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半途,刘岚彻忽然道:“卿卿,接下来针工局应该要忙了。陛下亲政,要裁绣龙袍吧。”

“大将军忘了吗?陛下的龙袍、被褥等等御用之物,皆由尚衣监负责。”兰卿晓淡淡一笑,“尚衣监应该会忙得脚不沾地,针工局一向都忙的。”

“我倒忘了。”他清朗地笑。

她瞧得出来,昨夜他败在燕王手里,被刘太后训斥,今日一早又看见她与燕王卿卿我我,难免备受打击,心情低落,即使是笑也笑得勉强。

她笑了笑,想缓解这压抑的气氛,“大将军进宫是去见太后娘娘吗?”

刘岚彻点点头,“卿卿,不如我们一起吃午膳吧。”

兰卿晓委婉拒绝,“奴婢要忙绣活,没有空闲出来。”

他就知道她会拒绝,也不是那么在意。

燕南铮始终不发一言,时而温柔地看她一眼。

马车再次陷入沉寂,很快到了皇宫,她下了马车,独自会针工局,不理会燕王和刘大将军会怎样了。

刘岚彻其实没什么事,只是不想让她跟着燕王进宫,一路有他在,燕王就不会动手动脚。

他想追上她,不过终究打消了念头。

原本他想问问她,是不是与燕王重归于好,可又担心她说出那些他不想听的话,担心她说出让他死心、伤痛的话。如此,他会更痛苦。

燕南铮径自前往存墨阁,刘岚彻追上去,艰难地开口:“你打算迎娶卿卿?”

“跟你有关吗?”燕南铮冰冷道。

“卿卿是本将军的知己友人,自然跟本将军有关。”刘岚彻冠冕堂皇道。

“卿卿已经答应嫁给本王,你趁早死了心,省得自苦。”燕南铮行走如风。

“本将军的事就不劳燕王操心。”刘岚彻的俊容洋溢着自信的微笑,“谁能抱得佳人归,谁能笑到最后,这还说不定。燕王,女子的心如海底针,卿卿选你还是选本将军,拭目以待。”

“你没有任何机会。”燕南铮剑眉轻扬,自负,霸气,令人窝火。

刘岚彻想反驳两句,最终什么都没说,唇角微扯,左道剑眉高高地掀起,表示不屑。

尔后,他大步流星地离去。

燕南铮冷冷地勾唇,折往另一条宫道。

兰卿晓回到针工局,听说了一件令人惊喜的事。

陛下亲政,要多裁几身新的龙袍,朝议的冕服,常服,等等,尚衣监人手不足,要求针工局调去一两个刺绣功夫好、品行稳重的绣娘,苏姑姑推介了叶落音。叶落音一口答应,激动得很。

兰卿晓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道:“落音,你想好了?”

叶落音点头,“嗯,我想好了,我要去尚衣监。”

“尚衣监不比针工局有苏姑姑护着我们,我听说在尚衣监的绣娘一旦做错事,掌事公公就会严惩;倘若陛下龙颜不悦,会严惩,甚至会丢了小命。落音,我希望你慎重地考虑。”

“卿卿,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我等这个机会等了快一年,我不能错过。”

“为什么?”兰卿晓诧异地问。

叶落音拉着她往西边的殿廊走,绕到后面,坐在廊下的石条上,看着光吞吞的枝桠,眉心蕴了几分愁苦,“其实我娘在舅舅家并不好过。”

兰卿晓惊异地问:“你舅舅、舅母待你娘很不好吗?”

说起叶落音的身世,也是可怜。

在扬州城,兰家与叶家都是繁衍百年的刺绣大家,虽然不像豪富之家那般富足,但也是高门大院,在刺绣这行颇有名望。叶落音的母亲叶夫人没有为叶家生下继承香火的儿子,叶老爷颇有怨念,不声不响地纳了美艳的侍妾回府。一年之后,那侍妾生了一个儿子,从此水涨船高,成为侧室。

