挑起,“的确素雅,本宫从未穿过这般素净、清新的衫裙,陛下见了,必定觉得眼前一亮。”

“可不是吗?近来那几位妃嫔打扮得花枝招展,一个赛一个的娇艳动人,以期赢得陛下的青睐。”绿珠也是个精于看脸色的,转了话锋,“娘娘反其道而行,在众多姹紫嫣红里宛若九天瑶宫的仙子下凡,必定赢得陛下的高看,独领风骚。”

“绿珠姑娘说得极是,正是这个理儿。”叶落音附和道。

“这新衣,本宫收下。你们二人也算费了不少心思。”谢皇后端着高冷的架子道。

“这是奴婢应尽的本分。”兰卿晓谦恭道。

“本宫寿宴那日要穿的新衣,你们务必多花点功夫。倘若得到陛下称赞,本宫重重有赏。”谢皇后道。

“奴婢必定竭尽全力。”兰卿晓和叶落音异口同声道。

从凤藻殿出来,叶落音卡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原处,不过还是担心寿宴穿的那身新衣。

她忧心忡忡道:“卿卿,皇后娘娘在寿宴穿的那身新衣,要不要再想想?”

兰卿晓娇俏地笑,“按照之前说的来绣吧。”

她打算花十日来绣谢皇后的新衣,接着就开始绣雪儿的舞衣。

接下来的几日,她们和飞羽忙着刺绣,而关于那具女尸的流言蜚语传遍了后宫每个角落。

拂衣和暮雪把打听到的消息都告诉他们,郭总管带着下属查了几日,终于查到那具女尸很有可能是针工局的绣娘盈盈,也有可能是御膳房的宫人,因为近来只有针工局和御膳房有宫人失踪。

“那女尸整张脸都毁了,根本无法辨认。”暮雪唾沫横飞地说道,“我听说有人看见过尸体,身上是完好的,可是那张脸非常吓人,看一眼就会做噩梦。”

“别说了,好可怕。”拂衣胆小,这青天白日的也害怕,“你再说,夜里起夜我要拉着你一起去。”

“查了这么多日,还没确定女尸的身份?”叶落音一边绣一边不屑道,“郭总管掌管皇宫内务这么多年,看着挺有能耐的,没想到啊…”

“小声点,小心祸从口出。”暮雪连忙提醒,“查案哪有那么容易的?”

“这么热的天,那女尸都发臭了吧。”拂衣怜悯道,“那人真真可怜,被人害死也不能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是迟早的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真相,找到杀她的凶手。”暮雪道。

兰卿晓一只耳朵听她们喋喋不休地议论,两只手飞快地绣着。

主体部分绣完之后,她让叶落音收尾,而雪儿的舞衣,她让飞羽先绣不重要的部分,并且叮嘱他应该怎么绣。

再过几日,谢皇后在寿宴穿的新衣如期完工。

叶落音如释重负,好似完成一件天大的事,精神抖擞道:“现在就送去凤藻殿吧。”

兰卿晓把新衣仔细地收起来,神秘地眨眸,“不急。”

“为什么?不是绣好了吗?”叶落音诧异地问。

“如若现在我们送去新衣,皇后娘娘就会觉着我们没有用心绣衣,是赶出来的,会诸多挑剔。或者皇后娘娘会觉得我们在短短时日里绣出这么美的新衣,本事不小,下次就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如此,我们当绣娘、当宫人的,只能不断地被主子压榨、欺凌,只会越来越辛苦。”兰卿晓低声道。

“你说得很对,我没想这么多。”叶落音佩服道,“那我们什么时候送去新衣?”

“过三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