叶夫人年纪大了,失于保养,色衰爱弛,备受冷落,叶老爷越来越嫌弃她们母女俩。那侧室是个心机深沉、擅使手段的泼辣女子,仗着美貌与儿子,恃宠而骄,多次陷害她们母女俩。

让叶落音生气、失望的是,父亲只相信侧室的鬼话,根本不相信她们说的。因此,她们是百口莫辩。

那孩子一岁的时候,那侍妾贼喊捉贼,给儿子下了药,诬陷叶夫人谋害她儿子。叶老爷盛怒之下,把她们母女俩赶出家门。叶落音心气倔强,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彻底绝望了,毅然离开叶家。之后,她们母女俩回到娘家。

兰卿晓知道,她们回到娘家之后做绣活挣一点银子,可是寄人篱下的并不好过,备受白眼与欺辱。说白了,叶落音的舅舅、舅母不想让她们长期住下。

之前,叶落音提起过,她之所以决定北上帝京参选针工局的绣娘,是想寻一个出路,也希望母亲在舅舅家过得舒心一点。现在看来,她不希望一辈子当绣娘。

“我舅舅家的邻居阿姨跟我娘是年少就情谊深厚的闺中姐妹,她来信告诉我,自从我离开后,舅母对我娘就没有给过好脸色,每次说话不是尖酸刻薄就是极尽嘲讽、奚落。”叶落音感伤道,秀眸里交织愤恨、焦虑与对至亲的疼惜,“舅母甚至不叫我娘去吃饭,只送去剩饭剩菜。还有舅母的一双儿女,对我娘从未有过敬重之意,跟着舅母欺负我娘。”

“你想去尚衣监搏一个机会?”兰卿晓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辛酸与迫不得已。

“卿卿,我实话告诉你,我不想一辈子当绣娘。若我是绣娘,根本无法把我娘接到帝京来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叶落音愁苦道,言辞之中颇多无奈。

兰卿晓没有追问,或许她想接近陛下、成为天子妃嫔,或许她有别的打算,这些都是她的决定、她想走的路,好比兰卿晓也有自己想走的路,旁人根本无法代为决定。

皇宫里这么多女子,年老的,年少的,妃嫔小主,宫女丫头,每个人都有一份隐秘的心思,旁人无法窥探,也无法阻止。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是幸运也是苦心经营、百般努力的结果;零落成泥碾作尘,那是红颜薄命也是甘之如饴自食其果。

一切,都在人心。

叶落音莹白的小脸流露出些许迷惘,“卿卿,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自量力,为了攀龙附凤而变得利欲熏心吗?”

兰卿晓摇头,轻轻搂着她,“我不也是这样吗?你和我都有自己想走的路,那我们就坚定地往前走,披荆斩棘,血雨腥风里携手并进。”

叶落音的秀眸泛着迷濛的水雾,“好!我们一起携手并进!”

回到绣房,兰卿晓看见飘絮进了苏姑姑的寝房,“飘絮去找苏姑姑做什么?”

叶落音莞尔道:“做好自己的本份便是。苏姑姑让我明天上午去尚衣监。”

红绡搂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叶姐姐,今后你飞黄腾达了,记得拉我一把。”

翎儿也笑道:“叶姐姐,以后空了常回来看看,绣房永远欢迎你。”

叶落音搂住她们,“我会记得你们的!在针工局最开心的就是有你们这几个一起哭一起笑的好姐妹。无论我在哪里,我的心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们。”

兰卿晓打趣道:“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这样吗?尚衣监离针工局又不远,走几条宫道就到了,想见面还不容易吗?”

小倩哭得稀里哗啦,“我就是想哭嘛…叶姐姐走了,就没人指导我、纠正我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有点感伤,决定今夜好好吃一顿。

苏姑姑的寝房里,飘絮轻柔道:“苏姑姑,尚衣监是否还需要绣娘?我也想去尚衣监历练一番,恳请苏姑姑给我一个机会。”

“尚衣监只要一个绣娘,我已经决定了人选,也通报尚衣监的掌事公公了。”苏姑姑态度冷淡,直接回绝,“这件事已经定下了,无法更改。若下次还有机会,我推介你。”

“真的没有更改人选的余地了吗?”飘絮咬着唇瓣问道。

第1卷:正文 第258章:晋封女官

苏姑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道:“飘絮,若有下次,我一定推介你。”

飘絮语声轻轻,却是倔强不甘,“下次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苏姑姑冷冷地盯着她,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推介你吗?”

飘絮摇头,不服气道:“苏姑姑,我进针工局的时日比叶落音长,刺绣功夫也比她好,我更适合尚衣监。我哪里做错了吗?”

“你做过什么,做错了什么,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尚衣监裁绣的是御用之物,伺候陛下,绝不允许心术不正、工于心计的人兴风作浪。”

“飘絮明白了。不过苏姑姑应该知道,哪个局、哪个司不是明争暗斗?哪些宫人是全然无辜、没有半点心机城府?想在宫里好好地活下去,甚至是活得有尊严,善良柔弱的小白兔根本不可能做到。”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杜绝这种事,更不能把这类宫人送过去!”苏姑姑义正词严道。

“谢苏姑姑教诲。”飘絮依然不甘心,语气生硬。

“在绣房,我不想看见这类事发生,你好自为之。”苏姑姑警告道。

“飘絮告退。”

出了寝房,飘絮快步往前走,森冷的目光凌厉如剑。

既然苏姑姑不帮她,她只能靠自己!

翌日,兰卿晓去毓秀殿看望玉肌雪和拂衣。拂衣的伤势完全康复了,依然在毓秀殿伺候玉肌雪的日常膳食。

看见拂衣和玉肌雪相处融洽,兰卿晓很是欣慰。

刚出毓秀殿,兰卿晓看见一个太监快步走过来,他问道:“姑娘可是针工局的卿卿?”

她诧异道:“我是,你是…”

“请姑娘去一趟宁寿宫,太后娘娘和陛下都在等你呢。”这太监道。

“好,我这就去。”她不明所以,刘太后和陛下都要见她?莫非出了什么事?

来到宁寿宫,兰卿晓踏入大殿,低头而行,眸光微抬,刘太后和陛下高坐宝座,正在闲话家常,有说有笑,甚是融洽。

她下跪行礼,“奴婢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

刘太后笑道:“你可算来了。陛下,这位便是针工局的绣娘,刺绣功夫精湛,机灵懂事,还跟着燕王侦破命案呢。哀家瞧着她有胆识有头脑,不想埋没了人才,正好陛下身边又缺个得力的奴才,就让她给你跑跑腿、办办事。”

兰卿晓心神一颤,刘太后要把她放在陛下身边当耳目?

“母后看中的人必定是才干不凡。其实儿臣也记得她,她的确有几分能耐。”慕容文暄温润地笑。

“陛下不反对便好,那就让她当你身边的女官吧,给你整整书案,在宫里跑跑腿。”

“多谢母后。”

兰卿晓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而陛下刚要亲政,明明知道这是刘太后安排的耳目,也不可能拒绝。

她跪谢隆恩,想着燕王知道了此事,是反对还是赞成?

刘太后又说了两句话,就让陛下回去了。

临行前,刘太后嘱咐她:“卿卿,今后你便是陛下身边的女官,做好自己的本份尽心尽力为陛下办事,若有行差踏错,哀家绝不轻饶!”

离开宁寿宫,兰卿晓想不明白,为什么刘太后这般相信她会把陛下的一举一动相告呢?刘太后这般精明,没道理瞧不出她一直在敷衍了事。或者刘太后有后着?或者有其他更加可怕的打算?

宁寿宫大殿,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宫女走到宝座前,“太后娘娘相信卿卿会对您效忠?”

刘太后饮了茶水,搁下茶盏,“哀家知道你对她有偏见、有仇恨,可是你别忘了,你沦落到这般境地,是你咎由自取。她从未害过你。”

“奴婢的确恨她,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可是奴婢知道太后娘娘还要用她,不会再乱来。奴婢只是觉得,她名义上为太后娘娘办事,却颇多敷衍,根本没有查到什么。”

“想从燕王身上查探到暗卫与‘天罗地网’,她的道行还不够,连你也做不到。陛下年轻气盛,她留在陛下身边,倒是一步不错的棋。”

“但愿她效忠于太后娘娘。”年轻宫女面庞冷冽,眼眸含着幽恨。

“疏影,哀家知道让你戴着人皮面具扮成寻常的宫女,委屈你了。待哀家重新掌权,会重新重用你。”刘太安抚道。

“奴婢能够苟活人世,陪在太后娘娘身边,已经心满意足。”凌疏影诚挚道。

八贤王杀她的前夕,太后娘娘找了一个替换她的宫女戴上人皮面具入狱,扮成她的模样。而她在太后娘娘的安排下,也戴上人皮面具在宁寿宫当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宫女。

她感念太后娘娘的救命之恩与怜惜之情,可是她活下来的唯一目的是,杀死卿卿!

若非卿卿,刘大将军也不会对她那般冷酷绝情!

刘太后走到她面前,轻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你再忍耐一阵子,不如哀家调你在跟前伺候,可好?”

凌疏影摇头,“谢太后娘娘体恤。奴婢干粗活的时候更能锻炼心志与毅力。”

最重要的事,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容易引人注目。

刘太后欣慰地点头,“你能这样想,哀家很高兴。”

兰卿晓回到针工局的时候,针工局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她被封为陛下身边的女官,因为太监来传旨了,还要苏姑姑立即裁绣两身女官的衣袍给她。

红绡、小倩和翎儿激动地围上去,抱着兰卿晓的手臂,又跳又叫又笑地贺喜她。

其他绣娘站着围观,有的羡慕妒忌,有的不屑冷笑,有的恨得咬牙切齿,有的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飘絮并没有站起来,坐在自己的绣架慢慢地刺绣,疯狂的妒忌好似一只只小虫啃噬着她,让她不得安生。

为什么那个贱人会成为女官??

坐在一旁的玲珑气愤道:“昨日叶落音成为尚衣监的绣娘,今日卿卿又成为陛下的女官,为什么她们这般幸运?老天爷一定瞎了眼!”

李青青同仇敌忾道:“可不是吗?她们也配?无需多久,她们一定会获罪被砍脑袋,我们等着瞧吧。”

兰花疑惑道:“今日叶落音要去尚衣监呢,不知去了没。”

玲珑瞪她一眼,“你操心她干吗?你想巴结她不成?”

“我哪有?我只是随口一说。”兰花委屈地嘀咕。

“好了,别说了。”飘絮烦躁地呵斥,眸光阴冷无比。

她就等着瞧,叶落音如何去尚衣监当绣娘!

这边,兰卿晓看了一圈没看见叶落音,问道:“落音去尚衣监了吧。”

翎儿回道:“应该去了吧,她走之前说要去茅房一趟,就把包袱放在这儿,回来了再带走。”

小倩转头一看,“咦,叶姐姐的包袱还在这儿呢。莫非她忘记带走了?”

红绡也疑惑起来,“叶姐姐去茅房有小半个时辰了。”

兰卿晓顿时觉得不对劲,叶落音不可能忘记,包袱里的东西都是她视若珍宝的贴身之物,比如她娘送给她的耳环、玉镯和香囊。

“我去茅房找找。”

“我也去。”翎儿擅长察言观色,瞧出她的异样,自告奋勇跟着去。

她们刚走出绣房,看见一个太监浑身臭熏熏地走过来,布鞋、袍角和身上溅了不少秽物。

翎儿诧异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掉粪坑里了?”

这太监气急败坏道:“我怎么可能…不过你真说对了,有人掉粪坑里,刚刚打捞上来。”

兰卿晓心一紧,连忙问道:“是谁掉粪坑里?人还活着吗?”

“我和三个侍卫一起打捞上来的,那宫女身上糊满了…根本瞧不出是什么人,也不知是死是活。哎呀,不说了,一说我就犯恶心,快吐了。我赶紧去洗洗。”

“卿姐姐,不会是叶姐姐吧。”翎儿面色大变。

兰卿晓疾步冲向茅房,翎儿立即跟上。

茅房在针工局的西侧边上,她们赶到茅房,四周围着不少人,侍卫,太监,宫女,大多数是针工局的人。

“好恶心!全身都是屎尿,臭气熏天的。”有宫女嫌弃地捂着口鼻。

“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粪坑?又不是小孩子。”

“是意外还是人为,这都不好说。”

“你看她一动都不动,应该死了吧。我听说她在粪坑里待了好一阵子才被人发现的,几个人又捞了好一阵子,只怕是一命呜呼了。”

“若是寻常的溺水,大多数没救了。这掉进粪坑,吃了不少屎尿,不噎死也熏死了。”

“也不知道这人是谁,都看不清容貌。”